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的越女進入越宮之後,並沒有見到吳王夫差。一路上順順當當的到安排她們居住的宮室裏。


    也是,那些出身別國公女的妾婦自持出身高貴也犯不著和這些越女在明麵上為難她們。


    吳國地處蠻夷圍繞的南方,雖然吳國先祖乃是周王室姬姓,可惜後來遷徙到吳地,與世隔絕,一直到了二三十年前才漸漸和中原諸侯有了往來。風俗上有著濃厚的東夷作風,那些中原諸侯也將吳國看做比楚國更加蠻夷的江蠻。


    但是隨著和中原諸侯往來漸漸頻繁,展現在夷光眼前的吳王宮也不是一副山野叢林鳥居的樣子。


    寬敞的宮道,高大巍峨的宮殿周遭都有蒼翠的樹木圍繞。夷光在帷車內隱隱約約看到了遠比越國王宮更為雄偉的吳王宮,等到真正進入吳王宮才知道這份雄偉壯麗之中其實還是沒有丟掉南方水鄉獨有的水樣溫柔,樓閣相掩,湖泊之上還有一葉小舟。


    馬車經過前朝後寢的路門進入後寢,每個征伐別國有所成就的諸侯後宮裏都少不了像這些越女的美人。其實也沒多少把她們當回事。就是夫差自己也沒把她們當回事,不過是越國送來的給他放鬆的美人,眼下他還沒什麽興趣去召看這些美人。


    到了居住的宮室,上了堂。堂中的柱子上幹幹淨淨沒有繪畫圖案,就是室內也沒有半點彩繪的痕跡。相當的素淨,這和在越國的時候她們居住的宮室差多了。


    修明賭氣的一屁股坐在席上,臉上有些憤憤。她無意一抬眼就望著一隻黑甲小蟲從麵前的地上爬過。


    還有蟲!


    修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除了當年初入山陰小城王宮之外,她還從未在自己居住的宮室之內見到蟲子。


    她保持著風度款款的從席上站起來,走過來徑直一腳將那隻甲蟲踩的貼在了木地板上。


    夷光一進門就是見著她兩根手指捏著已經被踩扁的甲蟲從北向那裏丟出去。


    修明見著夷光進來,像是找到了撒嬌的對象,“夷光——”她聲音拖得老長,走過來嘟著嘴抱住夷光的胳膊,“那些寺人都愛偷懶,連艾草都不給熏。看看這蟲子……”說著手指還指著給夷光看。


    夷光是自從住過苧蘿村幾乎和非洲土著沒什麽差別的泥巴和草糊在一起建造的屋子後,隻要是能遮風擋雨就是好住處,也不敢挑。她此時倒是柔聲細語勸解起修明來,“我們是新來的呢,而且吳王也未曾召見……”


    一說到這裏修明更加不滿了,“吳宮偉哉!可連你我容身之所都是這麽寒磣。”


    夷光望著修明歎口氣,其實她也挺想住好房子,被人服侍的。在越國待得那三年,她們雖然不是什麽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但也是被一群人伺候了三年。


    “算了,那些人也欺負你我才來,日後那可說不一定。”修明很快就自己轉過來了。


    夷光瞅著她一下子就將心情轉換回來,倒是心裏有幾分羨慕。畢竟並不是人人都有修明這樣想得開的。


    “你說的對!”夷光拍拍修明的手道。


    此時宮室才給這些越女居住下來,對於這件宮室越女們也好奇的想要看看。


    夷光和修明親密的手把手到處打量,看看這裏望望那裏,站在堂上修明看見庭中的高大茂盛的大樹,也稀奇道,“這樹木怕是有些年頭了呢。”


    身邊那些少女聽了也開始小聲議論著樹木究竟是長了有多久了。


    正說的高興地時候,堂對著的門突然出現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站在那裏看著她們高興的談論。倒是夷光和身邊的少女說完話,轉過頭來看見那名女子的。


    那名女子長發削斷了披在肩上,看著似乎已經有二十多歲。


    才進宮沒多久就有人上門來,一群少女們麵麵相覷,不知道對方的來意是什麽。


    “吾子是何人?”夷光走下主台階到中庭行禮問道。


    那女子默默的看著她,仔細的將她打量了一遍,“聽說你們是越國來的?”那女子不答反問。


    夷光當即就不悅了,這女子的表現也太過沒有禮貌了。但是那份不悅並沒有呈現在臉上,夷光答道,“我們從越國來。敢問吾子……”


    “野人?”


    夷光眉頭皺起來了。


    修明見狀在堂上大聲道,“不知吾子名何?是否國君之側室?”


    女子抿了抿唇道,“我是越公子仲姒。”


    少女們紛紛議論起來,那不是臨走之前君夫人吩咐她們要在吳宮裏侍奉的公子嗎?


    公子仲姒,夷光有些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女子。她知道君夫人所出的嫡女被勾踐送給了吳王,但是年紀還很小,六年過去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樣子明顯和年齡不太搭啊。


    那名仲姒直接越過了夷光走上堂,少女們見君夫人嫡出的女公子上堂紛紛退避開來。夷光看著目中眼光微沉。


    而修明打量了一下仲姒,眼裏流露出不以為然。


    “你們見過國君嗎?”仲姒問。


    修明雙手持在袖中,看上去甚是恭謹,“妾等都是在山陰小城學禮。”


    “君父和母氏怎樣?”這句話似乎觸動到了仲姒,她問道。


    “國君與君夫人甚好。”修明答道。


    “如此甚好甚好。”仲姒聽了雙眼含淚,嗓音裏甚至都帶了一絲哭音。


    就在這時,有侍女找到了這邊,“仲姒,你怎麽走到了這裏?”


    仲姒聽了轉身,自己走下堂去,“我在這裏。”


    說罷就和侍女走了。


    夷光其實並沒有把君夫人囑托的那名仲姒放在心上,如今親眼見著,也喜歡不起來。


    修明倒是沒有夷光那樣生氣,她笑嘻嘻的走到夷光身邊,用手肘捅捅她,“不必生氣,看來這仲姒在吳宮裏過的十分不好呢。”


    “看出來了?”夷光問道。


    “她這樣子,能過的好麽?一張臉比自己歲數還大。侍女來她還得自己下堂。”修明說著眼裏的神采也譏誚起來,“都這樣了,還講究國人野人,自持公子身份。小君倒是將這公子托付於我們。倒真是想讓我們在吳宮裏活下去麽!”


    夷光聽了,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掌,“這公子仲姒在吳宮中已經是這樣了,我們再扶持她又能怎樣。各自過各自的罷了。”


    **


    將進獻的美女和器物獻給吳王,範蠡身上的差事完成了大半。他在女閭裏醉到直到下午將近黃昏的時候才醒過來。


    一場叮嚀大醉,一場帶著醉意的纏綿。可是一醒來,夢中的那人全然換了一張臉。身邊的吳女臉上還帶著嫵媚的紅暈。她頗為滿意的看著那個男子一言不發的起身穿衣束發,那麽多男人裏頭,這個異國男人不算溫柔,甚至歡好中和頭野獸似的橫衝亂撞,不過她也喜好那一口。


    “不知道君子何時才能再來呢?”吳女看著範蠡係好發冠的纓帶出聲道。


    “想來的時候自然會來的。”範蠡不想和一個女閭中的吳女有什麽牽扯,隨意敷衍了一句。整理好身上衣冠後徑自離開了。


    傳舍內的胥吏對他的晚歸隻是笑笑,轉而和他聊起了各國之間的見聞。


    過了兩三日,範蠡也要啟程回越國去。姑蘇城是在伍子胥的主持下修建而成,就像越國的山陰大城是在他範蠡的主持下修建完成。


    說起來,他和伍子胥都是楚人。


    不過這同鄉情誼,卻是半點也沒有的。


    他站在馬車上,手扶在車軾上。心裏頭有著什麽東西在扯著他的脖子,讓他想要回頭望一眼。


    那次醉酒後的失態,何嚐不是內心裏的最真實的想法。隻是他自己發泄出來之後,都覺得形狀太過瘋狂。可回想一絲醉中的場景,都是他想要的。


    扶在車軾上的手慢慢收緊,手背上的青筋慢慢的爆出來。那張妍麗的麵孔是不會像那綺麗的場景中對他那樣活色生香。而且進了吳王宮,她所有的美麗和嬌豔全都是為了吳王夫差了。


    **


    “季子,你怎麽,怎麽!”鍾氏主母守在小兒子榻邊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個小兒子她最寵愛,但也是最讓她操心。不想在郢都靠著大伯父兄的照顧出仕,在外頭結識士人,然後跑到越國去出仕也就算了,畢竟丈夫應當誌在天地四方。可是回來竟然還折了一條腿,還沒好全呢就喊著要參軍掙爵位去。


    要不是那些豎仆,她還不知道小兒子的腿有什麽呢!


    癰醫小心翼翼的將榻上鍾堅小腿上的脛衣解開,小心翼翼的用手在上麵拿捏。


    “母氏,母氏!”鍾堅躺在榻上了都不老實,他拉著自己母親的手,“我要去軍中!”這番話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


    鍾堅睜大了眼睛,手抓住母親不放,嘴裏似乎隻知道重複這一句話。癰醫滿耳朵裏都是他的這句話,心裏覺著這人怎麽那麽話癆,隻是一邊查看腿骨一邊接口說道,“要是君子不能好好臥席養疾,恐怕腿好了也是瘸子呢!”


    這一句話如同一記響雷炸響在鍾堅耳邊。他臉上完全就僵住了,過了好一會他才喃喃道,“我不能成瘸子,哪怕要我的命也行,我不能成瘸子!”


    “季子!”鍾氏主母被小兒子這樣子弄得淚水連連,她抬頭看向癰醫,“醫者,如何?”


    “接骨接的十分之正,若是躺在席上養個幾十日也就好了。可是君子才好些就勞累不已,氣血受滯,日後恐怕好了,也腿腳有些不方便。”


    腿腳不方便等於是絕了出仕的道路,日後隻能靠家族裏分給他的一份土地和家產過日子了。


    榻上的鍾堅全身繃的僵硬,而後他慢慢的將眼睛轉向癰醫,“我不能成瘸子,還望醫者設法!”


    他雙目上血絲明顯,直直的盯著癰醫不肯放。


    “我自當盡力,隻是需要忍住這切膚割肌之痛,而且也不需過多勞累了。”


    聽到癰醫如此說,鍾堅的眼眸漸漸的綻放出光彩來。


    癰醫主刀割開傷腿的肌膚順理經脈,而躺著的鍾堅被刀子切割肌膚的疼痛弄得滿額頭冷汗,嘴裏咬著一方麻布,一聲都不吭。


    醫者抬頭見著青年明明已經是滿頭的冷汗,卻是睜大了一雙眼以往那些病人的喊叫聲倒是在他那裏一聲都聽不到。


    鍾堅的手緊緊的抓住自己衣服上的衣料,雙手緊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露。癰醫的每一刀他都在心中數著。


    癰醫在心中點點頭。暗暗嘉許鍾堅的意誌,而後更加用心的為他治療。


    等到結束包紮完畢,鍾堅強行撐著道,“你割了……”還沒說完自個一頭栽倒下去,又引來豎仆和侍女們的慌亂。


    **


    夷光已經在吳宮裏冷冷清清的過了好一段日子了,她坐在堂上,看著外麵的春光心情不錯。


    穿越前關於西施她聽到的都是夫差如何愛西施,愛到為她修建館娃宮,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她原本想象的還是不是那位吳王對西施一見鍾情然後一發不可收拾的狗血場麵。可是真到她成西施了,才發現完全就是她自個想多了。


    吳王每天的政務很多,雖然需要可能在疲勞過後需要美人來慰藉,但是後宮女人太多,一夜輪一個都可能把夫差給搞得精盡人亡。恐怕夫差自己都數不過來後宮裏有多少女人。夷光她們隻是越國送上來的美女而已。瞧仲姒在吳宮中的那樣子,這還是嫡出的女公子都這待遇。夷光覺得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吳王看上。


    想都想不起來,更別說被吳王記住了。


    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夷光望著門那邊又出現仲姒的身影,或許是太想家,這位女公子是時不時到越女們居住的宮室來,聽她們說起山陰小城裏的事情。夷光也知道裏頭仲姒拿她們當慰藉的意思。


    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不受寵,抱在一起相互安慰最好了。


    夷光笑著起身相迎,將仲姒迎接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仲姒的腦洞開大了,夷光灰常享受不被吳王眷顧的日子……


    女閭:就是那啥院


    ps:咱寫的有關這段曆史不太按照左傳的時間來,就是事兒是有,但是時間有些對不上。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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