案頭一座香爐,青煙嫋嫋。


    正殿隻點了一盞昏暗的燭燈,清寧斜倚在坐榻上,雙目微闔,狀似養神。廖元思打了個哈欠,朝清寧看一眼,坐下抻抻腿,又看一眼,最後百無聊賴地托著腮發呆。


    “師弟有話便問,別坐在這兒招人煩。”清寧雖然閉著眼,又哪會不知他的那些小動作。


    廖元思見她終於搭理自己了,忙笑著湊上去:“掌門師姐明知我想問什麽。我可不記得自己告訴過你,鴉九是奸細。”


    清寧終於睜開眼,意味不明地瞥著他:“鴉九的身份我其實早有懷疑,隻是一直抓不住他的馬腳。你也知道,柳師妹心高氣傲,我若隨意發作了她的人,定會引來不滿。”


    “所以……”廖元思嘴角抽了一抽,“師姐你禍水東引,幹脆讓嫂子來怨恨我?”


    清寧略帶尷尬地咳了咳:“什麽怨恨不怨恨的,你們怎麽說都是一家人,她必不會因此而怪責於你。況且鴉九奸細的身份已經坐實,在場那麽多雙弟子的耳目都是聽見瞧見的,無論他如今意屬何處,那都留不得。”


    廖元思沒有往下接話,心想那鴉九在碎星殿大概地位不高,被上頭壓著也沒什麽出頭之日,可在他們雲水宗卻做了長老的大弟子,將來更有高升可能,如此一來,的確很容易生出反水的心思,倒是情有可原。隻可惜,一個能為自身利益而背叛師門的人,雲水宗是絕對容不下的。


    “至於秦家的那個丫頭,”清寧再度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那魔修顯然不想殺她,我看他們未必互不相識,事實如何還有待考量。”


    聞言,廖元思微微皺了眉,對於秦宛宛被劫持一事,他多少是有點愧疚的,遂替她辯白:“她的住處是我安排的,當時不過覺得那房間閑置那麽久有點奇怪,宗門也沒規定說非得給體質有異的弟子居住,我便將她放了過去,真心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若不是碧春拿著符鶴過來求救,這小丫頭可能已經被嫂子帶走處置了。我是想,即便她與那魔修是舊識,也不能代表兩人真的有什麽勾結。”


    清寧輕笑出聲,搖頭道:“我也就這麽一說,你不必搬那麽多話出來堵我。”


    “我這是就事論事啊。”廖元思聳了下肩膀。因為清寧靠坐著,他同她說話時不得不低頭半彎著腰,同一個姿勢站久了,總覺得有點累,索性大大方方地在麵前的軟榻上坐下。清寧挑眉看他,旁邊那不識趣的師弟卻毫無察覺,正擺著一張認真臉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無法,左右這裏沒外人,也就暫時由著他了。


    “咦?”廖元思反複思量了一下清寧的話,像是突然回過味來,“師姐方才說‘秦家的那個丫頭’?這意思,難不成你跟她家很熟?”


    “不熟,不過我若說了,你也一定聽過。”


    清寧說著,抬手間幻化出一幅畫卷來,廖元思伸頭看,一眼瞧出這是赤霄域的地圖,還是百十年前的。赤霄域宗門林立,修真家族更是數不勝數,其中以趙秦周三家為大,地圖上能清楚地看到那三家的勢力範圍,的確是興盛一時,無人能及。


    “慈城秦家?”廖元思訝然,“那個秦家竟還有活口?”


    清寧翻手收起地圖,輕歎道:“若非溪鳳前輩將她送來雲水宗,我也沒想到秦家還留有血脈。當年秦氏日漸式微,秦家家主花了畢生心血研製出起死回生的轉生丹,卻也因此招致禍事,慘遭滅門。如今轉生丹丹方下落不明,隻怕……”耳朵微動,她停下話頭,朝外間問道:“何事?”


    殿外傳來弟子的回話:“掌門,柳長老來了,正候在外殿。”


    “讓她進來吧。”清寧邊說邊伸腳踹了廖元思的腿,“下去坐著,被師妹瞧見你這般沒規矩,他日定會逮著你念上十天半個月的。”


    廖元思忙從榻上跳起來,老老實實地坐到一邊,他倒不是怕柳瑛,可老被她念叨也是一件極為煩人的事。剛剛坐定,又聞清寧說道:“秦家那個老頭向來心思縝密,即便身隕也定不會叫轉生丹的丹方跟著他進棺材,秦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隻怕唯一的線索在小丫頭身上。”


    “按年齡推算,秦家滅門之時宛宛說不準還沒出生,這不太可能吧?”廖元思想不通,要怎樣將丹方的線索放到一個尚在腹中的胎兒身上。


    清寧並不認同:“未必。我們雲水宗雖不貪求什麽轉生丹,但也不能讓歹人得了去,宛宛這裏,還是多看護著些吧。今晚發生的事,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對外說。”


    廖元思偏頭,心知柳瑛已快到門外,也不便多言,隻低低道了聲“明白”。


    柳瑛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急匆匆地趕過來,甫一入殿,便衝著清寧跪下:“掌門師姐,師妹前來領罪。”


    清寧沒著急接話,晾了她片刻,方才緩緩開口:“鳳麟雲舍可恢複原狀了?”


    “回掌門的話,已經妥善收拾過了。”


    “起來回話。”清寧抬手一托,一股無形的氣流將人扶起,“別的我也不多說,我隻問你,那鴉九是碎星殿派來的細作,此事你可知曉?”


    柳瑛抿著唇,目光悄然落在廖元思身上,顯然帶了幾分怨氣,轉瞬又收回,恭順道:“此事……師妹的確事先知道。但是,鴉九有意轉投我雲水宗,並說願意幫我們抓到碎星殿的長老將功抵過,我才姑且放他一試。”她略抬頭,見清寧皺了眉,臉色不對,急忙解釋:“師妹的確立功心切,才會一時糊塗沒有當即處置了他,還輕信其言,冤枉了新入門的小弟子。可我也是為了宗門利益著想,碎星殿這般大膽在宗門內自出自入,實在其心可誅。”


    清寧對柳瑛的說辭並不滿意,這師妹將自己犯下的過錯全推得一幹二淨,見鴉九身份暴露,不需要再尋人背黑鍋,索性就提前丟棄了這顆棋子。雖知她對雲水宗忠心不二,但也少不得得敲打一番:“確實糊塗,若他真心投靠也就罷了,若不然,你如此放任豈不是反為宗門招來麻煩?”


    柳瑛複又跪下:“師妹知錯了,願意領罰。”


    認錯認得這般積極,態度又甚為認真,清寧不好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遂轉了話題:“碎星殿究竟在找何物?”這回,倒是沒再讓她站起來。


    柳瑛並未覺得此時跪著有何不妥,聽她發問,略遲疑了陣子。並不是她想隱瞞什麽,而是對於這個問題,她也不太答得上來:“我聽鴉九提過,說是一隻名為‘森羅萬象’的日晷,品階達到神器。師妹淺薄,未曾聽說宗門內藏有這樣的至寶。”


    清寧聞言,手指幾不可見地顫了顫,麵上卻是不顯:“別說雲水宗,就是整個赤霄域也未必能尋見神器,也不知他們哪裏得來的消息。”


    這個細微的動作,柳瑛低著頭自是沒有發覺,而坐於一旁的廖元思卻看得清楚,思緒當下鋪陳開來。他不能確定雲水宗內是否真的藏著神器,但至少,清寧對這件東西定是知曉的。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清寧不說話,另外兩人也不敢插嘴。過了許久,清寧輕聲歎了口氣:“既然知錯,下去自行思過吧。罰除月例一年,小懲大誡,日後再犯定不輕饒,你可心服?”


    柳瑛聽了心神一鬆,知情不報、姑息養奸、冤枉同門,三個罪名加起來隻罰了一年月例,確實是最輕的責罰了。事到如今,她心中隻有沒逮住裴琛的不甘,但絕無不服:“師妹認罰,多謝掌門師姐偏護。”


    清寧打發走了柳瑛,又把廖元思趕回蓮華,自己則提著裙擺走進一間房。


    蘇碧春正坐在床沿照顧秦宛宛,見清寧進來,忙起身相問:“掌門,宛宛這樣會不會有事?”


    清寧從被褥中拉出秦宛宛的手,搭在腕上用靈力探脈,片刻,點頭道:“她失血過多,又被魔罡之氣傷到,去找你師父要些化厄丹來,給她服下去應該就沒事了。”


    “那我這就去。”蘇碧春說著,也顧不上什麽禮數,徑自奔出門外。


    “哎……”清寧想要叫住她,這三更半夜的,藥園管事要麽在睡覺要麽在煉丹,她過去隻會碰一鼻子灰。隻是見到那個火急火燎的身影,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清寧隨手關上房門,回頭看了看床榻,上頭躺著的秦宛宛依舊昏迷不醒。她輕巧地走近,伸出手掌,從小丫頭的丹田一路懸移至額頭,神識附著在靈力上在她體內一點點掃過,卻絲毫未發現任何轉生丹的蹤跡。直到識海處,清寧突覺腦仁一陣刺痛,她驚得即刻收手,忙不迭將神識和靈力抽了回來。


    這是神識反噬?小丫頭煉氣五層的修為,現在還沒有意識,她居然侵入不了她的識海,這實在太匪夷所思。是與轉生丹有關?又或是有什麽前輩高人在她識海裏動過手腳?


    相較而言,清寧更希望是前者。她雖口上說著不在乎,其實心底裏,還是期望能夠找到那張丹方的。


    “嘶啦!”


    靜謐中忽然響起的聲響,讓本就驚疑不定的清寧更是一驚,待發現是傳音符,方才定神。她認得出這張符篆,應是屬於自己的師父昇陽。昇陽閉關修煉多時,現在又是夜間,這個時候突然傳音給她,必定有什麽要緊事。


    “師父尋弟子何事?”


    “清寧,”符篆中果然傳來昇陽的聲音,“為師等察覺後山禁製似有鬆動,恐製不住承月,你盡快前去查看,萬不可出什麽岔子。”


    清寧一怔,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真當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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