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們都被集中在一起洗涮了一番,趕緊的晾幹頭發，開始穿衣打扮。她們獻舞自然不會是跳越國的本地舞蹈,夷光都沒法想那跟非洲土著似的抽風似得到處亂跳,夫差看了會不會直接一個晚上都在做噩夢。
衣服都是曲裾深衣，兩袖長長的。夷光穿上衣服,將腰帶趕緊係好,就去上妝。她們都是越國送上來的禮物,沒有人來專門服侍她們穿衣上妝的。
聽說國君是打算在饗食之後看她們獻舞,現在離饗食時分還很早，但是她們卻是沒有那個膽子敢慢點準備的。
當下那些寺人也將越女們跳舞要用的鼓也準備好了。
越女們一番忙亂，等到都將頭發用發帶整理好,都去拿了自己的鼓。坐在那裏等待寺人來召。
等了一會,修明見著周著的寺人也不多，她眼睛瞅瞅跪坐在身邊的夷光，壓低了聲音出身喚她。
“夷光，夷光！”
但是夷光像是在發呆，一時間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是到她大著膽子看看寺人沒人注意到這邊用手小小的推了推她。
“哎？？”夷光被修明一推反應過來，以為是要走了，左右張望發現大家都坐在那裏。她一回頭就看著修明正在瞪著她。
“剛才叫你呢，怎麽不應。”修明說完沒等夷光回答，臉上罕見的露出膽怯的樣子，“夷光，我害怕。”
夷光一愣，她還沒有想到平日裏連女公子仲姒都敢不放在眼裏的修明，竟然會在這關頭害怕。不過想一想也不奇怪，畢竟這次是真的要去見夫差了。小姑娘心裏不安也是正常的。
她臉上露出安撫的笑容，極力的壓低了聲音，“不怕不怕，反正是一個頭一雙眼睛一個嘴。”
修明被她說的露出笑，外頭傳來細細的足音，兩人趕緊低下頭坐直身子。
“越女，跟我來吧。”門口一個內官說道。
越女們集體答俞，起身跟著魚貫而出。
夫差今日要不是伯嚭的那句提醒，他還真的想不起勾踐送上的那批美人。勾踐原先送他的那些公子，自己留在後宮一些，其他的都是賜給了那些卿大夫們。而那些留在吳宮中的公子，卻是沒有一個能入他眼的。
雖然出身高貴，卻呆的和個木頭一樣。叫人如何能輕鬆愉快？
當初範蠡送上這批美女，說是能歌善舞，今日也就看看到底如何了。
案上放著簋等食器，案前還放置著一隻三足鼎，鼎裏頭是肉湯，湯裏還有大塊的肉。一旁的寺人用杓子將鼎裏頭的肉撈出來，在俎上快刀切碎，小心翼翼的和煮熟的稻米混在一起呈送到夫差的麵前。
夫差手中羽觴的酒正好喝完，他將羽觴置在案上，讓服侍的寺人給他添酒。他坐在三重的席子上，伸手從食器裏抓起寺人已經給他切弄好的食物。
宮室兩邊都垂有竹簾，竹簾之後坐著的是手持築瑟排簫的樂工們。
獻舞的越女之中打頭的便是鄭旦和夷光兩人。越女們長袖幾乎拖地雙手執有銅磐那麽大的鼓。
竹簾之後樂聲大作。夷光定了定神，照著當初在越國裏被那些楚人女胥們嚴厲教導出來的舞步踏了出去。
樂聲悠揚活潑，並不是在廟堂之上的雅樂。
雅樂，雅是大雅，但是奈何調子太過正經，除去在那些祭祀等重大場合，幾乎沒有一個諸侯喜歡在私下也聽雅樂自虐的。
夫差也不例外，比起周禮裏的那些大雅小雅，他倒是更喜歡鄭衛之聲。
兩隊身形窈窕的女子手捧鼓從簾幕後走了出來，少女們腳步輕盈，雙手持鼓走到宮室之中，背對著夫差，踏出幾步，而後轉過身來，隨著悠揚的樂聲抬起頭。
少女們迅速擺好陣列，手中的鼓也放到了地上。水袖揚起，少女舞動雙袖，長長的水袖拋出一段優美的曲線。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和著樂聲，柔軟的吳音在宮室中回響，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柔。
夫差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些姿容靚麗的越女。這勾踐竟然還真的送來了一批很不錯的美人啊。
蓮足從繁複的下擺中提起踢打著地上的鼓，這其中非常需要技巧，不可以用力大了，不然鼓都會被踢飛出去，但是小了卻根本達不到效果。
果然衣裾翻飛間，節奏整齊的鼓聲就從那些少女的纖細蓮足下傳來。和竹簾裏傳來的樂聲相呼應。
夫差聽著稀奇，少女們腳下踏鼓，上了鼓麵，腳尖踢擊鼓側，發出極有節奏的踢打之聲。
忽而少女們躍下鼓，手持鼓匯集到了一處。等到散開，已經是三隻鼓放在了一起，其上都立著一個美人。
六名美人在三隻鼓上翩翩起舞，其餘的美人從兩邊揮動長長的水袖。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少女一邊起舞，噥軟的吳語聽得叫人從骨子裏發軟。
夫差的眼睛見著中間起舞的美人中打頭的兩個，饒是見多識廣，見過後宮許多嬌豔的美人還是愣住了。
中間兩名美人，身材窈窕，纖細的腰肢被絲絛的勒的極細。看得人擔憂這美人的細腰該不會下一刻就斷掉了吧？
肌如白雪，麵若桃華，杏眼小口，一雙杏眸裏盛滿了水。臉上笑帶著眸子一彎，那裏頭的誰也似乎跟著流轉起來。尤其是左邊的美人姿容是起舞的越女中最是出眾，她模樣生的極好，手中水袖一拋身子也跟著彎折下來。
纖細腰肢在樂聲中三折而下，水袖在半空中舞動似是有了靈性。
楚腰三折間，美人們麵若桃腮，臉上的笑甜的都能出蜜。
長袖翩舞，蓮足輕巧的在三隻鼓上來回跳動，讓人想起了春日裏那隻小巧靈活的燕子。
而後旁邊伴舞的越女一擁而上，鼓上的美人也一下子落入眾人中。夫差看得不自覺將脖頸伸長，長袖掩麵列成隊列翩躚而過。
掩麵的長袖揮開，鼓已經恢複了每人一隻的原狀，蓮足踢打麵前的圓鼓。鼓聲和著樂聲，妍麗的麵容，窈窕的身姿，還有那動聽的吳語讓夫差不由得拊掌笑起來。
他一邊笑，眼睛黏在那個剛才好不容易被他再次瞅見的少女。
少女立在鼓上，纖弱的雙肩在鼓聲的節奏中輕輕擺動。
他盯著那少女好一會，然後看向另一個也是立在鼓麵上的少女。那名少女也是難得的美貌，但是稍遜方才他看的那個女子。
他轉過眼，繼續看著那個少女。少女不僅僅容貌生的清新可人到讓那些後宮美人失色，而且雙眸低垂間，從眸子裏不經意的露出的柔光叫男子心生憐惜之情。
伯嚭這一次進言還真是對了！這次勾踐送過來的可真的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人！比起那一批強顏歡笑的女公子們可是要好上太多。
衣裾翻飛，水袖斜拋，越女們麵含淺笑側身列成一排。
這一舞已經終了了。
“大善。”夫差拍掌笑道。
夷光聽見沉厚的男聲說著柔軟的吳語，又沒有半點生硬之處。她知曉自己麵前的人就是吳王，雖然臉上笑得甜美，可是胸腔裏的一顆心髒跳得都快要飛出喉嚨口了。
原本的僥幸到了此刻隻剩下惶恐不安。
夫差身邊的寺人早已經將羽觴盛滿。見著國君興致勃勃的觀舞，寺人也不敢去打擾了他的興致都將羽觴持在手中，等到越女舞畢，趕緊低頭雙手將羽觴恭謹的奉上去。
可惜此刻夫差卻沒有什麽喝酒的想法，他單手將寺人奉上的盛滿酒液的羽觴推開。從三重席上起身走到那一群越女麵前。
夷光低垂著頭，就見著那一雙錦襪走到了自己和修明之間。夫差的視線在兩名美人之間逡巡。
“美人還能跳舞麽？”夷光和修明隻聽到麵前的那個男人發問道。
兩人立刻就應了一聲能。
廢話，就算是不能跳，吳王這麽問了她們還敢不跳麽？
夫差點了點頭，“善。美人就為寡人再舞一段吧。”
夷光微微將臉抬起而後又垂下，“俞。”
這次樂工們奏起的依舊是鄭風，但是卻是換了個調了，“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諸侯國間南方楚國樂聲細膩多情，衛鄭兩國多男女之情。而秦倒是頗有大夏之風。
鄭國的歌配楚國的舞，這一對奇異的組合看起來卻是相當的搭調。
水袖飛舞，楚腰三折。夷光無意間一轉眸，正好看見夫差坐在席上。雖然禮法上不能直視上位者。但是跳舞不能老是低著頭。這一看倒是將夫差的容貌看了滿當。
平心而論，夫差的容貌比不得鍾堅範蠡那樣的清秀俊美，他的膚色也不白，甚至是小麥色，留起來的胡須修剪的整整齊齊，頭上戴冠身上是中原的上衣下裳。不見半點江蠻的影子。
夫差眼角含笑，他雖不是麵容俊秀的美男子，但是這從少時就在軍中征戰的經曆倒是讓他多出許多的陽剛之氣。
對於眼下的女人來說，這種陽剛氣恰好是最吸引人的。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柔軟的吳音聽得他全身舒泰，而夫差的眼睛也大多看在夷光的身上，偶爾也會去打量一下修明。
這些美人，勾踐果然送的好。他想著。
這一曲舞完之後，越女們就要告退，夫差讓身後的寺人俯身下來在他的耳邊吩咐了幾句。
今晚上，由那名豔色出眾的越女侍寢。
夷光是被寺人留下來的，並沒有跟著越女一同回去。這第一次獻舞，就得了吳王的青睞，這讓那些少女很是羨慕。
修明走前拉了拉她的手，對她笑了笑。
夷光原本想也笑一下的，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再一次的沐浴更衣，又吃了一點食物。就被領著去吳王寢宮。
庭內的庭燎紮了許多個，燃的正旺，偶爾有被這火光吸引住的飛蛾撲入火中被燒焦發出細微炸開的聲響。她轉過眸子望著那些庭燎，腳下跟著前頭帶路的寺人走進寢宮之內。
在寢席上坐著的夫差完全沒有了之前觀看她們跳舞的那個樣子。頭上的發髻早拆了披散在肩上。身上穿著白色的中單和中裳。
夷光被領著進來，她稍稍抬頭確定了夫差在的方向，立即跪拜下來。
宮室的四角處都放置青銅燭奴，青銅燭奴都是做吳人武士模樣，身著短衣腰配劍。
宮室內也被這融融的火燭照得透亮，也將夷光的身姿照的格外清楚。她裏頭隻有一方布將胸以下的地方給包了，外頭穿的是紗衣。紗衣輕如蟬翼，穿在身上如同身披輕霧。
“你是從越國來的？”夫差並不急著叫夷光上前，他閑適的坐在席上，手下靠著玉幾問道。
“妾是吳人。”夷光一出口便是正宗的吳國姑蘇口音，比那正宗吳人差不了多少。這一路走來，她想了又想，這一次恐怕她難逃過去了。勾踐要她侍寢，她那會可以由著性子拒絕賭一把，有範蠡出來勸勾踐。但是在吳國，伍子胥可不會為了這樣的小事和吳王說來說去。既然這樣，不如討得夫差歡心，日後能好過一點是一點。
“你是吳人？”夫差沒想到夷光這麽回答。一時間臉上露出吃驚的模樣。
“如今越君臣服於國君足下，承蒙國君的恩惠，而妾如今又已經在吳國，妾如何不是吳人呢？”其實在夷光看來，吳國越國一個樣根本就沒什麽區別。愣是要說有就是浙江和江蘇的差別。
“哈哈！”夫差被夷光的這一番話逗的發笑，他倒是少有被美人的話逗笑的，“你說的很對！”
越國就是被他征服的，越王還給他做了三年的奴隸。雖然越國社稷還在，可是這牽動越國的卻還在吳國的手裏。
“你過來。”笑夠了，夫差朝夷光招招手，夷光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趨步跪坐在他的麵前。
夫差抬手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臉頰，細膩的觸感便在手指間蕩開融化。他看著她，嘴角的笑也帶了幾分的柔和。手指在麵頰上停留了稍許順著就探到了她的脖頸上。
“年幾何？”他一邊享受著柔軟肌膚的溫熱和細膩一邊問道。
“十六。”夷光盡力的讓自己忽略到遊走去她臉頰脖頸之間的手答道。
“倒是比友還大一些。”夫差哂道。然後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席上，一手撐在她的頭邊手捏著她的下巴，緩緩的俯下*身。
陌生的帶著濃厚陽剛的男人氣息撲麵而來，將她籠罩的徹徹底底。連半點讓她蜷縮逃避的空間都沒有。
夷光差點就要推開身上的男人，她想哭想跑。雖然那一路她想著討好從了夫差算了。可真的被拉到席子上，她還是止不住的想逃。
她的淚湧上來，淚光中她似乎看見了鍾堅優美的側影。
**
楚國這一次征伐蔡國，大獲全勝。此次楚王召齊了陳、許、隨等諸侯征伐蔡國，一報當年在吳國攻楚中，蔡國投靠吳軍的事情。
吳國因為此次另有戰事，騰不出手給蔡國，於是蔡國被楚師打的落花流水，蔡國君臣國人出城投降。楚王命令蔡侯將蔡國國都遷往汝水之南。楚王回郢之後，在大廟獻俘。當年的破郢之仇，楚人們記得很清楚。此次拿蔡國開刀也是向吳國挑釁的意思。
大廟獻俘，將蔡國的那些反綁著雙手的俘虜斬殺，讓他們的鮮血以祭告羋姓熊氏先祖之靈。
告訴羋姓熊氏的先祖們他們不會也不敢忘記恥辱。
獻俘完畢，參與攻打蔡國的那些卿大夫也多有奉賞。
鍾合和鍾秩回府之後就聽到離家三年的鍾堅歸家的消息，而且這一次出仕越國還是折了一條腿回來的。
鍾合是鍾秩和鍾堅的父親，聽到小兒子在越國斷了條腿回來神色很是不悅。妻子望見他的臉色，又將癰醫給鍾堅治療，鍾堅半聲都不吭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才算是我鍾氏的子弟。”鍾合讚許的點了點頭，帶著長子到鍾堅寢室中看完他。
鍾堅傷腿上包著厚厚的藥，房間裏雖然點了濃香，可還是遮不住那一股藥味。
鍾堅見著父兄進來，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又被父親按了回去。
“我聽說你在越國折了一條腿，等到傷好之後，我和你伯父商量一下，在他手下做事吧。”鍾堅的伯父是樂尹，娶了楚王妹妹季羋。
“不！我要在軍中！”鍾堅一聽父親有意將自己安排在渚宮裏，一下子抬起頭堅決道。
作者有話要說：夫差是型男，鍾堅是美男。各有各的妙處~
衣服都是曲裾深衣，兩袖長長的。夷光穿上衣服,將腰帶趕緊係好,就去上妝。她們都是越國送上來的禮物,沒有人來專門服侍她們穿衣上妝的。
聽說國君是打算在饗食之後看她們獻舞,現在離饗食時分還很早，但是她們卻是沒有那個膽子敢慢點準備的。
當下那些寺人也將越女們跳舞要用的鼓也準備好了。
越女們一番忙亂，等到都將頭發用發帶整理好,都去拿了自己的鼓。坐在那裏等待寺人來召。
等了一會,修明見著周著的寺人也不多，她眼睛瞅瞅跪坐在身邊的夷光，壓低了聲音出身喚她。
“夷光，夷光！”
但是夷光像是在發呆，一時間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是到她大著膽子看看寺人沒人注意到這邊用手小小的推了推她。
“哎？？”夷光被修明一推反應過來，以為是要走了，左右張望發現大家都坐在那裏。她一回頭就看著修明正在瞪著她。
“剛才叫你呢，怎麽不應。”修明說完沒等夷光回答，臉上罕見的露出膽怯的樣子，“夷光，我害怕。”
夷光一愣，她還沒有想到平日裏連女公子仲姒都敢不放在眼裏的修明，竟然會在這關頭害怕。不過想一想也不奇怪，畢竟這次是真的要去見夫差了。小姑娘心裏不安也是正常的。
她臉上露出安撫的笑容，極力的壓低了聲音，“不怕不怕，反正是一個頭一雙眼睛一個嘴。”
修明被她說的露出笑，外頭傳來細細的足音，兩人趕緊低下頭坐直身子。
“越女，跟我來吧。”門口一個內官說道。
越女們集體答俞，起身跟著魚貫而出。
夫差今日要不是伯嚭的那句提醒，他還真的想不起勾踐送上的那批美人。勾踐原先送他的那些公子，自己留在後宮一些，其他的都是賜給了那些卿大夫們。而那些留在吳宮中的公子，卻是沒有一個能入他眼的。
雖然出身高貴，卻呆的和個木頭一樣。叫人如何能輕鬆愉快？
當初範蠡送上這批美女，說是能歌善舞，今日也就看看到底如何了。
案上放著簋等食器，案前還放置著一隻三足鼎，鼎裏頭是肉湯，湯裏還有大塊的肉。一旁的寺人用杓子將鼎裏頭的肉撈出來，在俎上快刀切碎，小心翼翼的和煮熟的稻米混在一起呈送到夫差的麵前。
夫差手中羽觴的酒正好喝完，他將羽觴置在案上，讓服侍的寺人給他添酒。他坐在三重的席子上，伸手從食器裏抓起寺人已經給他切弄好的食物。
宮室兩邊都垂有竹簾，竹簾之後坐著的是手持築瑟排簫的樂工們。
獻舞的越女之中打頭的便是鄭旦和夷光兩人。越女們長袖幾乎拖地雙手執有銅磐那麽大的鼓。
竹簾之後樂聲大作。夷光定了定神，照著當初在越國裏被那些楚人女胥們嚴厲教導出來的舞步踏了出去。
樂聲悠揚活潑，並不是在廟堂之上的雅樂。
雅樂，雅是大雅，但是奈何調子太過正經，除去在那些祭祀等重大場合，幾乎沒有一個諸侯喜歡在私下也聽雅樂自虐的。
夫差也不例外，比起周禮裏的那些大雅小雅，他倒是更喜歡鄭衛之聲。
兩隊身形窈窕的女子手捧鼓從簾幕後走了出來，少女們腳步輕盈，雙手持鼓走到宮室之中，背對著夫差，踏出幾步，而後轉過身來，隨著悠揚的樂聲抬起頭。
少女們迅速擺好陣列，手中的鼓也放到了地上。水袖揚起，少女舞動雙袖，長長的水袖拋出一段優美的曲線。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和著樂聲，柔軟的吳音在宮室中回響，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柔。
夫差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些姿容靚麗的越女。這勾踐竟然還真的送來了一批很不錯的美人啊。
蓮足從繁複的下擺中提起踢打著地上的鼓，這其中非常需要技巧，不可以用力大了，不然鼓都會被踢飛出去，但是小了卻根本達不到效果。
果然衣裾翻飛間，節奏整齊的鼓聲就從那些少女的纖細蓮足下傳來。和竹簾裏傳來的樂聲相呼應。
夫差聽著稀奇，少女們腳下踏鼓，上了鼓麵，腳尖踢擊鼓側，發出極有節奏的踢打之聲。
忽而少女們躍下鼓，手持鼓匯集到了一處。等到散開，已經是三隻鼓放在了一起，其上都立著一個美人。
六名美人在三隻鼓上翩翩起舞，其餘的美人從兩邊揮動長長的水袖。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少女一邊起舞，噥軟的吳語聽得叫人從骨子裏發軟。
夫差的眼睛見著中間起舞的美人中打頭的兩個，饒是見多識廣，見過後宮許多嬌豔的美人還是愣住了。
中間兩名美人，身材窈窕，纖細的腰肢被絲絛的勒的極細。看得人擔憂這美人的細腰該不會下一刻就斷掉了吧？
肌如白雪，麵若桃華，杏眼小口，一雙杏眸裏盛滿了水。臉上笑帶著眸子一彎，那裏頭的誰也似乎跟著流轉起來。尤其是左邊的美人姿容是起舞的越女中最是出眾，她模樣生的極好，手中水袖一拋身子也跟著彎折下來。
纖細腰肢在樂聲中三折而下，水袖在半空中舞動似是有了靈性。
楚腰三折間，美人們麵若桃腮，臉上的笑甜的都能出蜜。
長袖翩舞，蓮足輕巧的在三隻鼓上來回跳動，讓人想起了春日裏那隻小巧靈活的燕子。
而後旁邊伴舞的越女一擁而上，鼓上的美人也一下子落入眾人中。夫差看得不自覺將脖頸伸長，長袖掩麵列成隊列翩躚而過。
掩麵的長袖揮開，鼓已經恢複了每人一隻的原狀，蓮足踢打麵前的圓鼓。鼓聲和著樂聲，妍麗的麵容，窈窕的身姿，還有那動聽的吳語讓夫差不由得拊掌笑起來。
他一邊笑，眼睛黏在那個剛才好不容易被他再次瞅見的少女。
少女立在鼓上，纖弱的雙肩在鼓聲的節奏中輕輕擺動。
他盯著那少女好一會，然後看向另一個也是立在鼓麵上的少女。那名少女也是難得的美貌，但是稍遜方才他看的那個女子。
他轉過眼，繼續看著那個少女。少女不僅僅容貌生的清新可人到讓那些後宮美人失色，而且雙眸低垂間，從眸子裏不經意的露出的柔光叫男子心生憐惜之情。
伯嚭這一次進言還真是對了！這次勾踐送過來的可真的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人！比起那一批強顏歡笑的女公子們可是要好上太多。
衣裾翻飛，水袖斜拋，越女們麵含淺笑側身列成一排。
這一舞已經終了了。
“大善。”夫差拍掌笑道。
夷光聽見沉厚的男聲說著柔軟的吳語，又沒有半點生硬之處。她知曉自己麵前的人就是吳王，雖然臉上笑得甜美，可是胸腔裏的一顆心髒跳得都快要飛出喉嚨口了。
原本的僥幸到了此刻隻剩下惶恐不安。
夫差身邊的寺人早已經將羽觴盛滿。見著國君興致勃勃的觀舞，寺人也不敢去打擾了他的興致都將羽觴持在手中，等到越女舞畢，趕緊低頭雙手將羽觴恭謹的奉上去。
可惜此刻夫差卻沒有什麽喝酒的想法，他單手將寺人奉上的盛滿酒液的羽觴推開。從三重席上起身走到那一群越女麵前。
夷光低垂著頭，就見著那一雙錦襪走到了自己和修明之間。夫差的視線在兩名美人之間逡巡。
“美人還能跳舞麽？”夷光和修明隻聽到麵前的那個男人發問道。
兩人立刻就應了一聲能。
廢話，就算是不能跳，吳王這麽問了她們還敢不跳麽？
夫差點了點頭，“善。美人就為寡人再舞一段吧。”
夷光微微將臉抬起而後又垂下，“俞。”
這次樂工們奏起的依舊是鄭風，但是卻是換了個調了，“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諸侯國間南方楚國樂聲細膩多情，衛鄭兩國多男女之情。而秦倒是頗有大夏之風。
鄭國的歌配楚國的舞，這一對奇異的組合看起來卻是相當的搭調。
水袖飛舞，楚腰三折。夷光無意間一轉眸，正好看見夫差坐在席上。雖然禮法上不能直視上位者。但是跳舞不能老是低著頭。這一看倒是將夫差的容貌看了滿當。
平心而論，夫差的容貌比不得鍾堅範蠡那樣的清秀俊美，他的膚色也不白，甚至是小麥色，留起來的胡須修剪的整整齊齊，頭上戴冠身上是中原的上衣下裳。不見半點江蠻的影子。
夫差眼角含笑，他雖不是麵容俊秀的美男子，但是這從少時就在軍中征戰的經曆倒是讓他多出許多的陽剛之氣。
對於眼下的女人來說，這種陽剛氣恰好是最吸引人的。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柔軟的吳音聽得他全身舒泰，而夫差的眼睛也大多看在夷光的身上，偶爾也會去打量一下修明。
這些美人，勾踐果然送的好。他想著。
這一曲舞完之後，越女們就要告退，夫差讓身後的寺人俯身下來在他的耳邊吩咐了幾句。
今晚上，由那名豔色出眾的越女侍寢。
夷光是被寺人留下來的，並沒有跟著越女一同回去。這第一次獻舞，就得了吳王的青睞，這讓那些少女很是羨慕。
修明走前拉了拉她的手，對她笑了笑。
夷光原本想也笑一下的，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再一次的沐浴更衣，又吃了一點食物。就被領著去吳王寢宮。
庭內的庭燎紮了許多個，燃的正旺，偶爾有被這火光吸引住的飛蛾撲入火中被燒焦發出細微炸開的聲響。她轉過眸子望著那些庭燎，腳下跟著前頭帶路的寺人走進寢宮之內。
在寢席上坐著的夫差完全沒有了之前觀看她們跳舞的那個樣子。頭上的發髻早拆了披散在肩上。身上穿著白色的中單和中裳。
夷光被領著進來，她稍稍抬頭確定了夫差在的方向，立即跪拜下來。
宮室的四角處都放置青銅燭奴，青銅燭奴都是做吳人武士模樣，身著短衣腰配劍。
宮室內也被這融融的火燭照得透亮，也將夷光的身姿照的格外清楚。她裏頭隻有一方布將胸以下的地方給包了，外頭穿的是紗衣。紗衣輕如蟬翼，穿在身上如同身披輕霧。
“你是從越國來的？”夫差並不急著叫夷光上前，他閑適的坐在席上，手下靠著玉幾問道。
“妾是吳人。”夷光一出口便是正宗的吳國姑蘇口音，比那正宗吳人差不了多少。這一路走來，她想了又想，這一次恐怕她難逃過去了。勾踐要她侍寢，她那會可以由著性子拒絕賭一把，有範蠡出來勸勾踐。但是在吳國，伍子胥可不會為了這樣的小事和吳王說來說去。既然這樣，不如討得夫差歡心，日後能好過一點是一點。
“你是吳人？”夫差沒想到夷光這麽回答。一時間臉上露出吃驚的模樣。
“如今越君臣服於國君足下，承蒙國君的恩惠，而妾如今又已經在吳國，妾如何不是吳人呢？”其實在夷光看來，吳國越國一個樣根本就沒什麽區別。愣是要說有就是浙江和江蘇的差別。
“哈哈！”夫差被夷光的這一番話逗的發笑，他倒是少有被美人的話逗笑的，“你說的很對！”
越國就是被他征服的，越王還給他做了三年的奴隸。雖然越國社稷還在，可是這牽動越國的卻還在吳國的手裏。
“你過來。”笑夠了，夫差朝夷光招招手，夷光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趨步跪坐在他的麵前。
夫差抬手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臉頰，細膩的觸感便在手指間蕩開融化。他看著她，嘴角的笑也帶了幾分的柔和。手指在麵頰上停留了稍許順著就探到了她的脖頸上。
“年幾何？”他一邊享受著柔軟肌膚的溫熱和細膩一邊問道。
“十六。”夷光盡力的讓自己忽略到遊走去她臉頰脖頸之間的手答道。
“倒是比友還大一些。”夫差哂道。然後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席上，一手撐在她的頭邊手捏著她的下巴，緩緩的俯下*身。
陌生的帶著濃厚陽剛的男人氣息撲麵而來，將她籠罩的徹徹底底。連半點讓她蜷縮逃避的空間都沒有。
夷光差點就要推開身上的男人，她想哭想跑。雖然那一路她想著討好從了夫差算了。可真的被拉到席子上，她還是止不住的想逃。
她的淚湧上來，淚光中她似乎看見了鍾堅優美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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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這一次征伐蔡國，大獲全勝。此次楚王召齊了陳、許、隨等諸侯征伐蔡國，一報當年在吳國攻楚中，蔡國投靠吳軍的事情。
吳國因為此次另有戰事，騰不出手給蔡國，於是蔡國被楚師打的落花流水，蔡國君臣國人出城投降。楚王命令蔡侯將蔡國國都遷往汝水之南。楚王回郢之後，在大廟獻俘。當年的破郢之仇，楚人們記得很清楚。此次拿蔡國開刀也是向吳國挑釁的意思。
大廟獻俘，將蔡國的那些反綁著雙手的俘虜斬殺，讓他們的鮮血以祭告羋姓熊氏先祖之靈。
告訴羋姓熊氏的先祖們他們不會也不敢忘記恥辱。
獻俘完畢，參與攻打蔡國的那些卿大夫也多有奉賞。
鍾合和鍾秩回府之後就聽到離家三年的鍾堅歸家的消息，而且這一次出仕越國還是折了一條腿回來的。
鍾合是鍾秩和鍾堅的父親，聽到小兒子在越國斷了條腿回來神色很是不悅。妻子望見他的臉色，又將癰醫給鍾堅治療，鍾堅半聲都不吭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才算是我鍾氏的子弟。”鍾合讚許的點了點頭，帶著長子到鍾堅寢室中看完他。
鍾堅傷腿上包著厚厚的藥，房間裏雖然點了濃香，可還是遮不住那一股藥味。
鍾堅見著父兄進來，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又被父親按了回去。
“我聽說你在越國折了一條腿，等到傷好之後，我和你伯父商量一下，在他手下做事吧。”鍾堅的伯父是樂尹，娶了楚王妹妹季羋。
“不！我要在軍中！”鍾堅一聽父親有意將自己安排在渚宮裏，一下子抬起頭堅決道。
作者有話要說：夫差是型男，鍾堅是美男。各有各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