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肆的臉上露出促狹地表情,姻姒也跟著顯得莫名興奮。


    這種興奮甚至大過詔德泉這個話題,更像是看見待字閨中許久的女兒被人提親後的那種激動和欣慰——盡管真正意義上來說,她自己才是那個待字閨中許久的家夥。


    “可以過去嗎?不會打擾到他們吧?”她偏過頭小心翼翼地詢問身邊男子,對於這種事故她並不太清楚,隻是待殷肆點頭之後便擠開人群,跑得沒了蹤跡。


    到底是有些小孩子心性。注視著她的背影融入人海,殷肆無奈地想,何時她也會如此坦誠不顧一切地奔向自己?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在那個女人心裏,作為家人的玄蒼到底是比較重要一些。


    不過,未來的日子換做他去照顧她,陪伴她,他有很多很多時間去成為她心目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再說青玄二人。玄蒼一身月白繪竹長袍,海澤之內皆是之輩不必遮掩白發,隻是精致五官上堆滿“為難”二字,似是渾身不自在。他手中拎著身邊妖物沿路買下的小玩意兒,滿滿當當一大堆。他皺著眉頭四下張望,最後無比糾結地得出結論:與佘青青一同前來祭典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一轉身卻是見得姻姒板著臉立在身後,冷言冷語來一句,“玄蒼,我臨走前留給你的任務好像不是出來玩的罷?”


    她故意裝作生氣。


    西參娘娘的出現始料未及,玄蒼怔在原地略顯慌神,“這、這……娘娘……恕罪……”


    手中抓著好些烤魚串的青蛇妖也擠了個腦袋進來,聽姻姒張口就是嗔怪,不禁有些難受,忙替玄蒼解圍,“是我騙玄蒼說這個祭典是海澤最負盛名的慶典之一,硬拖著他來遊玩的,西參娘娘要責怪就怪我好嘛……再說了,你和爺離開這幾日玄蒼可一點兒也沒閑下,四處拜訪海澤名流,還抄錄很多曆法和律令,滿滿當當記下了好幾大本子呢。”


    殷肆微笑著走過來,微笑著看看玄蒼,微笑著搶走佘青青手裏的一串烤魷魚。


    姻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曝露了真實想法。


    “玄蒼,蒼蒼,蒼老師——該說你是真糊塗,還是在裝傻?”西參娘娘搖搖頭,惋惜不已地重重歎氣,“這點事情我怎麽會怪你?還說什麽恕罪……哪裏有罪?”她伸出指尖,輕輕點在玄蒼胸口,“你呀,該想想自己的事了。”


    說罷,有意無意地瞥望了一眼佘青青。


    聰慧如玄蒼,明了她在提及何事。他低頭想了想,輕而易舉又將問題推了回去,“玄蒼自是不能與娘娘相比的——您與東商君的事情,我會適時與白馳大人稟明,待他老人家遊曆歸來折返扶桑之際,還望東商君得空能去浮台一敘。”


    很好。不動聲色地壓下西參娘娘的話頭,是這隻天狡神獸的獨門絕跡。她苦著臉想。


    說話間,白發隨從自然而然地握住姻姒的手,輕輕捏了捏,目光可算是稱得上慈愛。


    對於主仆二人間這番逾越示好的舉動,佘青青倒不覺得什麽,眯著美眸樂嗬嗬地從旁應和;殷肆則挑眉,愈發覺得那交疊在一起的手有些礙眼——隻是了然玄蒼待姻姒而言如父如兄,眼下場麵無法置喙,他略有吃味地眯著眼大口咬掉手中最後一根魷魚須


    玄蒼看看東商君糾結不已的模樣,忽地笑容一舒,拉過姻姒的手遞交到他手中,在男子始料未及的注視中沉聲道,“往後,娘娘就多勞東商君照顧了。”


    “這是自當。”他木訥回應,尚未回神。


    她仰麵,撞上殷肆的目光,分外柔情。


    可惜介於當事人手中一個抓著烤青占魚,一個抓著魷魚串,這個“托付終身”的場景實在不怎麽嚴肅、莊重、浪漫……所以,二人不約而同笑了場。


    說者有心,聽者亦有心。


    姻姒垂眼思量,自己體內九轉合歡散之毒未解,每月需的見他一麵,若是能夠喜結連理,長相廝守,定然是最好的辦法,而殷肆也正有此意。但她貴為西參君,關係浮台眾生靈的安危,若是嫁到海澤來,那滿含回憶的轄地又將怎麽辦?


    東商西參,就像是秤的兩端,維係著海澤與浮台的平衡。


    兩地相隔的沙海,那就是他們之間與生俱來的障礙。


    本就不該相見,誰料一晌貪歡。


    本以為能得清寡相助喚雨控沙,哪知眼睜睜看著此路斷然再行不通,唯有那傳聞中的詔德泉,還令她感到一絲希望。心中擱不下一樣東西,說笑間眼神就黯淡下去。玄蒼見得主上心不在焉的模樣,心知玄天黑龍一事定然沒有結果,也不想壞了夜遊的氣氛,勉強打起精神又與他們說笑了幾句,早早喚了佘青青欠身行禮,四人分道而行。


    莫名覺得不安,她佇立在原地,盯著遠去的青白兩抹身影看了許久,末了輕歎一聲,不辨悲喜。回神之際才想起手還被殷肆拉著。男子凝視著她,好似在琢磨著她方才每一個細微表情的含義,露出鮮有的迷惑神情。


    她衝他笑了一下,握著他的手走到河岸邊砌好的石階上坐下。


    身後喧囂都是屬於旁人的,交錯擱在一旁的兩根竹簽似乎冥冥之中昭然著什麽。殷肆的手慢慢遊走上她的肩,迫使她靠近自己。她亦沒有抗拒,偏過頭來靠在他的胸口,曾幾何時,姻姒無數次地幻想過這樣與東商君親近,可是當真如此時,心中卻參雜太多沉重的念想,無論如何都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在想什麽?”男子薄唇一動,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


    最是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卻撞得她心口生疼——回想這些時日曆經,東商西參之間大起大落太多,糾葛至今才有塵埃落定之勢,她害怕任何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就會將這份脆弱不堪的幸福徹底擊碎。


    有些害怕提及詔德泉三個字,隻回應,在想清寡的事情。


    “喔?”殷肆側目,“是覺得她可憐嗎?”


    “是無法理解。”她搖搖頭,道出心中疑惑,“我不明白,那樣的男人,有什麽值得深愛的?”


    “那是因為你愛的絕不是‘那樣的男人’,自然無法理解他人的想法。”高瘦男子笑了一聲,收緊手臂,惆悵又言,“有些感情無法說清道理,一刻的篤定,或許就是一輩子的篤定,任它冬雷震震夏雨雪,也無法割舍,下不了心頭。”


    她聽得很認真,隻是因為太過於認真,許久才領悟到那家夥是在變著法子誇自己,不禁白了一眼,隨即嗔怪道了四字:寡廉鮮恥。


    殷肆幹幹笑了兩聲,忽而斂起笑顏,目光灼灼沉聲又問,“如果有朝一日,你發現我也是個混蛋,會舍得殺我嗎?”


    她答得飛快,“當然不會。”


    “哈,我就知道阿姻不舍得……”


    “我又打不過你,萬一被你傷了可怎麽辦?”


    “……”


    姻姒見他吃癟,不禁綻開笑顏,輕笑數聲後又低聲補上一句,“不過,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一定要與你做個了斷——我想我大概會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你尋到。”


    這夜深沉,河岸邊涼風習習,吹得她雙頰泛紅,倉促換洗未施粉黛,輕紗羅衫素銀簪卻也足夠驚豔一方。她就這麽微微挑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吐出餘下的一句話,“還有,你本來就是個混蛋,何來‘有朝一日’這說法?”


    殷肆眸子一縮,本以為她肯與自己歡好,兩人間的芥蒂定然消除幹淨……不想她這句話卻如同當頭棒喝,一下子叫他懵了過去,表情略顯複雜地咂摸著她的話,他暗暗猜測著是否隻是玩笑或揶揄。


    姻姒挽了一下耳邊碎發,支起身子,靜靜望著水麵出神。


    月光揉碎在水麵上,一晃一晃,好看的很。


    “說說罷,到底在想什麽?”他又一次發問,隨著她將目光投向水麵,心下頓時就了然了三分。


    西參娘娘搖搖頭,示意無事。


    “再逞強,你也到底隻是個女子,又能強到哪裏去?在我麵前,還逞強做什麽……”見她不語,殷肆闔眼呼了一聲,微微勾起唇角,聲音淡的向從水中湧上來,“你且歇息兩日,我也盡快將這些天堆積的奏折全數閱完,給殷澤送去,然後我們便動身趕往詔德泉看看如何引水去浮台,這樣可好?”


    姻姒怔住,扭頭望他,男子挺立的五官在月色下顯得更加冷峻,她看了好久紅唇才輕顫出聲,一句話又變得語無倫次,“你……我……陪我?我們……可以去詔德泉……”


    她恨自己口拙愚笨。待外人時鐵齒銅牙,與理據爭,尖銳地如同一柄利劍,可是當著這個男人的麵,卻連一句完整的感謝的話都說不出來——可是真的需要感激嗎?約莫是不需要的罷?在她看來,得這件事本就該由殷肆出麵解決。


    呼吸漸穩,心緒也逐漸明朗:相識至今,他索了她如此之多;飲水思源,他叫她想著盼著念著這麽多年;眼下她隻向他求這獨獨一件事,有何不可?若不是為爭詔德泉,東商西參半生的糾糾葛葛,恩恩怨怨,或許根本就不複存在。


    麵對整個浮台的存亡,她到底是自私的。


    心下甚寒,她愈發覺得焦躁,轉眸間竟是揚袖猛然勾過殷肆脖頸,重重貼過去,壓上他的唇狠狠吮咬一番——便是那種在在意之人麵前出了醜丟了魂之後的刻意掩飾,她此刻,害怕對上他的雙眼,隻是用盡了力氣要他妥協。


    這是她第二次主動,在人來人往的街市,全然顧不得身後還有側目注視的行人。


    “西參娘娘……當真懂得審時度勢……”殷肆眯著眼,雙唇被她不得章法的吻吻得發痛,抬手輕拭唇瓣,又扼上她的下巴,無禮地左右打量許久,悠然笑出聲音,“先前允你的,自當統統允你;不過,阿姻允我的,往後也要統統允我……夜已深,不若我們早些回去歇息?”


    “我並非是故意討你歡心,我隻是……”她語至一半,眼角卻紅,“……我隻是忽然有些害怕再次失望而歸,所以殷肆,你一定要幫我。”


    或許當真如他所言,她對外再強勢,再尖銳,也不過是個女人,也會害怕,也會無助,也會對未知的事務感到恐懼,她需要堅強有力的臂膀,去扶她渡過此劫。


    “今夜不談詔德泉之事。”他伸出手指封住她的唇,繼而又笑,“東商君是無所不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吧,想寫點瑣碎的小事情,隻可惜畢竟是在如此壓抑的大氛圍下,姻姒的表現多少有些不自然,患得患失,在戀人麵前“撒嬌”,希望有寫出那種想笑又笑不出來,笑著笑著就想哭的惆悵……吧。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個混蛋,會舍得殺我嗎?”


    “大概會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你尋到。”


    沒啥,隻是隨便貼了兩句,隨便貼了兩句而已【請叫我劇透狂魔煙二二】


    ps:下章是番外,說白馳和殷笑天的舊事,輕微又輕微的*向,與正文關係不大,謹慎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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