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餓了,可是,當被九轉合歡散折磨到有氣無力,睜開眼看見殷肆在她身邊時,隻想被他抱在懷裏——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該遺忘的時候,恐怕就永遠忘不掉了。


    她隻有這麽一個念想。


    她隻有這麽一個不得不去在意的美夢。


    送走玄蒼,姻姒一個在窗邊站了很久。方才佘青青合上之後,便再沒有打開過,隱約可以見得窗外院落中栽種的樹杈探至窗邊,隨著夜風輕掃在窗棱上,一下又一下,聲音有些微妙。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忽而覺察不對勁。


    輕蹙著眉推開窗,一顆小石頭穩準狠地砸在她頭上。她呼了一聲,揉著額頭尋找始作俑者,抬眼便見殷肆正坐在樹杈上,手邊是不知哪裏拾來的一堆小石子。


    她有些啞然地望著他,驚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外走動,他穿的也隨意,一件青袍,折扇插在頸後,束起的烏發上一彎象牙簪子,白玉衣扣邊懸著碧玉笛,隱於繁盛綠葉間,被斑駁樹影所遮擋,素雅得像是天邊的一片雲。


    他看著她,將手中捏著的一顆石子拋出去,微微勾起唇角。


    姻姒慌忙站直了身子,吱唔發問,“你……你怎麽……你怎麽會來?”


    我想你了。男子說得很直接,雙眸含著難以猜測的光澤,扶著樹幹站起來,“我怕你不肯喝我的血,所以就跟著青青一起過來了。”他頓了一下,垂眼又道,“你果然不肯乖乖喝下去,也不肯來見我,還得我親自來尋你……不過,這樣也好的。”


    她沉默,胸口的起伏出賣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


    “待到毒發之時,自然會一飲而盡,不勞東商君費心。”終於是回神冷哼了一聲,姻姒剛想合上窗子,不想始料未及地伸進來的一隻手,生生將窗給擠開。他被夾的手腕出現一道紅痕,掌心裹著薄薄的紗布,正是白日取血所留下的傷口。


    姻姒心一疼,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輕巧跳上窗棱擠進屋中,笑眯眯揉著手腕,熟絡地轉身將大敞的窗子合上,隨即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來,“阿姻用這種態度與我說話,實在是叫人很傷心呢。”


    總是這個樣子,明明都已經決裂到勢不兩立,恨不得再一次“參商不相見”,可每每那個男人露出這種笑容,說出雲淡風的戲言,原本堅定的心情就會灰飛煙滅。她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回應,隻好背過身去,佯裝沒有聽見。


    哪知這一轉身就露出破綻,殷肆從身後將她圈住,下巴抵在她的肩頭,沉了聲音在她耳畔低語,“那日你在殷澤壽宴上為我解圍,我就知道你心裏還有我,就算我對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你也……”


    “殷肆!”


    她猛然打斷他的話,就像是極力遮掩著一塊見不得人的醜陋毒瘡,從他雙臂中掙脫出來,“那杯東西我會喝掉的,你現在可以走了嗎?在我尋到解毒的方子前,你的血也好,你特意來見我也好,我都會非常感謝這種施舍,也會盡全力去保護你的安危,你出了事我也活不成,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可這不能成為讓我接受你的理由,明白嗎?”


    “你怎麽……怎麽如此固執。”本是揚聲責怪,話至一半卻又低了下去,殷肆悵然若失地撫著掌心的白紗,自嘲般地哼笑了一聲:懷裏還有她的溫度,這一次,是她逃開了——因為害怕,亦或是因為憎惡。


    “因為我是西參娘娘啊。”她眨眨眼,彎起紅唇,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因為我是……一直深愛著東商君的西參娘娘啊。


    “此番我到厄蘭隻是為了追查玄天黑龍下落,東商君莫不是以為我離開浮台是去海澤找你罷?”


    “我知道你不會,死都不會。”他還在笑,“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我向浮台最好的醫師討了化毒的丹丸,一日兩顆一直沒有間斷,這幾日還飲了前些年從蓬萊采摘來的清潤露草泡製的茶水,如果那九轉合歡散再次複發,應該能扛得過,最不濟,還有這個……”她握著手裏的琉璃杯愈說愈激動,隻差要開門攆人,“你走罷。”


    殷肆伸手抵著桌邊,看了麵前女子好一會兒,末了卻忽然揚手,一掌打翻琉璃杯盞。


    那幻化著漂亮色澤的杯盞在地上滾了一滾,最終停在姻姒腳步,鮮血四溢而出,鋪出一朵巨大而腥甜的罌粟花。姻姒怔怔看著一灘灘血痕,眼睛酸脹得難受。她想責罵,卻苦於沒有理由,那些血本來就是他施舍給她的,如今他不願意給了,她又能說什麽?


    屋中氛圍冷得像臘月天。


    最終還是殷肆忍不了這份壓抑,開口道,“這樣,你就不能趕我走了罷。”


    她瞪著眼看看他,又看看血,脊背稍稍有些涼,不由退後了一小步,扯了嘴角道,“……東商君這是想做什麽?”


    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不急不急,一會兒再做。”


    “你能有點出息沒,為什麽非得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戲弄我?”


    “對付西參娘娘這麽有出息的女人,我隻能用最沒出息最無理取鬧的辦法。”


    她無言以對,美眸一抬,正巧望見屋舍大門,暗忖想奪步而逃,身後又響起那男人陰魂不散的聲音,“西參娘娘這是想出去避一避?唔,雖說這厄蘭無人識得你,可這個時候大街晃蕩的都是閑人,你是想讓他們齊齊來看你好戲麽?”


    她足下一頓,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逃不掉的。


    恨恨再看一眼殷肆,誰料那家夥卻舒舒服服在桌邊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氣定神閑地壓一小口,長長舒了口氣,“冥山妖王說得很是明白,九轉合歡散的藥性如此劇烈,天下無藥可醫,阿姻你親身感受過,自然知道要怎麽樣才能緩了那種痛楚……你且與我耗著,待到毒發時,我看你能忍多久。”


    *


    佘青青坐在桌邊,盯著一桌子飯食發怔。


    小半日顛沛自是疲乏饑餓,隻是偌大圓桌邊隻有她一人,無端會覺得有點孤單。


    雖然這間小小的客棧給旅客提供飯食,可到底是偏僻小鎮,連新鮮的瓜果都難尋。玄蒼對夥食素來挑剔,招呼著店家不必準備,上街繞了一圈買了菜肉與醬料,借了人家廚房變戲法一般弄出一桌子美味,叫了角落裏的廂房,說是為東商君與佘青青接風洗塵。


    隻可惜那位神明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早早沒了蹤跡,留下青蛇妖一人,像個傻子一般守在桌邊。她四下一望,見無人在左右,便大著膽子伸手去抓蜜汁肘子,哪知蔥白指尖剛剛觸到噴香外皮,像是想起什麽,怯怯將手收了回來。


    玄蒼立在門外,一頭白色長發在腦後束成一縷,正不動聲色地往她這兒張望。


    他故意不發出聲響,眼見著佘青青將手縮回去,才露出淡淡笑容。試想,若是那妖物毫無形象可言地抓著肘子就啃,天狡神獸一定會跳出去抓個正著然後對著她說教上幾個時辰——不過玄蒼又想,這妖女如今肯吃熟食,就已經是莫大的欣慰該值得表揚了罷?


    邊想邊推門進去,“不合口味嗎?怎麽不吃?”


    佘青青扭頭見是玄蒼,忽然間沒了說辭,往昔的囂張跋扈蕩然無存,憋了好久才從牙間擠出幾個字,“想等你一起吃的。”


    玄蒼順勢張望了一下二樓姻姒的房間,欲言又止。


    “有爺陪著西參娘娘,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下來吃飯,他們餓了肯定回來尋你的。”佘青青說罷,覺得不妥,又想了想才道,“爺是真心想對她好,你不要擔心。”


    玄蒼嗯了一聲,沉默著在桌邊坐下:東商君時何許人也,扶桑自是知曉。他侍奉在姻姒身邊那麽多年,深知那女人有多麽在意東商君;往昔參商不相見,隻是記掛與仰慕,可現今,殷肆就實實在在站在她麵前,兩人關係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變得微妙,加之姻姒方才所言的一番話,作為侍從的他難免擔憂其他狀況發生。


    他本是心緒不寧,然不知為何聽了青蛇妖的勸慰之後,竟有些寬心了。


    夾了菜在口中,卻食不知味。一貫聒噪的妖物也顯得非常安靜,隻是低著頭用筷子撥弄碗裏的飯粒,他候了許久才聽見她輕不可聞的聲音“那個……我看到了,很好玩。”


    “什麽?”


    “你疊的布老鼠啊。”柳眉一揚,生怕他是真的忘記了,佘青青丟下筷子就開始在隨身的繡包中翻找,“就是那個,我天天隨身帶著呢——上次被爺發現了,他要扯老鼠尾巴,我生怕他給弄壞了,還和爺吵了一架……誒,你怎麽能不記得呢?肯定是你疊好放在我門口的,喂,你可不要賴別人啊……”


    “吃飯。”


    佘青青一怔,停止了翻找,拾起筷子繼續扒弄碗裏的飯粒,扒著扒著忽然低低笑出聲來,“……從來沒人對我這麽好,給我煮肉吃,還送我老鼠玩。玄蒼,你是第一個。”


    “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並未有刻意為之。”他的話依舊帶著不濃不淡的疏離感。


    “所以你果然還是很喜歡我的。”


    “……你究竟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來的?”重重扶了額頭,白發男子顯得很是無奈,感慨還沒有抒發完全就發現了一件事,“你……不會用筷子?”


    佘青青眨眨眼,將垂發撥到耳後,“會呀,怎麽不會?我很聰明的,又漂亮又聰明……在塵世這麽長時間,有時候也跟著爺去酒樓吃些飯菜,這個早就學會啦!”她說著,用極其別扭的姿勢抓著竹筷在碗裏一陣戳,反手挑起幾粒米送進嘴裏,朝玄蒼丟去得意的眼神,全然沒有在意桌上撒下的米飯。


    玄蒼臉上陰雲密布,用“你他媽是在開玩笑吧”的眼神看了她許久,最後忍無可忍站直了身子,繞到她身後說了三個字:冒犯了。


    “筷子應當這般拿,拇指捏在這裏……對,食指托住,稍稍動一動就能分開夾菜,不錯,正是這樣……還有,飯桌上不要將米飯撒得到處都是,要節約糧食……”他握著她的手,教她如何使筷子夾菜。


    他的眼神認真且執著,他的聲音溫柔又嚴厲。佘青青脊背抵靠在玄蒼胸口,能夠聞得到男子身上清雅的香氣,甚至可以聽得到他的心跳……她微微漾起笑容,扭頭猝不及防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玄蒼一驚,鬆開她的手,腳下一個趔趄,跌撞上攔在一側的屏風。


    佘青青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不禁拍手大笑道,“你真好玩,哈哈哈,才這麽一下就慌了神呦,自亂陣腳,那以後怎麽經得住我?”


    “青青姑娘是不是哪裏弄錯了?”男子臉色很不好,隻是再臭的臉色都無法遮掩雙頰的紅暈,他輕咳數聲,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一板一眼糾正她,“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哪裏來的‘以後’一說?請青青姑娘莫要再開這種玩笑!”


    “你生氣了?”她斂起笑容,偏過腦袋詢問。


    “一點點。”他承認。


    “反正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爐灶上燉著烏骨雞。”


    “別扯開話題。”佘青青挽住他的手,整個人直挺挺地倚靠上去,還不死心地蹭了蹭玄蒼肩頭,“玄蒼,你就犧牲一下嘛,娶了我又能怎樣?大不了我不要你抓老鼠了,每天給我疊布老鼠玩就可以。”


    他將袖子從她魔爪中拽出來,“……烏骨雞湯很美味的,肚子裏還塞了糯米,紅棗和臘肉,我用的小火慢燉,勾了湯頭,是滋陰補虛的駐顏佳品。”


    “你說我們的事兒是在海澤辦還是在浮台?唔,我覺得吧,反正以後得跟著你,還是在浮台辦省事些,雖然有些對不住爺當年的救命之恩;你以後不能總是圍著西參娘娘轉了,得多分一些時間照顧我呢。”她又黏上去,纏人,矯人的勁兒當真像是條蛇。


    “……一旦燉的時間長了,或是火候錯了,雞湯味道就會有偏差,會不好吃的。”


    “會不好吃嗎?”佘青青終於將腦袋離開他的臂膀,了然點點頭,“既然這樣,那你快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玄蒼真的很腹黑啊,真的很腹黑啊……


    這樣的男人要是男二的話,感覺東商君壓力山大呢。果然我是偏心東商君的,玄蒼和娘娘木有感情線路哈。


    下章泥萌懂得,啪啪啪啪啪啪


    新建了一個群——第一次做這種事真有點不好意思呢【混蛋又不是什麽色色的事情】想調戲作者【看劇透/看八卦/看渣圖】的妹紙們可入群【匪氣淩然 314535269】標注煙二所寫過的任意角色名便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暗香盈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折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折煙並收藏有暗香盈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