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自己出生後,母親的身體就一直未好過,而近日不知怎地,母親的病情竟又加重了。林鳳曦從自己所住的庭院前往聽竹樓探望生病的母親。走在遊廊間,撲麵而來的蘊涼輕風裏夾帶著濃鬱的桂花香。他側頭看出去,落入眼裏的是半塘殘荷。殘荷花落葉黃已然萎敗的模樣對比著桂花葉綠花黃開得正茂的模樣……


    他冷嗤,這塘中的殘荷便如父親後宅之中的各房姨妾,總是新歡勝舊愛,而這便是母親所向往的夫妻之情麽?


    林鳳曦心裏掠過一絲寒意,伸手緊了緊衣服領口,匆匆走進大夫人所住的正房。


    睡在病榻上的柳霓裳得丫鬟通報,偏頭看到林鳳曦走進房內,伸出手來似想握他的手,“曦兒……”


    林鳳曦忙急跨幾步行到榻前,伸手握住母親的手。硌手的感覺讓他不自覺的看了一眼雙手捧著的,娘親的手——纖細的骨節上包裹著一層薄得幾近透明的皮膚,青筋脈絡都清晰可見。手指蜷縮的地方,骨節支撐起來的棱角處,肌膚更似一觸即破,讓林鳳曦心底泛酸,轉眼不敢多看。


    大夫人穿著淺金色撒花袍,簇擁著一床團花錦被半靠在榻上。許是身染沉屙的緣故,她的身體極度瘦弱,臉色蠟黃、顴骨突出,實在是不怎麽好看。又有誰能想的到,榻上這位女子在年少時是享譽北楚的絕色美女?


    當年柳霓裳嫁過來的時候,北楚數一數二的美人。隻可惜她雖然對林昭有意,可林昭心心念念的卻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因為柳家勢大,而當初的林昭隻是名應舉的書生,不得已,林昭隻得娶了柳家的獨女。表麵雖與她相敬如賓。可他的心卻從未落在在柳霓裳的身上。


    而今,他已身為當朝左相,也再無人能左右得了他,但縱然權勢滔天卻也換不回與心愛女子的相守,隨著年歲的推移,他如今卻把這一切都歸罪於柳霓裳身上。對她也越發冷淡了。昔日名噪一時的美人現今也隻得日日被病痛折磨,直至變成了個朱顏憔悴的婦人。


    看著被病痛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娘親,林鳳曦內心便是一陣酸澀。可此時此刻,他不能也不敢讓眼淚滑落眼眶。因為他知道,若在娘親跟前落淚,也隻會惹得她跟著傷心。


    輕輕拍著林鳳曦的小手,大夫人慢慢說:“曦兒,聽說你最近又與你父親發生爭執了,你畢竟是柳家長子,舉手投間便是你妹妹們的表率。如今你這樣違逆你父親,他心裏想必也不好過。”


    林鳳曦蹙眉:“娘,那人如此對你,你為什麽還在替他說話?這麽多年來,難道你還未看清那人的麵目麽?!現在,就算你病成了這樣。而他又可有來看過你?就在昨日,我親眼看見府裏又進了一個舞姬,他這樣的人,真值得你這樣傾心以對麽?!”娘為了那個人,已經是流幹了淚,如今娘變成了這樣子,也都是那人一手造成的,而他也在心裏暗暗發誓,決計不會再原諒那人!


    大夫人心底歎息一聲,“我知道你心疼娘。看不得娘受委屈。可如今娘已經不在乎那麽多了,娘身邊有你,如此便夠了。隻是……我卻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們父子反目,而你畢竟也是你爹的孩子。娘也希望你能和你爹的關係緩和一下。”大夫人笑了笑,心裏滿是憐惜。這個兒子太過聰穎,太讓人心疼,柳霓裳掩唇咳了咳,接著道:“以後若有時間便多去你爹那裏走動走動,這些日子不見你去請安,他心裏還是掛念你的。”


    林鳳曦一頓,挑眉道:“是不是昨日那人又過來同你說了什麽?”他的神色愈發冰冷。


    “……”柳霓裳沉聲道,“曦兒,他畢竟是你生父,不許再那樣稱呼他……”


    “已經習慣了,改不了了。”他的父親早就不在了,而今住在主院的那人隻不過是個陌生人。接著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娘,你好好休養,等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柳霓裳望著兒子漠然離去的背影,不由一歎。


    一月前,林鳳曦曾同林昭大吵過一次,之後他一氣之下便離了府,直至今日,他已有一月未曾見到林昭了。


    不過正因為那次離府,他竟意外地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令他滿含驚豔的人,


    在他離家的那日,街邊忽而下起了瓢潑大雨,而他便孤零零地蜷縮在一處屋簷下躲雨,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世界遺忘了的時候,他麵前卻突然多出了一雙白色緞麵的繡鞋。


    他的目光緩緩上移,見到那雙鞋子的主人著了一襲湖綠色的長裙,有著一張妍麗至極的麵容,麵容之上雖是一貫清冷的表情,但卻比他見慣了的虛偽笑意更明媚動人。


    接著她手中的傘緩緩地撐過他頭頂,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身旁……


    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他久久不能忘懷,直至今日他也想將那人找出來,所以這一個月,他日日守在那日初遇的地方,隻為等她能再次出現在那日的路口,而他也敢保證,隻要她一出現,他便能將她一眼認出來!


    林鳳曦早早的趕來了路口等候,而出門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母親的話,母親勸他去看那人,可這點他卻做不到,既然他心裏沒有娘親,那就讓他跟他的姬妾們過日子吧,而自己則會陪著娘親,也權當做沒有這個爹。


    一路上林鳳曦的心情都還是愉快的,而一想到又能遇見那個漂亮姐姐,他心裏便是忍不住的歡喜。


    聽著來往的商人們講著北楚外麵的城市,他聽的不亦樂乎。而那些人想必把他當成了生長在鄉井未見過世麵的小孩,所以講的也特賣力。


    晌午的時候,林鳳曦來到了一家小酒館。是他今日經常光顧的一處地方。裏麵的飯菜味道不錯,因為位置偏僻,來往的人並不算很多,但店主卻十分的熱絡。笑意時常掛在嘴邊,看起來也倍感溫暖。


    午飯不是很豐盛,隻有饅頭和肉幹,但是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客棧門前突然走進了一個錦衣華服之人,身形高挑,卻有幾分秀氣。而他身上的錦服有些眼熟,那上麵的細致紋路清晰可辨,好像曾經見過,有些像那個姐姐衣服上的紋路,


    林鳳曦一笑,看來今日的姐姐似乎變成了哥哥……


    “回稟公……公子,就是這裏了。”


    “修潔約的地方就是這裏了麽?好,我便進去等他!”聲音溫溫涼涼的,很是好聽。


    當東方晗雪走入的時候,便對上一雙清澈的眼。一雙清澈似溪的眼──那人坐在堂中,正抬著頭看她。在二人眼神交錯的一霎,他臉上的表情,想必該是欣喜。而就在他身前不遠的瓷瓶中正插著一枝清晨剛從山上采下來的玫瑰。


    她的眼神迷蒙了一陣子,又清明起來,露出探究的目光。


    林鳳曦的心一喜。


    她終是認出他了?


    誰知她隻是一笑。倏爾錯開了視線,並未多說什麽。


    林鳳曦內心有些淡淡的失望,卻說不上是為什麽,


    他低下了頭,夾起一塊牛肉懨懨地嚼著。


    東方晗雪微微一笑,轉頭朝侍從吩咐了幾句,隨後竟一撩衣擺徑直坐到了他身旁。


    手指輕擊了下桌麵,她道:“小鬼,我們認識?不然為什麽從一進門便一直盯著我看?”今日她穿的可是男裝,可在對上這少年視線的一刹。她總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林鳳曦愣了愣,忽然展顏一笑。


    “姐姐,你不認識我了麽?”


    ……


    當時林鳳曦也曾納悶,為什麽那人挑著酒館裏的空位不坐,卻偏偏挑到了他身旁的位置?直到多年後他才明白。原來有些東西,像是緣分,是一開始便已然注定了的。


    …………


    當名染穀遍山的玫瑰綻放的時候,


    東方晗雪靠在林鳳曦胸前,手裏執著毛筆,用身旁的顏料浸潤了細細地筆尖,然後,一點一點地在他胸口描繪出玫瑰的輪廓,將輪廓加深後,又任意地添加了幾筆,之後,她得意地往後一退,笑道,“如今我也終於小有所成了!”


    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


    林鳳曦微笑,摟著她的腰,翻個身,將她壓到玫瑰叢中,輕而易舉地搶過她的筆,輕聲道,“現在輪到我了,你先把眼睛閉上。”曾經的少年如今已出落成一個俊秀的少年,但曾經的往事卻還一如昨日,而他如今依稀記得他們再次相遇時,那瓷瓶中盛放的玫瑰。


    東方晗雪睜著眼睛看了他一會,但還是依言閉上了眼睛,林鳳曦於是抬腕,在她的眉骨處細細地描花,和剛才雲出的粗製濫造、投機取巧比起來,林鳳曦這才叫創作。順著眉骨的起伏,就著微微飄動的發絲,很快便勾出一朵清麗層疊的小花來,映著她的臉,美麗絕倫。


    待全部完工,林鳳曦將筆往花叢中一擲,倚在她旁邊看了很久,看得入神。


    東方晗雪閉著眼,等了良久,也不見林鳳曦叫她睜眼,不免抿了抿唇,兀自把眼睜開了,卻剛好撞見了林鳳曦專注的目光,她臉一愣,嗔怪道,“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林鳳曦被她這樣直問,竟然有點羞赧的意思,他稍微將目光移開了一些,淺笑道,“因為怎麽看都看不夠。”


    東方晗雪嘟噥了一聲“如今都老夫老妻了,怎麽還沒看夠?”她歎息一聲,“若是等我變成了一個老太婆,估計你都避之不及。”,轉身不看他,可身子卻依偎進他溫暖的懷裏。


    林鳳曦微笑,手搭放在她的腰側,鬆鬆地擁著她。


    “不會夠,永遠都不會夠,不管你變成了什麽樣子,你都是我的雪姐姐。”


    “而我一生所願唯有執伊之手,為伊素手描眉。”


    ……


    紅豔的玫瑰,從他們的衣上發間,漫漫地延伸過去,延伸了整個山穀,而山穀,靜謐得好像千年不滅的時光,沒有喧嘩,沒有爭亂,到了晚間,還有一輪很美很美的月,大而白,水晶盤一樣,從地平線緩緩地升起來,懸掛在中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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