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龍傾寒一愣,便信手取出其中一樣東西,打量起來。


    隻見這是一個半大不小的風車,拿在手裏時,恰巧一陣風微微拂過,揚起了風車的竹輪,使其隨風轉動起來。


    看著那交疊轉動的竹輪,龍傾寒一陣恍惚,耳邊似回響起了自己幼時的童聲。


    ——“子玥,快來瞧。”


    ——“好,來了。”


    ——“你瞧,這是什麽?”


    ——“哇,好大的風車。”


    ——“嘻嘻,喜歡麽?呶,給你玩,你瞧我這尚有許多好玩的呢,這可是我今日……”


    “子玥,子玥,你怎地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將龍傾寒的思緒帶了回來,他微微一怔,看向身旁叫喚他的鳳璿陽,臉上漾起了回憶裏的歡快笑意:“沒甚,隻是憶起自己的童年罷了。”


    鳳璿陽的眼裏凝注著深深的情意,他取過了龍傾寒手裏的風車,在風停歇的那一刻,用嘴輕輕吹動,看著那又轉動的竹輪也不由得感慨起來:“子玥的童年當真有趣,可我卻……罷了,瞧瞧木盒裏頭還放置著什麽。”


    鳳璿陽低頭側目,便看到木盒裏頭放置著各種各樣的小玩具,他不由得愣住了,抬頭深深地望了俞年明一眼。俞年明報以一笑,解釋道:“此乃我存下來的玩具,昔時是給書青的弟子玩耍之用的,後頭想留給我的外孫,但豈知,唉……”


    龍傾寒聞之,心裏也酸酸澀澀的,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似有萬蟻咬過一般,不痛卻很難受。他取過一個撥浪鼓,放在手裏搖了搖,出神地問道:“那個徒弟喚作何名?”


    俞年明微怔,便答道:“花修鳴。”


    “花修鳴?”龍傾寒喃喃自語,而後又搖了搖頭,他活了兩世,但卻未曾在江湖上聽過這人的名諱。


    歎了口氣,他搖起了手裏的撥浪鼓,聽著鼓聲的疊韻,他的心頭又一陣惆悵,似乎自己許久未曾觸碰過這些玩具了罷,想想有多久了,似是從他五歲被冤遭到父親打後,便再也未玩過了。


    “子玥。”鳳璿陽摟住了他,輕撫他眉頭那化不開的悵惘,“你想著什麽了?”


    龍傾寒輕輕搖頭:“其實我同你處境差不多,我約莫五歲之後,便未再玩這些了。幼時時,還同龍末一塊玩過,但後來……如今想起來,甚是懷念童稚之時。”


    “五歲?為何你五歲後不再玩了?”鳳璿陽疑惑地問道。


    龍傾寒卻不願再訴說自己過往的傷心事,隨口答道:“大抵是我那時大病一場後,心性變化之故罷。罷了,說這些作甚,我們不是要看鍾問之的畫像麽。”


    俞年明了然地頷首笑道:“無妨,一會你們將這些玩具拿去玩玩都成,左右這東西便是留著給……璿陽的,子玥乃是璿陽的夫人,自然也可玩。”


    龍傾寒開口便要拒絕,卻看到鳳璿陽直接搶過了俞年明手裏的盒子,絲毫不介意地叫道:“那本座便不客氣地收下了。”他一邊翻找著這盒子裏的東西,一邊問道:“子玥,你想玩甚?竹蜻蜓、泥叫叫、陀螺……”


    龍傾寒輕輕搖頭:“現下我們該是尋鍾問之的畫像不是麽。”


    “噢。”鳳璿陽了悟地應了一聲,便越過那些玩具翻找起來,不多時,便在盒子底下找到了一張疊放整齊的紙張。


    他將抱著的盒子放到了龍傾寒的手裏,而後將這紙取了出來,抖開。


    因著年代久遠的緣故,即便這木盒保存得好,但裏頭放置的紙張難免還是受了些潮氣,有些黴壞了,不過卻絲毫不影響上頭的畫像。


    隻見畫中人的雙目宛如狼一般的狠戾,目光如炬,隻是光看著這雙眼,便感覺到一種陰狠的感覺從中而生,而他的樣貌卻極其普通,高粱,薄唇,屬於那種讓人看一眼,便會忘記的人。


    “這人……”龍傾寒取過鳳璿陽手裏的畫,對著那微薄的月光,看了看,總覺得這張臉有些……他微微蹙眉,思索起來,可想了好半響,卻什麽都憶不起。


    “子玥莫非見過此人?”俞年明有些欣喜地問道,然而龍傾寒卻是搖了搖頭:“起先我看著這人的麵目有些熟悉,可仔細對比想了想,卻發覺其實並不相似。”


    “不知為何,本座瞧著這張臉,總覺得甚是奇怪。”鳳璿陽單手撐頷,沉思道,“感覺似在哪兒見過,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似是不相識,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龍傾寒讚同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般感覺,總覺得甚是古怪,莫非……”


    “莫非甚?”俞年明問道。


    “莫非此人帶著人皮麵具?”鳳璿陽懷疑道。


    然而俞年明卻否決了:“我不認為是如此,書青與他相識多年,從小伴到大,若果真是人皮麵具,那得帶多少年方可。”


    “也是,”龍傾寒頷首道,“那麽便隻得可能是他的容顏過於普遍,讓人難以記著了。”


    “嗤,這人長得如此普通,莫不是當初便是仗著他人記不住,方會如此大膽地穿著久華派的衣裳去屠城罷。”鳳璿陽撇了撇嘴,將自己的眼睛放到了紙張上頭,又瞅了瞅。


    龍傾寒一凜,側目望向鳳璿陽:“如此說來,倒真有幾分可能。”


    “哼,這人得長得何樣,方能讓人怎生都記不住,也莫怪他被忽略如此多年了。”


    “的確,一個人若果連樣貌都能讓人記不住,那長期而往,自然什麽事情都會忽略起他了。而如此長久積鬱下去,那很有可能使得常被忽略的那人,對受萬人矚目之人產生嫉恨之心,以致到後來,心性大變,不斷地想加害受萬人矚目之人,直待看到他人死後方會心安。”俞年明緩緩道出了其中的症結,而這般話語讓鳳龍兩人為之一驚。


    的確,若果一個人常年被人忽略,那麽他的心便會開始發生變化,久而久之,這負麵的情感愈來愈多,以致後來產生異樣的心理。


    “此人當真可怕,”鳳璿陽接過那張畫,惡狠狠地道,“若果讓本座找出他,哼,本座必讓他不得好死!”


    龍傾寒點了點頭,“此人留於世上也是個禍害,隻是,如今即便見過了相貌,我們也仍是找不出,且時隔二十年了,這樣貌早已老去,還能如何找。”


    鳳璿陽笑了笑:“這便不用擔心了,本座派人去找。”


    龍傾寒搖了搖頭:“光你一人去找怎地夠,一會謄畫一份予我罷,我這邊也派人去尋,畢竟這江湖之大,一人尋找人手不足的。”


    “這……”鳳璿陽猶有些不情願,他實是不想龍傾寒為此事操勞,然而俞年明一時興奮,便出口道:“是極是極,子玥也一塊找罷。”然而話一落,他便感覺自己後背一涼,似有什麽陰森的怨氣覆著在他的身上,駭得他抖了抖。


    “不錯,璿陽,一會便畫予我罷。”得到了俞年明的支持,龍傾寒臉上浮現了淺淺的微笑。


    事已至此,鳳璿陽隻得無奈地撐額道:“好好好,都聽夫人的。”


    三人後來又針對這畫研究了一遍,發覺也沒看出什麽東西,隻得歎聲散去。鳳璿陽提出要同俞年明相處一陣,便跟著俞年明先一步離開了,而龍傾寒則一人靜立在那株樹下,玩弄著手裏的玩具。


    他高高遙望著那株樹,總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從中而生,想想,他幼時便是因為好玩,爬了樹,結果摔落下來,可他卻對樹,沒有太多的害怕,反倒有種說不出的親近。說來,這株樹與他家中那株還真相似,若非他對此地沒有絲毫印象,他都要以為自己是覆陰教之人了。


    他緩緩地走到樹邊,摸著樹幹上的紋路,會心一笑,撩起袍袖,淡然地坐下,取出盒子裏的玩具,自己一個人玩了起來。


    而鳳璿陽與俞年明回來時,恰巧看到這溫馨的一幕,心裏滿是說不出的欣慰。


    “有時我曾想,若果能這樣一生一世平淡地過下去該多好。”


    “你們倆……唉,你便不能放下你心中的執念麽,若果你們隱居起來,不是挺好的麽。”


    “你覺得可能麽?我的執念還不都是為了他。有些東西,並非我想放便能放的,仇恨,癡戀,早已印在我的腦海裏,拔之不去。”


    “你……唉,罷了,多說無益,你心裏想必也有了定斷。如今我隻望你們,切莫走上不歸路的好。”


    鳳璿陽沒有再答話,他隻是用一雙看不懂神色的眸,靜靜地看著遠處那個在微笑著吹風車的人。


    “若果此路注定不歸,那便讓他陪我下地獄罷。”


    風中遺落了這句飄渺的話語,俞年明驚詫抬眸時,鳳璿陽已經走到了龍傾寒的麵前,輕輕地將他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埃,抱著他親吻。


    月色淒迷,微風起揚,拂落了漫天的落葉,飄揚的情意在他們的親吻中萌發。


    相擁相吻後,鳳、龍兩人私下商議了一會,便向俞年明提出了辭別,言說龍傾寒的病症已經等不及了,若再推遲,於他不利。俞年明也沒有強留他們,知曉這分別終歸是要來臨的,而他因為要守著這裏,也不想打擾他們兩人的獨處時光,是以並未提出同行。


    後來,俞年明將龍傾寒成親時穿的那件紅裳送給了他,龍傾寒驚異地推卻,然而俞年明執意相送,不得已,他隻感激地謝過。


    之後俞年明又給了他們兩人幾粒藥丸,言說嘴裏含著這個藥丸,便可不懼瘴氣,安然通過通過白霧之森了。


    兩人謝過後,便在俞年明的帶領下,去拜了段書青兩夫婦的墳墓。原來,當年在他們倆相繼逝去後,俞年明便去尋了他們倆的屍首,將他們一同合葬在了後山。


    而這一夜,是龍傾寒第一次看到鳳璿陽的失態。當見著那覆滿塵霜的墳墓時,鳳璿陽竟忽地撲倒在地,叩首百下,掩麵痛哭,他拉著龍傾寒跪了下來,嗚咽著呢喃:“我們已成了親,如今讓你們見著了,你們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被他的情緒所染,龍傾寒怔怔地望著那一座孤寂的墳塚,不禁也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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