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頭總是很長的,才5點天邊就已經泛出了青光。朦朧的陽光透過有些厚的白色棉質蚊帳悠悠地射在了方佳音的臉上。躺在搖籃裏的方佳音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怔怔傾聽著院子羊棚裏羊兒們溫馴的“咩——”聲和母雞咯咯咯的打鳴聲,間或的奶奶養的黃色小土狗的打噴嚏聲夾在其中。經過一夜的睡眠以及心緒的平複,她已經確定自己重生了,昨天剛剛在自個兒家裏從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而從昨天奶奶和爸爸之間短短的談話中,她也推斷出,現在家裏的處境和前世自己隱約從爸媽談話裏了解的一樣,那般拮據。


    前世,自她5歲能夠隱隱的記事開始,她就知道家裏的經濟條件有些困難。她父母兩人都是普通的農民,沒有讀過什麽書,(甚至於媽媽隻上過小學一年級就早早的輟學回家養家禽家畜,帶小妹們,16、7歲就到鎮上的私營服裝廠上工去了),也沒有什麽機會到外麵看看闖闖。在這個閉塞貧窮的鄉下裏沒什麽見識也沒什麽本事的爸爸媽媽,隻能依靠著自己的體力和手藝在土地上,在縫紉機上賺取兩份有限的微薄的收入。那時的他們辛辛苦苦地工作一年,也存不下幾塊錢,因為為了造結婚的新房他們家欠了別人一千多塊的債務,更何況今年她出生了——一個小時候經常生病,生怕一場感冒就奪去生命的小女兒。


    沉重的債務與女兒的撫養費,對於這一對年輕的小夫妻來說就像一把懸在心上的巨石,催促著他們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去工作賺錢。因此,才24歲的媽媽剛出了月子沒多久就和幾個好朋友結伴離開嗷嗷待哺的女兒到廣州打工去了,一年也回不了一趟,最多也就是托回鄉的同鄉帶著一些特產禮物給家人。後來,她記得當她7歲上小學時,她才能夠經常看到媽媽,可以和媽媽一起吃飯玩耍。


    而她的爸爸呢,也一人幹兩人活的種著地裏的兩三畝田,田裏的糧食交了糧食稅然後留下家裏要吃的,剩下的全賣了也隻是一點點。因此,方爸爸還照料著山上100多棵桃樹,而且平時農閑時也去其他地方做做水泥匠,到運沙船上挖挖河沙,甚是辛苦。夫妻兩個趁著年輕為了多賺些錢,不是長期不在家就是忙得不見蹤影,怎麽可能好好照顧女兒呢。於是,方佳音從小就在奶奶家長大,到了上初中才住在了自個兒家裏。也許該慶幸她自個兒的家和奶奶家隔了個大院子,方爸爸還是可以在吃飯時過來看看女兒,關心關心女兒的生活情況的,也不至於真的讓她像沒爹娘的孤兒。


    現在的人們常說距離產生美,遠的香近的臭。可是,對於孩子來說卻不是這樣。在孩子純白的世界裏需要父母家長的關愛,需要血緣親人的照顧,而小小的方佳音在那個年代就早早的缺少父母的照顧了。後來,當她長大成人看到報紙上的關於留守兒童問題的報道時,就點點報紙上的照片,對著一邊看電視的媽媽戲言自己早在20年前就時髦且超前的體驗了一把留守兒童的感覺。


    是調侃還是自嘲,她隻知道她跟父母有著一條無法觸碰的傷痕,那是7歲時媽媽跟自己說再也不出去打工而是留在家鄉看著她長大時的陌生和不解,那是爸爸賺了錢給自己買了小玩具叫她去玩後又轉過身去離開的背影,那是團圓後為了錢夫妻吵架打砸的恐懼,也是生活的壓迫使得年輕的父母不堪忍受脾氣越發暴躁無奈下打罵她的嚎哭與淚水……


    她和父母有著陌生與疏離,13年前的離開與三五不時的再見,13年後的共同生活讓他們一家的感情基礎是那麽的薄弱,至少對於懵懂不知事的她是這樣的。長年的不見的父母在她的內心深處被打上了爸爸媽媽不愛自己的標簽。原來的她不懂,可是長大後那兒時的記憶裏到處充斥著父母麵紅耳赤爭鋒相對的大吵與抓發撓臉的打罵的場景而快樂溫馨的畫麵卻少的可憐的事實一再地暗示著她:“她的童年並不快樂,父母也許不是那麽愛她。”


    小時,她羨慕過班級裏小朋友白色的公主裙,羨慕過大姨給表妹仔細的洗腳擦腳,羨慕過鄰居孩子高高興興地拉著爸爸媽媽去公園爬山……很多羨慕,很多渴望,也有很多欲言又止。小時候不懂事的她並沒有十分的體諒父母養家的辛苦,雖然沒有告訴父母她的羨慕與渴望,撒嬌的纏著媽媽花錢給自己買新書包新裙子,但是內心深處她是抱怨的,討厭的,以及怨恨的吧,哪有小孩不愛這些的,隻是她知道如果要求也許可能得到,可更多的是一聲斷然的拒絕以及一個毛栗子。


    拮據的生活造就了她內心裏的自卑。在小學時,她以著假小子頑皮的假象不自知又小心翼翼的包裹著那份小低落;初中時,她平靜且平凡的潛藏著尷尬局促;在高中時,這份自卑卻無限的被放大也影響了她的性格與行為作風。


    自身的內向與自卑讓她不擅於人交流,不愛與人交朋友,如一隻滿身長刺的小刺蝟,蜷縮著身子躲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內心裏的疏離,讓不自知的遊離於周圍的人群裏,她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上網看電視,曾有一次連續三個月沒有出過一次家門。她明白自己有些不對勁,很少上qq和人聊天(即使是同學同事)、也不上微博微信、幾乎不與人出去逛街購物更別說旅遊去玩了。


    這樣的她,對著父母卻不同。是的,不同,她對著父母奇跡的以著一副青春期的叛逆與桀驁,從13歲到28歲她“去世”那天。她在家的脾氣和爸爸一樣,那般火爆易怒,全然不似在外的乖巧內向。她會與父母因著一點點小事,一絲絲不順心,一些些不甘就吵架。然後吵著吵著就沒什麽頭腦的吼出:“誰叫你們這麽沒用,不會賺錢!誰叫你們小時候不養我的!”一生氣一扭頭就“砰”的一聲摔了房門,一個人撲在床上全武行般拳打腳踢的嚎啕大哭,也不管爸爸媽媽怎麽樣了。


    也是後來自己一個人時回想,當她哭完以後走出房間看到媽媽微紅的雙眼和爸爸一個人蹲在陽台上默默抽著煙,才明白了自己在屋裏無病□的發泄自己的不甘,而爸爸媽媽卻在屋外捂著被戳了傷了的心窩子靜靜流下苦澀的淚水和無奈的歎息。


    “唉——”釋然的歎息從粉紅的嬌唇裏吐出。以前的自己真的太過分也太不懂事了。從不反省自己,體諒父母,還抱怨憤恨父母,這真的是一個兒女能夠做的嗎?隻有失去過才能懂得父母的愛吧。


    失去,是啊,她不是正是失去了才懂得嗎,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的。自己能夠重來一次,這是老天想讓自己彌補原來的遺憾吧。


    靈魂的強悍對肉|體的些微改善,使得她能夠微微的側過頭,向著旁邊的木床探去,那是她爸爸媽媽的床。隔著那層蚊帳,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人影躺在上麵,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她記得那條紅色的印著大多大多黃色和白色牡丹花的毯子後來成為了她的專屬小被子了。轉了轉眼珠子,爸爸不在,也是,為了不打擾孩子和老婆,爸爸應該睡在地上了吧。鋪上一條涼席就算沒風扇還是很涼快的。


    不知不覺間就過了一個多小時,驀地,一雙滿是厚繭的黑紅色大手撩開了搖籃周圍的蚊帳,一雙慈愛又滄桑的眼睛對上了嬰兒(?)黝黑迷蒙(?)的眸子。


    “呦,阿奶的乖囡囡已經醒了啊。來阿奶看看我的囡囡有沒有髒了尿布,再去吃奶奶哦。”方奶奶輕輕地抱起床上的小嬰兒,將她圈抱在右手臂彎裏,左手向尿布探去仔仔細細地摸索了一會兒。


    奶奶嗎?某嬰兒又陷入了呆滯中,沒反應過來。


    “娘,孩子醒了嗎?有沒有尿了尿布,髒了布?”這時,睡在床上的方母也醒了過來,在方爸爸的幫助下在背下墊了隻枕頭半個身子倚靠在了床頭。


    “孩子醒了?餓了嗎?”照顧好媳婦的方爸爸也走了過來,看著女兒詢問自己的娘。


    爸爸醒了?扭頭望向一邊探頭看過來的男子臉龐,又是一陣怔愣。


    “嗬嗬,囡囡很乖,沒尿也沒拉,可能餓了,老五媳婦你先喂喂孩子。”說著抱著孩子向方母走去,“老五,去樓下擰塊幹淨的毛巾過來,要用滾燙的熱水。對,就是我昨天掛在架子上的那塊。”


    叮囑完匆匆下樓的兒子,方奶奶將手裏的嬰孩遞給已經準備好了的母親,指導了一下:“哎,就是這樣,小心些。今天囡囡醒的真早,可能餓了。孩子雖然小了些,輕了點,可是我看著身體沒什麽大問題的,好好照顧不會有什麽大毛病的。”


    “恩,孩子現在挺健康的,你也別擔心。”拿著熱毛巾的方爸爸也在一邊勸道。


    “老五說的是。來我給你揉揉胸,好給孩子喂奶。老五你先抱著孩子。”方奶奶接過方母懷中的孩子遞給兒子,就給兒媳婦熱敷胸口。


    “應該成了,喂孩子吧,也該餓了。”


    於是乎,我們的方佳音牌小嬰兒湊過頭去張開嘴再一次喝起了母乳。


    而一旁的三個大人看著孩子狼吞虎咽喝著奶情不自禁地笑了,“這孩子乖呀,都這麽餓了,也不哭……”


    叼著自己的糧食,一邊護著,方佳音毫無變扭的享受著母親的撫摸。


    這是她媽媽的喂養和擁抱,她媽媽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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