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靈秋隨在王初七身後,直到那階梯之下。


    於他之前,童男童女都已走過。


    直通高台的階梯兩旁,站立的是十六對身穿五色紗衣的絕色少女。


    樂聲的節奏從快到緩,王初七似腳下生根一般始終沒有動,於是整個大殿都因為這份倔強而壓抑下來。隻有一人的表情未變,柴玉關。他的眼睛明亮,帶著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喜悅,王初七的抗拒於他來說也不過是可愛的別扭。


    柴玉關微微一笑,撫掌歎道:“也罷,本王來接你可好?”


    這句話音悠悠落下,殿堂之中,除了沈浪、燕冰文、獨孤麥芽等人外,別的人都已肅然立起。


    於是,身穿紅緞長袍,頭戴王者高冠的快活王,便在左樂等幾個英俊少年的圍擁下,走下紅氈,一步一步走近了王初七。


    他頷下的胡須修剪的幹幹淨淨,麵龐如玉,豐神俊朗。他從那需要仰望的高台之上大步而來,似天神走離供奉自己的神壇。他的臉上帶著笑容,那笑容真誠而快樂,似一個真正的即將娶親的新人。但是即如此情境之下,他的目光顧盼之間,仍不脫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氣。


    柴玉關拉著王初七堪堪走上那高台,一聲悠悠蕩蕩的通報便瞬間響徹了整個大殿。


    “洛陽王氏特來此相賀!”


    夜蓿沉靜的聲音自大殿內蕩開,王初七的臉色已唰的變成慘白!母親終究還是來了……


    他猛地轉身抓住了柴玉關的手,帶著哀求和恐懼的道:“不要再傷害她了……”


    柴玉關一怔,神色間浮現些許讓人安心的笑意,“不會有事的……”他反抓住王初七的手,力道之大直讓王初七覺得自己的手指已近乎要被折斷了。


    王夫人沒有出現,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現。


    夜薑和夜蓿比肩而立,兩人皆是十分平靜的瞧著身著紅色禮服的柴玉關和王初七,夜蓿的臉上甚至浮起了些恭順的顏色,“夫人一心向佛,近日已看破紅塵……隻是夫人今日讓屬下捎來了一句話……”


    王初七抿緊了唇,柴玉關倒是麵色不變甚至笑容溫柔款款,“但說無妨。”


    夜蓿微微一笑,道:“夫人著屬下問歡喜王爺一句話,二十年前,衡山之巔,那人道:世有佳人,一笑傾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可是出自真心?”天嫁


    ……


    可是真心?那時確實是出自肺腑之言。


    橫山一役,他們攜手讓整個江湖血雨腥風,站在山巔俯視之時,他幾乎已經預見了將來的自己是如何君臨天下!而為了他不惜付出一切的女人,他自然也會付給她等值的回報!


    但是,今時今日,他又該如何作答?是或不是?於今日都是個極大的諷刺。


    夜蓿接著道:“夫人早已料到歡喜王爺無從回答,故此一早告戒屬下,莫要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答案耽誤了歡喜王爺的大喜吉時。”


    柴玉關冷笑道:“煩請閣下帶一句話給你家夫人……”


    “歡喜王爺不必多言,賀禮既已送到,屬下等這便告辭!”夜蓿的話在大殿內鏗鏘回響,大殿之內的人也俱都是麵露驚愕的看著他,大約是沒有想到他一個無名小卒竟會有膽截斷歡喜王爺的話。也因此對於夜蓿口口聲聲的夫人更是好奇……


    世人都知歡喜王爺心悅於男子,但自這人口中所述,這夫人卻是個女子!


    夜蓿退後一步,同夜薑抱拳告退,兩人走了堪堪三四步,夜薑卻突然轉過身來衝王初七跪首道:“公子保重。”


    樓蘭地遠人偏,所以席上之人大多都是熟識之人,但也少不得因為夜薑這句話而悚然。知道柴玉關同王初七父子關係的人畢竟在少數,更多的人是三分懷疑七分不信,但今日所發生的種種,卻是在赤果果的告訴他們這個事實。


    此時高台之上的新人,確是父子。


    沉默已久的王初七似瞬間驚醒一般道:“夜薑……”


    夜薑頓住腳步道:“公子,可是有話要帶給夫人……”


    王初七靜默下來,夜薑便垂首安靜等待,半晌,王初七回首哀求的看了一眼柴玉關,抽回了被他緊握的手。怔愣一瞬,方才腳步輕點飄掠至夜薑身邊。隻是勉力使用真力,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根本不堪負荷。


    落地時踉蹌了兩步,若非夜薑伸手怕是已跌到在地。


    夜薑柔聲道:“公子可是有話要交代?”


    王初七微微點頭,手便伸向懷中,將那配於胸口的暖玉拿了出來,交遞到了夜薑手中,“將這暖玉轉交給母親,就說,初七不孝,往後不能在她膝下盡孝了,讓她權當是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


    *女漢子凶猛


    獨孤麥芽遙遙看著低眉垂首同家仆說話的王初七,伸手戳了戳沈浪,道:“沈浪,你心上人可是要嫁給別人了!你居然還笑的出來!”


    沈浪在笑,慵懶愜意的,絲毫沒有自己是階下囚的感覺。


    “獨孤麥芽,你的師父攜金無望離開之時,你可曾難過一分?”


    麥芽莫名的瞧了一眼沈浪,見他手上腳上的腳鐐都好好的,方才道:“我為何要難過,師父既然這麽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沈浪不再說話,他又為何不傷心?無非他亦是知道,王初七並非一味依附命運之人,對於這份讓他無法接受的感情,他有多麽抗拒,沈浪也很清楚。他這麽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至於旁邊的朱武,卻是麵目僵硬,隻能自眉眼之間瞧出些冷酷之色。這人麥芽是有印象的,八年前自居仙鎮離開之時,柴玉關甚為之可惜,隻是對於人才,他的包容之心總是極大。


    *


    王初七的話讓夜薑頓了半晌,接過暖玉,他眼中神光閃爍道:“夫人讓屬下告訴公子,她早已放下陳年往事,隻是這一世母子情分已盡,你且好自為之吧。旁的話,讓公子就不要再多說了……”


    王初七呆了呆,喃喃道:“是真的麽?”那個執著了一生的母親,會這樣輕易放下?這簡直是他一生之中所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這裏的所有人,誰不想取柴玉關性命,但也隻是取之性命而已,母親一生所想卻是同地域一般的無盡毀滅。那種瘋狂,怕是用食汝之肉,寢汝之皮,八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突地,大殿之外一陣響亮悠長的笑聲,引得眾人無不側目。待近了,王初七茫然的看著那個帶著幾分酸腐氣息的書生模樣,腦中如何搜索也搜索不到關於此人的訊息。隻見那身材高大裝扮卻儒雅溫和的書生微微抱拳一禮,哈哈大笑道:“聞歡喜王大喜,小人卜公直特來相賀!”


    王初七:“……”居然是卜公直!!!


    那個書中上了年紀,蒼勁狡猾的卜公直竟然是個書生!藍田盜玉的卜公直竟然如此年輕!王初七有些錯愕的看著微笑的卜公直,心中如擂鼓一般在意的卻是那放置在大廳之中的紅木箱子……那裏麵會是誰?


    卜公直瞧了一眼直直盯著箱子的王初七,輕笑一聲道:“想來王妃對小人所帶來的禮物甚是好奇,不如便在這裏先讓王妃一飽眼福罷!”


    王初七沒有拒絕,他也沒有理由拒絕,這個時候誰都無法阻攔他。


    他已邁動腳步走了過去,而大廳之中的弓弩手也俱都在柴玉關的示意下將手中的利器對準了那紅木箱子,以及卜公直,以防任何超出預料的危險。末世之治愈係女配


    箱子裏什麽都沒有,王初七疑惑的心放平了些,那卜公直已彎腰將箱子底部的一張泛黃的畫作拿了起來。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低眉斂目之間,滿身世間難見之芬華。


    那是一個讓人隻瞧一眼便會心生好感的男人,但是於王初七來說,卻是個陌生人。隻是,那畫的底部八個字,王初七卻是能認得的,是柴玉關的筆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轉瞬之間,王初七便已明白,隻是柴玉關從前所愛的人。


    許了一生卻並未一生相伴的人。


    王初七抬眼看向了柴玉關,眉眼之間清澈而冷冽,之前的頹色和憂鬱全然不見。


    卜公直笑了起來,抬眼望向凜冽起來的柴玉關道:“歡喜王爺既要納娶新歡,還需先斷了前緣才好……”


    言語之中已經告訴眾人,王初七手中畫上的男人,便是柴玉關的前緣。


    大殿之中瞬間沒有了一絲聲音,此時此刻誰也不敢多吭一聲,甚至連呼吸也要抑製一些。柴玉關自高台走了下來,冷笑道:“一幅畫作罷了,子虛烏有之事,也敢在這大殿之上說道!”


    卜公直笑眯眯道:“王爺何必動怒,不過是一幅畫作,王妃又怎會在意?何況此人便是活著,怕也是麵目衰老怎及十七八少年青春貌美……”


    ……


    大殿之內的氣息愈加凝重,卜公直的幾句話已經將柴玉關的陳年舊事翻了出來。柴玉關麵色冷峻,王初七神色木然,卜公直繼續笑道:“禮已送到,小人告退。”


    “他還活著麽?”王初七忽然道。


    卜公直微頓,道:“王爺對王妃之心人盡皆知,他便是活著,王妃也無需擔憂。”


    卜公直答非所問,王初七並未再問下去,但是柴玉關卻似乎並未想要罷手。堪堪轉身走了幾步的卜公直,瞬息之間被疾風騎士們圍堵在了中間。


    左樂於包圍圈外沉聲道:“速戰速決,王爺大喜,不宜見血。”


    卜公直哈哈大笑道:“歡喜王爺見了舊愛畫像便如此動怒可不太好,新王妃還瞧著呢……”


    但見那些個疾風騎士瞬間收起了身上的利器,隻準備赤手相搏……那卜公直悠悠笑了兩聲,道:“王夫人,好戲可以瞧夠了?屬下可是已無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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