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似乎是穿過了時光穿過了夢境穿過他的心房,方才輕輕落在了他的耳畔他的心裏。似乎等了許久盼了許久,但是此刻麵對麵他忽然覺得蓄積已久的勇氣是多麽微弱。王初七沒有動,好似全身僵硬一般靜坐在紫檀木椅上,旁人的頻頻側目他看不到,旁人的竊竊私語他也聽不到。


    他心中忽然晃過了這樣一個字眼:逃。


    逃?逃去那裏?明明是一步一步算計好來到這裏,為什麽要逃?心中兩個小人兒拌著嘴,打起了架,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直到王憐花踱步到他跟前,柔聲道:“初七,見著哥哥怎麽也不理了?”


    他才像如夢初醒,瞪圓了小鹿般驚慌的眼睛低下了頭,身側的手慌亂的攥緊了,那模樣要多惹人憐愛就有多惹人憐愛。王憐花輕輕一笑,眼中波光流轉,卻是道不出的情緒。


    王憐花笑道:“這麽大的人了,怎的還這般孩子氣?”


    說著,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王初七旁邊那個衣冠華貴的胖子便順從的站了起來,坐到了一邊,隻是首座那把椅子他是不會去坐的。


    兩兄弟一個沉默不語,一個仿佛極為包容憐惜,這情形本該是兄弟情深意重的,他們卻分明能感覺到一股冷意。


    沉寂了許久,歐陽喜笑道:“即是如此,那今日這場生意人之間的交易便開始吧。”


    於是大廳之中又熱鬧起來,各種珠玉寶貝一件件的拿了出來由賣家手裏轉到了買家手裏。朱七七對商人之間的交易最是感到無聊,因此沒有一分一毫的注意,而是全身心的觀察起了那對古怪的兄弟。


    眼珠骨碌碌的轉了兩轉,她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解釋。


    這兩個王姓兄弟,隻怕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所以不親,為了家中資產也不知道怎麽在府中明爭暗鬥,在外頭又要保持個好形象,所以又裝出親厚的樣子!嘖嘖,這樣的人,活著也真不嫌累,朱七七毫無儀態的咂了咂嘴,無聊的撐了個懶腰,卻又為這個王初七擔憂起來,看他那副久病纏身,懦弱膽小的樣子,那裏爭得過這個精明的哥哥啊……她忽然慶幸起來,因為她擁有這世間最最好的兄弟姐妹,隻因他們皆可以慷慨的將爹爹的財產讓給了她。


    胡思亂想的朱七七全然忘了之前她還多麽討厭王初七,此刻卻又對他同情起來。


    王初七的慌亂並未持續多久,但是他卻不得不保持著沉默不語的樣子。


    隻因他已經想了起來,此間這個衣著華貴的錦衣公子,眾人心中分量極重的王公子原是個假的,而他身後所站的那個書童才是真的王憐花,他的哥哥。王初七心中明朗了,他卻不敢抬頭看,他害怕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那雙對所以女子都柔情蜜意的眼睛,對他卻冰冷若寒冬。記憶裏的哥哥,身影是模糊的,隻有一雙眼睛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烙印。


    他不知道是不是那場死裏逃生的病,讓他莫名得知了一些詭異的事情,原本屬於他的十六年記憶已經愈漸模糊了,腦海裏出現越來越多的,是書中來來往往的人物、對話,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心酸悲苦,都開始讓他越來越有感同身受的錯覺。


    他心中一苦,愈是覺得同朱七七這個闖禍精冒失的進了歐陽喜宅院是個錯誤,他該安分些的。


    但是他此刻隻有硬著頭皮坐下去,而正在王初七理清了思緒,心神初定的時候,他一直期待見的人物——白飛飛也出現了。


    大廳裏的驚歎之聲四起,原來是大廳外緩緩走過來一個黑發披散雙肩的少女,那正是王初七依著書中描寫而想象出的樣子,楚楚動人的,嬌美可愛的,溫柔羞澀的,一切美好的詞語都無法描述出她那般動人心弦的美態。


    王初七坐在下首,少女離他也是最近的,他怔怔的看著,實在是無法將這個柔弱的女子同那個殘忍冷酷的幽靈宮主聯係到一起,沈浪他們又何嚐不是呢?若非如此,這些聰明之極的人怎麽會在白飛飛的算計下一再栽跟頭。


    少女聲音顫顫,卻無比柔美動聽,“小、小女白飛飛,叩見各位大人。”


    王初七幾乎忘了廳中還有哥哥王憐花的事實,愣愣的看著白飛飛,這個他在腦海中勾勒無數遍的奇女子。直到一道猶如實質的利劍般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王初七仿佛自溫暖的豔陽天,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他知道這視線的主人,必定是他的哥哥、王憐花。


    這視線冰冷的,讓他幾乎戰栗起來,他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害怕,幾乎連呼吸都僵硬起來。他的反應自是沒有逃過一直關切的看著他的回雁和林雀。隻是她們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旁邊的錦衣‘王公子’笑道:“初七這是怎麽了,手這般冰冷?”


    說著他扭頭衝角落裏的書童道:“去準備手爐。”


    書童點頭稱是,王初七卻再次僵硬了手腳,心中想要逃的想法再次上湧,半晌才將視線勉強的移到那邊叫嚷的朱七七等人身上,白飛飛的身價已被朱七七喊到了駭人的兩萬兩,旁人也都在這個高價麵前止步觀望了。


    王初七看著白飛飛顫抖的身子,因害怕而慘白的麵容,鬼使神差的喊出了三萬兩。


    他對銀子並無概念,隻是知道應當是很多了,可是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麵前這個柔弱的女子,她是行跡鬼魅的幽靈宮主,她是隻來自地獄的‘黑鳳凰’,滿身仇恨的火焰,她又怎麽會僅僅隻值三萬兩。


    但是這個‘三萬兩’卻驚住了廳中的一眾人,歐陽喜一呆,哈哈笑道:“王二公子當真是出手不凡。”接著又將視線轉向了羞怒的朱七七。


    朱七七滿眼俱是怒火,在她看來這些男子為了一個女子花這大把的銀子都是懷著肮髒的心思,才對王初七有些轉變的印象瞬息往下掉了萬丈,這個美好的少年郎原來和這些人都是一樣的!


    王初七若是知道朱七七有這樣的想法,隻怕是會叫苦不迭的。


    朱七七冷冷開口道:“四萬兩。”


    歐陽喜笑道:“朱姑娘不問問冷二大爺再往下出價嗎?”


    朱七七方才想起,她身上可沒有一兩銀子,這冷二大爺許諾借她兩萬兩……朱七七方要依著歐陽喜的話詢問冷二大爺。


    不曾想那賈大相公已扯著白飛飛來到王初七麵前,道:“既然王二公子喜歡,那便三萬兩給了王二公子。”


    這樣的結果讓朱七七臉氣的通紅,待要發怒,卻見那白飛飛已如風吹柳枝般盈盈的拜了下去,聲音嬌柔無限,卻帶著慌亂驚恐道:“難女白飛飛,叩見王公子。”


    朱七七怒道:“我出四萬兩!”


    一直關切的看著弟弟王初七的錦衣公子王憐花微微笑道:“難得初七喜歡,我自然是要拿下的。”他看了一眼玲瓏嬌柔的白飛飛道:“五萬兩。”


    朱七七坐的椅子咯吱咯吱作響,宣道著她的情緒是多麽的激蕩,隻聽她嬌聲道:“六萬兩!”


    兩人所出的銀兩一點點的加上去,眾人的眼中用震驚已不足以形容了,轉眼已到了二十萬兩。


    朱七七眼睛裏閃著怒火,又要開口,那一直沉默的冷二大爺卻呦的睜開了瞿亮的雙眼,道:“朱七小姐,足下的銀錢堪堪隻能助您與王公子拚鬥到這裏了。”


    一句話仿佛掐在了她的喉嚨口,朱七七要說出的話生生的卡了回去。


    偏偏歐陽喜又笑著接道:“朱姑娘,這位王公子,乃是洛陽世家公子,在偌大的洛陽城中,朱姑娘隻要瞧見招牌上有“王森記”三個字,便都是王家的買賣,朱姑娘今日即使帶足了銀錢傍身,也不見得能帶走這個妙人兒。”


    朱七七一聽王森記,便想到那似噩夢般的地方,以及像是惡魔般的緋衣少年,若是再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她是絕不會逞強離開沈浪的身邊的。可是……可是若是她不逞強離開沈浪身邊,她又怎能撞見那甩鞭趕人的白雲牧女?又怎能潛進他們的老巢?她努力的在心中說服自己,她沒有做錯。


    可是,一聽見王森記!她便想到了那關押她的黑暗牢房,更想到了那惡魔用如何卑劣的手段輕薄與她,她心中就氣血上湧,羞憤欲死。即使是他放了她,她心中也不會有絲毫感激!她在心中發誓,若是有一絲機會,她一定會親手將利劍送進他的心髒!


    但是,偏偏她又如此的怕他!


    歐陽喜也隻是開個玩笑,卻不曾想天不怕地不怕的朱七七遭遇了那些事情後,會因為聽到“王森記”三個字,而嚇得麵色發白,渾身發顫。她大約永遠忘不了逃出那個魔窩時看到的這三個字了。


    朱七七臉色蒼白的咬著牙,恨恨道:“惡魔!騙子!你們兄弟倆原是一夥的!”


    叫嚷著,便不管不顧的衝了出去。


    朱七七的變故讓歐陽喜極為疑惑,他幹笑道:“王公子,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王憐花略微沉吟,笑道:“不錯。”


    他臉上明明含笑,眾人卻身上泛起了寒意,這話說的極為坦誠,可是愣是心中如何好奇,他們一句話也不敢多問,盡管眼前這個少年才初出茅廬,未及弱冠!


    這一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逆變,讓王初七一直回到暖玉山莊都還渾渾噩噩。


    白飛飛被同情心泛濫的回雁領去了客房,林雀也找了借口跟了過去,而坐在桌邊含笑看著他的正是他的正牌哥哥,王憐花。


    出了歐陽喜的宅院,那易容的錦衣王公子便不知道什麽隱去了,而靜靜的坐在馬車中同他回到暖玉山莊的,正是扮作書童的王憐花。即使是穿著下人的衣物,也無損他的氣質容貌,相反的是,那件普通衣物生生的被他襯出了光彩。


    王憐花臉上笑容恬淡溫暖,道:“初七,連一聲哥哥都不願喚我了嗎?”


    王初七心中波瀾始終難平,沉寂了半晌,連他自己都要覺得不耐了,方才聲音低低的喚了一聲:“哥哥。”


    王憐花笑了起來,聲音朗朗入耳,似極欣慰,道:“真好,真好……哥哥這幾年忙於俗事,不曾來看你,你心中若有怨恨委屈盡管說與哥哥聽,可好?”


    王初七點了點頭,卻不再說話,王憐花便靜靜坐在他旁邊,這樣許久,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回雁端著藥進來,道:“大公子,公子該喝藥了。”


    回雁微微抬了抬視線同王初七對上,又迅捷的垂下了眉眼,輕笑道:“大公子,往日這個時辰公子都已歇下了,想來今日是見到大公子,心中歡喜的睡不著了呢……”


    王憐花冷笑道:“那委實是我的錯了。”


    此話一出,莫要說呆愣住的王初七,回雁更是驚恐的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帶著哭腔道:“不不,是奴婢多嘴了,是奴婢說錯了……”


    王憐花伸出食指挑起回雁梨花帶雨的臉道:“嘖嘖,雁兒還是莫要哭了,瞧得公子我心疼。你明明知道本公子最是憐香惜玉,還要在本公子麵前這般作態?莫非是……”王憐花的眼神分外曖昧,眼波流轉間俱是邪魅的蠱惑之意。


    回雁自是明白這是什麽信號,心中一驚往後一退,便跌坐在了地上,臉上的眼淚還未擦去,她便急急道:“大公子,不是的,不是的,奴婢……”


    王憐花“啪”的一巴掌甩停了回雁連番的說道,眉間瞬間布滿嗜血的意味,冷冷道:“在暖玉山莊呆了幾年,當真以為自己便如玉般聖潔不成?嘖嘖……瞧瞧這張小臉,多了個紅印子當真是大煞風景,要是這個印子以後都消不去,那豈不是……哎呀!”


    回雁此時已經六神無主了,心魂碎了又碎,往日傷心之事重聚心頭,她已完全慌亂了。隻睜著一雙淚水浸潤的眼睛,直直的,哀求的看著王初七。


    王初七此刻方才明白心中對於這個哥哥的懼怕是從何處而來,這個人,冷血無情又風流多情,未達目的不顧一切,奸詐自私,詭計多端,王初七簡直不能理解他怎麽能在一息之間尋到那麽多形容他這個哥哥的詞語。回雁悲哀的麵容直戳進他的心裏,讓他的心也揪作了一團,他是真心把回雁當姐姐的,自然也不會許旁人傷害她。


    王初七猛地抬起了頭,一雙眼睛霎時間迸發出的光芒燦若星辰,少年的聲音清亮,道:“哥哥,我不許你這麽傷害回雁。”


    王憐花身上的戾氣驟散,他笑著道:“終於肯同哥哥說話了麽?”


    這下呆住的不僅是回雁了,王初七怔怔的睜大了一雙墨玉眼,他忽然不明白哥哥到底要做什麽,難道折騰了許久,隻是為了逼迫他主動同他說話?


    王初七垂在兩側的手已經把衣袍抓成了皺巴巴一團,可惜他自己渾然不覺,而是極力鼓足了勇氣般、幹巴巴道:“哥哥……”


    夜色,月色,雪色,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此刻慌亂又故作鎮靜的樣子究竟有多可愛憐人,王初七心中好氣又好笑,道:“哥哥難道是什麽豺狼虎豹不成,還能吃了你?”


    王初七心中訥訥低語:“比之更是可怕。”


    卻全然不知自己也順口說了出來,反應過來的王初七緊緊的閉上了嘴巴,眼神慌亂如林州麋鹿,連玉潤的臉都急的蒼白了幾分。


    王憐花笑道:“衣裳都要被你抓破了。”


    王初七忙鬆開了手指,卻也因此而手足無措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分量十足的一章(⊙o⊙)…


    快給獎賞~hah


    快用評論收藏什麽的砸死我把~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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