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入寢室前,黎糯握著鑰匙拖著拉杆箱在516門口做賊般磨蹭了很久。


    是說呢?還是不說呢?


    直到和住同一層樓來來往往的本校區同學們say了無數個hello,被問過無數遍“糯米你鑰匙忘帶了?”,以及無數次關切詢問“糯米你是腓腸肌筋攣了麽?”後,她打開了516的木門。


    卻看見空空如也四張床和空空如也四張桌子……


    靠!都幾點了!這些人怎麽還不死回來!


    雖然他們校區和c大其他幾個校區及大部分學校不同,是把全校區的同性別新生隨機分為四人一間,但意外的大家都處的格外愉快。大概正如滿可盈推斷得出的:隨機組合,純憑緣分啊。


    她們寢室四個人分別屬於兩個班級:黎糯和路心和是臨床五年製一附院班的,舒笑和滿可盈是藥學的,光這點就比較特殊了——別的寢室基本四個人四個班;更巧的是她們四個姑娘居然都是本市人,整個一個年級隻有約莫二三十個上海人,女生更少,實在難得。


    可是,黎糯還是覺得,就如同每個人床邊都掛上了簾子,每個人心裏也都有塊誰都無法企及的地帶。她能不能把結婚這件事先暫時放進簾子裏頭?


    有了答案後,她鬆了口氣,卻正遇著破門而入的滿可盈。


    “呀?我居然是第二個?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室長絕對人未進門,聲音以達全走廊。


    黎糯瞅著她,也頗訝異:“室長,我記得你家離這兒不遠啊,你怎麽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這是必然。”滿可盈邊往裏走邊仰頭牛飲,“我可是先去本部開了會,又搭了校車,又校車拋錨,又忘帶交通卡,又走了n站路從漕溪北路走過來的!”


    黎糯三滴汗:“你的錢呢……”


    “放行李箱了,當路翻箱倒櫃多那啥呀,反正大冬天的,純當運動。隻是沒想到,運動量有些過了。”室長嘻嘻一笑,先翻出了睡衣,一把拖過洗漱用品下樓沐浴更衣。


    晚上全寢室到齊後,她們照例先開了選課大戰戰略部署會議。


    先把四個人一起上的公共課選上,再把各專業必修課從重要的到非重要的羅列出選課次序,最後才是選修課。


    臨床五年製的必修課已經爆滿,再去除實驗操作和到本部聽講座以及社團活動的時間,已完全沒有選修的餘地。倒是藥學相對寬鬆,舒笑和滿可盈商量了半天,選了臨床必修的中醫基礎。


    滿可盈解釋道:“我們會長說,這次教中醫的老師都挺有兩把刷子的,全是中醫大和各大中醫院外聘,其中教中藥部分的是傳說中現在滬上最熱門的‘送子觀音’。反正我們也要學中藥,一舉兩得。”


    既然滿可盈頂頭上司c大學生會主席大人,暨臨床醫學八年製班長都這麽說了,眾學子期待值立馬破表。


    雖說中醫課的老師們的確各具風采,但他們翹首以盼的“送子觀音”卻遲遲未出現。


    直到期中考試結束,同學們欲借晚上的中醫課時間補足睡眠,“送子觀音”就這麽悄然降臨於人間。


    出現在講台後方的是個個子不算高,略微發福的三十多歲的男人。


    滿可盈仔細打量了通男人,扼腕:“怨我生不逢時啊生不逢時!該男年輕時候應是唇紅齒白可愛型美少年一枚啊……”


    男人就在她的“生不逢時”中開口自我介紹:“大家好,今天開始由我為大家上本課程中的中藥學部分。”


    底下頓時肅靜,無數隻頭顱從課桌上冉冉升起。


    眾人異口同聲:“送子觀音?!”


    和他們想象中鶴發童顏老當益壯的名老中醫形象完全不符嘛!和他們想象中盤坐蓮花座手拿淨瓶跟倆童子的形象完全不符嘛!


    老師一愣,突地笑了:“不敢當不敢當。”


    叔叔你既然都“不敢當”了,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正品了……


    在同學們的唏噓一片中,授課開始了。


    觀音首先提問:“我想問問學西醫的各位,你們知道哪些中藥?”


    同學們不斷冒出“人參”、“西洋參”、“冬蟲夏草”,七嘴八舌。


    “那這些藥材的功效呢?”他又問。


    看著底下茫然的表情,他笑著抽出點名表,選了個名字:“臨床醫學五年製一附院班,黎糯?”


    黎糯心中萬千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不必緊張,我隨便問問而已。”觀音非常和氣,“黃芪知道嗎?你覺得它有什麽作用?”


    她期期艾艾地立在人群中,和觀音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投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是正常的,”觀音笑道:“我本科也是這所學校臨五的,那時對中醫中藥同樣一竅不通。”


    “不過,我希望你可以比我強。要求不高,記住黃芪的功效即可。ok?”觀音飄至她麵前,問。


    黎糯態度端正,立即回答:“ok!”


    “黃芪味甘,性微溫,歸肝、脾、肺、腎經。有益氣固表、斂汗固脫、托瘡生肌、利水消腫之功。”


    晚上三節課下課後,大家俱饑腸轆轆,出了教室門直衝學校旁邊的“黑暗料理界”。


    黎糯慢慢收拾東西,等待去廁所了的各位。


    觀音也在慢慢收拾東西,等同學走完了才拾包抬頭。


    “黎糯同學,還記得黃芪的功效嗎?”他仍站在講台後方,她仍立於教室中央。隔了半個教室的空間,他問她。


    黎糯一字不差地講了出來。


    他笑:“不錯嘛!不愧是曆史悠久的優等生。”


    又追加了句:“好久不見了,小糯米。哦,不對,是弟妹。”


    她下意識朝門外看,幸好沒人。


    黎糯以五十米衝刺速度移動至講台,小聲請求:“當歸哥哥,能不能替我保密?”


    “怎麽?和我家黃芪結婚就這麽不堪?”觀音眯眼,還不忘“切”了一記。


    “也不是……”她苦笑,“個中緣由你應該也懂,反正就是要替我保密!起碼在學校裏的時候。”


    “好!請我吃夜宵我就保密!”這位叔叔夠利落,但也不帶如此敲不賺錢的學生黨竹杠的好嗎?


    “好!我就帶了二十七塊四毛,任君挑選。”黎糯也爽快,反正兜裏沒錢遇事不慌……


    嶽歸洋帶她去的是隱於學校和一附院中某條小弄堂裏的一家本幫麵館。好歹黎糯在這校區也混了兩年,竟然完全不知道這巷子深處還有人家。


    夜深人不靜,麵館生意異常火爆。


    領路人顯然是常客,常到老板見著他這張臉就往廚房裏吼了聲:“鱔絲麵加辣醬加鹹菜肉絲!”


    黎糯驚愕地吞了口唾沫,問嶽歸洋:“一人份?兩人份?”


    他沒回答,而是篤定地衝老板嚷了句:“要兩份!”


    她張了張嘴,又乖乖閉上。畢竟,晚餐幹了兩份蓋澆飯這種事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實在太難以啟齒了……


    他們尋了個角落的位置落座,大冬天的,倒是十分暖和。


    “你確定吃得下這麽多?”黎糯對那兩碗麵耿耿於懷,不住往窗口探望,想著是不是麵量偏少所以要往死裏加澆頭。


    “你不就帶了二十七塊四毛麽,我想了下,那就這裏好了。”對麵的人淡定地從筷筒中抽出兩雙一次性竹筷,遞給她一雙,進入待吃模式。


    “額?”她的心頓時流血:叔叔!我就帶了二十七塊四毛你還要坑我麽……


    “怎麽?這麽便宜的封口費還有意見?”嶽歸洋笑著挑眉,“啪”的一聲將竹筷戳破了包裝袋。


    黎糯忙擺手否認:“沒,沒有,絕對沒有。”


    老板端上了他們的麵,看得她沒吃就撐了。滿滿兩大碗麵條,其上被碎雜澆頭覆蓋,濃油赤醬,香氣四溢。


    她遲遲沒動手,瞅了瞅麵,又瞅瞅對麵已呼呼吃開的人,將信將疑地問:“這兩碗麵二十七塊四毛?”


    “確切說是二十八塊,”嶽歸洋答,“既然你我舊識,那就打個九八折,剩下的六毛我出好了。”


    三根豎線……


    叔叔您還真是出手闊綽不忘舊恩情深意切啊!


    “怎麽?”


    “沒什麽,”黎糯咧嘴傻笑,“我就是覺得這頓封口飯性價比甚高。”


    等嶽歸洋扒拉完麵喝完湯,她才解決了四分之一。


    “小糯米,其實我們也很久沒見了。”他突然說。


    她一愣,吸著麵算了片刻,“的確,上一次見麵我才剛上高中。”


    “不過我們還是沒什麽距離感啊感覺上。”她笑。


    嶽歸洋點頭同意,“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沒怎麽改變吧。”


    黎糯放下筷子表異議:“哪有,你現在都‘送子觀音’了好不!我記得你那時候剛聘上主治,可能壓力大吧整個人挺消沉的……”


    “哦?是嗎?”他追問,“還有什麽變化麽?”


    她咬了咬筷子,再指指他的肚子:“額……向心性肥胖?”


    嶽歸洋不住嗬嗬笑了起來,罷了歎了口氣,道:“糯米你倒真沒變。”


    黎糯隨著他笑,笑完埋頭撥起麵條,過了半晌,低聲說:“哪有,我也變了。我真變成你弟妹了,這點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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