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將手裏的一隻箭投入幾步開外的青銅壺中,青銅壺十分精美,看上去就不像是夷光和修明能用的,那隻青銅黃字壺上兩邊有兩隻銅虎趴伏在壺上,壺身陽凸雲紋,在壺頸上刻有幾列的類似銘文的痕跡。


    “憂兮憂兮,我心憂矣。”修明望見夷光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笑嘻嘻的唱出一首歌。“良人兮何在?”她口裏唱著,將一隻去掉箭鏃的箭朝著壺丟去。見著箭頭落進了壺裏她笑出來了。


    “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夷光聽了她嘻嘻哈哈正歡樂的聲音,冒出這麽一句。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修明轉過頭來,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想不起這首詩歌出自何處,她看向那邊的女胥。


    女胥八麵不動,回答她道,“出自王風。乃是周天子東遷王都,周大夫所做。”


    “哦哦哦。”修明恍然大悟,她轉頭看向夷光“如今我們錦衣美食,還有什麽好憂愁的?無愁也要強說愁,等到了真愁,恐怕都說不出來啦。”


    夷光看著修明那張明媚的臉,半餉之後自己露出個笑容來,繼續轉身繼續投壺。


    她們這段時間學的不僅僅是宮禮和這些貴族間盛行的遊戲,還有人給她們上另外一門功課。


    “吳王後宮中,君夫人乃是從齊國的公女齊薑,齊薑生太子友。其後宮佳人無數,其中多有他國的公女,宋子,魯叔姬……”


    要聽的都是那些最後篩選進來的那些少女,隻是以夷光和修明打頭坐在席上接受教導。


    修明並不笨,聽到女胥說起吳王的後宮,就明白她們這些人恐怕不是留給自己國君享用,而是要送到吳國去。她倒也不驚訝更沒有什麽驚慌失措,本來越國就已經成了吳國的附庸。送幾個美人過去又怎麽樣。


    至於離鄉背井,修明對家鄉沒太大的依戀。回去能做什麽呢,難道還要日日浣紗,換來那一點點粗糙的幾乎可以磨破口腔的粗糙口糧?


    兩年多的越宮生活已經讓她身形窈窕豐盈,麵如桃花秋水,一雙手也脫去了幾年勞作的影子,十指纖纖春蔥。穿的是羅轂這等連君夫人都沒上身的料子,腳上是絲履木屐,頭上是明珠,口中吃的也是精細的魚膾。除非是她是腦子壞了才放著好好的富貴不要,回家吃苦去。


    宮室中的少女多有驚詫的,但是畢竟也會經過了兩年的調*教,一個個的都沒把驚訝之情給明明白白放在臉上擺著。隻是垂了頭袖了手在那裏聽,聽女胥說起吳王宮裏那些後宮事務,個個都是垂首恭聽。


    嫁一女而送滕,這是這會的習氣。隻將一名公女嫁到別國去是不合規矩,還會從公族中挑選出宗女作為滕女一同嫁過去。滕女和主婦是一個利益團體,當主婦無子,而作為她滕女的妹妹侄女若是有兒子,也可作為嗣子。


    而滕女們的地位也僅次於正妻,不可與日後的妾相提並論。


    因此每位諸侯的後宮規模就龐大的不得了,夷光聽著女胥說起吳王後宮裏那些從各個諸侯國裏來的公女,就不禁頭疼。


    那個後宮還真是公女雲集,先不說來自老牌大國齊國的齊薑,就是作為晉國或者是齊國附庸的魯國,身份也要比她們要好上幾倍不止。


    夷光突然對吳王夫差的後宮生出畏懼心來,那麽多的貴女,西施到底是做了什麽才從那堆貴女裏脫穎而出的?


    女胥自然不可能將夫差的後宮一一點到,隻是挑出那麽幾個比較有身份的君夫人和夫人來說。末了隨意的提醒一句,越國的仲姒也在吳王宮中。


    越國經曆大敗之後,貴族的那些女兒們基本上就沒了蹤影,想來也該是被父兄當做平息吳王憤怒和討好那襲吳國大臣的禮物送出去了。


    不然也不會到了美人計這一關,越國貴族裏竟然挑選不出美人,要從鄉野遠離國都的地方選出少女慢慢調養調*教。


    少女們聽完女胥的話,幾乎都覺得自己的前途沒有半點光亮。被送給吳宮也就算了,可是麵對那麽多出身高貴的公女,她們到底還是底氣不足。


    女胥也不管少女們心裏的憂愁,徑自將要說的話都說完。就讓她們離去。


    修明苦著個臉,走在夷光身邊。其他少女不敢越過她們都低頭袖手走在她們的身後。


    “夷光,這下我也想唱那句了。”修明苦哈哈的說道。


    “啊?”夷光想不起她到底要唱哪一句。


    “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修明道。


    回到宮室之後,修明將自己的衣物拖了來,一件比著一件的試穿,覺著要將裏麵的直裾長衣露出於結衣之外,又覺著要在外麵再穿上一層紗單顯得身子朦朧窈窕才好。


    夷光看著她在那裏一個勁的折騰,不禁覺得奇怪,“你這是要幹甚麽?”


    “哎呀,鄭旦這是想多給範大夫看看呢。”寺人甲抱著一個比較大的漆盒走進來笑嘻嘻的說道。


    “多舌。”修明讓宮人給她圍繞上那件結衣,將腰帶上的比犀扣好後,徑直坐在銅鏡前,將寺人甲帶來的的那個漆盒,漆盒很漂亮。黑底赤紋,打開後裏頭還有幾隻小盒子。那是女子梳妝用的妝奩盒。


    “反正日後都要到吳國去,還不如趁著眼下,讓範大夫能多看我一眼就是一眼。見到大夫我快活呢,既然日後反正都要不順心的,幹嘛現在不快活。”修明從小漆盒裏挖出香膏塗在頭發上,手裏持了馬蹄形的梳子正在梳理。


    “夷光,時日不多,需及時行樂啊。”修明的眼睛從銅鏡上移開,轉身看向身後的夷光,她笑得無奈。


    “行樂當早,不然恐怕日後就沒機會了。”


    夷光聽了,心裏某個地方被觸動。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也沒法說出能反駁修明的話出來。既然知道日後的日子並不好過,為什麽不能及時行樂讓自己高興快活呢。


    她隻覺的頭疼,散了頭發脫了結衣和拖在地上的直裾躺在矮榻上。


    這會她竟然有些羨慕起修明了。至少她還有個人可以想,她卻是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越想就越鬱悶,夷光在榻上翻了一個身。柔軟的寢衣蓋在身上,她卻感受不到任何的舒適甚至有些許的煩躁。


    修明也知道行樂當早,知道在生下來的日子裏盡可能的叫自己快活起來。


    而她滿腦子的糾結以後糾結個什麽勁兒,眼下過不好,難道到了吳宮一回顧發現自己依舊是個苦逼麽?


    她側臥在塌上,那邊修明似乎是裝扮好了心情正好還是怎的唱起歌來,少女的歌聲柔軟多情。


    夷光閉上眼腦海中莫名的浮現出一個俊秀男子的頎長身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聲“關關”用雅言唱出來活似就是鳥叫。那麽一個俊秀青年發出這樣的聲響,委實有些好笑。


    她當然知道那名字為子固的青年對她的心思,一開始他就自己挑明了的。夷光甚至欣賞那份坦坦蕩蕩的“不壞好心”。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喜歡她,至少他的做法她並不反感。


    為什麽不讓自己快活呢?夷光在榻上繼續翻了一個身,而這回她心中的煩躁漸漸的平伏下去。


    她還真的找不出不讓自己快活的理由。吳國去還是不去,她沒多少決定權。但是讓自己快活,她還是能做到的。


    為什麽不呢。當然要快活了。


    **


    勾踐培養了這些從鄉野之地挑選出來的少女兩年多,如今也該知道成果如何了。那些少女往常如何被調*教,他並不親自去看,隻是會從範蠡那裏得知。


    叫堂堂一國卿大夫去關注那些出身野人的女子,雖然說實在是有辱身份,但也沒辦法。倘若沒有那種眼力,美人計又是九策中至關重要的一關,交給別人勾踐不放心。


    “眾女最為出色者有兩人,一是西施,二是鄭旦。”範蠡向勾踐回道。


    上首位置的越王勾踐身著君夫人親自縫製出來的衣裳,頭發披散在肩上,“如此。”西施和鄭旦這兩個稱呼在他腦海沒有激起任何的回憶。


    “既然這樣就更不能放鬆了。”勾踐說道,“那兩女便是能識字的吧?”他當初提出要那些美人學字,後來範蠡說樂正提議從眾女中挑選出聰慧伶俐的出來學,而且不能多,一多倒是顯得居心叵測而且也有不敬倉頡的意味。


    因此勾踐倒也依樂正的話,讓人從裏頭挑選出聰慧的女子出來,隻求精不求多。他原本也沒對那些女子有太大的期望,還沒想到真的給選出了兩名。


    “不僅能識字,還能唱衛鄭之聲。”範蠡笑道,“甚至還能唱王風呢。”說到這裏他想起那個雙眸露出狡黠似狐一樣眸光的少女。


    不可否認,她那似乎是作弄的抬頭,讓他楞了好久還沒緩過神來。


    那樣的女子,若是能讓她陪伴在身側,疲勞時她為自己添水歌唱。看著如花容顏聽著動人歌聲,的確是妙事一件。


    晚上美人懷溫柔鄉,他也絕不會拒之門外。


    “此事一定要謹慎,不可出差錯。”勾踐再三向範蠡強調。


    “臣一定不忘於心。”範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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