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愛民醫院。三樓右側的手術室外,猶如鮮血般灼目的紅燈亮著,空寂清冷的走廊裏,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女失魂落魄的站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死死的盯著紅燈,嬌嫩的唇被皓白的牙齒壓住透出一絲猩紅,身側白皙的小手緊緊握成拳頭,無數的念頭在心裏瘋狂的呐喊著,為什麽,方惠為什麽要救自己,一個人為什麽會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去救另外的一個人,這是為什麽……


    這之前,方惠對於她來說,隻是這具身體名義上的母親而已,可就是她當才陌生人的人,卻能為她做出這樣的舉動,蘇語她迷茫,她不解,無數的為什麽充斥著她的腦海。多年來,她隻學會了不停的去結束別人的生命,隻為了能活下去,可現在竟然有人能來救她,用自己的生命來救,她的心不停的抽搐的疼著,身子也不停的顫抖著……


    蘇世岩趕到醫院的時候,就是見到這樣一幅畫麵,他的女兒,孤零零的站著,渾身散發著猶如被困頻臨死亡的幼獸般絕望痛苦氣息,彌漫了整個空寂的走廊,瞬間讓他紅了眼眶,快步走到她身邊,抱住了她,雄厚磁性的嗓音帶著濃濃的暗啞,“小語,你媽媽會沒事的,爸爸在這裏陪著你。”


    “她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蘇語緊緊抓住他的西服衣角,渴望他的肯定。


    “對,她一定會沒事。”不光蘇語需要肯定,他也需要,愛妻已經成為他生命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怎能離開他,一定不能。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手術室外的等待永遠是折磨人的一種痛苦刑罰,卻又不得不去承受它,忍耐它。


    醒目的紅頂滅了,緊閉的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看著眼前仿佛等待宣判結果一樣的父女兩人,那充斥著濃烈的緊張眼神,感染了早就看透生死的心,沒有以往公式化的淡漠,溫和的揚起一抹笑意,“別緊張,病人右腿輕度骨折,手臂有些擦傷,不過還需要觀察24小時,有點輕微的腦震蕩,看病人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反應。”


    語畢,蘇語緊繃的身體瞬間脫力,緩緩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嘴裏不停呢喃,“她沒事,她沒事……”


    蘇世岩也放鬆了身體,禮節性又帶著感激的握了醫生的手,“謝謝你,醫生,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見我太太?”


    “過一會兒,病人就能送進病房,你們先處理住院手續吧。”醫生說完又繼續開口囑咐住院期間的注意事項,“病人注意期間,家屬要注意……”


    蘇爸爸認真聽著醫生的話,在腦海裏把每一條都記得牢牢的。蘇語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沒事了,那些個為什麽又回蕩自己的腦海裏,叫囂著找尋答案……


    愛民醫院豪華1025病房裏,一片寂靜,靜的似乎都能聽見藥瓶裏液體流動的聲音。


    “小語,你去旁邊沙發上休息一會吧,你媽媽醒了,我叫你。”從進病房,女兒就一直坐在病床邊,三個小時了,一直不言不語,好似一座屹立孤寂的雕像般。


    “她,為什麽救我?”望著病床上蒼白無血色卻依然不減柔雅秀麗女人的睡顏,輕靈稚嫩又帶著幹枯般的沙啞低低的問著。


    “傻丫頭,你是你女兒啊!”蘇爸爸以為蘇語是在自責讓妻子受傷,安慰的說,“別擔心,你媽媽不會怪你的。”


    “可,我……”可我不是她的女兒啊,沒辦法說出這樣的事情,剛開口又頓時語塞。


    “我什麽?”蘇爸爸沒聽清女兒的話,又問一遍。


    “沒。”蘇語用手指在方惠美麗雅致麵孔上虛空滑過,額頭,眉毛,眼鏡,鼻子,嘴……知道嗎?我不是你的女兒,你隻不過救了個占據你女兒身軀的陌生人而已,如果你知道了,會難過吧,甚至會後悔吧……


    “如果,是你,你會救嗎?”蘇語看著對麵同樣凝視著妻子的蘇世岩問著。


    “當然。我是你爸爸。”


    蘇語從他眼裏看出了真摯的認真,告訴自己,他也一樣會做到的。“那,如果,是,如果,如果你的女兒已經死了呢?”用了三個如果,來問出幾天以來一直想問的問題。蘇宅,蘇世岩,方惠,輝煌高中,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屬於她,她是想要離開的,帶著前世的記憶離開,過自己還不清楚該如何的生活。


    “不,小語,不會死。小語,是媽媽的一切,媽媽不會讓小語死的。”在蘇爸爸詫異女兒的問題時,父女倆都沒注意到病床上的女人已經醒過來。方惠聽見女兒的問題,車禍前那害怕的一幕又閃現,她激動掙紮起身,要抓進蘇語。


    蘇爸爸趕緊過來安撫妻子,“老婆,別激動,小語好好的,你要注意自己身體。”


    方惠根本就不理會丈夫的話,拚命的亂動著,“嘶——”傷口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倒吸了口涼氣,停止了要起身的動作,雙眼卻包涵著濃濃情緒激動的看著蘇語。


    蘇語一瞬間讀懂了她眼裏的深意,起身坐在病床邊,把小手放進她的溫熱的手掌裏。


    女兒的舉動終於獲得蘇媽媽的滿意,握緊了她的小手,就像握住了她的全部世界,淚水濕潤雙眼,模糊了眼前女兒的容顏,卻依然微笑著帶著濃烈的疼愛,“小語,你是媽媽的一切,我為你做什麽都是可以的。媽媽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


    “為什麽?”她記憶裏,隻有那抹成為永恒遺憾的溫暖,像方惠這樣強烈的用生命去嗬護女兒的感情,她不理解,卻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傻丫頭,這就是母愛啊。沒有原因,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女兒的問題讓她以為是蘇語年紀小,被剛才車禍嚇到了,沒有多想,就那麽簡單的回答了。可就這麽短短的幾個字,卻詮釋了這世間的母愛,她們可以對自己孩子交付一切,隻為換取孩子的安好,心甘情願。


    母愛,對她來說,陌生又熟悉的詞匯。她苦苦等待了二十幾年,卻依然沒有等到,最後含恨而終。可命運的意外安排,卻讓她從這個為自己不顧一切的女人身上感覺到了。


    蘇語小心翼翼的躲開方惠的傷口,抱著了她,鼻息間是她淡雅的香水混合著醫院的藥水味道,不同於記憶裏莫依菲的如蘭幽香,可卻相同的溫暖,融化了她孤寂的心。這一刻,她第一次感謝上蒼,盡管它奪取了莫依菲的溫暖,卻把方惠補償給了她,這一次她會牢牢,堅定的守護住,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獨屬於她的母愛。前世,她可以為了找尋莫依菲隱忍了22年,這一世,她為了方惠,會安心的留在蘇家,做她一輩子女兒,讓她開心,讓她幸福,從此以後,她就是蘇語,蘇家大小姐!


    “媽媽——”


    “恩,媽媽在,我的乖女兒!”


    ……


    病床上相擁的母女倆,完全把蘇爸爸遺忘在外,蘇爸爸忍著心底小小的不舒服,走出病房,把空間留給他以為是受驚過度後互相安慰的兩人,其實,他也想聽女兒叫聲爸爸了,蘇語已經好多天沒叫他爸爸了,哎,蘇氏天華集團董事長向來嚴肅的英俊臉上竟然出現一絲醋意,可更多的卻是幸福,沒有什麽比一家三口健康幸福更重要的了……


    深夜,蘇媽媽已經安睡。


    安靜的病房裏,隻有陪護床上筆記本上微弱的淡淡光芒。


    今晚,蘇語固執的要陪夜,把蘇爸爸和傭人都趕了回了家,等到方惠睡著,她才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短短的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她隻知道執行命令不善於思索問題的腦袋一團亂。


    莫辰等待自己找尋原因的寵溺。單東華意外出現在學校的身影。蘇媽媽挺身相救的行為。一幕幕回放在腦海裏……她對莫辰的寵溺,感覺很舒服,很溫暖,想要沉浸其中,不想失去,所以,她會等,等自己能夠明白……單東華,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隻要不來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她不會去在意,可如果他碰觸了她的底線,那麽她會變成曾經那個冷酷無情的林語,毫不猶豫的除掉他……


    至於,蘇媽媽,她已經決心做她的女兒,可是,一個合格的女兒要做什麽?這麽多年來,她隻知道一個合格的暗殺者需要做到什麽,可女兒……


    蘇語動作輕柔的從床上起身,看了眼還安睡的蘇媽媽,掏出筆記本,打開google,搜索——如何做個合格的女兒。


    很快,搜索出來1,900,000個結果,蘇語有點頭皮發麻,耐著性子一條條的看下去,時間流逝,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她也從五花八門的答案裏,自己總結了下。


    第一,要孝順父母。不過,孝順是什麽?


    第二,要體貼父母。體貼又是什麽?


    第三,要尊敬父母。怎麽尊敬?


    剛總結了三條,蘇語就有點風中淩亂了,她現在認同那個曾經死在她手上背叛組織的同伴的話,她,就是一個被組織成功洗腦的殺人機器,沒有人的感情,不懂世間人的任何感情。不然,網絡上麵人人都明白的詞匯含義,為什麽她能讀出來,寫出來,而就是不明白。


    蘇語如沒有生命力的精致人形娃娃布偶般,靜靜趴在床上,望著窗外漆黑夜幕下的點點星光,暗自懊惱,鬱悶。可那清冷卻不失柔和的月亮,讓她想起了一個人的鳳眸,莫辰。他說,他會疼她,寵她,那她是不是可以去問他,如何能當個好女兒。


    剛想讚揚下她的頭腦,卻又緊接著想臭罵自己幾話。莫辰的電話號碼,她不知道。莫辰家的地址,她也不知道。那,等她明天見到莫辰在問,後天在做個好女兒,之前就一切如常?突然,她坐起身,剛剛她第一次太多天馬行空的亂想時,竟然想起屬於曾經蘇語的一些事情,也許,她知道該找誰幫忙了——蘇陽,蘇世岩唯一哥哥收養的兒子,目前遠在德國留學,小時候每次蘇語受委屈挨欺負,都是他來幫助她,替她擦幹眼淚,幫她報仇,在領著她回家。所以,在她心裏這個比自己大4歲的沒有血緣的堂哥,是像親哥哥一樣的存在。


    點開筆記本裏的小企鵝,按著記憶裏的賬號和密碼輸入,登陸名叫“一直下雨的季節”qq,從寥寥幾個好友裏找到那個“sonnenlicht”人,點開對話框——人?


    片刻,滴一聲。


    sonnenlicht:人?我是人。小語妹妹,怎麽還不睡,是不是想哥哥我了?/壞笑


    一直下雨的季節:怎麽做個合格的女兒?


    sonnenlicht:/驚恐小語妹妹,你怎麽了?出什麽事情跟哥哥說?


    一直下雨的季節:怎麽做個合格的女兒?


    一直下雨的季節:怎麽做個合格的女兒?


    一直下雨的季節:怎麽做個合格的女兒?


    sonnenlicht:/無語你等等,別發了。


    一直下雨的季節:恩。


    幾分鍾後,再一次的“滴”聲響起。


    sonnenlicht:要好好完成你的學業,記得是要全a。還要好好練琴,考上巴黎音樂學院。偶爾撒撒嬌,有空多陪陪叔叔和嬸嬸。還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生病,不受傷,他們就不會心疼。就這些吧。妹妹,跟哥說實話,到底出什麽事了?和你爸媽吵架?


    一直下雨的季節:沒。晚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迅速的關上電腦,躺在床上,拉上被子,閉上眼睛,腦海裏想著蘇陽說得話。考全a,談鋼琴,撒嬌,不生病,不受傷,這樣就是個合格的女兒了?可,她能精通四國語言,卻不懂數理化,能舞刀弄槍,卻不懂音律,隻靠著少女曾經的記憶可行嗎?就算沒上過學,蘇語也知道她以前的成績隻能算中等,離全a差很多。鋼琴也是蘇媽媽讓學習的,水平半吊子,更別說考巴黎音樂學院了,不過貌似這是蘇媽媽對曾經的蘇語的希望,一想到這裏,她覺得頭都大了,殺人都比這個容易些。


    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漸漸的困意襲來,約會周公前,閃過一道思緒,不生病,不受傷,那明天是不是要早起鍛煉。這個少女的殼子看起來那麽弱不禁風,還是鍛煉鍛煉的好,恢複下前世的身手。


    夜更濃,豪華病房裏,相似容貌的母女兩人都各自進入夢鄉。而遠在千裏之遙的德國柏林一棟別墅房間裏,一個年輕的男人對著已經變成灰色的頭像發呆,英俊硬朗的臉上出現一抹擔憂。蘇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問那麽怪異的問題?是因為對那個駱一凡失望了?隻想做個好女兒?男人心裏清楚自家寶貝妹子幾斤幾兩,什麽全a,什麽音樂學院,那都不可能的。隻不過是想她有點目標,應付她的回答的,這樣忙碌起來,也就沒時間惦記那個他私下裏討厭的男生駱一凡,那人根本就配不上自己那個聽話乖巧可愛的妹妹嘛。


    如果睡夢裏的蘇語知道蘇陽不過是應付她才這麽回答的,她一定會飛去柏林毫不留情的殺了他。因為,不久的將來,蘇語就因為他的話,努力的學習,努力的練琴,努力的鍛煉身體,忙的團團轉,甚至因為某次意外,不讓自己受傷,而出了點小麻煩,當然,這一切又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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