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楚涵陽不喜被人打擾，自他住進來之後,北邊就很少有人過來,這會兒又已入夜,更是寂靜得隻剩蟲鳴。
楚雲走進樹林的時候,並沒看到人影，等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從樹林外鑽了進來，穿著一身雜役的服飾,但走路的姿態卻明顯不像個伺候人的。
樹林裏雖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也沒多少光亮,直到那人走近,楚雲才看清他的臉龐，正是一個月前見過的邱樂。
“雲哥哥……”見楚雲站在樹林中等他，邱樂咧嘴一笑，喚出了楚雲的名字。
楚雲卻被他叫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扯了扯嘴角，不快地說道：“你敢把那哥哥二字去掉，正經說話不？”
“抱歉，被人調教了十來年，有些積習難改了。”邱樂自嘲地笑了笑，或許是身邊沒有旁人的緣故，神情和語氣都明顯放鬆了許多。
楚雲能聽出邱樂話語中的悲涼落寞，但他實在沒有和他敘舊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能獨處的時間不多，你最好抓緊時間，說出你的來意。”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來找你。”邱樂的笑容變得苦澀起來，“我就是覺得，若是不能再見你一次，我就算死，也死不瞑目。”
“你就那麽恨我？”楚雲皺眉問道。
“啊？”邱樂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接著便詫異地看向楚雲，“我為什麽要恨你？”
被邱樂這麽一問，楚雲也覺出不對勁來，試探著反問：“那你幹嘛追著我不放？”
“我……”邱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算了，說不出來就別說了。”一看邱樂那副扭捏的樣子，楚雲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點什麽，馬上嘴角一抽，轉了話題，“對了，杜衍應該是不許你來見我的吧？你怎麽又跑來了？不怕惹他們生氣？”
“大不了再被收拾一頓，反正我已經習慣了。”邱樂的神情再次苦澀起來。
“杜衍他們對你不好？”楚雲微微一怔，“他們不是挺看重你，一心想要栽培你嗎？”
“他們是很看重我，隻是他們栽培我的手段……”邱樂似乎想笑，卻又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我見猶憐的哀怨，然後也不管楚雲想不想聽，自顧自地將自己在楚雲他們離開後的種種遭遇講了出來。
楚雲他們走後，邱樂原本把自己關在客棧的院子裏，沒打算出去。但很快便有一男一女兩名低階修士冒了出來，與他攀談接觸。因那兩人的修為和邱樂相差不多，邱樂也沒太過提防，一來二去地，就和他們熟絡起來。
在楚涵陽想起派人去找邱樂之前，萬家的幾名修士便搶先一步回了小鎮，試圖將戚一軒的孌童帶走。邱樂不肯從命，但他一個煉氣期的修士哪是人家對手，反抗之下倒是激起了那幾名修士的火氣，準備在帶走他之前，先將他羞辱折磨一番。
危急時刻，那一男一女忽地冒了出來，三兩下就把包括一名金丹修士在內的萬家修士全部放倒，將邱樂救出了客棧。
邱樂本以為自己無意中交到了隱世的大修，沒曾想卻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窩，
“被他們帶走之後，我才知道，被男人強暴……真的算不上什麽痛苦……即使死掉……隻要能痛痛快快地死掉……都是一種很奢侈的幸福。”邱樂咬住嘴唇，淚珠卻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這些事……你應該是不會明白的吧！”
楚雲皺了皺眉，沒有接言。雖然邱樂說的含糊，但上一世的時候，楚雲曾和邪修有過往來，對那些人的手段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認知和了解的，大概也能猜出邱樂的經曆。別的不說，光是搜魂這一項，就足夠把人折磨到發瘋發狂。
但看著眼淚汪汪的邱樂，楚雲卻怎麽都生不出同情，而且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頭，本能地戒備起來。
“雲……不，楚雲，我不求你把我救出苦海，讓我從他們手上逃脫，我隻希望……希望你能抱抱我，給我留下一點活下去的理由……”邱樂一臉哀怨地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臂，試圖與楚雲擁抱。
楚雲略一猶豫，隨即便惱火地瞪起眼，抬手放出一股靈氣，將邱樂從自己身前震飛。
就在邱樂伸手的刹那，楚雲明顯感覺到一股神識正試圖侵入他的識海，若不是他的元神早已達到了元嬰中期的境界，又修煉了神衍訣，敏感度極高，恐怕一下子就要中招了。
將邱樂震飛之後，楚雲倒是明白過來，難怪杜衍會說出讓他留邱樂一命的要求，顯然是猜到了邱樂的意圖，知道他會跑來幹些什麽，甚至因此激怒楚雲。
“你修煉的是*術一類的功法？”楚雲冷著臉，看向正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的邱樂。
“是呀。”邱樂慘笑一聲，“可惜，竟然迷不住你。”
楚雲那一下子雖有留手卻並未留情，邱樂的肉身又隻有煉氣期的修為，這會兒他雖努力從地上爬了起來，但腳步虛浮，站立不穩，隻能靠在一棵樹上，捂著心口，強作笑顏。
“你迷住我又能怎樣？真要殺了我不成？”楚雲漠然問道。
“我怎麽舍得殺你？”邱樂喃喃說道，“自我父母死後，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我不覺得我有對你好過。”楚雲插言道，“如果你是指天璣門的那回事，那不過是機緣巧合，根本算不上什麽幫忙，再說我也從中得了好處，並沒有白白出手。至於把你送去戚一軒身邊，那就更加與好字無關了。”
“楚雲，你就這麽想與我撇清關係嗎？”邱樂神情複雜地看著楚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我隻覺得你很煩。”楚雲想也不想地答道。他一直不明白邱樂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髒這個詞又是基於什麽才冒出來的。
“楚雲，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邱樂麵色蒼白地望著楚雲。
“說。”楚雲簡介地答道。
“你能不能喜歡我一點？哪怕，假裝喜歡？”邱樂哀怨地問道。
“不能。”楚雲毫不猶豫地拒絕。
“為什麽？難道喜歡我一點會死嗎？”邱樂悲憤地咬住嘴唇。
“會。”楚雲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爹爹會殺了我的。”
邱樂不由一愣，接近便苦笑著低下頭，自言自語般說道：“說的也是，你是正正經經的男人，終究要娶一個女人，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怎麽會去喜歡一個和你一樣的男人……”
楚雲聽出邱樂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也沒興趣出言解釋，沉默地看了邱樂一會兒，見他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催促道：“喂，你還有完沒完了？沒事的話就趕緊走吧，我雖答應杜衍不殺你，但我爹爹他們可沒有，萬一被他們撞見，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出去嗎？你可別指望我會出手救你！”
“我會走的。”邱樂的神情越發戚楚，“但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抱我一次？我不會再用*術誘惑你……”
“滾！”楚雲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打斷，“或者，我幫你滾！”
“楚雲，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無情。”邱樂並沒有被楚雲的話嚇住，嘲弄地扯開嘴角，擠出一絲輕笑，“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能永遠這樣，別把心交給任何人……”
“我的心自然要在我身子裏待著。”楚雲最煩邱樂這樣磨磨唧唧的作派，“你也不要再廢話了，趕緊滾蛋！再囉嗦下去，我就讓你這輩子都不用說話！”
見楚雲的忍耐力確實已經到了極點，邱樂笑了笑，終是沒再挑釁，伸手摸出一顆丹藥，塞進嘴巴，然後又深情地看了楚雲一眼，這才轉過身來，一瘸一拐地向樹林深處走去。
楚雲沒去關心邱樂怎麽離開，既然他能想法子進來，肯定也一樣能夠出去，見邱樂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外，便也不再樹林裏逗留，轉身向林子外麵走去。
出了樹林，楚雲卻一下子愣住，因為楚涵陽就站在林子外麵，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爹爹？”楚雲小心翼翼地走到楚涵陽身前，試探著問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邊沒有我插話的份兒，我也不想留在那邊受罪。”楚涵陽伸手抓住楚雲的手臂，將他拉到身前，“怎麽，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楚雲幹笑了兩聲，有心問一句，你留他們孤男寡女地在那裏，不怕被人說閑話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以薛梓淑如今的姿容，就算和鍾奎待一個晚上，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們能做些什麽，於是便幹脆而直白地問道：“爹爹是不是都聽到了？”
“也沒有都聽到吧。”楚涵陽語氣淡漠地答道，“他向你訴苦的時候，我才過來。”
“那也差不多是全聽到了。”楚雲嘟囔了一句，隨即便疑惑地問道，“既然爹爹早就來了，怎麽沒有出手將他拿下？”
“一個小卒而已，拿下又有什麽價值，難道還能將楚家丟失的兩名修士換回來？隻能與那幫人撕破臉，無謂地將事情鬧大。”楚涵陽漠然說道，“再說，我若出手把他拿下，你覺得你還能置身事外？”
“爹爹果然是最惦記我的！”楚雲立刻笑逐顏開。
楚涵陽哼了一聲，牽著楚雲回了院子。
進屋之後，楚涵陽關上房門，這才放鬆表情，重重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楚雲疑惑地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一點累。”楚涵陽轉回身，伸手將楚雲拉進懷裏，將頭埋在了他的頸間。
楚雲估計他是在鍾奎和薛梓淑那裏受了氣，也不好多問，隻能抬手攀上楚涵陽的背脊，與他貼靠得更緊密一些。
過了好一會兒，楚涵陽才再次開口，“雲兒，你是不是因為怕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楚雲一愣，“為什麽會這麽想？”
楚涵陽沒有抬頭，“你剛剛不是還告訴邱樂，你若是喜歡他，我就會殺了你，不是嗎？”
“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楚雲不以為然地反問，“難道我說錯了嗎？”
“倒也沒錯。”楚涵陽頓了一下，“若你剛才給了他可以之類的答複，我……沒準會做出什麽，殺了你，或者，殺了他，都有可能。”
“隻許殺他，不許殺我！”楚雲撇嘴說道。
楚涵陽失笑，直起身，抬手掐了下楚雲臉頰，“邱樂有句話倒是說對了，你這小沒心肝的，還真是無情！”
“我和他本來就沒啥瓜葛，哪有什麽情不情的。”楚雲不以為然地哼道。
“那我呢？”楚涵陽托起楚雲的下巴，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對我，可曾有情？”
楚雲一愣，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人類那些情啊意啊的，他一向不是很懂，也從來不會去想，此刻被楚涵陽冷不防一問，頓時有些發懵。
“怎麽，說不出來？”楚涵陽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沒想過的事，確實說不出來。”楚雲隻能實話實說，“要不，你先讓我想想？”
“好。”楚涵陽點了點頭，轉而摟住楚雲的腰身。
楚雲皺起眉頭，認真地苦惱起來。真要追究起來，他對楚涵陽的感覺恐怕得追究到上一世去，而且相比這一世這個動不動就在床榻上折騰他的便宜爹爹，他對上一世的楚涵陽反倒是更為憧憬，更為敬畏。
當然，上一世的時候，楚雲憧憬的是楚涵陽煉器的本事，敬畏的是他高深的修為，從來沒冒出過類似於自薦枕席的念頭。但若不是上一世滿懷憧憬地在楚涵陽身邊待了那麽久，後來又有著被放生的恩情，這一世，楚雲也不會認命地跟楚涵陽在一起，讓他侵占了身子，還要叫他爹爹。
但這件事是沒法證明，更沒法讓人相信的，楚雲早就拿定主意，要將其爛在心裏。
想來想去，楚雲終是歎了口氣，“爹爹，到底什麽叫有情，什麽叫無情？”
楚涵陽不由噎了一下，無語地看向楚雲。
“我是真不明白！”楚雲撅起嘴巴，無辜地抱怨道，“你們動不動就把情啊意的掛在嘴邊，可什麽是情，什麽是意，你們自己說得明白嗎？”
“你們？”楚涵陽挑起眉毛，“你們是誰？”
楚雲頓時一僵，“那個……”
“不會是戚一軒吧？”楚涵陽的神色明顯冷冽起來。
“是又怎麽樣？”楚雲破罐子破摔地瞪起眼睛，“他問我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就好像我和你在一起多麽不可思議似的！”
“你怎麽回答的？”楚涵陽抬起手，捧住楚雲的臉龐。
“我告訴他，你情我願的事，幹嘛要想為什麽，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楚雲說著說著便向楚涵陽質問起來，“難道說，爹爹你跟我上床的時候，不是因為想和我上床，而是還有其他什麽原因？”
楚雲這個近乎於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讓楚涵陽也無言以對，愣了一下便自嘲地笑了起來，“這麽說倒也沒錯，隻是……算了，我換個問題。”
“還要問什麽？”楚雲不快地撅起嘴巴。
“不要不耐煩，把話說清楚，爹爹也好安心。”楚涵陽安撫道。
“你有什麽不安心的？”楚雲鬱悶地反問，“我都像靈寵似的老實地待在你身邊，不再亂跑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啊？”
“我想讓你永遠在我身邊。”楚涵陽低下頭，抵住楚雲的額頭，“不再被人拐跑，比如，戚一軒。”
“啊？”楚雲一愣，“咱倆的事，和戚一軒又有什麽關係？”
“雲兒，你不覺得，你對戚一軒太親近，太信任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對他比對我還好，就好像他才是你親爹。”楚涵陽放緩語氣，卻又難掩其中的緊張。
楚雲扯了扯嘴角，一下子明白了楚涵陽的顧慮。他雖和戚一軒接觸不多，卻習慣性地處處維護，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也習慣性地親昵，所以楚涵陽便因此吃味，生了懷疑。
無奈之下，楚雲隻好提醒道：“他確實是我親爹啊！”
“什麽？”楚涵陽一愣。
“他現在的身子可是狐王的。”楚雲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好像告訴過你，我和小狐狸其實是兄弟，我們都是狐王的孩子，就這個角度來說，他還真是我爹！”
楚涵陽很快也明白過來，頓時露出了滿臉窘色。
楚雲並不想讓他難堪，趕忙主動解釋道：“當然啦，我也知道狐王和戚一軒不是一回事，但看著他那張臉，有時候就難免先把他當成狐王，然後才記起他已經是戚一軒了！我……我也很無奈的！”
“好了，好了，是爹爹多想了。”楚涵陽趕忙反過來哄勸楚雲，“你不知道，戚一軒來找我為他煉器的時候，好一頓炫耀你們的關係，我一出關，偏又看到他摟著你說話……”
“你讓我把戚一軒說話當耳旁風，結果你自己卻把他的話當真？”楚雲立刻瞪大眼睛，拉高了聲調，“他還說你和他有過關係呢，我是不是也應該相信一下啊？”
“他胡說！”楚涵陽馬上否認。
——他沒胡說，是我胡說。
楚雲在心裏嘟囔著，嘴巴卻撅得老高，擺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楚涵陽隻好伏低做小，將姿態放得更軟。
楚雲也見好就收，摟住楚涵陽的脖子，故作委屈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情意是什麽東西，但就我看來，你真正要的，其實不過就是四個字——心甘情願。”
“雲兒……”
“讓我把話說完。”楚雲捂住楚涵陽的嘴巴，不許他插言，“說到心甘情願，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說，說了你也未必會信。可話說回來了，這事也根本用不著說，咱倆做那檔子事的時候，我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難道你看不出來？”
“至少，我沒覺得你有什麽不情願。”楚涵陽眸色一暗，將楚雲捂在他嘴上的手指握住。
“那不就得了嘛！”楚雲撅起嘴巴。
“可我還想再確認一下。”楚涵陽低下頭，將唇貼在楚雲耳邊，“好不好？”
“隻一下？”楚雲眨了眨眼，被楚涵陽的氣息吹得身子發癢。
楚涵陽微微一笑，“這個，當然是要反複確認的。”
話音未落，楚涵陽已將楚雲打橫抱起，迅速而大步地走向臥房。
作者有話要說：拜謝葉蟲蟲看官和紫辰殿看官打賞的地雷！
倒計時：二！
楚雲走進樹林的時候,並沒看到人影，等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從樹林外鑽了進來，穿著一身雜役的服飾,但走路的姿態卻明顯不像個伺候人的。
樹林裏雖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也沒多少光亮,直到那人走近,楚雲才看清他的臉龐，正是一個月前見過的邱樂。
“雲哥哥……”見楚雲站在樹林中等他，邱樂咧嘴一笑，喚出了楚雲的名字。
楚雲卻被他叫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扯了扯嘴角，不快地說道：“你敢把那哥哥二字去掉，正經說話不？”
“抱歉，被人調教了十來年，有些積習難改了。”邱樂自嘲地笑了笑，或許是身邊沒有旁人的緣故，神情和語氣都明顯放鬆了許多。
楚雲能聽出邱樂話語中的悲涼落寞，但他實在沒有和他敘舊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能獨處的時間不多，你最好抓緊時間，說出你的來意。”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來找你。”邱樂的笑容變得苦澀起來，“我就是覺得，若是不能再見你一次，我就算死，也死不瞑目。”
“你就那麽恨我？”楚雲皺眉問道。
“啊？”邱樂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接著便詫異地看向楚雲，“我為什麽要恨你？”
被邱樂這麽一問，楚雲也覺出不對勁來，試探著反問：“那你幹嘛追著我不放？”
“我……”邱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算了，說不出來就別說了。”一看邱樂那副扭捏的樣子，楚雲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點什麽，馬上嘴角一抽，轉了話題，“對了，杜衍應該是不許你來見我的吧？你怎麽又跑來了？不怕惹他們生氣？”
“大不了再被收拾一頓，反正我已經習慣了。”邱樂的神情再次苦澀起來。
“杜衍他們對你不好？”楚雲微微一怔，“他們不是挺看重你，一心想要栽培你嗎？”
“他們是很看重我，隻是他們栽培我的手段……”邱樂似乎想笑，卻又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我見猶憐的哀怨，然後也不管楚雲想不想聽，自顧自地將自己在楚雲他們離開後的種種遭遇講了出來。
楚雲他們走後，邱樂原本把自己關在客棧的院子裏，沒打算出去。但很快便有一男一女兩名低階修士冒了出來，與他攀談接觸。因那兩人的修為和邱樂相差不多，邱樂也沒太過提防，一來二去地，就和他們熟絡起來。
在楚涵陽想起派人去找邱樂之前，萬家的幾名修士便搶先一步回了小鎮，試圖將戚一軒的孌童帶走。邱樂不肯從命，但他一個煉氣期的修士哪是人家對手，反抗之下倒是激起了那幾名修士的火氣，準備在帶走他之前，先將他羞辱折磨一番。
危急時刻，那一男一女忽地冒了出來，三兩下就把包括一名金丹修士在內的萬家修士全部放倒，將邱樂救出了客棧。
邱樂本以為自己無意中交到了隱世的大修，沒曾想卻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窩，
“被他們帶走之後，我才知道，被男人強暴……真的算不上什麽痛苦……即使死掉……隻要能痛痛快快地死掉……都是一種很奢侈的幸福。”邱樂咬住嘴唇，淚珠卻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這些事……你應該是不會明白的吧！”
楚雲皺了皺眉，沒有接言。雖然邱樂說的含糊，但上一世的時候，楚雲曾和邪修有過往來，對那些人的手段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認知和了解的，大概也能猜出邱樂的經曆。別的不說，光是搜魂這一項，就足夠把人折磨到發瘋發狂。
但看著眼淚汪汪的邱樂，楚雲卻怎麽都生不出同情，而且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頭，本能地戒備起來。
“雲……不，楚雲，我不求你把我救出苦海，讓我從他們手上逃脫，我隻希望……希望你能抱抱我，給我留下一點活下去的理由……”邱樂一臉哀怨地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臂，試圖與楚雲擁抱。
楚雲略一猶豫，隨即便惱火地瞪起眼，抬手放出一股靈氣，將邱樂從自己身前震飛。
就在邱樂伸手的刹那，楚雲明顯感覺到一股神識正試圖侵入他的識海，若不是他的元神早已達到了元嬰中期的境界，又修煉了神衍訣，敏感度極高，恐怕一下子就要中招了。
將邱樂震飛之後，楚雲倒是明白過來，難怪杜衍會說出讓他留邱樂一命的要求，顯然是猜到了邱樂的意圖，知道他會跑來幹些什麽，甚至因此激怒楚雲。
“你修煉的是*術一類的功法？”楚雲冷著臉，看向正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的邱樂。
“是呀。”邱樂慘笑一聲，“可惜，竟然迷不住你。”
楚雲那一下子雖有留手卻並未留情，邱樂的肉身又隻有煉氣期的修為，這會兒他雖努力從地上爬了起來，但腳步虛浮，站立不穩，隻能靠在一棵樹上，捂著心口，強作笑顏。
“你迷住我又能怎樣？真要殺了我不成？”楚雲漠然問道。
“我怎麽舍得殺你？”邱樂喃喃說道，“自我父母死後，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我不覺得我有對你好過。”楚雲插言道，“如果你是指天璣門的那回事，那不過是機緣巧合，根本算不上什麽幫忙，再說我也從中得了好處，並沒有白白出手。至於把你送去戚一軒身邊，那就更加與好字無關了。”
“楚雲，你就這麽想與我撇清關係嗎？”邱樂神情複雜地看著楚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我隻覺得你很煩。”楚雲想也不想地答道。他一直不明白邱樂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髒這個詞又是基於什麽才冒出來的。
“楚雲，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邱樂麵色蒼白地望著楚雲。
“說。”楚雲簡介地答道。
“你能不能喜歡我一點？哪怕，假裝喜歡？”邱樂哀怨地問道。
“不能。”楚雲毫不猶豫地拒絕。
“為什麽？難道喜歡我一點會死嗎？”邱樂悲憤地咬住嘴唇。
“會。”楚雲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爹爹會殺了我的。”
邱樂不由一愣，接近便苦笑著低下頭，自言自語般說道：“說的也是，你是正正經經的男人，終究要娶一個女人，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怎麽會去喜歡一個和你一樣的男人……”
楚雲聽出邱樂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也沒興趣出言解釋，沉默地看了邱樂一會兒，見他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催促道：“喂，你還有完沒完了？沒事的話就趕緊走吧，我雖答應杜衍不殺你，但我爹爹他們可沒有，萬一被他們撞見，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出去嗎？你可別指望我會出手救你！”
“我會走的。”邱樂的神情越發戚楚，“但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抱我一次？我不會再用*術誘惑你……”
“滾！”楚雲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打斷，“或者，我幫你滾！”
“楚雲，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無情。”邱樂並沒有被楚雲的話嚇住，嘲弄地扯開嘴角，擠出一絲輕笑，“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能永遠這樣，別把心交給任何人……”
“我的心自然要在我身子裏待著。”楚雲最煩邱樂這樣磨磨唧唧的作派，“你也不要再廢話了，趕緊滾蛋！再囉嗦下去，我就讓你這輩子都不用說話！”
見楚雲的忍耐力確實已經到了極點，邱樂笑了笑，終是沒再挑釁，伸手摸出一顆丹藥，塞進嘴巴，然後又深情地看了楚雲一眼，這才轉過身來，一瘸一拐地向樹林深處走去。
楚雲沒去關心邱樂怎麽離開，既然他能想法子進來，肯定也一樣能夠出去，見邱樂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外，便也不再樹林裏逗留，轉身向林子外麵走去。
出了樹林，楚雲卻一下子愣住，因為楚涵陽就站在林子外麵，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爹爹？”楚雲小心翼翼地走到楚涵陽身前，試探著問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邊沒有我插話的份兒，我也不想留在那邊受罪。”楚涵陽伸手抓住楚雲的手臂，將他拉到身前，“怎麽，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楚雲幹笑了兩聲，有心問一句，你留他們孤男寡女地在那裏，不怕被人說閑話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以薛梓淑如今的姿容，就算和鍾奎待一個晚上，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們能做些什麽，於是便幹脆而直白地問道：“爹爹是不是都聽到了？”
“也沒有都聽到吧。”楚涵陽語氣淡漠地答道，“他向你訴苦的時候，我才過來。”
“那也差不多是全聽到了。”楚雲嘟囔了一句，隨即便疑惑地問道，“既然爹爹早就來了，怎麽沒有出手將他拿下？”
“一個小卒而已，拿下又有什麽價值，難道還能將楚家丟失的兩名修士換回來？隻能與那幫人撕破臉，無謂地將事情鬧大。”楚涵陽漠然說道，“再說，我若出手把他拿下，你覺得你還能置身事外？”
“爹爹果然是最惦記我的！”楚雲立刻笑逐顏開。
楚涵陽哼了一聲，牽著楚雲回了院子。
進屋之後，楚涵陽關上房門，這才放鬆表情，重重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楚雲疑惑地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一點累。”楚涵陽轉回身，伸手將楚雲拉進懷裏，將頭埋在了他的頸間。
楚雲估計他是在鍾奎和薛梓淑那裏受了氣，也不好多問，隻能抬手攀上楚涵陽的背脊，與他貼靠得更緊密一些。
過了好一會兒，楚涵陽才再次開口，“雲兒，你是不是因為怕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楚雲一愣，“為什麽會這麽想？”
楚涵陽沒有抬頭，“你剛剛不是還告訴邱樂，你若是喜歡他，我就會殺了你，不是嗎？”
“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楚雲不以為然地反問，“難道我說錯了嗎？”
“倒也沒錯。”楚涵陽頓了一下，“若你剛才給了他可以之類的答複，我……沒準會做出什麽，殺了你，或者，殺了他，都有可能。”
“隻許殺他，不許殺我！”楚雲撇嘴說道。
楚涵陽失笑，直起身，抬手掐了下楚雲臉頰，“邱樂有句話倒是說對了，你這小沒心肝的，還真是無情！”
“我和他本來就沒啥瓜葛，哪有什麽情不情的。”楚雲不以為然地哼道。
“那我呢？”楚涵陽托起楚雲的下巴，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對我，可曾有情？”
楚雲一愣，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人類那些情啊意啊的，他一向不是很懂，也從來不會去想，此刻被楚涵陽冷不防一問，頓時有些發懵。
“怎麽，說不出來？”楚涵陽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沒想過的事，確實說不出來。”楚雲隻能實話實說，“要不，你先讓我想想？”
“好。”楚涵陽點了點頭，轉而摟住楚雲的腰身。
楚雲皺起眉頭，認真地苦惱起來。真要追究起來，他對楚涵陽的感覺恐怕得追究到上一世去，而且相比這一世這個動不動就在床榻上折騰他的便宜爹爹，他對上一世的楚涵陽反倒是更為憧憬，更為敬畏。
當然，上一世的時候，楚雲憧憬的是楚涵陽煉器的本事，敬畏的是他高深的修為，從來沒冒出過類似於自薦枕席的念頭。但若不是上一世滿懷憧憬地在楚涵陽身邊待了那麽久，後來又有著被放生的恩情，這一世，楚雲也不會認命地跟楚涵陽在一起，讓他侵占了身子，還要叫他爹爹。
但這件事是沒法證明，更沒法讓人相信的，楚雲早就拿定主意，要將其爛在心裏。
想來想去，楚雲終是歎了口氣，“爹爹，到底什麽叫有情，什麽叫無情？”
楚涵陽不由噎了一下，無語地看向楚雲。
“我是真不明白！”楚雲撅起嘴巴，無辜地抱怨道，“你們動不動就把情啊意的掛在嘴邊，可什麽是情，什麽是意，你們自己說得明白嗎？”
“你們？”楚涵陽挑起眉毛，“你們是誰？”
楚雲頓時一僵，“那個……”
“不會是戚一軒吧？”楚涵陽的神色明顯冷冽起來。
“是又怎麽樣？”楚雲破罐子破摔地瞪起眼睛，“他問我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就好像我和你在一起多麽不可思議似的！”
“你怎麽回答的？”楚涵陽抬起手，捧住楚雲的臉龐。
“我告訴他，你情我願的事，幹嘛要想為什麽，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楚雲說著說著便向楚涵陽質問起來，“難道說，爹爹你跟我上床的時候，不是因為想和我上床，而是還有其他什麽原因？”
楚雲這個近乎於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讓楚涵陽也無言以對，愣了一下便自嘲地笑了起來，“這麽說倒也沒錯，隻是……算了，我換個問題。”
“還要問什麽？”楚雲不快地撅起嘴巴。
“不要不耐煩，把話說清楚，爹爹也好安心。”楚涵陽安撫道。
“你有什麽不安心的？”楚雲鬱悶地反問，“我都像靈寵似的老實地待在你身邊，不再亂跑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啊？”
“我想讓你永遠在我身邊。”楚涵陽低下頭，抵住楚雲的額頭，“不再被人拐跑，比如，戚一軒。”
“啊？”楚雲一愣，“咱倆的事，和戚一軒又有什麽關係？”
“雲兒，你不覺得，你對戚一軒太親近，太信任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對他比對我還好，就好像他才是你親爹。”楚涵陽放緩語氣，卻又難掩其中的緊張。
楚雲扯了扯嘴角，一下子明白了楚涵陽的顧慮。他雖和戚一軒接觸不多，卻習慣性地處處維護，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也習慣性地親昵，所以楚涵陽便因此吃味，生了懷疑。
無奈之下，楚雲隻好提醒道：“他確實是我親爹啊！”
“什麽？”楚涵陽一愣。
“他現在的身子可是狐王的。”楚雲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好像告訴過你，我和小狐狸其實是兄弟，我們都是狐王的孩子，就這個角度來說，他還真是我爹！”
楚涵陽很快也明白過來，頓時露出了滿臉窘色。
楚雲並不想讓他難堪，趕忙主動解釋道：“當然啦，我也知道狐王和戚一軒不是一回事，但看著他那張臉，有時候就難免先把他當成狐王，然後才記起他已經是戚一軒了！我……我也很無奈的！”
“好了，好了，是爹爹多想了。”楚涵陽趕忙反過來哄勸楚雲，“你不知道，戚一軒來找我為他煉器的時候，好一頓炫耀你們的關係，我一出關，偏又看到他摟著你說話……”
“你讓我把戚一軒說話當耳旁風，結果你自己卻把他的話當真？”楚雲立刻瞪大眼睛，拉高了聲調，“他還說你和他有過關係呢，我是不是也應該相信一下啊？”
“他胡說！”楚涵陽馬上否認。
——他沒胡說，是我胡說。
楚雲在心裏嘟囔著，嘴巴卻撅得老高，擺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楚涵陽隻好伏低做小，將姿態放得更軟。
楚雲也見好就收，摟住楚涵陽的脖子，故作委屈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情意是什麽東西，但就我看來，你真正要的，其實不過就是四個字——心甘情願。”
“雲兒……”
“讓我把話說完。”楚雲捂住楚涵陽的嘴巴，不許他插言，“說到心甘情願，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說，說了你也未必會信。可話說回來了，這事也根本用不著說，咱倆做那檔子事的時候，我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難道你看不出來？”
“至少，我沒覺得你有什麽不情願。”楚涵陽眸色一暗，將楚雲捂在他嘴上的手指握住。
“那不就得了嘛！”楚雲撅起嘴巴。
“可我還想再確認一下。”楚涵陽低下頭，將唇貼在楚雲耳邊，“好不好？”
“隻一下？”楚雲眨了眨眼，被楚涵陽的氣息吹得身子發癢。
楚涵陽微微一笑，“這個，當然是要反複確認的。”
話音未落，楚涵陽已將楚雲打橫抱起，迅速而大步地走向臥房。
作者有話要說：拜謝葉蟲蟲看官和紫辰殿看官打賞的地雷！
倒計時：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