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年關難過。


    十月之後,成了瘋狂的節日季節,商家們打著各種旗號壓榨著顧客們的荷包,所以難過。


    對醫院而言,一頭以12月20日為結算線壓著年內的各項指標,一頭應付著水漲船高的住院及門急診量,所以難過。


    於是病房樓的醫生在朋友圈裏改狀態:世人笑我太瘋癲,隻因出入太頻繁。


    門急診樓的醫生改狀態:一大波喪屍來襲,又一大波喪屍來襲,順利擊斃,哦,不對,是本人被順利擊斃。


    隻有行政樓裏的人無關痛癢地宣讀著這一年的“佳績”:本年度我院出院人數總量增長多少百分比,門急診總量增長多少百分比,手術總量增長多少百分比,床位開放率達到多少多少,預估效益可達到多少多少,以上各項位列全市多少名……


    最後一定會再加一句:希望各位臨床醫務工作者保持良好勢頭,在剩餘的一個多月中再接再厲,勇創新高。


    此時,臨床醫務工作者們已心如死水,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我呸!


    黎糯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去外三,到底該哭還該笑。


    每月第一周的周五是交班的日子,年輕的白大褂們在樓宇電梯中遷徙。她倒方便得很,帶著一臉笑嘻嘻爬一層樓,迎頭撞見的是與自己同班的上個月輪外三的同學,行屍走肉般的一張臉孔。


    “糯米!!!”同學見她像見了媽,簡直用的是撲的。


    “那個,我來交班……”


    “我知道!”同學雙眼發亮,激動難耐,隻差捧起她的臉啵上兩下。


    “……你是被虐得有多慘……”她汗顏。


    “哎,往事莫再提。”把黎糯一把按到電腦前,“反正你從外二過來的吧?你懂的。好好享受吧,我會在影像中心緬懷你的。”


    這話說的,搞得她頓時浮現起了同學們給她燒香的即視感……


    粗粗瀏覽過了係統裏的病區全貌,似乎覺得五顏六色的方塊比幾個月前看到得更多。


    鼠標拉到最後,有些暈了,遂問同學:“外三竟然可以加床加到+25?外二也不過加到+17而已……”


    “哦,”還是過來人比較淡定,“正常,上個月還有+29來著,據說這還不算最高紀錄。”


    “……”震驚到了,“我想問,他們睡哪兒……”


    “喏,你對麵,走廊上。還有的麽,怕被別人搶在前頭,砸錢先掛張床。”


    黎糯再次開拓眼界:這是手術科室啊上帝,一個床位到底要搶手成怎樣,才能做到如風濕科打易塞普一樣往死裏掛床的節奏?


    難怪嶽芪洋幾乎日日回家都在零點以後,如果再去趟實驗室的話,在家隻能睡個把小時就得起身。她哀歎,真是勞命傷身。


    交完班的這天,暫時沒事。她去了趟嶽家花園,奉嶽老之命搬了一大堆強身健體的藥材回來。轉念一想,不能白白放著,便又去買了隻鴿子,給嶽主任補補。


    等他回來,湯早就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她重用小火溫過,然後端去獻寶。


    “嶽老師,我下周一正式進外三。”衝著他忙碌的背影,她調皮地笑道,還微微鞠了一躬,“如有不足,請多指教哦。”


    “好。分組的事歸毛毛管,到時你問他。”某人居然儼然一副老師的口吻。


    期期艾艾挪到他身邊:“不能主動跟你嗎?”


    他停下手頭的活兒:“可以,但怕你的水平不夠,會拖我們組後腿。”


    黎糯“砰”地把湯碗放下,鬥誌昂揚:“說吧,要什麽水平!”


    嶽芪洋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轉身從櫥裏抽出一本厚實的,包著書皮的書籍。


    “記熟整本書。”


    “好。”


    她以為是類似外二扔給她的那本《當代膽道外科學》之類的專科用書,結果一翻開,傻了眼。


    “解剖?”


    “嗯。”


    “為什麽要記解剖?”


    “當然,所有外科的基礎。”他查著文獻,一邊回答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抽走了她手裏的那本,替換了一本較輕的,關鍵是,那是中文的。


    “算了,你就看這本吧,太深奧的怕你接受不了。”某人輕描淡寫地甩了一句。


    “靠!”黎糯真怒了,又搶奪回來,“你等著,我背給你看!”


    這一背,直至雞鳴。


    後來兩個人都在書房睡著了,一個趴在桌上,一個窩在沙發裏,那碗湯他也沒來得及喝。


    “要不你當早飯喝了?”她疼惜那些聽說挺貴重的藥材。


    嶽芪洋接過,用勺子舀了幾下,挑出一塊東西,問她:“你知道這是什麽?”


    “什麽?”


    “鹿茸。”


    “哦,怎麽了?”


    “功效補腎陽、益精血,可治腎陽虛衰、精血不足疾病。”看她仍一臉茫然,遂挑明道:“比如,陽痿。”


    再仔細辨認,湯裏的藥材大多都是補藥,不是補氣就是補陽,真不知道他家爺爺按的是什麽心。


    黎糯的臉色微變,驀地紅了起來。偏他還不識相地抓過她的手,問:“你確定,讓我現在,把它喝了?”


    “額,別。”她忙觸電般地縮回手,立馬捧著碗就閃,走了幾步,憤然回頭,“身為老師,不許調戲學生。”


    然後邊走邊後悔當初的中醫基礎沒好好學。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沒文化真可怕?


    不過嶽芪洋在黎糯麵前當然是位優秀老師,優秀到把本該毛毛負責的入科宣教也一並帶入。地點麽,捂臉,是在正式入科前一夜的床上。然而姿勢略怪異:一個躺著,一個跪著奮筆疾書……


    “我們科麽,在c樓占兩層樓,四個病區。樓下c3第一、二病區為腸道外科,樓上c5第三、四病區是胃外科。另外在日間病房有一間外三專用的大病房,收住放化療的病人。原本介入科也有領地,現在直接劃給他們了。”


    “我們的任務呢?”黎糯同學提問。


    “和你在外二差不多。主要一天的活兒就是早上跟著床位醫生先巡視一圈,換藥,正式查房,處理醫囑,上台,出入院。日間的病人由留觀負責,但你得跑去了解一下刻下一般情況。”


    “常見病有?”


    “惡性腫瘤為主,良性為輔。其他麽,穿孔、出血、破裂、扭轉、梗阻等等,也有外傷。”


    “值班呢?”


    “統值。”


    “交班呢?”


    “平時樓上樓下分開交班,沒關係,碰到大交班得全背。還有之後的大查房要背自己床位上患者的現病史,記住,如果家屬要求隱瞞病史的,自行把現病史翻成英文,且不能報診斷,隻說tmn分期。”


    黎糯同學顫抖了下,接著問:“那萬一人家精通英文呢……”


    “翻拉丁。”


    她想罵人,鬼才翻譯得出來。


    “另外我們科的傳統喜歡提問題,難易度視主任們當日心情而定。”


    “該不會你也會提吧……“


    “當然。”


    某位同學隨即丟了筆記,連筆都沒放下,就往老師懷裏鑽。


    “那至少,你得饒了我吧?”


    “不行。”


    “怎麽才行?”


    “容我慢慢想。”他倒是舒服地擁住她,懶洋洋地敷衍道。


    外三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周一,大交班。


    猶如《白色巨塔》中的場景重現,所有隸屬於外三的在院的醫生均必須出席,難得一見的全家福。


    目睹盛況才知道醫院這地方等級觀念非同一般:最前頭的是大主任,後跟各位主任醫師,接著有一幹副主任,然後其次是主治、住院、進修、規陪、本科室碩博士、實習。


    黎糯和盛青陽自然站在隊伍最後麵,向前眺望,白花花一大片白大褂,頗為壯觀。


    果然和他說的一樣,大家全部用背的……遇上不知病情的患者,翻成英文也就罷了,還有一些她愣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他們在說什麽?”盛青陽悄悄問她,看來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難道是拉丁?”她也不確定。


    話音未落,被身邊一位白大褂打斷,帶著鄙視的語氣:“是德語。”


    那人還補充說:“今天諒你們是第一天報道,床位還沒分,但好好學著點,以後匯報病史就是你們實習生的事。”


    他們對看一眼,哭喪著臉,唯唯諾諾地點頭。


    直到所有病區轉完,回到辦公室,她才知道,原來這位一出口就起到驚嚇作用的老師就是大家口中的毛毛。


    毛毛是整個外三的教學幹事,屬於c3前組,嶽芪洋的手下。他剛規陪合格沒多久,主治考過了還沒聘上,全當住院使。


    黎糯瞅了他半晌,也沒研究出這名高高壯壯的男子和一個寵物似的名字有什麽關聯。要麽,大概人家本就姓毛。


    於是舉手:“毛老師,我申請去c3前組可以嗎?”


    話一出口,全體靜音,甚至包括方踏入辦公室的嶽芪洋。


    接著爆發出哄堂大笑。


    毛毛在一片笑聲中撇了撇嘴,不屑道:“我組不要女生,還長得這麽矮。”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毛毛出現了,鼓掌~


    明日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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