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篝之地,諸侯貴人所居之所,對於這些生於鄉野之中的浣紗女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如今聽聞國君竟然要召見自己,有想起之前她們被挑選出來乃是要給國君選美人的傳聞。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神來和女師學習宮禮。


    那些宮禮中,光是走路和跪坐的姿態就讓許多少女叫苦連天。


    少女們出身貧寒,打著赤腳在山野之中行走,腳大多數成了一雙蒲扇腳,走起路來也是雙腳腳尖朝外,走八字步。


    原本多年的習慣要在短短時間裏改變,委實是太困難了。


    女師手裏攥著一把竹條,見著哪個少女腳尖朝外頭撇就對著小腿抽。


    夷光還好,她以前就沒有走八字步的習慣,後來穿越到這人聞落淚的時代後,還是那種打小就養成的腳尖向前踢的走路方式。所以一群人被女師抽的眼圈泛紅,夷光倒是一下都沒挨過。


    不過跪坐卻是讓她一雙腿都吃夠了苦頭。她在苧蘿村裏都是胡坐,因為沒凳子給她,隻能盤腿坐在地上。


    跪坐並不是跪在地上就可以了,臀部緊緊的貼在後腳跟上,一坐就是一個時辰而且又沒有憑幾。一天下來感覺腿都完全沒了知覺。


    越是靠近覲見國君的時日,就被要求的更加厲害。喝一口水都不能發出聲響,得斯條慢理的將水緩緩的喝下去。


    一群少女被這麽一番調*教,漸漸的和過去的鄉野村女有了很大不同。


    在女師們再次審視之後,確定她們不會在國君麵前失禮丟臉之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晚上就寢,修明在席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幹脆把夷光也叫了起來。夷光本來就沒入睡,她一叫夷光就翻過身子看著修明。


    “你說國君會不會中意我們?”修明臉上滿是少女的希翼還有盼望,對於修明來說,被國君看上就代表著不用再受苦,可以過上好生活。


    夷光一想到勾踐在吳國做了幾年苦力,臉能不能看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而且這些女孩子不是給他自己選的。


    “你想被國君看中麽?”夷光問道。


    修明羞紅了半張小臉,她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拉過遮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含情秋眸。少女含情的眸子帶著羞澀嬌嗔的瞟了夷光一眼。


    “反正越國的丈夫都死得不多了……”修明少女細嫩嬌軟的嗓音在薄被下低低響起。“國君多好呀,而且若是國君中意,也不用回到村中旦日就起身浣紗,也能吃飽……”


    夷光聽了沉默下來。是的,哪個願意在享受了這麽一番後還願意回去吃苦。就是她自己也不想回去繼續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天天累得和條狗一樣,還照樣吃不飽肚子。


    “夷光?”修明見著夷光半闔著眼沒有回她的話。以為她太困已經又睡過去了,就把被子全部拉上來翻了個身睡了。


    仲春之月,少女們上了前去越國國都會稽的馬車。裏頭有不少少女都沒見過馬,馬都是被征用為軍用。庶民們是不能私自養馬的。少女們是牛車拉來的,如今見著要坐馬車,一個個高興的不得了,臉上露出欣喜喜悅的笑容。一年多前剛來的那會心中對於家鄉的留戀和害怕此時都消除了個幹淨。


    手持長戟的武士們步行守在馬車邊,聽著少女們歡欣雀躍的說笑聲,被那出穀黃鸝般的聲音所吸引,偷眼去瞟馬車上的少女們。


    馬車是沒有設置車廂,隻是很簡單的欄杆將那些少女裝栽起來。車上少女們明媚的笑容如同春風吹散了冬季殘留下的最後一抹寒意。


    武士一手扶在劍柄上一麵偷偷打量著那些和當初已經全然不同的妍麗少女。坐在車欄旁的一個少女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不同於那些興奮的少女,甚至臉上沒有多少將要見到國君的喜悅。如同和那些熱鬧隔離開來,白皙如玉的麵上淡淡的,從眉宇裏透出一股憂愁來。


    姣美的容顏因為那一抹憂愁越發讓人忍不住朝她看去。


    原本就長得美,又幽靜。很難不讓男人注意到她。


    夷光的位置在車欄旁,她想著未來,不想餓肚子就繼續這麽學下去,直到去吳國。要麽就是被趕出去會苧蘿村繼續浣紗。


    她想著越發入神,餓肚子她才不想,可是去吳國……不過如今這個西施非原來的那個西施。大不了可以在吳王宮中做個不受寵的?反正美女那麽多……他還不一定能顧及的過來呢。


    想著她似是被自己安慰了,那雙黝黑的眼眸也動了動。一抬眼便看見守在馬匹旁的武士在盯著自己看。


    夷光不明所以,嘴角扯了一下露出個笑容來。


    武士一怔,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對著車上的夷光憨厚的笑笑,然後扭轉過頭去。


    馱夫坐在禦者的位置,手中竹策輕輕打了一下馬背。


    車輪吱呀轉動,碾壓在地上發出響聲。少女們聽著那聲響更加喜悅了。


    越國國土在夫椒之戰後,被吳國給吞了一半。


    越國的都城原本在安陽,當越都被吳軍所迫,宮室別館被吳軍所破。原本的國都化為一片廢墟。


    等到勾踐從吳國回來,便下令遷都會稽。


    在馬車上顛簸了幾日,終於一行人到達會稽。夷光在馬車上打起精神來,上輩子也看過幾個關於戰國的電視劇。電視裏那種高大的城樓,壯觀的宮室。


    她也有幸前來一觀現場版的了嗎?


    想到這裏夷光頓時也有些興奮起來了。當夯土的所謂城門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夷光差點一頭從車上栽倒下來。


    這哪裏有半點壯觀的影子!!夷光滿心悲憤的瞪著夯土的高大城牆。這哪裏有電視裏演的那麽好,電視裏頭至少來個很霸氣的青銅人麵,然後城門前還來個兩從篝火。不過看現場版的窮酸的可以了……


    夷光看著那混土的城牆,覺著兩千多年後的鄉下恐怕都要比這個要耐看啊。


    城門前是護城河,城門口處的吊橋放下讓人通行。吊橋上人來人往,馬車引來許多人的注視。過了架在護城河上的吊橋,到城門處,武士從懷中掏出一支竹簡來交給守城的軍士。竹簡上寫著一列吳越通用的鳥篆。


    軍士看後,瞬間起敬揮手放行。


    馬車得以進入城內,少女們見著水門中水光粼粼,有船隻搭載物什朝著城內緩緩而行。會稽城內皆是夯土的房屋,房屋上也多是茅草為頂。隻有少數幾間屋子是有瓦當。


    那些鑄劍坊搭起棚子,火塘中爐火旺盛。少女們透過從茅草垂下的絲絲草梗中望見裏麵男人赤*裸出來的健壯胸膛,鑄劍坊內擊打銅之聲不絕於耳。而那些男人古銅色的肌膚讓車上的少女們看得眼都不眨,車輪轉動離鑄劍坊越來越遠,少女依依不舍的望著裏頭男人們健壯的身軀。


    山陰大城內的年輕男人總要比窮鄉僻壤要多,偶爾還能見著佩帶銅劍的士人。那些士人都是將長發綰鞭做髻,並不是越人的披發。


    少女們看著新鮮,不由得湊在一起一起猜測那些個士人是楚人還是吳人。


    而車上那些容貌鮮妍的少女們也成為那些年輕男人們視線追逐的對象,而坐在車欄旁的一名少女容貌格外出眾,再加上她眉宇中那一點點的愁意越發讓男子心生憐惜。


    這時代是奔放大膽,且留有遠古彪悍氣息的。夷光眼角瞅著多名男子已經積聚起來,跟著馬車而動。他們熱切的望著車上的那些美人,想要博得她們的回眸。


    “姝子!”這會一名男子朝馬車的方向喊了一聲。


    這下馬車上的少女都回過頭來了。


    走在車前的短衣武士很是不滿,他大聲叱喝道“咄!大膽!”


    可是那些男人卻沒有因為武士的斥責而停止半分,追求男女情愛天經地義,見少女美貌從而心悅實在是太正常了。若不是這些少女在馬車之上,恐怕此時早就有男人上前詢問少女對自己可曾有意,是否願意*一夜了。


    “見之美貌,心悅之。你也該知曉我等之心啊~!”其中一副做楚國打扮的士人大聲說道。


    “甚是!”此言一出,頓時得到許多人的讚同。那名楚國士人從身後一名農人手中取來一束荇菜,大步走到馬車旁臉上帶笑將手中野菜向夷光送去。


    “心悅姝子,此物雖鄙薄,但請姝子收下”楚國士人說道。那名士人身著細麻衣裳,麵龐皎皎月光那般白淨,麵容俊秀,一笑之下露出白淨的牙齒。倒是和鄉村之人黃汙的參差不齊的那口牙有很大不同。


    夷光愣了愣,伸手將那束荇菜接過。修明促狹的在一邊用手肘撞撞她的腰。


    “我姓名為鍾堅。”那名士人看著夷光說道。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清澈的倒映出夷光微微驚訝的麵容。


    “我……”夷光剛想把名字報上,手臂輕輕的被身邊的修明捏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會女孩子的名字隻有在兩家互通婚姻的時候才會報知。


    她垂下眼,原本張開的口也合上了。


    “明明容顏靚麗,為何這張臉上卻是半點笑容都沒有。”低低的聲音傳至耳中,夷光一愣。眼中帶著一絲的驚訝朝著那位可以稱得上美貌的楚國士人。


    而那名士人看見她眼中的驚訝,爽朗大笑,轉過身去唱起歌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悠長的歌聲調子迅速感染了街道兩側的行人,楚人性情爛漫,那些越人雖然不和他一起湊熱鬧。也不覺得他行止孟浪,發出一陣不帶惡意的笑容。


    有人開頭,自然也有大膽的兒郎將火辣辣的眼神送過去。車上的少女們本來就是想男人春*心蕩漾的年紀。而且此間風氣甚是大膽,也有少女紅著臉頰,將盈盈的秋波送過去。


    這下圍著的男人更多了。


    短衣武士氣呼呼的朝地上一坐。


    在街道另一頭,站在馬車上閉起雙眼假寐的範蠡突然感覺到馬車一頓,睜開眼睛帶著一絲的慵懶問道“怎了?”


    “大夫,前方人甚多,不可前行!”禦人回頭說到。


    “人多?”範蠡奇怪道,他朝那邊看去,“叫人去疏通一下,占著道路總是不好。”


    “唯唯。”


    不多時手持長戟的士兵來將人群疏散,載著少女的馬車得以繼續向前行。


    突然馱夫吆喝著讓馬匹到路旁停下來,少女們不明所以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隻見一輛馬車從道路上馳過。馬車上站著一名高冠的男人。想來應該是別國在越國入仕的人。


    那男人不經意間一側首,就望見馬車上幽然的一束綠色,而手持荇菜的那名少女也明眸善睞,眉目間甚是吸引人的注視。


    他的目光在那張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後轉開。


    “那位君子是誰呀?”夷光聽得有少女問。


    武士樂嗬嗬的回答道“那是何人,我也不知呐!”說罷,又令禦人趕緊驅車。


    夷光手裏拿著那一束荇菜,原本也沒注意到方才馳過馬車上的年輕男人,而身邊的修明卻是直直的盯著那人的背影,抿緊了嘴唇。


    “夷光,那位君子我在鄉裏見過!”


    夷光聽了估摸著修明認錯人了,伸手摸摸她的額頭。


    “該不是起熱,壞了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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