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出去了……”終於忍不住的風華可憐兮兮的哀求道。


    因為心裏一直藏著事的關係,風華自打來了這別院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白天愈發煩躁,夜間亦由淺眠快速發展到失眠,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夜夜從噩夢中驚醒,不論是哪個都受不住。


    她的身子本就單薄,這一瘦更是讓身邊的人心驚、著急。


    馮老先生應自家徒弟所“求”前來看顧風華,自然也是跟著著急。他老人家的醫術很高明,藥也開了不少,隻方子就換了幾次,但是,他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心。於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這位杏林國手遇挫了。


    不過,他這麽多年的神醫名頭也不是白叫的,他老人家很快也發現問題不在自己身上,可是,無論他怎樣詢問或是拍敲側擊均得到任何答案。為此,老人家是又急又惱。


    雖然也有辦法用藥讓風華安睡,但是,是藥三分毒,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給病人的身體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所以,老神醫便每日攜著風華到山下走一圈,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轉換心情。


    馮老先生看著風華波光盈盈的雙眸,含笑,輕輕搖頭,緩緩的吐出兩個人人“絕望”的字,“不行!”


    這一刻,風華直接有撫額的衝動。


    沒錯,我們的神醫的辦法很管用,這幾日,她睡得前所未有的沉,飯量更是漸長,身體也硬實了不少,至少,不會走得稍遠一點就累得直喘了。有了事情分心,她也不再每日深陷於那可怕的猜測中膽戰心驚。


    可是,這每天步行上山下山實在太累了,腰酸背痛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腳上已經磨破多次了,那鑽心的疼,痛極了。


    其實,風華也知道,這樣鍛煉身體是好的。可知道歸知道,她懶慣了,上一世更因身體不好而備受嬌寵,自然也就受不住這些,直想退縮。


    對比這樣的高體力消耗,風華寧願用安神香,雖然效果並不是很好,而且,她也不喜歡那個味兒。至少,不用這麽累、這麽疼。


    可惜,這事不是她說了算的,身為她主治醫師的馮老先生以一句安神香於身體無益為由,將她的請願給駁了回來。


    “好了,咱們走罷。”馮老先生理所當然的催促風華。


    看著馮老先生那雙噙著笑意的戲謔雙眸,風華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意識一件事情——師父莫不是為了那時故意報複我吧?!


    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死活不說自己心中所憂之事時,他老人家的臉色可是非常不好看的呢!


    思及馮老先生以往的性格,風華愈發的覺得自己的這個懷疑很有道理。


    “沒錯,我還就是故意的!”馮老先生挑眉,絲毫沒有半點被人拆穿了心思之後的心虛模樣,那似笑非笑的雙眸,竟還帶著幾分挑釁。


    原來,風華想著想著,便把心中的疑問直接宣之於口了。然後,馮老先生身為長輩便很“君子”的如實回答,很“體貼”的為晚輩釋疑。


    風華愕然,張嘴想要說什麽,最終卻還是咽了下去。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馮老先生這麽說,她也還是能夠感覺到他對她的關心,就算是報複,也是建立在愛護基礎上的小惡作劇。


    “如此,莞兒也隻有舍命相陪以作賠罪了!”說著,垂眸,低頭,恭敬的做出了“請”的動作,由馮老先生走在前麵。


    老先生眼眸中的笑意漸漸趨於柔和,隨後轉身大笑了起來,打趣道:“這話是你說的,可莫要在叫苦連天了……”


    人老了,心會特別的軟,容易喜歡孩子。可是,這也要那個孩子可人疼,要會撒嬌,但是,又會適當的時候知進退明事理。而風華此舉,甚合其心。


    這些日子,風華都沒有好好的看看這裏的風景,如今細看才發覺她多日竟真是暴殄天物了。且不說這鳥語花香,就連這樹葉都嬌滴滴的,十分的惹人憐愛。


    因時節關係,此時的樹葉尚未長成深綠色,仍是嬌嫩的嫩綠色,又因山裏露水多,樹葉微垂,幾滴露水懸而不落,在陽光的映照下,如同鑽石般耀眼,實在是美極了。


    山中樹木繁盛,時候雖然已經不算早了,可因陽光不烈,卻也無礙於陰涼。風華伸出右手,眼看著陽光透過樹葉在她的手中落下斑駁的印記,點點陽光在手上跳躍,隱隱的帶著些許溫度,心裏霎時間變得暖暖的。


    欣賞到美景,每個人的心情都會變好,風華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她的好心情因為迎麵撞見的人瞬間消弭於無形。


    “外……外祖母好,二哥哥好……”強忍著蹙眉的衝動,壓下心頭翻滾而至的厭煩,風華斂衽施禮。


    這“賈寶玉”才來了幾天,就這麽心急,現在又把老太太給搬來了?當她是賈家的奴仆嗎?任由你們驅使?


    不管怎麽樣,到底是長輩,就算心中不滿,大庭廣眾下也不能失了禮數,否則,何異於主動授人以話柄,陷自己於被動?


    “心肝肉兒啊,果真是瘦了許多……”老太太一把將風華拉入自己的懷中,聲音明顯帶著哽咽。那模樣,要多慈愛有多慈愛。


    風華暗暗冷笑,以前的林黛玉便是被這樣一番唱做俱佳的姿態給蒙蔽了雙眼罷?也是,弱齡稚兒,對方又是血親,便縱然是生得再如何的冰雪聰明,再如何小心謹慎,也免不了著了她的道。


    其實,何止是林黛玉,就連身在局外不受情感所限的風華都被這老太太給騙了。


    初時,風華覺得老太太對林黛玉這個外孫女就算不如賈寶玉那般疼愛,也是極心疼的。隻是身為賈家實際上的當家人,她有太多的無奈,所以才委屈外孫女。所以,對於老太太後來的示好行為,她理所當然的歸納為於心不安的補償。


    風華從來都不是個占了理便不可理解別人難處的人,所以,對老太太,她多少也還存著些好感。正是這些好感,所以,惠及於賈家,使她始終給賈家留著幾分薄麵,沒有將事情鬧大了、做絕了。


    可是,現在她不那麽想了。


    老太太,絕對不止是這麽簡單。林家的事情,對她來說是秘密,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但是對於老太太來說卻不可能不知之一二。如此一來,自她從姑蘇來後,老太太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便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釋。人都是貪心的,對於林家的巨額額家產,老太太能超凡脫俗嗎?


    答案,可想而知。


    甚至,就連林黛玉多年來在賈府遭人排擠、侮辱而老太太卻“全然不知”也有更好的解釋。因為,她老人家也想看看她這外孫女的底線在哪裏,也想逼她掏出底牌。可憐的林黛玉,完全不知情的林黛玉就這樣死在了至親之人的算計之下。


    可悲!


    可泣!


    對於這樣一個滿腹心機,對子孫沒有半點憐愛之心的人,被其抱著,風華有嚴重的心裏障礙。僵直著身體,數次努力想要壓製住心中的厭惡,最後還是兵敗如山倒。於是,盡量不著痕跡的,風華小範圍掙紮著,試圖奪回自己對這身體的掌控權,“外祖母,您……您怎麽親自來了?可是……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老太太人老成精,明顯感覺到風華的抵觸,立刻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後背,然後,主動放開了風華。她知道,她這外孫女這一次心裏一定不痛快極了,就算要安慰,也不該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若是風華掙紮得很了,她麵上反而不好看。


    心裏這麽想著,麵上卻絲毫都不表現出來,一邊拿帕子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邊橫了風華一眼,嗔道:“怎麽?你這裏外祖母來不得?還是,你不歡喜?”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看著風華,老太太原本渾濁的的眼睛此刻盛滿了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光芒,細細看去卻是無比的深鎖,好像一潭無底的黑洞似地,根本看不到底去。


    此言一出,風華就知道要糟,又若有若無的看了眼老太太身後一溜的侍婢更覺得頭疼,這老太太莫不是要強行住在這裏吧?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真的是這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也沒辦法,隻能忍了。


    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時代,風華沒有膽子挑戰它的生存法則。因為,她怕承擔不起後果。如果是她一個人倒也罷了,豁出去,不管不顧也成,可是,她偏偏還有個弟弟。想道林墨玉,她不忍也得忍,自己落得個不孝的名聲也沒什麽,萬不能連累了弟弟。


    於是,風華不僅要忍,還要忍得不露一絲痕跡。上前,與“賈寶玉”一左一右挽住老太太的胳膊,如記憶裏祖孫和樂時一樣嬌笑著,“外祖母哪裏話來?您能親自來,外孫女豈有不喜之理?隻是不明原因而已!”


    不得不說,人的潛力果真是無限的。之前那樣討厭老太太的觸碰,轉眼間,風華就能笑盈盈的主動攬上老太太的雙臂。


    其實,說白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演員,扮演什麽樣的角色,說什麽樣話的,端看當事人自己如何抉擇。


    老太太習慣性輕拍風華的手,“我聽寶玉說他前幾日見你姿容憔悴,似有病容,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定要來看上一眼才行。”


    風華垂眸,斂下眼睛裏淩厲的精光。


    說實話,現在她是越來越懷疑這個“賈寶玉”的真偽了。按照賈寶玉以往的個性,沒發現她身子不爽也就罷了,若是看了,定然不會問都不問一句,隻一心想著要她為賈家做事。


    可是,這個想法剛冒出來,風華就忍不住又動搖了。如今,她再也難以相信什麽了。或許,這就是男人的類根性也說不定。或者,賈寶玉根本就不如同她想和她看的那樣深情也是不一定的。


    “祖母知道,你一個人在此養病,心中定然是極委屈的。不過,你且安心,祖母既然來了,定要會親自守到你痊愈。”老太太動情的說著,眼眸中在一次隱隱浮現出淚花。


    目的,已然顯現出來,明明那麽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可是老太太偏偏能把它說得動情至極,讓人無從阻止。而且,說著說著,這“外祖母”就變成了“祖母”。


    風華的眼眸倏地暗了一下,心裏說是憤恨多一些還是不屑多一些。


    以前,大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不管林黛玉病情有多糟糕,都不見她這個外祖母紆尊降貴前來照看,如今,她不過失個眠、上個火,她老人家竟巴巴的趕來了。說這裏麵沒有貓膩,說給傻子聽傻子都不相信。隻是,不知道賈家具體的圖謀是什麽罷了。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又想借薛蟠之事拖延時間,有覬覦林家的家產和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寶藏。


    風華正想落幾滴眼淚表示感激之情,腦子裏卻突然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老太太之前好像是故意離間她和弟弟之間的關係。


    照她老人家的說法,好像是林墨玉覺得她這個多病的姐姐晦氣,所以才將她遷至此處似地。不了解內情的人,聽了這話,一知半解之下,加上些想象力,她這好容易認回來的嫡親弟弟可就在她的眼皮子底線被陰了。


    意識到這個,風華險些抑製不住胸腔中的怒火。她原本還想省些事兒,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她若一味的退讓,別人隻當她好欺負了。如果不是打著用賈家多拖皇帝一段時間的主意,風華恐怕當場就要翻臉了。


    想他賈家想走門路以薛蟠拖延時間,而風華又打著以賈家拖延皇家的主意,可見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外祖母多慮了,這裏風景秀麗又兼人煙稀少,平日裏甚為安靜,正是養病的好去處。說起來,這還是外孫女硬要來了,墨玉他很不放心我一人在外,特意安排了不少人手才算勉強安心。”明明已經知道老太太心中所想,可她始終還是不置可否,隻說這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最重要的是,風華堅定的稱呼老太太為“外祖母”。而且,話裏話外的,她還暗指老太太此舉實乃打擾了她的安靜生活,使得她無法安心的養病。


    老太太人老成精,自然明白風華話中所指,心裏雖然很是有些不悅,麵上卻仍是絲毫都不肯露出來,“話雖這麽說,可身邊沒個人照顧著,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以前的老太太多少還是林黛玉的外祖母,所以,風華能夠從她的言行舉止上猜出她些許的心思,但是,如今老太太隻拿她當其他相交之人對待,風華便半點也看不懂她了。


    “有雪雁在呢。”風華輕笑,輕聲說道。


    “這怎麽一樣?雪雁隻是下……”


    “在外孫女的心中已然將雪雁當成親人來看了。”老太太的話未說完,風華就急急的打斷了她,“更何況,以往也都是雪雁照顧著,她很有經驗,對我的病症也很是了解,比其他人強出萬萬。”


    明明知道老太太此番是打定了主意到住進來,明明知道拒絕不了,但是心情不爽的風華還是繼續給她找不痛快。


    打斷長輩說話,算得上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仔細追究起來,也能定個不敬的名頭,可是,風華相信,以老太太的仁慈必定不會與她計較。


    雪雁就在身邊,聽到風華這麽說,眼睛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雖然,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可她還是很感動,感動得忍不住就哭了。


    “病人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的不是體貼的照顧,而是來自親人的關心。以前,你母親在家時,偶有小災小恙,我若一時不在,她便委屈莫名,啼哭不止。推她及你,祖母更覺煎心,若不能親眼看著,隻怕更添煩惱……”老太太能夠成為老太太,最紮實的基本功就是臉皮厚。所以,對於風華的話,她完全當聽不到,隻“兢兢業業”扮演著慈母的角色。


    風華暗笑,合著她還知道病人最需要的是來自親人的關心,可是,林黛玉纏綿病榻的時候,她老人家在做什麽?


    “可是,賈府至此路途甚為遙遠,外孫女不能親到外祖母跟前伺候、孝敬,心中已然甚是不安,如今,見您為我如何奔波操勞,又要看顧於我,心中更是惶恐不已。身為晚輩,如此作為,豈不折我福壽?更換可,我如今身子已然……”


    老太太霎時間黑下了一張臉,大聲斥道:“胡說!祖母疼愛照拂於你,乃是天理倫常,何來折福壽之說?我兒定能福壽綿長!”


    風華心中暗悔,一時大意,使勁使得有些過了,過得給了老太太可發作的機會。無奈,衡量了幾下,她最後選擇了順其心意,心中雖仍有些不甘,但是,沒辦法,誰讓形勢比人強呢?不過,隻要大家都還活著,總還有找回場子的機會的。


    拿定了主意,風華再一次紅了眼睛,一邊哭,一邊說:“外……外祖母如此待我,我真的……真的無以為報……”


    “我的可憐兒,外祖母這一生獨得你母親一女,從來都是放在心尖尖疼愛,唯恐她受了委屈、傷害。如今,你母親又去了,所留之女,唯你一人,我安能不疼寵於你?”老太太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隻是不知她這份慈母之心有幾分真幾分假。不,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又如何判斷其所占分量呢?


    風華垂眸,這話,老太太不止說一遍,她心裏早就厭煩了,並不會像以前的林黛玉那樣感激,不過,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她掩麵低泣,哽咽道:“外租母憐愛之心,外孫女自然是懂的。隻是,外孫女不孝……”


    說實話,一對祖孫,淪落到說如此的客氣話,冠冕堂皇的,真真兒是可笑極了。


    “莫哭,莫哭,哭泣傷身……”老太太滿是關切的安慰。


    隨著老太太的安慰,風華慢慢“止住”了哭泣,這“才”想起大家都還在半道上,“呀!我真糊塗,竟還未請外祖母至別院,快請!”


    一邊說著,一邊做出手勢。


    正在這個時候,風華的話音還未落,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你今天既有長輩須招待,我也就不強求了,先走了!”


    風華抬眸,正好看到馮老先生不耐煩的轉身,右手輕輕的擺了擺,算是示意了。見此,風華心中更添愧疚,她……她竟然把師父尚且在側給忘了,實在是……實在失禮至極……


    知道師父的脾氣,風華也沒有呼喚著規勸,她曉得,那是沒用的。回過頭,正好撞見老太太看著馮老先生的背影的眼神,眼睛雖然具體分析不出是什麽情緒,但是眉頭緊鎖卻多少還是泄露出一些了。


    她在生氣?!


    這個認知讓風華很是不舒服,老太太實在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身為客人,有什麽資格嫌惡主人?


    “他……他是誰?”老太太沉吟了一下,低聲問道。


    “醫者!”幹淨利落的回答,卻也是極具欺騙性的答案。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風華就是不想告訴她。


    將老太太迎至別院,風華命人收拾房間,選擇了寬敞明亮的房間作為老太太的居室。至於“賈寶玉”,從頭到尾,風華都選擇性失明了。她還就不信了,老太太還能帶著成年外男住在她這裏不成?


    說起來,這還有些不和諧的小插曲,這別院是林家所有,而風華又不是一個過於奢靡的人,所以,這院子雖不小,但是實際上住人,尤其是身份地位比較高的客人卻是沒有的。而且,這最寬敞明亮的房間,自然是屬風華和林墨玉所有。


    風華生病,臥房自然不可能出讓;林墨玉是男子,房間也不適合女子居住。於是,老太太不得不去住那略差上一籌的房間。雖然風華一再囑咐下人要用最好的,但是,不如就是不如,無論怎麽刷金漆也都差的。所以,多年來不曾受過任何委屈的老太太成功的委屈了。


    對此,風華表現很開心。能借著這個機會讓老太太也嚐嚐“寄人籬下”的滋味兒,卻是怎麽也沒想到的大好事。由此,也讓她陰霾的心情漸漸好轉了許多。


    好在,風華也不是糊塗之人,心裏雖然高興,也不敢過多的表現出來,反而為了孝道而一再的命令下人緊著最好東西的來,不必顧忌。若是不好,便另去置辦新的。


    當然,這些事情是不需要風華親自做的,她隻是負責動一動嘴皮子。畢竟,她還是個病人。


    什麽?你說她麵有喜色,實屬不該?


    請問,人家高興於外祖母將常伴身側,有何不可?


    “雪雁,知會腹中所有人,任何人等均不得與賈家人扯上關係。若是他們要打探什麽消息,隻一問三不知便是。若敢陽奉陰違,便一家子都賣到黑礦上去,絕無例外!”說這話的時候,風華的眼睛裏閃爍著駭人的寒光,如同出鞘的劍一般銳利。


    雪雁嚇了一跳,不得不說,就算是雪雁看來,這刑罰也太重了。可是,雪雁到底是雪雁,是那個不會說話卻忠心耿耿的小丫鬟。隨後,麵色凝重的下去傳達風華的命令。


    閉上眼睛,風華覺得疲憊不已。


    說實話,她並不知道老太太此來的真正目的,或者是為了監視、提醒她為薛蟠之事出力,也或許是想要查賈家財產或者是那藏寶圖。不過,她並不在乎,不管老太太在想什麽,橫豎,後者她本身就不知道,前者更是渺渺無期,老太太注定了無功而返,自然也就坦然了。


    其實,風華並不怕下人泄露什麽秘密,能被他們知道的就不是什麽秘密。可是,她還是下了這道讓人渾身冒冷氣的命令。原因無他,如果老太太真的想要打探什麽消息的話,她就要老太太草木皆兵,以為自己發現了什麽,狠狠忙活了一場,結果卻是一場空。


    隻想想,風華便覺得這畫麵一定有趣極了。


    用過晚膳,“賈寶玉”便帶著自己的人很痛快、很識相的離開了。


    當然,臨別之際,賈寶玉自然少不了一番囑咐,卻都是關於平日裏的吃穿用度,事無巨細,絮絮叨叨的,好像住了口便是浪費了自己的好口才似地。


    終於,在老太太含笑的眼神下,快要繃不住的風華頗為艱難的將“賈寶玉”送離了出去。


    睡前,雖然也煩躁了一會兒,卻也比較順利的入眠了,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好覺。


    第二天,風華起了一個大早。


    “外麵天氣不錯,我去山下走走。”簡單的淨手熟悉之後,風華提出了要求。說實話,至今,她還惦記著她那被打斷了美景。若不去好生享受一下,實在是太浪費了。


    “姑娘不用早膳了嗎?”雪雁難得的對風華的決定有了異議。原因很簡單,不食早膳,於身體無益。受林墨玉重托,她現在最在意的就是風華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風華原本是打算用過早膳去的,聽雪雁這麽一說,突然想起了野炊,立刻按耐不住了,“拿著食盒,咱們到山下無人處食用。不,多準備一些,午膳也不回來了,都在那邊解決。”


    雪雁點了點頭,隻要好好吃東西,其他的,她永遠和風華保持著高度一致,“我知道了。”


    仔細的想了想,風華輕輕搖頭,“你不要去了,留在家裏,若是老太太那邊傳喚,你也能幫我應酬一二。”


    雪雁有些失望,卻還是點頭,“我知道了。”


    見雪雁這樣聽話,風華愈發的有些不忍,主動解釋道:“不是不帶你出去,實在是這裏離不開。咱們這裏,隻有你和老太太相識,交予旁人,我不放心。老太太若是問我去了哪裏,你便說我隨大夫治病去了。”


    其實,有些話,風華還是沒有講。雪雁在賈府住過多年,在包括老太太在內的賈家大多數人來說,她也算半個賈家人。話未說,老太太便先信了幾分。而且,雪雁身份不同於一般,若是派別人去了,恐有輕視老太太之嫌。


    這個時候的風華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她很喜歡雪雁,喜歡她單純、老實、本分。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太單純、太老實、太本分了,有的時候,也不是好事。


    老太太得知風華隨大夫治病去了,不由得大奇,她還沒聽說過治病需要離開住處的。於是,她便開始追問人大夫開的什麽藥方,用什麽方法治病,以及馮老先生的身份、來曆等。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麽秘密,尤其是前麵幾個問題。可是,雪雁是個死心眼,她牢記風華“一問搖頭三不知”的規矩,對於老太太之後的問話,徹底的貫徹這項基本國策不動搖。


    於是,已經忘記了吃癟是什麽滋味兒的老太太再一次榮幸的嚐到了吃癟的味道,差點沒當場氣昏過去,就連麵上的貴族式得體溫婉也沒能保持下去。


    而這廂,風華正愜意的享受著她的美食美景,身邊跟著的,是她的新上任沒多久的四大丫鬟,取名仍舊是微風、細雨、疏影、暗香,至於其中內因,風華並沒有和任何人說。


    其實,風華本想請師父一道的,同時,也向他老人家致歉。


    結果,馮老先生見她自願下山活動筋骨,大感安慰,直言她已經大好,而他自己還有幾個病人需要照顧,然後便離開了。風華希望身邊能多一些自己人,自然下意識的欲攔,可是,思及為人治病乃是積德之事,便退讓了。如今,多多積德也是好事。


    而風華的好心情因一個人的踏入而終止了。


    說實話,風華真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看到沈君實,不,這個時候,應該稱之為皇帝了。


    “你這的日子逍遙自在的緊啊,著實讓人羨慕!”


    看著當今帝王這樣含笑一步步輕快的走來,風華心中暗恨。說實話,她真的從來都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說起謊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角色扮演得更加是入聲入色。同時,擁有著一副很迷人的好皮囊,這樣的男人,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的演藝圈,絕對是影帝級的人物啊,隻怕奧斯卡獎杯也不再是夢想,而是被他納入懷中。


    沒有理會跑神的風華,天子自動自覺的坐在了風華右側,上下打量了風華許多,一邊大頭,一邊頷首點評,“看起來的確是瘦了些,好在精神甚好。”


    風華有一種自己是貨物的錯覺,眉頭愈發緊鎖了起來。


    可是,天子恍然未覺,興致盎然的看了看石桌上擺放之物,麵上浮現出幾分驚喜之色,“看樣子不錯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嘴裏說著,同時,天子的手很自然的拿起風華的竹箸,毫不避諱的用了起來。


    呆呆的看著這個男人,風華真的有些恍惚,恍惚覺得,或許自己還沒有醒來,還是再做夢。不過,天子拿了她筷子這事激怒了她,也喚回了她的心神。


    筷子她用過,上麵沾了她的口水,這廝又用了,這算是怎麽回事?


    “微風、細雨,為我這位兄長大人另尋了幹淨的竹箸來。”風華冷著臉吩咐道。


    好在,出門的時候準備的是多人份,這幹淨的筷子也還是有的。這個時候,風華無比的慶幸四大丫鬟謹守規矩定要等她用罷餐才用,否則的話,隻怕難找到幹淨的筷子了。


    “不必了。”天子聞聲出聲阻止,頭也不抬一定,如果不是優雅的舉止昭示著她不凡的身份,隻怕此時的他都能與饑荒的難民相同了。


    話說,難道皇帝真的窮到連飯都吃不好了嗎?當不能呀!


    突然,天子抬眸,詫異的看向風華身後並肩而立的四大丫鬟,沉吟了一下,隨後似笑非笑的問道:“微風細雨?莫不是還有個疏影暗香?”


    “我隻是習慣了這個名字!”風華拔高了聲音吼了一聲。聽著這聲音,中氣還是比較足的,隻是,這聲音越高的同時也就代表著心裏的底氣越不足。


    天子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為自己這個發現心細不已,嘴裏卻還在故意輕聲調侃道:“我又沒說什麽。”


    風華麵上尷尬不已,隨後,冷哼一聲,轉過頭再不看他一眼。那模樣,好像賭氣的小孩子一樣可愛。


    天子看在眼裏,笑意愈發的明顯了。


    沒錯,這就是風華為四大丫鬟明明微風細雨、疏影暗香的原因。


    以前,她著急著和沈君實撇清關係是因為她不必再利用他什麽,同時,也是憐他用情得不到回報,怕他寧足深陷。可是,現在她需要皇帝,需要他繼續誤會下去,甚至創造機會讓他去誤會。


    四大丫鬟,便是如此。


    “黛兒,你是否在躲著我?”沉吟了好一會兒,天子終於開口。隻是,這聲音竟帶著詭異的哀怨。


    風華不答,隻當做沒聽見。


    “黛兒,這些日子,你可念我?”


    越問越露骨,風華的眼眸中染上了幾分怒色。


    “黛兒,可是你那幼弟不喜歡我?”天子繼續問著,好像並不在乎風華回答還是不回答似地。


    越說越離譜了,風華的拳頭下意識的握緊。


    “黛兒,可是林墨玉逼你來這的?”


    腦子裏“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風華徹底被天子點燃了,怒火徹底燃燒了起來。正所謂龍有逆鱗,風華雖然不是龍,卻也有不能觸碰的地方,那個地方恰好寫著“林墨玉”的名字。任何人,不管你是誰,隻要你碰了這個地方,那就別怪她翻臉了。


    如今,隻有林墨玉才是風華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甚至是唯一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


    重重的一腳踩在天子腳上,然後,笑容可掬的看著天子,旋即,用力狠狠地碾壓,看著天子的臉因為吃痛而微微變形,風華心中大快。


    冒犯帝王是死罪,可是,誰知道對麵這人是天子呢?


    見好就收,風華轉身,招呼微風細雨等,“走,我們回去。”


    正在這個時候,一股大力襲來,風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重重的撲倒在地上。同時,隻聽得“叮咣”一聲。


    風華抬眸,正看到一隻羽箭射入一根粗壯的樹的樹幹裏,箭頭整個埋入樹幹,可見這一箭來時之淩厲。


    若是……


    若是刺入人的皮肉之中……


    風華有些想象無能,或者準確的說,她根本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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