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搖了搖頭,手上瓶子裏的液體也跟著震動了一下。


    “那打擾了,”蕭瀟有些失望地衝他笑笑,轉身往回走。窗玻璃上隱約地映出他站起來的身影,依舊拿著那支瓶子,嘴巴歪了一下,似乎是笑了……


    蕭瀟的左手夠上了門把,右手也借著襯衫的掩護摸到了槍——身後的人明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猛地抬起胳膊做了個投擲的動作。


    蕭瀟一把拉上門,同時掏出槍上了膛,跑向最近的窗戶。有什麽東西砸在門板上,又落到了地上,木板與硫酸接觸後產生的脫水灼燒的聲音清晰可聞。


    蕭瀟剛在窗戶邊冒頭,又有東西被摔到了窗戶上,玻璃破裂,發出嘩啦的響聲。蕭瀟舉槍朝著屋□擊,一槍打在他胳膊上,另一槍落空了。


    那人順勢癱坐到了桌子下麵,扔了個灌了酒精和汽油的自製燃燒彈,蕭瀟一瞄到瓶口充當引線燃燒著的脫脂棉就縮……


    蕭瀟才往走廊那跑了兩步,就人一把拽過來撲倒在樓梯上,兩人順著樓梯滾了下去,燃燒彈走廊上爆炸,火光映得整個樓梯間都緋紅一片。


    一直滾到拐角處,蕭瀟才看清抱著自己的人:“司組?”


    司樺林一臉扭曲地拉著她爬起來,顯然剛才當肉墊的時候撞到什麽地方了,他往樓梯口的窗外看了一眼,示意她在這邊等著,自己則繼續往走廊這邊走:“你在這兒守著,沒準要從這跑出去,另一邊已經有人守著了——不用顧忌,直接打下來。”


    蕭瀟“嗯”了一聲,舉槍瞄準了窗口。


    沒過幾分鍾,果然有支粉筆被扔了出來,又隔了半分鍾,一個腦袋從窗口那冒了出來。


    蕭瀟摒住呼吸,手指微微勾下扳機——腦袋之後是身體,一隻腳跨了出來,接著另一隻腳……他似有所覺,突然扭頭看向蕭瀟的方向。


    蕭瀟渾身一震,手指直接扣下了扳機。


    槍聲響起,窗台上的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落了下去。


    蕭瀟愣了半天才恍然清醒,她低頭朝下麵看了一眼,那人有些扭曲地躺在地上,麵部朝下,看不出表情,身體卻痙攣似的抽搐著,身下慢慢淌出深黑色的血跡。


    她,殺人了。


    .


    蕭瀟揉了揉太陽穴,拿筆認真地在本子上坐著記錄。


    鍾鬆坐在屋子中間,戴著手銬,表情平靜,偶爾看向她,眼神帶了一點畏縮和驚懼。司樺林撞傷了好幾處地方,全身都是膏藥味:“陳辰已經被現場擊斃了,你把你知道的好好跟我們交代一下吧。”


    鍾鬆沒動,嘴巴張了張,又緊緊地抿上了。


    “鍾鬆?”


    “我想見見‘葉宛’。”


    蕭瀟愣了一下,司樺林也有點反應不過來。


    鍾鬆抬頭直視過來,又被燈光刺得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我想見見真正的葉宛,那個寫書的葉宛。”


    蕭瀟看了司樺林一眼,司樺林點了點頭,她起身開門出去,過道裏的涼風吹到身上,有股入秋後特有的涼意。


    黃浩一個人在辦公室呆著,見她進來,就笑了:“交代了沒有?我跟孫局提了你的事情,爭取給你記個三等功!”


    蕭瀟腦子裏閃過那個渾身是血的曲扭的身影,心裏一悸:“謝謝黃隊,那個……鍾鬆說他要見孟忻。”


    “見孟忻?”黃浩皺起眉頭,“孟忻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好,現在還在醫院吧?”


    “是。”


    “你和他們工作室聯係一下,那邊要是沒什麽問題,就讓他們見見——注意保護他的安全。”


    蕭瀟點頭,關上門出來,給郭小姐打了電話。


    郭小姐猶豫了會,勉強道:“他的狀態你也知道,我先問問他吧?”


    蕭瀟不抱希望地回了置留室,鍾鬆還是那副樣子,一點兒實料沒交代。葉拓倒是在陳辰家搜出了和匿名信一樣的信封及不少偷拍設備,甚至還有一段孟忻兄妹在樓下吵架的視頻。


    視頻拍得有些模糊,兩人的影像清晰可辨,爭吵內容卻聽不見,到孟忻推了一把跟在身後的孟姝時,拍攝人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起來。


    在郭家提取的腳印也和陳辰家的一雙鞋子相吻合,讓他們不解的是,他居然還把凶器清洗幹淨,認認真真地放在廚房的刀架上。


    凶器上的刀刃因為刺入多次皮肉撞擊骨骼而留下了缺口和卷刃,血跡倒是沒擦洗得幹幹淨淨。櫃子裏藏著未及清洗的血衣血褲,陳舊的血色好像生鏽的機器,有股詭異的惡臭。


    葉拓把u盤□電腦裏,各種各樣的孟姝影像撲麵而來。微笑著的孟姝,低頭簽售的孟姝,拿著書和書迷合影的孟姝……蕭瀟盯著屏幕上的笑臉,陰陽兩隔,女孩的笑容卻不知疲倦一般,美好得叫人挪不開眼睛。


    蕭瀟忍不住猜測第一次想到將她推往前台的策劃人,大約也是被這樣的笑容感染了,感受到了這樣柔軟的魅力,才想出了這樣的營銷手段。


    書迷稱“葉宛”早期的文字“青澀而安靜”,又說“她”近期的作品帶著股“春花敗落時的憂傷”——美好與美好相加,怎麽能不打動人心呢?


    可惜謊言永遠是謊言,再好吃的佳肴,被澆上工業酒精,怎麽也沒辦法入口了。


    翻到後麵,卻開始出現孟忻的身影。有時是兩兄妹一起出現,有時是孟姝或者孟忻的單人,幾乎全是各種偷拍。其中有一張是孟忻靠著陽台扶手抽煙的照片。


    碧空如洗,孟忻披著浴袍,嘴裏叼著煙,側著頭看著手裏的書,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狠拍了巴掌又剛剛親吻了一般的糾結,醜陋的左臉在日光下無所遁形,和書封上孟姝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拓摁了下鼠標,猛地跳了起來:“天哪,真是個變態!”


    那是孟姝死前的照片。


    女孩全身是血,捂著臉躺在地上掙紮,手臂和臉上正在被硫酸侵蝕,哪怕隻是一張照片,都彷佛能清晰地聽到她痛苦的呼喊聲。


    蕭瀟不由自主地想起陳辰中槍墜樓的那一瞬,厭惡和憤怒之餘,又忍不住生出喜悅和恐懼。


    凶手對著被害人的痛苦欣喜,她對著被自己殺死的人喜悅……她也不是好人吧?好人怎麽能對生命這麽漠視……


    .


    出乎他們的意料,孟忻竟然同意見鍾鬆——孟姝遇害之後,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每天要靠大量的藥物才能入眠,郭小姐陪著他,有些同情,有些無奈,也有些狼狽。


    原來葉宛名下那本最新的書稿,還在他手裏。


    預售消息早在一個月前就掛出去了,如今孟姝死了,預定的名單早已經超過了原定的首印數。書卻連稿子都沒見著,更不要說審批和下印廠了。郭小姐也曾悄悄在他工作用的電腦上翻找過,那個稿子就像蒸發了一樣消失了。


    孟忻披了件又長又厚的外套,被滿腹心事的郭小姐送來刑偵大隊。


    蕭瀟領著他去見鍾鬆,他隔著門朝裏望了很久,才伸手擰開門。


    鍾鬆依舊戴著手銬,手銬還被銬在了椅子上,孟忻的位子安排得挺遠的,司樺林穿著警服,端端正正地坐在中間的桌子上。


    扶著孟忻坐下後,蕭瀟自動自發地往邊上站了站。


    鍾鬆自從孟忻進來就一直盯著他打量,等孟忻坐下來,他就有點迫不及待地往前挪了挪椅子。


    被蕭瀟大聲喝止了也不生氣,嘴角微微往上彎了彎,笑容靦腆而克製:“你的《輕雪》我看了。”


    孟忻之前一直回避著他的目光,聞言有些意外地抬起頭。


    鍾鬆的笑容更加明顯:“‘白江站在窗邊,看著忙碌著在雨中與人狂歡的少女,想象落下來的雨裏飽含了毒液,每一滴都蝕骨噬心,雨過天晴,她也就屍骨無存了。’——我背的對不對?”


    孟忻盯著他,瞳孔猛然縮了起來。


    鍾鬆猶似未覺,繼續說道:“‘莫河喜歡下雨天,雨水包圍著她,親昵而溫柔——溫柔要是變成了刀,往往最能致命。’”


    “‘白江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太陽能永遠占領世界,什麽四季輪轉,什麽雨雪風霜,通通都不要有。他隻要夏天,隻要晴天,隻要光,隻要溫暖,不要任何的陰霾和潮濕。但他不是神,主宰不了世界,隻好沒日沒夜的詛咒,詛咒這與他夢想相悖的一切……’”


    “你找我想幹什麽?”孟忻打斷他,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鍾鬆笑著低了下頭,晃了晃手腕,手銬撞擊椅背,發出清脆的聲音:“沒什麽,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和陳辰都很懂你。”


    孟忻嗤笑了一聲,偏頭去看司樺林。司樺林麵無表情地拿筆在紙上寫著字,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蕭瀟站在兩人中間,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思想是無罪的。”孟忻跟辯解似的說了一句。


    鍾鬆嗬嗬幹笑,調整了下坐姿,然後向司樺林道:“警官,我什麽都交代——不過能請他也在這裏聽一下吧?”


    司樺林看了孟忻一眼,孟忻把自己往椅子裏窩了窩:“我遲早都能知道的,我是孟姝的家屬,我有權知道,我當然也想早點知道。”


    鍾鬆於是開始講述:


    “我從三年前開始看葉宛的小說,陳辰比我更早,他年輕,畢業前就很癡迷。我們倆的宿舍在隔壁,經常一起串門,有空就互相借書看。你們也看到了,他屋裏有一櫃子的小說,葉宛的書是最齊的,各種版本都有,帶簽名不帶簽名的都很齊,不少還是高價從學生手裏買的——他還有葉宛的寫真集,比我的還全。後來,我偶然發現葉宛搬來了東方時代小區,就開始經常住在女友家,他知道後,也經常來串門。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們偶然拍到葉宛和他吵架”,他看了眼孟忻,“他推了葉宛一把,還把貓摔了。陳辰說要報複欺負葉宛的人,我們就暗地裏調查了他的身份。”


    他笑了笑:“我們開始以為是葉宛的男朋友,以為又是一個新的‘砂石’,直到看完了他寫的書,我們倆都覺得葉宛在給他代筆。”


    孟忻扒拉了兩下頭發,扭頭跟蕭瀟要水。


    蕭瀟起身倒了杯水,鍾鬆的聲音就從她身後娓娓傳來。


    “我們悄悄買了設備,開始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還注意到,他每天都會在書房坐一會兒,打字、寫稿子。他們的責任編輯,或者說叫經紀人更合適,還和他一起在陽台討論稿子,甚至說著說著就能吵起來。那樣子那麽認真,完全不像是假裝的。反倒是我們的葉宛,每天除了逗貓,就是和經紀人一起逛街,折騰房子——哦,偶爾還做點甜點送到書房,然後再被他趕出去。”


    蕭瀟把水遞給孟忻,孟忻接過來喝了一口,很快放到了一邊:“你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鍾鬆又笑了一下,“筆名艾弗裏,作品是《紫荊》和《輕雪》,真名孟忻,妹妹是著名作家‘葉宛’。”


    孟忻沒接話。鍾鬆又接著道:“我們又你那兩本書,還有葉宛的所有書,從頭到尾讀了幾遍——很奇怪吧?明明素不相識,我們卻知道心裏的想法。你有時候是白江,有時候是莫河,有時候是想要害死莫河的醫生,有時候是嫉妒莫河的年輕女孩,有時候是深愛莫河的母親或者哥哥……江白隔著窗戶看的那個女孩,其實是孟姝吧?”


    這是他第一次用真名來稱呼“葉宛”,語氣篤定而譏諷。


    “‘白江站在窗邊,看著忙碌著在雨中與人狂歡的少女,想象落下來的雨裏飽含了毒液,每一滴都蝕骨噬心,雨過天晴,她也就屍骨無存了。’”


    他又背了一遍,頗有些自得的意思。


    “我們幫你實現了願望,你難道不開心嗎?”


    孟忻低著頭不說話,鍾鬆又道:“你不不是喜歡倉鼠和貓嗎?不對,‘葉宛’在官方站說喜歡的東西,你都不願意去喜歡。我們都看到了,你悄悄把倉鼠弄死了,孟姝幫你遮掩,把你的‘凶案’現場全收拾了。你還把安眠藥藏起來,悄悄攪拌在喂給貓吃——我們不過是幫你把屍體處理了,順便在幫你把葉宛這個名字還給你。”他說得激動,幾滴唾液濺了出來,“你能不能再還給我們一個葉宛呢?”


    孟忻有些受驚地站起來,往後退了退。


    蕭瀟也站到了他身前。


    鍾鬆不斷地扭動腦袋,去看蕭瀟身後的鍾鬆:“你別躲,你總是要出來的,葉宛現在是你的了,你得把葉宛複活,再還給我們。你躲什麽?別躲了。”


    孟忻被他越來越詭異的話驚得直往後退,退到了門邊,手碰到把手,這才猛然驚醒,一把拉開門退了出去。


    鍾鬆還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落下來的雨裏飽含了毒液,雨水包圍著她,每一滴都蝕骨噬心,雨過天晴,她也就屍骨無存了。隻要光,隻要溫暖……”


    孟忻快步往外走去,郭小姐見他出來,快步跟了上來:“好了?”


    孟忻沒回答,隻是加快了腳步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還是沒有二更,所以今天的份粗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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