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從門外麵離開的,他沒弄出一點聲音,腳步聲也好,呼吸聲也好。我還在怔怔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直到後來有一個瞬間,我猛地聞到了一股味道,才意識到他早就不在門後麵了。


    那種在與白景皓相關的各種場合反複出現的,雨水的味道。


    非常重的雨水的味道,重得甚至讓我有一種錯覺,似乎連空氣都變得如同剛下過一場大雨一般潮濕而冰冷。那種寒冷被我和著呼吸一口一口吸入體內,直到全身都冷得發抖,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那是白景皓的味道。現在這種味道重得,好像他要把整個生命都在這一晚燒盡一般。


    我手裏一直攥著的那顆琉琉已經變得非常明亮。白光透過我的手掌射出來,變成一種刺眼的鮮紅。手心裏的琉琉熱得燙人,我想著小鬼的話,一直也沒敢鬆開。


    詭異的笑聲在變得極為清楚時忽然停止了。接著傳來一陣很簡短的東西碰撞的聲音,就像某個人在走路的時候碰倒了椅子,僅此而已。


    我以為小鬼至少要跟那個人說幾句話或者過上幾招,然而什麽都沒有。那陣碰倒了椅子的聲響之後,周圍就徹底安靜了下來。我豎著耳朵,唯一能聽到的聲音,隻有我自己的心跳。


    那種感覺極為可怕,我覺得好像就這樣熬過了幾個小時。但實際上這種極端的寂靜持續的時間並沒有很長,可能就隻有十幾分鍾而已。


    打破這片寂靜的,是一聲很小的劈啪聲,隨即電流微弱的嘶嘶聲也變得可以辨別,日光燈純白的冷光從壁櫥的門縫裏射了進來。


    ……來電了?


    我再去看攥著琉琉的手的時候,才發現琉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暗了下去,手心裏的一片冰涼的汗水,正順著手掌的邊緣往下淌。


    “小鬼,你還在嗎?”我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喊道。


    沒有人回答。甚至沒有任何能算是回答的響聲。


    我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如果來電了意味著事情已經結束了,那個我到現在還沒搞清到底是什麽的巨大的危險已經遠去,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從這裏出去了?按小鬼的說法,他要麵對的人非常恐怖,那他現在是不是受了重傷?從白家的地下室出來的時候,他流了那麽多血,那種雨水的味道都不如現在強烈……


    我不放心小鬼的情況,也顧不上害怕,隻想趕快從這壁櫥裏麵出去。原本我就對小鬼把我一個人關在這裏這件事頗為不滿,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這回出去跟那個賣貔貅的販子撞個正著,也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這個壁櫥原本是房間布局上一塊很小又不太好利用的空間,屋主在裝修的時候就隔了出來,加了道門變成了壁櫥。因此壁櫥的門用的是跟房間裝潢相匹配的鋼木室內門,門鎖也是室內門中普及的球型門鎖。


    我剛搬進來的時候想過這個門鎖的事。壁櫥的門從臥室的角度來看是內開門,從臥室那一側無論是鎖還是開都不需要鑰匙,所以如果真的遇上入室盜竊,這個鎖相當於不存在,對壁櫥裏的東西沒有絲毫保護作用。隻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我自己會被鎖在壁櫥裏。


    這種門要比一般帶鎖衣櫃的門結實得多,一旦從外麵鎖上,以我這種身板想要撞開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在跟小鬼起爭執的時候狠狠撞了幾下,除了肩膀疼得厲害以外,門都紋絲不動。


    不過這種門鎖防盜係數很低,要撬開就相對容易一些。我在壁櫥裏踅摸了一圈找有沒有能用來撬鎖的工具,最後把目光盯在了掛在角落裏的衣服上。


    壁櫥主要就是掛衣服用的,之前大部分的衣服都被小鬼扔到外麵去了,隻有最靠邊的位置還剩下幾件。裏麵有一件是我的西服,最開始到市檢麵試時穿的就是它。後來正式開始實習了才發現市檢的環境也不必每天西裝革履,這套衣服幹洗了之後就沒再穿過,一直在壁櫥的角落裏掛著。


    所以現在上麵還留著幹洗店那種簡易的鐵絲衣架!


    我簡直如獲至寶,看著那衣架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兩把扯掉西服外麵的防塵罩,把西服丟到一邊,拿過那個衣架。除去外麵包的塑料皮,裏麵的鐵絲還是很細的,用來撬鎖剛剛好。


    我撕掉塑料皮,把衣架掰直,成為適合撬鎖的形狀。因為沒有工具,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手和牙齒,無奈這兩樣東西都遠遠不如鉗子給力,我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終於搞定,還把嘴唇戳了兩個口子,弄得嘴裏一股很濃的腥氣。


    好在撬鎖的過程還算順利,不知是不是我運氣好,隻花了兩三分鍾就成功撬開了。總算從壁櫥裏麵出來,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間是半夜1點半。我竟然在壁櫥裏呆了近5個小時。


    周圍非常安靜,被小鬼扔出來的那一堆衣服還雜亂地堆在地上,除此之外,房間裏的一切都還是原本的樣子。沒有打鬥的痕跡,沒有任何人來過的跡象。


    我又到客廳裏檢查了一圈,餐桌旁邊的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可能之前聽到的聲音就是這把椅子發出的。其他所有的東西都幾乎跟以前一模一樣,至少以我的眼力看不出有什麽區別。


    大門好好地鎖著。我家的防盜門在門外不用鑰匙是沒辦法關上的,僅憑這一點,簡直像是從沒有人進來過,也沒有人出去過。


    哪裏都沒有小鬼的影子。


    我又從臥室到廚房到客廳仔仔細細找了一遍,連洗手間也認真看了,沒有血跡,除了那把倒了的椅子以外,也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一共就這麽兩間半的公寓,家具也沒幾件,一眼就看到底了。何況如果小鬼在的話,真的沒必要這麽躲著我。


    哪裏都沒有小鬼的影子。然而空氣裏那股濃重的雨水的味道,還在不斷提醒著我,這裏一定發生過什麽。


    我不甘心地又喊了一聲小鬼的名字,聲音就像投進湖水中的石頭,很快被深夜的寂靜所吞噬。


    他會不會是從窗戶爬出去了呢?我家住四樓,說矮不矮說高也不算高,小鬼身手那麽好,飛簷走壁爬個四樓應該不在話下吧?


    我這樣想著,就走到客廳的窗邊。秋後一伏,因為天氣還很熱,客廳的窗一直開著。窗台上看不出腳印,紗窗也不像有人動過的樣子。


    我拉開紗窗,從窗子探出頭去往下看,窗戶麵朝的那條小胡同上已經沒什麽車過了,街邊的路燈發著昏暗的光。這一側並沒有陽台,樓外的排水管道跟我所在的位置隔了三個窗戶那麽遠。如果是一般人不借助工具要從這裏爬下去,那簡直是瘋了。


    可如果是小鬼呢?


    我在心裏盤算著小鬼從窗戶爬下去的可行性,想到一半又覺得心亂如麻,狠狠搖了搖頭。


    他一定是從這裏爬下去的。沒有別的可能。


    我又關上紗窗回到屋裏,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個臉,拿毛巾擦幹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了一件事。


    小鬼的毛巾不見了。


    他來我家住的那一天,我給他找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後來毛巾就掛在洗手台旁邊的掛鉤上。但現在那個掛鉤上什麽也沒有,牙刷和口杯也都一起不見了。


    我又回到臥室。那天他原本的t恤衫和牛仔褲被扯了很多口子,又沾了不少血跡,已經不能穿了。後來從醫院回來我就分了衣櫃的一層專門放我給他拿的家居服和他另外買的幾件衣服。現在衣櫃的那一層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從醫院帶回來的藥品和繃帶原本放在客廳茶幾的下層,現在也不翼而飛。包括他為了做飯買回來的米和油和各種調料,都找不到了。


    這件事太讓人費解了。如果是小鬼自己一個人從四樓窗戶爬下去勉強還有可能,但如果再背上這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要從四樓安然無恙地爬下去,即便是他也根本沒辦法想象。


    而且他帶這些東西幹什麽呢?毛巾和牙刷,衣服,藥,最極品的是還有一袋子米和一桶油。這些東西都不貴重,在哪買不到?與其費勁搬走,不如到了新的地方再買就行了,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做這麽舍近求遠的事情。


    可如果拿走這些東西的不是小鬼,事情就更加無法理解。所有這些東西都與小鬼有關,知道這一點的,除了他自己,就隻有我。


    我不知道拿走這些東西的人是用了什麽手段做到的。但從結果來看,這簡直就像是要抹去小鬼曾在這裏生活過的一切證據。


    這種想法讓我心裏猛地一凜,忙到客廳角落的書櫃裏麵去找東西。從白家回來之後我才把那本複印的案卷從包裏拿出來,和從白家拿到的那本相簿一起,放在書櫃的最上層。現在這些都不在了。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到沙發邊上坐下,打開電腦。


    小鬼圖方便就把複學的表格直接保存在了桌麵上,原本應該一開機就能看到。然而這一次桌麵上並沒有這個圖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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