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野從劉明遠家出來的時候,頭疼得厲害,戶外刺眼的陽光灼燒著他的眼睛,他腦子裏反反複複回蕩著劉明遠的話:“我愛了你五年,我沒有辦法放棄。”


    當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愣愣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劉明遠站起身來說:“潤野,你先回去好麽,讓我好好想想,你在這裏……我沒辦法思考。”


    ……


    李潤野頭疼欲裂地開著車,他知道劉明遠最終會選擇放棄,但是他一點兒輕鬆的感覺都沒有。他隻覺得累,累的他沒有辦法睜開眼睛,他搖搖晃晃地把車開回報社,把自己關進了休息室。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想起老父親和大姐,想起劉明遠和顧之澤,想起那個一直想要回去卻回不去的家,又想起顧之澤說“我不能離開安寧”……


    五年前,因為一篇稿子,老父親受到牽連而被迫“退休”,姐姐調職;三年前,因為一場愛情,老父親重病入院幾乎不治。現如今,他遠走他鄉,失去一個愛人,被一個人愛上,又愛上另一個人……李潤野煩躁地翻一個身,曾經的桀驁不馴都已經過去了,可是失去的情感終歸不能再回來。


    李潤野煩躁地翻個身,室內的空調開得很足,可是他仍然覺得冷。


    ***


    最近這段時間顧之澤給大師兄打了不少電話,劉明遠說自己沒事,過幾天就會回去上班,可是一直到八月初,他的專題都快做完交稿了都沒有看到劉明遠,顧之澤終於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


    大師兄不見了,這事兒當然要去問師父,可是顧之澤卻躊躇了。


    自從大師兄出事已經快兩個星期了,李潤野的情緒空前低落,他已經兩次把崔遙罵得想要“自掛暖氣管”了,馬軒的圖片被駁了四次,張姐的值班表詭異地出現了連續三個大夜班……


    而自己,顧之澤歎口氣,自己根本就不敢往師父跟前湊啊。上周寫了兩篇稿子,雖然最後還是發了,可是卻被批得體無完膚;前天想要請師父吃宵夜,結果隻收到了冷冰冰的兩個字“沒空”……


    顧之澤知道劉明遠受傷的事讓李潤野很生氣,他親眼看到李潤野給交通隊打電話,給鑒傷的醫院打電話,給肇事人的律師打電話,賠償金一路飆升,直到對方律師忍不住抱怨“李先生,的確是我們撞傷了劉記者,可那隻是撞傷……”


    律師的話沒說完,就被李潤野抓住了把柄,李潤野冷冷地問:“律師您的意思是,隻要人沒死就不是事兒是麽?”


    ……


    而崔遙作為李家的信息總管,其職能被發揮的淋漓盡致,每天都在打電話,找各種關係幫助李潤野為劉明遠討公道。而其中因為牽扯到很多法律上的細則,事故責任方的鑒定非常重要,李潤野是打定主意要讓劉明遠全身而退,所以每天在都在追著律師一條一條捋交通法。


    在這個時候要不要冒著被狠罵一頓的風險去打擾李潤野,顧之澤很猶豫。


    就在這時,“江湖小喇叭”崔遙宣布了一個讓整個社會版都驚翻了的新聞:劉明遠調到國際部去了!


    劉明遠是誰?社會版的頭牌,李潤野的最寵,這是所有人都公認的!而大家也都知道,名聲大噪的劉明遠之所以還窩在安寧晨報這家都市報裏當個小記者,完全是李老板臉大。這兩個人在眾人心目中一直就是劉備和諸葛亮,而劉明遠出事後,李潤野那不計一切要討個“說法”的強硬態度大家也有目共睹,似乎李劉這對搭檔是牢不可摧的。而他倆拆夥的消息就像一記重磅炸彈,炸得眾人目瞪口呆,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各種猜測甚囂塵上。


    顧之澤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再一次深切地領會到李潤野劉明遠這對組合有多麽深入人心牢不可破,一開始他還能跟著聊兩句,可沒多久,顧之澤心裏就不是滋味了。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站在李潤野身邊的那個人應該是劉明遠,於公於私他倆都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檔,如果劉明遠離開,李潤野身邊的那個位置就會永遠空下來。


    擦,你們當小爺我是死的啊!顧之澤不高興了,他終於忍不住氣哼哼地跑去敲李潤野辦公室的門。


    “師父,大師兄為什麽要走?”


    “國際部那邊缺人。”李潤野淡淡地說,事實上這會兒他最怕有人跟他提劉明遠,每次聽到這個名字想到這個人都會讓他產生濃重的愧疚感和遺憾,感情的事就是小概率事件,茫茫人海中,你愛我碰巧我也愛你的事總是可遇不可求。


    看到顧之澤,李潤野想起劉明遠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心裏更煩了。


    “那也不能挖咱們這邊的人啊!”顧之澤小聲嘟囔著,覺得國際部挖牆腳這事兒太不仗義了,而劉明遠在這個時候離開,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人才嘛,”李潤野勉強地笑一笑說,“自然大家都搶著要了。”


    顧之澤看著李潤野強作歡顏,心裏更難受了:瞧你那個傷心勁兒,好像大師兄走了咱們版就要開天窗一樣!


    於是從來不知道“認輸”兩個字怎麽寫的顧之澤帶著幾分小情緒,忽然抬高了嗓門說:“師父你別難過了,就算大師兄走了我們也能寫好稿子。”


    “顧之澤,我還活著呢!”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顧之澤嚇得幾乎竄起來,扭過頭去看時,劉明遠微笑著站在辦公室門口,而外麵的同事都一副好奇的模樣往這邊張望著。


    李潤野站起身說,“顧之澤,你先出去!”


    這口吻太過決絕,太過冷硬。


    顧之澤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定在了當場,他僵硬著身子,一點點把頭扭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潤野,似乎不相信剛剛自己聽到的!他覺得有點兒委屈,更有點兒難堪,覺得自己被排斥了,眼前的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是自己這個“外人”不能聽不能參與的。


    而這種排斥完全是赤|裸裸的,一點兒顧忌和掩飾都不屑於做。


    顧之澤的心裏翻江倒海一樣,氣憤、委屈、不甘……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逼得他臉都變得通紅,下頜不由自主地抽緊了,他咬著牙點點頭,盡量作出微笑的樣子:“我先出去了。”然後挺直腰背,平穩地走出了辦公室,還禮貌地將門關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顧之澤所有的偽裝全部告罄,他無心回答同事的八卦,抓著手機去騷擾林新宇。


    林新宇接到電話時正在宿舍裏練毛筆字,他接起電話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那個蛇精病老板又惹你了?”


    顧之澤氣哼哼地把事兒說了一遍,末了問:“你說,他是不是也太不把我當回事兒了!”


    林新宇掏掏耳朵說:“顧之澤,為了你們老板的事兒你平均一周給我打兩個電話告狀,他隻不過是你的主編,又不是你老公,你跟他較什麽勁啊!”


    “啊呸!”顧之澤啐一口說,“就他這人,送我都不要!”


    “既然你不要,幹嘛那麽上心,頭牌二牌的,有什麽可爭的?弄得自己跟第三者插足一樣。”


    “林新宇!”顧之澤怒了,“你這是安慰人麽?”


    “我就是想告訴你,李潤野隻是你的主編,工作關係,你跟你老板較勁這不是閑的蛋疼麽!”


    “這不是較勁,這是爭口氣,我就是不服氣!”顧之澤掛斷電話,心裏的戰鬥火焰燃了半邊天,他再一次賭咒發誓,此生一定要取代劉明遠在李潤野心裏的地位,不達目的不收兵!


    而辦公室裏,劉明遠正在跟李潤野道別。他頭上還有傷痕,而目光中仍然充滿了溫柔和深情,李潤野覺得千言萬語都堆積在自己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潤野,”劉明遠走到李潤野跟前,溫和地說,“我來收拾東西。”


    “一定要走麽?”李潤野說,“我……其實……”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畢竟我們一起搭檔那麽久了,可是潤野,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辦法繼續跟你一起工作,我隻能申請調離”劉明遠輕笑一下,“事實上,要不是跟報社簽的合約還沒到期,我都想離開晨報的,你知道我找工作不會太費勁的。”


    “明遠……我很抱歉。”


    “不,該抱歉的是我,我一直不死心,大概給你造成了不少困擾吧?”劉明遠忍不住伸手,搭在李潤野的肩頭,“我很抱歉。”


    “別這麽說,”李潤野搖搖頭,“其實你很好,真的特別好,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很俗套很蒼白,但是我真的覺得你挺好,隻是……隻是……”


    “隻是你不愛我,我懂。”劉明遠小聲說,“這事兒自古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僅此而已。”


    “我……”


    “好了好了,”劉明遠故意輕快地說,“我又沒跑多遠,都在一個樓層,要是你哪天改主意了,想著去對麵找我就行。”


    “好,”李潤野忍不住笑了,點點頭。


    “那……讓我抱一下好麽?”劉明遠深深地望進李潤野的眼睛裏,帶著不言而喻的渴求。


    李潤野沒有一絲猶豫,緊緊抱住了劉明遠的肩,這是一個真正的擁抱,兩個人之間藉由這個擁抱交換了一些靈魂最深處的東西。


    顧之澤回到辦公室時,透過玻璃牆正好看到李潤野將下頷埋進劉明遠的肩頭。李潤野閉著眼睛,眉頭心皺了起來,微微向上拱起。就算看不到李潤野的眼睛,顧之澤也知道,那個表情叫做“悲傷”。


    他悄悄地握緊了拳頭,心裏翻湧起巨大的波瀾。他不得不承認,劉明遠的存在對於李潤野而言不僅僅是同事那麽簡單,這兩個之間有某種更深層次的關聯,這種關聯並不會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改變,這種關聯讓外人很難體會更遑論插入。


    劉明遠真的那麽重要麽?顧之澤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麵,大師兄永遠是那個不可打敗的孫悟空麽?


    不,顧之澤咬緊下唇,我要做的比他更好,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劉明遠能做到的我一樣可以做到,我要讓李潤野承認,即便是豬八戒,那也是天蓬元帥下凡塵!


    ***


    從那天起,顧之澤整個人都發生了某種化學反應。他很少出現在辦公室,整日奔波在大街小巷,對每一條新聞線索窮追不舍,回到辦公室後會先拿著稿子詢問每一個人,三易其稿後交上去的成稿卻隻有寥寥幾份。


    李潤野很快就發現顧之澤的這種變化,他白天幾乎看不到顧之澤,臨近八點封庫的時候,顧之澤的稿子會在最後一刻擠進來,篇幅不會很長,但是角度刁鑽觀點新穎,每每附在新聞事實後麵的短評都能讓李潤野眼前一亮。


    這個人更加務實,更加沉穩,逐漸脫去了新人的那種尖銳和偏頗,開始變得老練大氣。李潤野經常拿著他的稿子,反複看過幾遍後最多改幾個句子,壓縮一下字數就直接發上去。他是如此欣喜於顧之澤的成長,每天看著他奔忙在路上,頂著酷暑烈日,雖然心疼不已卻也由衷的高興。有的時候,他會在審稿時給顧之澤一點小小的意見,每次顧之澤都會小心翼翼地把這些打印下來,剪切後貼在一個剪貼本上,那上麵還有之前收集的李潤野的批複,厚厚的一大本,每次翻開都能體會到成長的快樂。


    顧之澤已經差不多兩周的時間沒怎麽跟李潤野說過話了,李潤野不忙的時候,他在外麵跑采訪;他返回報社的時候,李潤野審稿審得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兩個人就這麽交錯著,每天隻是點點頭打個招呼,偶爾說兩句話還會被一些事情打斷。


    不久,顧之澤就覺得很失望,他發現李潤野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在兩個人幾乎沒有交流的兩周裏,李潤野始終忙碌著、沉默著,偶爾他會去吸煙室抽支煙,總是眉頭深鎖,陰鬱的氣流始終環繞著他。


    顧之澤想要李潤野注意到他,想要李潤野明白,他的徒弟,不僅僅是隻有一個劉明遠!於是他更努力了,有時候回到報社趕稿,連晚飯都忘記了吃。


    終於,李潤野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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