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阻絕於魔界與人類世界之間的「狹間之海」中,有架外型異想天開的奇怪機械正緩緩前進。


    機械銀色的圓盤四周裝有履帶,至於圓盤中央,則安上一門原本是戰艦模型所使用的巨大三連發炮塔。此外,圓盤前端還有一根螺旋狀的鑽頭。如果在現實生活中看見這種奇怪的東西,想必會跌破大多數人的眼鏡吧。


    這是在模型文化鼎盛的七o年代,由名不見經傳的小模型廠商所生產出,名為「科幻海底戰車拜魔斯王」的原創科幻模型。


    如果在圓盤下方所開的孔中,裝上三具現今早已停止生產的「萬寶王牌水中馬達」,這架奇怪機械便能在水中快速前進。然而,當年能買得起這些零件的有錢小孩並不多,所以履帶與鑽頭部變成擺著好看而無法轉動的裝飾品。此外,這組模型發售時也沒有引起任何風潮,很快就消失在大家的回憶中。(譯注:日本生產小型馬達的有名廠牌。)


    當然,現實世界中更沒有這種奇怪的機械。


    不過,這架目前航行於異次元海底的玩意不但能載人,還擁有如包裝盒上所繪的強大性能。


    正如那幅「活躍想象圖」所示,機械將鑽頭兩邊的縫隙打開,慢慢伸出兩隻細長的伸縮手臂。


    伸縮手臂的尖端還夾著一具小型裝置。


    「海底戰車拜魔斯王」一邊慢慢沉入海底,一邊以該裝置附著於橫躺在海底沙地的某個巨大物體表麵。


    該小型裝置擁有強大的磁力,它吸起那個巨大物體也就是幾天前沉人海中的u艇。


    接著,「海底戰車拜魔斯王」緩慢地盤旋而上。原本是戰鬥用兵器的它,現在拿來打撈潛水艇也算得上是駕輕就熟。


    「雖然得花上不少功夫,但也還不王於壞到完全不能修的地步」


    山內霧人乘坐在「拜魔斯王」中,透過正麵屏幕確認畫麵上的u艇狀況。


    利用圓盤空間所打造出的這問操縱室,包含霧人在內一共可搭載五個人,而且依然能保持足以讓乘客自由活動的空間與舒適感。


    「貓姊姊要我把u艇模型恢複原狀那部份得先用補土填滿,這裏得先磨平再黏上塑料板」


    這架「拜魔斯王」的駕駛,也就是戴單眼鏡的ss高階軍官,以眼角餘光看著身旁正在盤算修複計劃的少年,不禁露出愉快的笑容。


    其餘三名「拜魔斯王」的機組員,也相視露出會心的一笑。


    本來這幾個人偶是坐在炮塔裏半球型的操縱席上。模型原先的設計讓他們隻有上半身,被遮住的下半身直接省略掉了。但在少年的堅持下,不但換上專用的大空間操縱席(舊的操縱席則全部塞進炮塔的雷達係統裏),還把他們的下半身都加了上去。


    「創造主,我想應該差不多了吧?」


    u艇回收作業告一段落後,ss高階軍官滿懷歉意地提醒少年,這才讓他回過神來。


    「啊,唔、嗯。那,我們回去吧我還得準備去上學呢。」


    少年也點頭同意。


    「好的,那麽開始往上浮出啟動!」


    「啟動!」


    其中一位人偶按下按鈕,夾住u艇的伸縮手臂便打開某項裝置,從中冒出一顆不斷膨脹的白色氣球。


    終於,原本橫躺在沙地上的u艇,隨著氣球的浮力一起往上升。


    巨大的氣球內灌滿氦氣,「貓神」也在其上施加魔力,這使他們得以輕易地將u艇拉上水麵。


    「拜魔斯王」又將鉤子射入u艇前端,就這樣意氣風發地將潛艇拖回港口了。


    清晨,夏日暑氣還無法完全發揮其威力之時。


    「耶原來是這樣啊。」


    優將上次出任務所使用的「發光地板」真麵目放在手心上,從各個角度端詳著。


    那是一具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的半球型圓盤機器。


    機器上有許多像是儀表的神秘細部構造。白色與藍色,還有金屬剝落的部分以透明素材組合在一起,外型看起來十分獨特。


    這部機器似乎可讓操縱席四周的景色全部立體化。


    「我那時還以為我們是靠小虎的法術飛行哩。」


    「嗯,要我自己飛也可以呀。」


    「虎神大人」在桌上二、二、三、四」地做起收音機體操並一邊答道。


    「不過,不用任何替身單純以法術飛行是很浪費氣力的,還是透過替身比較輕鬆吶。」


    「原來如此」


    優把這具機器收進寫有「山貓一華快遞」字樣的紙箱裏。她這才體會到,神明大人也有許多力有未逮之處。


    「啊,對了,小虎,這玩意一定要解決喔。」


    優把「變身棒」單獨拿出來擱在地板上,再度提醒對方。


    「我知道了吶。」


    「虎神大人」也露出一臉難堪的表情。


    「我也不想再看見優那個樣子呀。」


    接下來,優大略打掃完組合小屋後便回到主屋,換上了學校製服。


    雖然再晚一點也不至於遲到,但她今天還是直接出門了。


    她走下階梯,經過放置牌位與佛像、以前是外婆所住的房間外麵。


    優突然停下腳步


    「」


    她思索了一會兒,便走向房間,打開自己好久沒碰過的拉門。


    裏麵的景色跟外婆過世時一模一樣。這裏的任何一件家具,以及所有外婆的遺物都從那天起便原封不動。


    不過,因為母親每天都會進來打掃,所以房內保持得一塵不染。


    房間正麵右手邊是佛壇。上頭放著外婆那座衝繩獨有、造型獨特的牌位。此外地板上還有一座小小的電視櫃。房間中央則是客人來訪時使用的大茶幾。


    左手邊有一張小小的工作桌,那是外婆縫紉東西時的場所。桌子上頭擺了一架老式的紅色收音機,要聽廣播得用旋鈕調整頻率才行。


    百元商店開始流行時所買的托盤,裏麵放著紙筆以及優小學時做給外婆的絨布眼鏡盒,這些東西也全擱在工作桌上。


    任何一樣東西都幹幹淨淨。在清晨涼爽的空氣中,反射著從走廊所射入的光線。


    至於房間的主人呢?隻是稍微出門一下眼前的風景仿佛訴說著這件事。


    大概五年前,優每次走進這個房間總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那種感覺絕非討厭。


    如果再回溯到八年前的話,小時候的她則非常喜歡這個房間。


    不管當天發生了什麽快樂的事,或是討厭的事,隻要走進這裏跟外婆分享,快樂的感覺就會加倍,討厭的心情也會消散。


    但有時候,她們祖孫倆也會吵架。


    優繼承自外婆的性格比母親還多,因此,她偶爾也會強硬地對外婆大吼。


    甚至也因此讓外婆流淚過。


    不過,類似這種情形發生的當天晚上,優一定會再度走進這個房間,對外婆低頭說聲「對不起」。所以,兩人到了第二天總能和好如初。


    能夠原諒、包容優任性的家人,對她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啊。


    自己第一次喝咖啡便是在這個房間。


    第一次學會玩沙包也是在這個房間。


    第一次認識名叫肖邦的作曲家、被稱作爵士樂的音樂,以及張路易。阿姆斯特朗(注:已故美國黑人爵士樂手)與來美空雲雀(注:已故日本演歌歌星)等歌手都是在這個房間。


    日常生活中的塵勞、痛苦與悲傷,她都在這個房間分享給外婆。


    另外像是女性在發育期間所產生的身體變化,還有某些像是褒獎自己般、難得降臨的天大好事等等。


    在學校領獎後,優回到家與外


    婆在此擁抱。


    父母因工作無法回家時,優與外婆在這裏慶祝聖誕節。


    當與朋友吵架而心情低落時,優在這裏跟外婆一起計劃如何與對方重修舊好。


    一切的一切,都是與這個房間的主人共同度過。


    優把背後的拉門關上,坐在正中央這張桌子前麵。


    「嗚」


    她覺得眼角發熱,一股令人哽咽的情感塞滿了胸口。


    不管外婆已經去世幾年了,但自己的淚水依舊無法流幹。


    (我一定是太累了因為太累了,所以才會這樣子)


    她拚命找借口為自己解釋,但滿溢而出的眼淚卻仍然無法遏止。


    上次打開這道拉門已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她正匆忙地從校外教學途中脫隊趕回家。


    外婆所躺的床正鋪在這張桌子目前的位置。她頭向北方,全身以白布覆蓋。


    優完全無法相信這就是她的外婆。


    當她摸到外婆的臉頰時,才發現隻經過一晚,外婆就已完全化為堅硬而冰冷的遺體,那幅景象優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外婆過世的第二天,在這個房間裏,讓優第一次認識了「死亡」這件事。


    母親說外婆在臨終前好像寫了封信,但因為母親過於難過所以不忍卒賭。


    現在那封信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過了頭七、七七、百日,以及一周年、三周年後,對優來說,這裏已經變成一個封印在過往記憶當中的場所。


    優雙手搗住臉哭泣,肩膀劇烈地顫抖。


    佛壇上的牌位有外婆的照片。她本來以為自己有勇氣向牌位合掌,但卻發現完全不敢麵對外婆。


    「外婆。」


    終於,她以發抖的聲調輕輕吐出這句話。


    「小優,什麽事呀?」


    睽違四年的熟悉聲音如此回答她。


    「咦?」


    優不禁放開雙手。在她的對麵,有一位風韻猶存、看起來完全不像七十歲的老婦人。老婦人穿著一套樸素的舊式白色連身裙,悠閑地坐在那裏。


    「外外婆!」


    優一股腦地就想往前抱但令她驚訝的是,真的可以抱到對方。


    「怎麽啦?小優,死人出現在這裏讓妳大吃一驚嗎?」


    「可、可是」


    優感到一片混亂。


    她雖然欣喜若狂,但心中的理性依然阻止她相信眼前所見之事。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在她腦中糾結著。


    「我隻是稍微回家看看而已自從妳上國中以後,我們就很久沒有好好聊天了。」


    「是、是呀!外婆,對不起,對不起」


    「妳看看妳別哭了。」


    外婆很自然地抽出麵紙,並遞到優手上。


    優擦去眼淚後,終於將四年前來不及說的話傾泄而出。


    「我那時候,打算從京都回來以後,就要到外婆的房間」


    「想要跟我好好聊天對吧?我都聽見了。」


    「咦?」


    「因為我看到妳蹲在我枕頭旁邊哭邊說呀隻是妳沒有察覺而已。外婆啊,以前就說過,小優已經長大,有自己的世界,所以不來找我也沒關係。其實那是謊話,外婆心裏畢竟有點寂寞。不過後來聽到妳這麽說,就感覺滿高興的。」


    優的祖母豐乃,語畢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終於,一塊四年以來的大石頭這才從優的胸口卸去。


    「對了妳還接受了虎神大人的任務呢。」


    「」


    優點點頭。


    「雖然很辛苦,但還是要加油唷努力之後一定會有所回報的。」


    優再度頷首,一隻滿是皺紋的手便撫摸起她的頭。


    就跟四年前的光景一模一樣。


    「說到這,我之前有留下一封信給小優,妳有看到嗎?」


    少女這回搖搖頭。


    「應該還放在我的桌子抽屜裏吧那時候忘了跟妳媽媽講,那封信要等小優二十歲的時候才可以拆開來看。當我快走之前,因為有預感所以就先寫了那封信,不過最後卻忘了告訴妳媽媽那件事呀。」


    「我明白了,等我二十歲的時候再拆來看對了,外婆,我要找媽媽過來,」


    「不用啦,有機會就會再見麵時間已經到了,外婆也該回去了。」


    「咦?」


    在滿臉驚訝的優麵前,外婆的身影正逐漸變得朦朧。


    「以後我還可以看到您嗎?」


    「」


    外婆最後似乎還說了些什麽,但優卻沒有聽清楚。


    老婦人再度看向優一會兒後,便消失在房間中。


    過了十分鍾以後,房間的拉門才再度打開。


    「那真的真的是外婆嗎?還是小虎製造出來的幻影呢?」


    優從房間走出來後,坐在走廊邊緣向「虎神大人」問道。


    「並不是吶。」


    「虎神大人」看著庭院回答她。


    「我的確有使用法術,但那也真的是妳外婆吶不然的話,她怎麽會知道關於那封信的事呢?」


    「可是,過世的人真的可以像那樣子再出現嗎?」


    「逝者的魂魄與記憶會散去,最後消失在世界中,這是不可違抗的道理吶。不過,每個人消失的速度不太一樣,妳外婆能撐這麽久已經很努力了吶。」


    說完後,「虎神大人」抬起頭對著優微笑。


    「妳自己又是怎麽看待呢?不要用頭腦想,要用心去體會。」


    「我覺得那真的是外婆。」


    「那就是真的啦。」


    優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用力吐出來,臉上也恢複平時的神情。


    「嗯,好吧不過,還是要謝謝妳。」


    「好,這樣就好。」


    「虎神大人」也開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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