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馮老先生的故事,賈寶玉直接揮揮手,以畫麵的形式展現在風華的麵前。


    也正是因為如此,看著那一幕幕的人生經曆,風華泣不成聲,淚流滿麵的哽咽著,“帶我去找他,現在就帶我去……”


    原來,馮老先生真的不姓馮,他原本應該是姓林的。隻可惜,他並不承認“林”這個姓氏。


    那還是在本朝建國二十來年的時候,年輕的王朝經過十幾年的休養生息漸漸開始恢複生計,蟄伏多年的帝王容不下四麵蠻夷的不臣之心,終於痛下狠心要將他們徹底收服。


    此時,走入戰場的是武將們的人近中年的二代子孫們。不願受父輩餘蔭的他們急著建功立業,證明自己的能力。


    人生閱曆充足的二代子弟大刀闊斧的走入仕途,惹紅的是年輕三代們的眼睛。


    林如海的祖父,林鉞正是其中之一。


    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之時。聽著祖輩熱血沙場的故事長大他,不甘心困在那小小宅子裏。他很想要在這最後一場大戰役中揚名立萬。


    於是,瞞著家人,踏上了從軍之路。


    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年輕的世家子弟出門總是會遇上一些貌美的女子。


    那是在苗疆,苗人彪悍而驍勇善戰,苗地更是多山丘、樹林,在一次戰役中,受傷的林鉞和大部隊失去了聯係。


    然後,他遇到了一位美麗的苗疆女子。


    苗女救了林鉞,並且喜歡上了林鉞。


    年輕人,幹菜烈火,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林鉞傷好之後離開了,苗女親自送他離開,並且送給他一方繡了格桑花的手帕。


    苗女說,她等他回來接他。


    他說,戰場上刀槍無眼,要她不必等他。


    可是,苗女堅持等他。


    一年,兩年,三年……


    五年……


    苗女老了,孩子也大了,可林鉞卻從來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的消息。


    這五年裏,苗女走遍了整個苗疆的每一寸土地,可她沒有找到林鉞。她不相信他已經死了。


    於是,她帶著兒子離開了苗疆繼續一寸一寸的找。


    她叫兒子阿郎,是苗家很普通的通稱。沒有給兒子取名字,因為她覺得兒子的名字應該由林鉞來取。她不能剝奪林鉞做父親的權利。


    就這樣,她帶著兒子又找了五年。


    好心的人看到她這個樣子實在可憐便勸她放棄,可她怎麽肯放棄呢?她仍舊死心眼的用一雙肉腳丈量著她足下的土地。


    有人告訴這樣找是大海撈針,可她卻認為是鐵杵磨成針。


    有聰明人看苗女可憐,為她出謀劃策,問及林鉞的籍貫。在可苗女完全不知道,她隻知道他叫林鉞而已。


    聰明人碰上笨蛋,也隻能歎一口氣。


    不過,聰明人到底是聰明人,不知道籍貫,至少可以從口音入手。


    於是,在一番排查下,林鉞應是京城人士這一點得到了確定。


    有了目的地,苗女的冤枉路也不必走下去了。


    她帶著阿郎到了京城。


    這一走,又是一年多。


    京城很大,很多人,可苗女不怕,她一邊走一邊問,就算所有人都說不知道,她也依舊一寸一寸土地的笨找。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她在大街上求問的時候看到了路中央騎著高頭大馬的林鉞。


    林鉞的穿著太過光鮮,太過春風得意,苗女都不敢認他了。


    可是,不管怎麽變,那還是她心裏念念不忘的人。


    苗女瘋了似地向車隊裏衝,拚命的喊著林鉞的名字,而她得到的隻是侍衛們的阻攔和暴打。終於,頭破血流的她得到了林鉞側目。


    而林鉞已經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了。


    她老了,十幾年的艱苦消磨了她的美貌,帶著孩子的她,老得像他的長輩。


    苗女兀自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將懷中護著的兒子推到林鉞跟前,說出了她一輩子最想說的話,“這是阿郎,我們的兒子。”


    這句話出口,得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狂喜,而是林鉞鐵青的臉色和眾人們一樣的眼光。


    苗女就算再怎麽激動也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


    林鉞將他們母子帶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大院,他說,“結果阿郎是我的兒子,我會認。但是,在此之前,必須滴血認親。”


    苗女本就蒼白的臉色霎時間丁點的血色都沒有了,她突然發覺她不認識林鉞了。似乎換了身衣裳的林鉞便是另外一個人了。


    “你是不是娶妻了?”苗女一瞬不瞬的看著林鉞。


    林鉞笑了,笑得輕蔑,“你說呢?我這個年紀了,怎麽可能沒娶妻?”


    “你娶妻了?你怎麽能娶妻呢?你怎麽能娶別人呢?”就這樣,苗女在林鉞麵前崩潰了,她歇斯底裏的大叫,眼淚和鼻涕塗了滿臉。


    林鉞俯視著瘋狂的苗女,似乎很看不上苗女現在的痛苦,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如果阿郎是我的骨血,我納你為妾。”


    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刺痛了那個小小孩子的心。


    “妾?!我千裏迢迢,千辛萬苦的來找你,竟是為了做妾嗎?”苗女哭著笑,笑著哭。


    林鉞看著她,嫌惡的皺眉,“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姿態,你這個樣子,連做妾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聲音不算尖銳,卻深深地刺痛了苗女的心。


    “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你是不是又受傷?你去找過我,對不對?我們隻是恰好錯過彼此,對嗎?”苗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看不清楚林鉞的表情,盡可能為他開脫著。


    林鉞根本不領情,嘴角甚至扯起了譏諷的笑,“我沒有任何苦衷,也沒有受傷,我隻是純粹的沒預備娶你這個異族……”


    “林鉞,你對的起我?!”苗女用盡全身力氣的嘶吼,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林鉞,那雙噙滿了淚花的大眼睛讓林鉞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模糊而帶有重影的,好像並非真實一般。


    “女人,你該學習如何做妾的。”林鉞淡淡然的說道,“我們林家是列侯之家,你這個樣子,便是做妾都有礙身份。”


    除了一開始,林鉞就一直是這樣,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與苗女的激動完全相反。


    這個時候,下人們已經把清水和匕首準備好了,不消說,那是為林鉞和阿郎滴血認親準備的。


    阿郎的身體比同齡人稍瘦小一些,可是,他靜靜的負手站在那裏卻自成一種風度。


    隻是,他的眼神太過直接,直直的看著林鉞,讓林鉞很不高興。這樣的目光,讓林鉞覺得很不禮貌。


    林鉞率先割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鮮紅的血色入清水之中,然後理所當然的將匕首遞給阿郎。


    阿郎微微皺眉,正想說什麽,卻被苗女搶先了。


    如同護食的母雞一般,苗女牢牢的將阿郎護在自己的身後,“阿郎,我們走!”


    對林鉞死了心,就算用情十幾年,苗女也能頭也不回的離開。


    林鉞先是輕蔑的笑,直到他看著苗女步履堅定的拉著阿郎離開他的視線,笑容僵在了臉上。


    到底,林鉞也沒有追苗女母子。


    他有妻子,有兒子,日子過得很平靜、很幸福。苗女的出現,隻會打破他現在的平衡。所以,苗女要走,他也沒攔著。


    至於阿郎……


    庶子而已。


    嫡子孝順、出息,何必多一個庶子出來傷他和發妻的心呢?更何況,這個庶子年長於嫡子!


    苗女走得很有氣勢、很有尊嚴,可是,剛離開京城,她便病倒了。


    癡戀了那麽多年,最後變成了一場笑話,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她的心不肯承認,身體卻認了。


    苗疆的人都通醫術,苗女自己也不例外,可是,心病又豈是凡塵俗物所能醫治的呢?就算有懂事、孝順的兒子陪在身邊,苗女的身體狀況也一樣日漸沉重了。


    終於,在稚子聲嘶力竭的淚水中苗女閉上眼睛,結束了她短暫而辛苦的一生。


    阿郎沒有去找他那所謂的父親,因為他知道母親的驕傲,就算是死她都不肯再見林鉞一麵,更不要說入他林家墳地了。


    可是,路途遙遠,那屍體要如何運回苗疆呢?


    發臭的屍體讓所有人都避阿郎像瘟疫也就算了,他最不忍受的是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腐爛……


    於是,阿郎隻能忍痛將自己的母親火化,帶著骨灰回到了苗疆,回到了母子倆十幾年前便離開的家。


    阿郎恨林鉞,縱然他是他的父親。


    人都講究入土為安,如果可以的話沒有人會火化屍體,可阿郎為了帶母親回家忍痛火化了自己的母親,他怎麽能不恨林鉞?


    可是阿郎也沒打算對林鉞做什麽,因為,他是他的父親。


    不過,也僅此而已。


    回到苗疆,阿郎一輩子都沒打算離開。


    苗疆的醫術、蠱毒博大精深,而阿郎在十多年苦行僧的生活裏同時也深受漢人的醫術的影響,他將兩者結合起來,加上自己的專研,他醫術愈發的精湛,在苗疆,甚至在苗疆之外都有很大的名氣。


    阿郎以為他會一直是苗疆阿郎大夫。


    可是,人生總是充滿著變故的。


    他的父親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這一次,林鉞老了,他頭上的白發掩飾不住,走起路來都顫巍巍的。


    可他之所以會如此,並不僅僅是因為時間的流逝,說到底,他現在也不過是不惑之年。更重要的是,獨子的早逝。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怎麽能不蒼老?


    林家子嗣稀薄,林鉞也沒能例外,雖然也曾有過幾個庶子,可除了一個嫡子,其他的都沒養成。而這個嫡子自幼便聰慧可人,林鉞對他極盡疼愛。當年林鉞能夠為他輕易的舍棄了阿郎便可見一斑。


    那孩子也爭氣,文武雙全,是個給家裏很掙臉麵的。


    都說習武健身,可林家人習武卻似乎都沒打到健身的目的。


    林家這位嫡子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皇家倚重林家,又心疼林家這個孩子,所以,林家的侯爵特意準許他多襲了一代。


    隻可惜,就算這樣,潑天的富貴也沒能留住他的性命。


    留下嗷嗷待哺的兒子,林鉞寄予厚望的嫡子歿。


    兒子沒了,孫子還小,自己的身體又不好,林鉞感覺林家要完了。這個時候,他終於想起了他的另外一個兒子。


    林鉞不比苗女,他想要找阿郎可不比苗女找他,林家便有了阿郎的消息。


    其實,林鉞也知道阿郎必定恨他,所以,他做足了姿態,親自上門。


    這樣的麵子,阿郎並不看在眼裏。


    “你兒子死了就想起我,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因為有怨氣,阿郎並不能像當年的林鉞那樣淡然,他開口就火藥味十足。


    林鉞年紀大了,又這跋山涉水的,身體早已透支,此時聽到阿郎這麽說故去的嫡子,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昏倒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親,阿郎嘴裏說得無情,親眼看到他昏倒心裏還是有些波動。當然,他把這種波動歸結為醫者的本能。


    在為林鉞調理身子的時間裏,阿郎說出話的依舊刺心。林鉞也不與他計較,時間長了,阿郎也就不太說那些話了。


    將林鉞的身子調理的差不多,阿郎便要趕林鉞走。


    可是,林鉞怎麽可能會無功而返呢?


    於是,父子倆就這麽僵持了下來。


    幾乎是沒有懸念的,最後敗下陣來的是阿郎。


    大抵這時間所有父子對持裏,總是兒子先投降的。


    對於林家,阿郎沒有關心過,也不太了解,他之所以屈服,不過是看著林鉞年紀大了,林家又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隻是,他一直不肯喚林鉞為“父親”。


    離開苗疆的前一天,阿郎到母親墳前拜祭。


    林鉞提議將苗女的墳遷回林家祖墳,阿郎拒絕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母親,林家的祖墳對她來說是侮辱。


    再一次踏足京城,看著那恍惚中帶著熟悉的景象,昔日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說好的不恨,終於還是沒控製住。


    阿郎的糾結,在林鉞看來是反複無常,父子倆始終都不像父子倆。


    林鉞為阿郎取了名字,林朗。


    “朗”和“郎”的發音很像。


    或許,這就是林鉞取這個名字的由來。


    名字雖然改了,可是事實上並不是冠上了“林”這個姓氏,他就是林家人了。


    在民間長大的林朗完全不懂朝政,不懂得如何和林家的故交們交際,他跌跌撞撞的學習。而那些苛刻的所謂上層社會的貴胄們不知包容為何物,對他諸多挑剔。尤其喜歡拿林朗與那過世之人對比。


    成長的艱辛,無法言語。


    而林朗隻是一力承擔。


    隻有每天早上那拔掉的一根根白發說明年輕他是如何的嘔心瀝血。


    不過三年功夫,他已經修煉的與一般世家子弟相差無幾。而他高明的醫術又使得他高於其他世家子弟。特別是在他治愈了賈家中風老太爺之後,世人都高看他一眼。


    慢慢的,開始接觸朝廷政事。


    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得到了帝王的賞識。


    林朗的成器,在外人眼裏是林家血脈功勞——林家的人,每一個都是人傑。


    自從林朗來到林家,林鉞便稱病不見客,常年在自己的院子裏,吃著林朗精心調配的藥,含飴弄孫。


    對林朗的成長,不管是詆毀還是誇獎,林鉞聽了都隻是淡淡的笑,讓人看不出他的心事。


    林海很聰明,比他的父親還要聰明。


    不僅僅是林鉞,林朗這個大伯也很疼愛他。


    又兩年,林家的一切上了正軌,林朗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議程。


    林鉞為林朗說了一戶人家的女兒,對方也算有些門第,可女方隻是不受寵的庶女,其父兄都不是成器之人。


    林朗黑著臉拒絕了這門婚事。


    為此,父子倆大吵了一架。


    怒火,點燃了早在林朗改名時便埋下的炸彈。


    當初林鉞為林朗取名便該一並認祖歸宗,可是,林朗一直不同意將自己的名字加入族譜,除非記名為嫡子,而他的母親以林家原配夫人之名入林家宗祠。


    這個要求,林鉞自然不會答應。


    且不說這事有多打臉,就憑他那可憐的嫡妻還在,他就不會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


    林朗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隻是冷笑。


    他會林家,不過是報林鉞的活命之恩,還了欠他的東西。可他並沒有忘記母親的怨,不管怎麽樣,他都不能允許“庶”字落在他頭上。


    所以,到現在,林朗也隻是表麵上的林家人,林家族譜上並沒有他的名字。


    這些年,父子倆都不提當年的衝突,倒也相安無事。


    可林朗的婚事打破了這種平衡。


    林鉞認為林朗已過而立之年本就不好找,不該嫌棄人家姑娘是庶出。而且,私心裏,在他老人家的而言,林朗本身也是庶出的。


    林朗則說林鉞沒有資格安排自己的婚事,他直言他的事不需要林鉞操心。


    一個認為對方不曾尊自己如父,一個覺得對方沒有愛自己如子。


    於是,一場大戰無可避免。


    原本和諧的林家,再一次陷入了詭異的局麵。


    父子倆形如陌路。


    又兩年過去,聰慧的林海以八歲稚齡通過了縣試和府試兩場考核,正是成為童生。


    雖然都是未成為秀才的學子,可童生與一般的學子又不同。這時間,很讀書人考到胡子都白了也不過就是個童生。


    一時間,眾人皆道林海是個天才。


    外人眼中詭異陰沉的林家總算是有了喜事,紛紛來賀,病體愈發沉珂的林鉞也因此精神好了許多。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林朗突然被彈劾貪刻,證據確鑿。


    林朗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下了大牢等待審訊。


    不過,林朗到底是林朗,也在官場上混了那麽多年,使盡了手段,險險脫身。


    接下來,林朗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到底是誰陷害他。


    結果,震得林朗回不過神來。


    “為什麽?”看著躺在軟榻上的所謂父親,林朗手腳冰冷。


    林朗一直都知道林鉞防著他,沒有把林家私有的勢力交托在他手上。他不說,因為他不在乎那些身外物,隻是他怎麽也沒想到林鉞對他的防範之心這麽重。


    林鉞沉默了許久,微微撩起眼角看著林朗,“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林家嗎?你現在可以走了!”


    當年把林朗接過來,自己的身體不好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擔心孫兒不能養大。如今林海長大了,而且這麽出息,林朗也就沒用了。如果繼續留著林朗,這林府本屬於林海的一切隻怕都落在了林朗的手裏。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也不過如此。


    林朗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突然明白,跟這樣的人沒有什麽好說的。再說什麽,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他在貪圖林家的富貴。


    “如你所願!從此之後,你我生死兩不相幹!”林朗就這樣,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直直的走出了林府。


    隻是,心裏的怨、心裏火怎麽也沒有辦法消除。


    林朗覺得他快要被怒火燒死了。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情。


    利用對林家的了解,林朗編織了一個天大的謊言,以前朝寶藏為誘餌,換他君臣離心。


    林朗的故事編得很巧妙,真真假假穿插,難以分辨。隻有有貪心,沒有人能逃過這個圈套。


    在林朗一心策劃的時候,林鉞因為一個秘密吐血昏厥了過去。


    看著林朗離開,林鉞心中無悔,卻堵得難受。


    不曾相處也就罷了,在一起生活這麽多年,身體也全憑著林朗調理,林鉞再如何的鐵石心腸也有些觸動。


    他翻開鎖了很多年的箱子,從裏麵拿出了一方手帕,是苗女當初送給他的手帕。


    當年他得到這方手帕的時候本想扔掉的,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鬼使神差的便留了下來。


    到現在,林鉞也不知道林朗是不是自己的兒子。


    林朗不同意滴血認親,林鉞也有些害怕知道結果,所以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林鉞自嘲的笑,沒想到一貫舉手無悔的他,也就有現在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候。


    “祖父!”


    這個時候,身量漸漸抽高,開始長成大男孩的林海走了進來。


    看到給自己見禮的孫兒,林鉞心裏滿滿的驕傲,有這個孫兒就足夠了。


    自小在祖父身邊長大,林海和林鉞十分親近,他親昵的上前,“祖父這是在做什麽呢?”


    林鉞下意識的收緊手中的帕子,不想讓孫兒看見。


    可是,林海雖然人小,可眼睛卻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帕子。


    “這是什麽啊?”林海捂著嘴笑了起來,“是祖母送給您的嗎?”


    林鉞橫了這個沒規矩的孫兒一眼,斬釘截鐵的回答,“不是!”


    林海一貫得寵,自然不把這些小威脅放在眼裏,仍舊促狹的笑著,“怎麽不是了?難道祖父還認識其他苗家女子嗎?”


    林鉞微怔,隨後明白林海口中的“祖母”不是他的“嫡親祖母”,而是林朗的母親。


    說起話,林鉞和林朗的父子關係雖然不好,可他們都很默契對林海好,在他麵前也會假裝沒有矛盾。所以,年紀尚小的林海根本不知道祖父和大伯父之間的暗潮洶湧。


    因為喜歡林朗這個大伯父,愛屋及烏之下,林海對自己從未謀麵的苗疆祖母很有興趣和好感。


    “苗家女子性格忠貞剛烈,這格桑花,一輩子隻繡一次。”林海沒有看到林鉞的麵色瞬間蒼白,仍舊兀自笑著,“送給最心愛的人。”


    林朗身上留著苗疆的血,敬重他的林海自然對苗疆這個神秘的種族很有興趣,對苗族沉下心來研究了一段時間,所以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林鉞一個踉蹌,搖搖欲墜,站立不穩。


    林海嚇壞了,到了嘴邊的話也生生的咽了下去,忙扶著祖父坐下。


    “你說得是真的?苗女真的如此……”林鉞抓住林海瘦小的胳膊,急切的問道。


    林海很不解,猶豫了一下,老實的點頭,“是的,苗家女子的忠貞更甚咱們漢家女子。隻是,她們個性上比較熱情、開放,不了解苗家習俗的人容易誤會……”


    剩下的話,林鉞完全聽不到了。


    那個早已塵封在記憶俏麗人影再一次鮮活起來,可是,隻有那一襲苗家女子的裝扮,她的五官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了。


    林鉞不喜歡苗女,原本很簡單,因為他覺得苗女勾引他,很不自愛。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這樣,同樣是被引誘,男人總是能輕易的得到原諒。久而久之,就連男人自己也覺得被引誘是女人的錯。


    苗女不符合林鉞心中妻子的形象。


    隻是當時林鉞身在苗疆,山下到處都是瘴氣、毒物,而苗女又實在美麗、熱情,他也就沒有言明。


    既然不喜歡,離開後將她拋在腦後就是理所當然的。


    與所有的漢人一樣,林鉞心裏看不起苗族,認為他們都是未開化的蠻夷,自然不曾研究過他們。所以,直到這一刻,林鉞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


    林鉞自認自己也是個君子,卻不想在無知無覺裏做了那麽多年的負心漢。


    想起最後一次見苗女的情景,林鉞心如刀絞。


    苗女離開的堅定背影和林朗的背景重疊,合為一體。


    心中劇痛,林鉞喉頭一甜,直覺昏厥了過去。


    林海被嚇壞了,他慌忙叫大夫,找林朗……


    林鉞再次被救回來,人好像瞬間老了,隻能躺在床上的他望眼欲穿的想要再見林朗一麵。


    握著手中的格桑花手帕,林鉞祈禱著有機會親自向林朗母子道歉,還他們包括名分在內的所有東西。


    可是,林朗沒有出現。


    看著林家人沒頭蒼蠅似地找自己,林朗隻有冷笑。


    林朗知道林鉞又病倒了,癱瘓了,命不久了,可是,這跟他有什麽關係呢?欠他林鉞的,這些年做牛做馬也還清了!聖人說得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阿郎沒有善良到那種地步!


    是的,現在,他已經不再是林朗,而是阿郎。隻是他母親的阿郎。


    離開京城,一個人走在路上,阿郎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裏了。於是,他開始漫無目的的流浪。


    在流浪的過程中,阿郎有自己高明的醫術養活著自己,一路走來竟也得了個神醫的名號。隻是,病愈的患者總是問他姓名實在讓他不勝其煩。而阿郎這個名字,顯然已經不適合年近不惑的他。


    於是,阿郎隨口為自己取了一個名字。


    馮其匯,恰逢其會。


    恰逢其會的救了一些人,得了個神醫的名號。


    走了累了,便隱居在山上。


    倒也,自在。


    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


    很多事,很多恩怨,馮老先生自己都不記得了。


    直到他又看到林海。


    林海如今被人尊稱為林如海,林大人,時任巡鹽禦史。


    離開時尚且不到胸口的半大小子此時已經長成了而立之年的朝廷命宮,歲月真是奇妙而無情。


    馮老先生在林如海的臉上找不到半點林海當前的模樣。


    如果是別的情況,馮老先生肯定將這姓林的趕走,可是,林如海懷裏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任何一個醫者,看到這樣一個孩子備受病痛折磨都沒有辦法視而不見,更何況是馮老先生?


    沒有說什麽,馮老先生很盡心盡力的醫治這個孩子。


    其實,林如海之前並不知道他來找的這位神醫是他的伯父,他也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才認出來的。


    對於馮老先生和林家的恩恩怨怨,身為林家如今的當家人,林如海都知道。林鉞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過世時唯一的遺願就是要向兒子致歉。


    為此,林如海一直在找“林朗”。


    他找“林朗”,而神醫是馮老先生。


    對於林鉞的致歉和林家嫡長子的族譜,馮老先生都不要,他認為他和林家已經斷得幹幹淨淨了。


    林如海勸得口水都幹了,馮老先生仍舊不為所動。


    無奈的林如海最後隻能放棄,可他提出將兒子寄養在馮老先生處。


    林墨玉身上的毒素不能在短時間內清除,而林如海又不能在外滯留,所以,孩子托馮老先生照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了。


    馮老先生找不到合適推辭的理由,歎口氣,同意了林如海的提議。


    不過,他老人家提出了一個讓林如海瞠目結舌的要求,他要收林墨玉為徒。


    林如海當然不願意,按輩分而言,馮老先生是林墨玉的祖父輩兒的,若是收做了徒弟豈不亂了輩分?


    很明顯,馮老先生就是要亂了這輩分。他不承認自己是林家人,自然不需要顧及這所謂的輩分。


    就算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林如海也隻能由著馮老先生了。


    可就算如此,林如海也沒有放棄想要馮老先生重回林家的打算,他一直遊說馮老先生。


    其實,林如海努力那麽多年都不能達成所願並不完全因為馮老先生忘不掉仇怨。那麽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經隨著時間煙消雲散了。


    馮老先生始終不能忘懷的是林家被皇帝猜忌的原因。


    那是他的布的局,他以為看到林家疲於奔命,他會高興,可是實際上他卻莫名的有些心虛了。


    雖然至死都沒能得償所願,他卻將遊說馮老先生回林家的任務交給了林墨玉。


    隻可惜,林墨玉和馮老先生這對師徒的關係有幾分忘年好友的味道,所以,林墨玉雖然勸卻並不很勸。


    師徒倆唯一一次起衝突是因為林墨玉要回家奔喪,而馮老先生覺得他年紀太小,要他如林如海遺言般隱忍。


    林墨玉年輕氣盛,沒有遵從安排。


    下山後,他遇到了甄家的殺手,再一次慘烈的打鬥中失去了記憶,變成了一個隻有幾歲智商的孩子。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分兩個版本了。


    在原本沒有風華的時空裏,林墨玉最後在姑蘇老宅被殺。


    馮老先生找了林墨玉一輩子都沒能找到他,他心裏清楚,林墨玉沒有消息就代表他……已經不在了……


    林黛玉淚盡而亡,林墨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林家一雙兒女就這麽完了。


    馮老先生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


    或許所有的醫者骨子裏都是善良的,馮老先生沒有辦法麵對自己心靈上的譴責,身體愈發的沉重了。


    這個時候,絳珠仙子出現了。


    絳珠仙子說的那一大串,其實馮老先生都沒有聽明白。


    他隻聽明白了一點,隻要他點頭,林黛玉就有機會複活,林家還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在強烈的自責下,馮老先生同意了。


    他到了全新的世界,完全陌生的環境,借屍還魂在一個叫做謝安石的男人身上。身邊,有一個肉嘟嘟的女娃娃,這個小孩便是林黛玉,林家的女兒。


    馮老先生眼角眉梢堆滿了溫柔。


    謝安石這個人,怎麽說呢,沒什麽大能耐,可人很善良也很真實,很愛他的妻子。


    隻可惜,妻子有心髒病,生下女兒之後便死了。在妻子的靈堂上,與嶽家徹底鬧翻,隻能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過活。精神恍惚的他因為疏忽導致女兒被悶死,他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便割腕自殺了。


    馮老先生和“林黛玉”就這樣借著他們的身體在21世紀這個時空裏重生了。


    對於謝安石這個人,馮老先生喜歡不起來,而且,他也不想頂著別人的名頭生活,便改名為風雲輕。


    “風”諧音“馮”。


    風雲輕,雲淡風輕。


    馮老先生決定忘記自己和林家的恩恩怨怨,準備在這個時空裏雲淡風輕。


    他為“林黛玉”取名為“風華”,希望她能夠肆意快樂,活出個風姿華彩。


    馮老先生的閱曆很深,當年能夠順利融入林家,如今也能融入21世紀這個時空。隻是,時間耗費得稍多了一些而已。


    高智商的人,到哪裏都是人中龍鳳。


    在風華尚未長大,風雲輕便成為了一個成功的企業家。


    歉疚,加上多年來的感情,風雲輕對風華這個女兒極盡寵愛,可謂是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


    隻一點,風雲輕不喜歡賈韶,可風華卻執意要嫁賈韶。


    風華的性子冷淡,不會與人交際,除了上趕著跟在身後的朋友,她多是一個人。所以,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最後也隻能一個賈韶和一個梅雪。


    風華不能接受除賈韶以外的其他男人,卻不知道梅雪之所以和他交朋友不過是借著她這個擋箭牌和賈韶暗度陳倉。


    於是,風華的悲劇可見了。


    當風華變成了林黛玉,時空開始出現分叉,相關人的命運開始改變。


    風華救了林墨玉,陰差陽錯引來了馮老先生。


    隻是,不一樣的臉孔,不一樣的身份,曾經父女倆完全不認識彼此。


    慢慢的,就發展成眼前這幅局麵了。


    知道馮老先生在21世紀的身份,就算對方不記得,風華也已經完全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看了。所以,看著他這坎坷的一生,風華心如刀絞,淚流滿麵。


    在賈寶玉的幫助下,風華和他一起離開了京城,踏上了尋父之路。


    別說,有賈寶玉這個類似於gps的人在,找到馮老先生手到擒來。


    站在一個熙熙攘攘的小院門口,看著人們絡繹不絕的前來求醫,風華頓時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看著馮老先生坐在人群中央診脈,那身影竟和記憶裏西裝筆挺坐在辦公桌前打字的人影重合了起來。


    風華暗自怪自己,實在太過糊塗了。


    “爸爸”這個稱呼縈繞在口中,卻主動不能喚出來。


    不過,風華也不是那種糾結至死的人,隻要人在,稱呼什麽的都不重要。


    “師父……”飽含著感情,千回百轉的喚了這一聲,風華恍恍惚惚的撥開眾人向前走去。


    求診的人實在太多,馮老先生又太過認真,風華的聲音並沒有傳入他的耳中。


    就在這個時候,賈寶玉麵色一變,拽住了風華的手。


    風華茫然回頭,不解的看著賈寶玉。


    賈寶玉向不遠處使了個眼色。


    順著賈寶玉的目光,風華看到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眼睛瞬間直了。


    身子,也不由得僵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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