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月川從外麵回來的時候,筱正用毛毯裹在身上,蜷縮在床最裏麵的角落,嘴唇發抖囈語不止,略長的頭發被冷汗濕成一縷一縷,麵色蒼白,眼睛卻紅得像要滴血。


    不知道為什麽,月川想要衝過去抱抱他,但第一步,就沒跨出去。


    那時他心裏的感情並不是擔心。他也在意外,自己竟沒有過多地擔憂筱的身體狀況。


    有另外一種感情,占據了他的思慮。


    他在害怕。


    怕麵前這個人終究會從自己的身邊離開,怕這一切的努力都會徒勞無功,自己為了掙脫枷鎖所做的最後一次努力,反而會再一次傷害到他珍視的人。


    天知道,那些名義上為了筱去做的事情,有哪一件其實不是為了他自己?


    他隻是,怕極了想念的滋味,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再試一次,而不管這樣做的結果,是不是會讓筱萬劫不複。


    果然,現在這個人,就要離開自己了。


    他緩慢地走到筱身邊,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額頭試一j□j溫,把淩亂的額發理到一邊。然而瘦弱的青年卻在手指碰觸的一刻猛地向後縮去。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間清明起來,充滿血絲的眼睛睜得老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去了哪?”青年的聲音透著無比的沙啞幹澀,語調冷得讓月川甚至覺得陌生。


    月川張了張嘴,又慢慢合上,平靜地看了筱一會,而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被筱躲開的手。


    “隻是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他柔聲答道。


    “哦,是嗎……”筱的聲音完全不帶感情,月川聽不出他是不是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青年垂下視線發了一會呆,而後翻身下床,丟下一句:“我去洗個澡。”


    月川望著他的身影,從步伐到動作都一如平常,腳下穩得沒有任何破綻,好像剛剛那個縮在被子裏發抖的人並不是他一般。


    ————————


    命案的事情,後來還是月川告訴筱的。


    警察在第二天一大早拘留了106房間的房客柯睦,認為他對於森的死有重大嫌疑,並在一天之後正式逮捕。


    刑警的理論是,由於當日林雅梅的手機和酒店前台的時鍾上的時間都存在40分鍾以上的滯後(負責值班的王靜文是在清晨5點左右注意到時鍾因為電池瀕臨耗盡而幾乎停擺,她更換電池的時候,時鍾已經慢了近一個半小時),柯睦抵達酒店和來回更換房卡的準確時間無法確定。


    當時他第一次拿到的無法打開106的房卡,經過確認,其實就是102房間的房卡。易言之,柯睦在午夜時分,曾有超過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拿著進入犯罪現場的鑰匙。


    經查,之前入住這家酒店的考察團中,居住在102房間的其中一人就是於森。據刑警推測,於森有意損壞酒店的椅子,並偽造成椅子有質量問題導致意外的景象(在於森右側大腿確實發現輕微瘀傷,係從椅子上跌落所致),使102房間成為無法讓新客人入住的空房。並在考察團歸還房卡的時候,調換了102和106的一張房卡(他甚至在房卡的號碼上做了手腳,雖然手法並不精細有明顯的破綻,但乍看之下很難發現問題)。


    以刑警掌握的情況,雖無法查明兩人此前是否有私交或結仇,但在命案發生前兩天,兩人的手機都頻繁聯係過同一個號碼(新入網的聯通號,使用者無法追溯)。


    於森屍體內殘留了大量的大麻,而所有人中,隻有柯睦有涉毒的案底。刑警推測兩人原本計劃在此處進行毒品交易,並實施另一宗犯罪(於森對犯罪做了一些準備,包括替換了酒店的蚊香片,並準備了凶器等)。考慮到於森與其編輯馮悅素有嫌隙,而將專訪定在江楓會館也是於森的意思,很可能這是兩個人為了殺害編輯馮悅所準備的計劃。隻是實施途中發生分歧,柯睦在一怒之下殺死了於森。


    筱隻是心不在焉地聽完,半晌才評價了一句:“沒有直接證據吧,這解釋未免也太勉強了。”


    月川撇撇嘴,“刑警有時就是這樣,破不了案的話,他們日子也不好過。”


    鬧出這樣的事情誰都沒心思再繼續旅遊。月川說要暫時留下來為柯睦辯護的時候,筱真的沒辦法形容自己心裏那種感覺,一方麵覺得最後一丁點希望都被打碎,另一方麵,好像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竟然點名一定要請我……你跟他提起過我是律師?”


    筱點點頭,“是啊,在走廊遇到過一次。”


    兩人隻在江楓會館多住了一天。筱買了火車票回去,一天兩夜的火車坐下來,網上正沸沸揚揚地傳著大作家於森謀殺案的最新進展:犯罪嫌疑人柯睦當天乘坐的火車到昆明的火車晚點3個小時,有車票和當次列車的查票記錄作為證據。經過3次偵查實驗,在當時的路況下,不可能於淩晨3點前從昆明趕到案發的酒店。代理人陳月川律師表示,希望檢察院慎重權衡各方麵的證據,做出不予起訴的決定。


    筱幾乎當場笑出聲來。


    他忽然想起月川的一句話。那還是他們剛見麵不久的時候,他跟月川去上班的第一天,遇到了那個奇葩的女人。


    ——你也覺得好律師就是再證據確鑿的案子,再惡貫滿盈的人,僅憑一張嘴就能辯成無罪嗎?


    他沒有回月川的家,而是找了一家很小的酒店暫時住下,還是拉上全部的窗簾用被子裹住自己。


    幾天之中,他一直夢魘不斷,似乎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回到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回到那個狹窄的衣櫃之中。之前因為昏暗和驚懼而看不清楚的地方,忽略的細節,也都在一次次的重複中清晰起來。


    ——我小學一年級那個暑假住在我一位阿姨家裏。那天晚上隻有我跟她在,家裏進了賊。她把我關進一個大衣櫃裏麵,自己拿了把刀準備跟那幾個賊對峙……


    他想從衣櫃中出去,可是無論怎麽推,衣櫃的門都紋絲不動。他想要大喊,喉嚨卻像哽住了一樣,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來。樟腦的味道嗆得他頭痛欲裂。他隻能淚流滿麵地一遍遍狠狠砸著衣櫃的門,外麵的兩個人卻都像沒聽見一般。


    ——他們見她反抗,也害怕驚動鄰居,就殺死了她……


    兩個人的爭執愈發激烈起來,他從狹窄的門縫裏看到一把菜刀映著白森森的寒光,刀柄上是女人白皙纖細的手。然後場麵失控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和桌椅撞翻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撕扯著他的神經。他緊緊捂住耳朵,那些聲音卻早已植入他的大腦,避無可避。


    ——那三個人的樣子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副惡毒而猥瑣的嘴臉,肮髒的頭發,發黃的牙齒,還有身上惡心的肥肉……


    男人有著跟他極相似的臉。那張臉因為憤怒和悲傷而扭曲,遍布淩亂的汗水和淚痕,異常消瘦而醜陋。在明亮的月光的映襯下,眼神更顯得冰冷而瘋狂。他隔著衣櫃的門縫與男人對視,他能感覺到他全身的脈搏都在劇烈地跳動,心髒更是像要炸開一般。


    ——在她身上……捅了17刀,整個房間裏到處都是血……


    整個房間裏到處都是血……


    整個房間裏到處都是血。


    甚至夢醒了,那些血都沒有消失。他知道那是幻覺,他反複對自己說那是幻覺,但是這樣的自我安慰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昏暗的房間裏遍布暗紅的血跡,地板上,牆上,桌椅上,他裹在身上的毛毯上,甚至他自己的手上……


    他幾乎可以聽到,理智一片一片破碎的聲音。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記憶這種東西,找回來幹什麽呢?論斤賣的話,能賣回一碗熱幹麵的錢麽?


    月川,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這些幹什麽呢?想通了,月川騙了他這件事就會不存在了嗎?


    ——真是麻煩得緊。


    ——真是麻煩得緊……


    浴缸裏放滿溫水,筱把一瓶安息香水全都倒進去,宜人的香氣瞬間籠罩了整個浴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微笑,卻因為蒸汽的刺激再次落下淚來。


    現在,連浴室的瓷磚都是血跡斑斑的,連熱水都泛著淡淡的紅色……


    真是麻煩得緊……


    蝴蝶刀在手腕上隔開一道狹窄的傷口,殷紅的血液迅速地湧出,落入水中畫出一道花紋,又漸漸消散。他把傷口浸在水裏,劇烈的疼痛讓他狠狠咬了咬牙,傷口麻痹之後,卻竟變成一種類似吸毒的飄忽感。


    不斷失血讓意識漸漸遠離,氤氳溫暖的蒸汽籠罩著他,舒適的觸感中,數日以來苦苦相逼的夢魘好像終於停止。


    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手機的鈴聲。


    他盯著屏幕上的“月川”兩個字,癡癡地看了幾秒,而後接了起來。


    “尋?”


    眼淚在聽到那個熟悉嗓音時瘋狂地落下,他花了很大力氣才終於忍住哭出聲來的衝動,哽咽著說道:“月川……我好想你……”


    “嗯。這邊事情差不多了,我這兩天就回去。”


    “好……想吃你做的打鹵麵……”


    能叫我的名字嗎……


    不是尋,也不是筱……


    我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已替換


    停電真的太糟糕了……這個房子沒有廚房之前一直用電磁爐做飯,結果停電了昨天連飯都做不了了quq


    到旁邊超市買了一堆零食吃_(:3」∠)_


    話說,就在這裏完結怎麽樣?……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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