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完晚餐的山階家,立夏窩在自己的房間攤開了課本和筆記。地板上那張圓形的玻璃桌旁,準備了五人份色彩繽紛的坐墊。然後一夥人便這麽圍著玻璃桌席地坐著。除了房間主人的立夏、因事態演變而開始和立夏在同一房間一起生活的安娜塔西亞,另外還有紗友與法蘭崔西卡、璦華也跑來加入,山階家的五名成員全都聚在同一個房間裏了。


    「……為什麽大家都要跑來我房間湊熱鬧啊?」


    立夏話才一說,紗友便輕輕地用肩膀撞了過來。


    「要去哪是紗友的自由吧,這是自己的家耶。」


    立夏就像是要閃開故意把身體靠過來的紗友一樣扭起了身子。紗友差點坐著摔倒,於是一把攬住立夏的手臂。


    「哇,妳這笨蛋,我現在正在寫字耶——」


    寫宇寫到一半的立夏的筆跡在筆記本上拉成長長一條蚯蚓線。紗友明知如此,卻仿佛要讓立夏感到更頭大似的加緊火力纏了上來。


    「還不都怪哥哥你沒事閃個屁!」


    「我沒有閃啊,是紗友自己跌倒的吧!」


    「騙人,你剛就是有想要躲,而且人家才沒有跌倒呢,不好意思。」


    「好啦,妳沒跌倒就是了,別再揪著我的手了。」


    「——立夏,請你認真一點。」


    安娜塔西亞介入了兄妹兩人的鬥嘴。那是冷靜的、不贅述事實以外任何事物的清冷之聲,聽似感覺冷漠,但其實並非如此,最近立夏漸漸可以察覺到那些微的差異了。


    「立夏還處在基礎教養的階段,如果要參與作戰,就需要習得更為艱深的內容。」


    「嗯、嗯嗯……可是,實際的情況是如何呢?真的能派上用場嗎?」


    「首先,學習語言是最重要的。若立夏往後有打算和利沃尼亞維持關係生活的話,最好是學會英語和利沃尼亞語,可以的話還有法語。所幸德語和利沃尼亞語並沒有太大的差異——這個比較類似方言,我們就連同英文一起學習利沃尼亞語吧。」


    「哇勒!」


    安娜塔西亞繼續對發出哀號的立夏緊追猛打。


    「接著則是社會學。在臥底工作的任務中,了解各國的曆史與文化是不可或缺的,如果能和當地居民構築友好的關係,將會為往後的任務帶來龐大的優勢。」


    「還有數學和理科也是——」難得地法蘭崔西卡也發表了意見。「在使用追擊炮的援護攻擊中,指揮官的工作是最為重要的。」


    「基本而言就是計算彈道囉!」璦華說道。「指揮宮得測量軌道與距離,並大聲朗誦數值,二號人員則按照測量結果設定迫擊炮,然後由三號人員投入所需要的火藥份數,接著設定好炮彈,像是放煙火似地打上天空。」


    「安娜有一次差點被迫擊炮殺掉。」


    「咦?」


    立夏還沒來得及向喃喃說道的法蘭崔西卡詢問細節,紗友就搶先一步發問了:


    「那是怎樣的情況?最後怎麽了?難道安娜有受到啥重傷嗎?」


    紗友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在桌子上方向前采出身子,直逼法蘭崔西卡。


    「別再繼續那個話題了。麻煩各位自重一點,現在是讀書的時間,不要閑聊,態度要再更認真點——」


    擔任教師的安娜塔西亞冷靜地駁斥了詢問。盡管如此立夏還是看得出來。身為團隊的搭檔,已經在同一個房間一起生活了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即使安娜塔西亞表情冷靜,但她的耳朵還是染上了薄薄一片紅暈。大概是不堪回首的過去,讓她感到難為情吧,雖然不知道那是何種失敗,不過法蘭崔西卡所言應該是事實,立夏沒來由地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段故事。第一次見麵時所感覺到的那股清透冷峻隻是安娜塔西亞的表麵,在她本人裏頭則蘊含了許多女孩子氣的特色——立夏是如此認為的,隻不過目前為止那些特色幾乎未曾顯現出來過。


    不知理由為何,立夏對於安娜塔西亞的內心、她的過去、甚至她在利沃尼亞是如何長大的、又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都很想知道。不過要問出這些事情難度一定不低吧?立夏茫茫然地默想,注視著安娜塔西亞的側臉。


    忽然,安娜塔西亞把視線投往立夏,兩人四目相對。


    「睫毛好長喔~」立夏在心中如此感歎。在睫毛的襯托下,安娜塔西亞的翡翠色眼珠看起來顯得更引入注目。不知道兩人的視線交會在一起有多久的時間,隻有一剎那,還是再更長久一點,安娜塔西亞微微地將脖子歪向一旁。


    「——有什麽問題嗎,立夏?」


    「啊、啊啊,嗯,沒事沒事。啊不、這個啦,這邊的這個問題——」


    立夏感到不知所措,隨便指了課本的一個地方。不曉得為什麽自己得這麽慌張不可,總而言之立夏瞥開視線,想要將剛剛茫茫然望著安娜塔西亞的自己敷衍過去,


    「哪一題?」


    「這、這一題,問題二的(-y+5)(-y-9)……」


    「啊,那題我剛好也碰壁,該怎麽解呀?」


    不知道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紗友把身體靠向立夏。在彼此的臉頰幾乎快貼在一起的距離下。紗友飄動的柔順秀發搔弄著立夏的後頸。


    「立夏,自己想一下,要動腦思考,然後充分地檢討自己的想法,去思考會有什麽樣的答案存在、思考其中的機率有百分之幾的可能性,憑自己思考、視狀況做出實時的判斷,這是未來不可或缺的資質。」


    「啊、嗚——原來如此,對不起,我太輕易開口問人了。」


    立夏坦然地道歉。雖然那個問題本來就是隨便亂指的,但不管怎麽說,對自己而言那都是個難解的問題不會有錯;不論大小事劈頭就問安娜塔西亞的態度實在太不可取了,立夏如此心想。


    「呃——該怎麽解呢,這可以直接展開嗎?」


    「我看。那樣子似乎超級麻煩的耶,應該有其它比較簡單的方法吧?」


    「——找出它的模式。」


    法蘭崔西卡喃喃地進出了一句話,


    「就是這樣,把共通的項目整理成一個來思考啦。」


    「妳們兩個別寵立夏了。」


    安娜塔西亞冷冷地表明道,立夏像是吃鱉似地縮起了肩膀。安娜塔西亞的言語偶爾會冷漠並直接到讓人感覺嚴厲的程度,不過,嚴厲隻是短暫的一時而已,馬上進行安撫是她的習慣。


    「若是立夏的話,隻需要用一點訣竅就知道怎麽解了,請加油。」


    「嗯、嗯,我試試看。」


    立夏點點頭,看到他們兩人互動的紗友又再次鼓起了臉頰。她像是要靠在立夏身上一樣地肩碰肩,可是不知怎的,卻有一種彼此距離非常遙遠的感覺。零距離,明明已經無法再更靠近了,卻不曉得為何還是會有疏離感。


    明明是零距離,明明彼此觸碰在一起卻還是會有這種感覺,那肯定是因為有個類似一張薄紙般的東西夾在彼此之間的緣故,紗友漠然地想著。而那張薄紙的真麵目,紗友也心裏有數。雖然心裏有數,可是卻又不想去承認,因為這世上沒有比自己還要更接近立夏的存在。


    紗友坐在立夏左邊的同時,一麵凝視著位在另一側的安娜塔西亞的側臉。曲線平滑柔和且細致的白淨臉頰、顏色淺薄的櫻桃小嘴、被纖長睫毛修飾的雙眼則擁有清澈的顏色,即使是同為女性的紗友來看,也照樣覺得很漂亮。


    那立夏的看法又是如何呢?紗友心想。她討厭介意立夏怎麽看待安娜塔西亞的自己,紗友和立夏的關係不可能會因為這種事而變得疏遠,紗友是這麽認為的——應該說紗友想這麽認為。


    當初立夏紅著一張臉擺出認真的表情表示紗友是「重要的存


    在」,現在一定也是一樣。紗友信任立夏所說的話,而且光是信任這個詞匯還不足以說明。紗友依然相信自己和立夏是雙胞眙。並非是在血緣上,而是在靈魂或精神上,總之就是藉由這一類神秘性的媒介聯係在一起的雙胞胎。有這樣的雙胞胎在不也很好嗎?她如此覺得。


    紗友沉默著垂下眼睫毛,視線落在玻璃桌上。就如立夏現在所做的一樣,自己也認真地計算著數學問題,隻不過,用功地在筆記本上書寫數字與文字的同時,也悄悄地靠了上去,把體重放在立夏的身上。立夏一瞬間把視線移向紗友,這回就像接受了紗友,用比初春之時還要更加強健些許的身子撐住了紗友倚靠過來的身體。


    2


    平日當然還得麵對學校,立夏和紗友一如往常到秋穗台國中上課。升上了三年級的今年和直到去年為止的差別,就是多了日本——利沃尼亞公國之間的親善留學方案。


    雖然紗友和立夏莫名地可以了解那套方案是在怎樣的背景之下被生出來的,不過想當然爾不會透漏出來。安娜塔西亞、法蘭崔西卡、璦華等三人也如老樣子以留學生的身分繼續留在秋穗台國中。


    「……留學期間延長了呢。」


    劈頭被國小以來認識至今的朋友,式莊茅穗這麽一問,紗友忍不住「咦?」的回了一聲。


    「啊,對、對啊,妳是說安娜她們吧?好像延長了沒錯耶。」


    體育課的時候,紗友一邊進行著兩人一組的拉筋運動,一邊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茅穗放輕力道推壓著雙腿張開坐在地上的紗友的背部。將短發發型的柔順瀏海往左右撥開露出額頭、並戴著眼睛的茅穗,從外表看來是個十足的文學係少女,就連按壓在紗友背部的力道,與其說是放輕,應該說完全感覺不出來她有在用力。


    「小茅。妳可以再更用力點沒關係啦。」


    「好,那我就稍微更用力一點推妳囉。」


    茅穗以不可靠的力氣用力推壓背部。令紗友的身體和地麵呈平行狀,差一點就整個貼在地上。對身體的柔軟度還小有自信的紗友悄悄往旁邊看,由法蘭崔西卡負責推背,安娜塔西亞維持兩腳張開的姿勢上半身完全貼在操場上;但這樣對她而言似乎還隻是小case,即使把身體的方向從正麵切換到左右兩邊,也照樣能把額頭貼在兩腳上,輕鬆地伸展著身體。


    她們三人運動神經超群,所以這點程度的動作隻是家常便飯吧。紗友如此心想的同時。沒來由地燃起了競爭意識。


    「小茅,再推、再往下推!」


    「呃,妳不痛嗎?」


    「嗯,再往下推一點沒關係,得熱開身子才行嘛。」


    紗友一邊回答一邊被往下推,腳的筋隱隱作痛,可是紗友抱著不拚不行的精神拚命伸長身體。


    「嗯,已經夠了,我們交換吧。」


    好不容易讓胸部著地的紗友從地上爬起來和茅穗交換了位置。


    「紗友,拜托妳小力一點喔……」


    從小學時代便對手藝社從一而終的茅穗,以紗友的角度看來,身體算是相當的僵硬。關於這點紗友也有所拿捏,所以便一麵回答說「嗯,我隻用一點點力就好。」一麵適度地用力推壓背部。


    在幫忙茅穗做拉筋的時候,紗友無意識地找尋立夏的身影。


    因為男生預定要跑中距離1500公尺,所以現在應該正在校園中央以白線所描繪而成的跑道上繞圈才對。可以看見有數個集團,以及零零落落地跑成一長串的學生,從那些學生當中,紗友立刻找到麵熟的立夏——本這麽以為的她卻出乎意料地找不到。畢竟過去第一眼就找到立夏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為什麽會不見了?」紗友腦裏不禁冒出了一個大問號。


    紗友把視線從中問偏後,轉向速度更慢跑得氣喘如牛的落後集團,立夏的身影——依舊遍尋不著。雖然又重新從中央跑成一團的男生裏頭找起,但找不到那頭極富特征的天生褐發實在為之詭異,無法一眼就找到立夏令紗友有一種不合常理的感覺。


    不管是身在再怎麽混亂的人群,即使有一定程度的距離,紗友都很擅長找出立夏。不知該歸功獨特的直覺,還是因為總是在一起所以知曉了行動模式,總之要找出立夏的身影對紗友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一定是因為兩人之間擁有特別的羈絆。」這是紗友自幼以來就抱有的想法,即使是已經長大的現在,這個念頭依舊沒有改變。


    「痛、好痛喔,紗友——再小力一點——」


    聽茅穗喊痛,紗友這才發現自己正情不自禁地兩手使力。


    「對、對不起啦,我想事情想出神了,」


    紗友把手從用力推壓的背部放開後,茅穗總算獲得解放,輕輕歎了口氣。


    「齁……真的好痛唷。」


    「對不起喔。」紗友向目泛淚光的茅穗又道了一次歉,不過她的心思並末放在謝罪上,視線還是筆直地朝著跑步的男生集團。


    「啊——」


    「咦?什麽事?」


    紗友無意識地喃喃回答了茅穗的疑問。


    「找到了。」


    「什麽找到了?」


    茅穗找尋紗友視線的焦點,她看了看形成集團的男生群,反而陷入混亂,東張西望地讓視線來回遊移在站在身後的紗友與跑步的男生們之間。


    就在這段期間,紗友確實地找到了立夏;立夏正緊跟在1500公尺賽跑的領先集團尾巴。明明在不久前都是跑在中段班後麵的,紗友心想。立夏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那麽善於跑步了。在這兩個月的期間。立夏的確有了變化。


    立夏拚盡全力奔跑以求不落後領先集團,他的側臉滿是認真的表情。紗友心想:「男生就是男生。」和寧可大家湊在一起、跟好朋友配合步調一起跑步的紗友截然不同。就像要緊咬住第一名不放似的,想要一決勝負;抑或者跟勝負無關,隻是想測試用上自己的全力可以拚到哪種地步,立夏現在顯露的就是這樣的臉。


    紗友的內心有股濺起一道漣漪的感情,即使是自負對立夏無所不知的紗友,依然有了好似全新感受般的心動。


    「啊,我知道了,妳在找立夏同學對吧?」


    茅穗兩手手掌合十,滿臉微笑地問道。


    「咦?不是啦。」紗友慌忙答辯,「我隻是看一下下而已——」


    「立夏同學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樣呢。」


    「——咦?怎麽個不一樣法?」


    「感覺好像一直都很認真很拚命……總而言之。就是他所散發出來的氣氛……」


    「是、是嗎?」


    「說到這個,亞亞遊曾提過她有關於立夏同學的消息想講。」


    「咦?什麽什麽?哪方麵的消息?」


    紗友反問。亞亞遊指的是同班的三枝亞遊子,她是紗友與茅穗的共同朋友,常常和她們混在一起,和茅穗是宛如一百八十度相反的性格。


    「呃,我也不清楚耶……記得好像是社團活動的學妹怎樣之類的。對不起,我沒有聽得很仔細。」


    紗友像是不怎麽有興趣似地點了點頭,比起現在茅穗的談話,不知怎的立夏更吸引她的注意。不一樣了,她能了解茅穗所說這句話的意思。自從安娜塔西亞等人來了以後,立夏確實有了很大的變化;可是,也有沒改變的地方。對紗友而言,立夏仍然是一個溫柔的哥哥、並且對紗友百依百順——立夏大概就是屬於這一類的存在。


    盡管如此,還是有哪裏變得不一樣的感覺。紗友對於內心深處那不可思議的不協調感感到迷惘。


    就在紗友盯著立夏瞧的時候,同樣也有一群少女的目光正在追尋著集團跑步的一群男生。


    安娜塔西亞一麵做著拉筋的動


    作,一麵用眼角的餘光捕捉立夏跑步的模樣,仿佛在確認自己所作的訓練成果似的。


    「……立夏速度變快了呢。」


    璦華一副傻眼的模樣站在操場上喃喃說道。


    「naja,最近這一陣子進步很多。或許是因為發育期的關係。」


    安娜塔西亞挺起上半身,一邊左右來回扭轉身子一邊用力地轉動肩膀的關節。


    「立夏很拚也是個原因嘛。」


    「嗯,還算滿拚的。」


    法蘭崔西卡像是表示同意似地點點頭。


    「我認為立夏的這個地方很棒,他一定能成為一位好王子的。去利沃尼亞絕對會成為熱門人物。既年輕、又認真,而且我覺得外型也還算挺搶眼的,妳們覺得咧?妳們覺得咧?」


    安娜塔西亞曖昧地向不知為何講得一臉興奮的璦華點了點頭。


    「——或許是吧。」


    安娜塔西亞口頭上回以意興闌珊的回答的同時,又再一次注視側臉神情認真的立夏。


    被璦華這麽一問,安娜不禁心頭為之一驚。她重新仔細端詳立夏,覺得或許璦華說得沒錯。打從拜托自己幫他進行訓練以來,那副真摯的眼神始終都沒有改變,想必今後他也會目不轉睛地直視著自己前進的方向逐漸成長吧。


    雖然不曉得對立夏而言那是否為一條正途,不過對利沃尼亞來說,或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說不定。一想到利沃尼亞,安娜塔西亞便顯得有些躊躇。


    她心想: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是否真的是為立夏好呢?或許立夏應該做一個平凡的學生,過著極其一般的日本人的生活才對。雖然木已成舟,但安娜塔西亞還是感受到了一股輕微的罪惡感。


    「立夏——」


    安娜塔西亞試著輕聲呼喚這個名字。直到目前為止,或許曾經有過許多的選項,自己是否成功選擇了最盡善的方法呢?即使自問自答也找不出答案。可是唯有一件事情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安娜塔西亞並不討厭那一段和立夏組為搭檔進行訓練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自己積極地渴望那些時間的到來吧。一想到這,安娜塔西亞發現自己的耳朵自然而然地泛紅起來。


    這股感覺到底是什麽呢。打從出生以來就不曾擁有過這種感覺,至少是入學到『學校』以來就不曾感覺過的——應該是這樣沒錯。那如果是年紀更小的時候,是否就曾經有過呢?安娜塔西亞試著想要去回憶,卻被一陣類似悶痛的感覺所襲而眉頭深鎖。


    「安娜,妳怎麽啦?」


    「——沒事。我很好。」


    「是嗎?身為搭檔,妳應該為立夏的成長感到很高興吧?」


    「……是呀。」


    安娜塔西亞曖昧地點頭。


    「可是他還嫩得很呢,訓練還不夠。」


    法蘭崔西卡伸出手指。她指的是立夏所在的方向,而那個立夏正在終點前不遠處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拉開了和領先集團的距離。


    「……唉,畢竟才剛起步沒多久嘛,以後會慢慢進步的啦,總之他現在真的很拚命。」


    璦華像是在打圓場似地說道。安娜塔西亞覺得。立夏確實有在努力。這一點肯定沒錯。立夏現在的臉,是視線朝著前方、向後縮起下巴、仍舊試圖緊咬領先集團的表情。


    不肯輕言放棄是有其理由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其它重要的事物。安娜塔西亞過去也曾擁有這樣的感情,當時剛進『學校』的安娜塔西亞就跟現在的立夏一樣——說不定正好處在相同的立場。她的過去絕非從一開始就一帆風順。回想起當年在既不平順又痛苦的訓練時代的自己,安娜塔西亞自然地把自己的身形重疊在跑步的立夏背影上。


    「安娜?」


    法蘭崔西卡探頭打量安娜塔西亞的臉。


    「我認為立夏表現得不錯!」


    安娜塔西亞重新以繃緊神經、冷澈的眼神向兩人表示道。


    「我們也是做我們該做的就好,向利沃尼亞的『劍與十字架』發誓——不論立夏選擇哪一條路,我們都要跟隨他的選擇。」


    「ja。」「是。」


    法蘭崔西卡和璦華點頭回應安娜塔西亞所說的話。


    3


    七月初的禮拜日,從一早開始就持續靜靜地下著如霧般的小雨。


    這一個禮拜以來幾乎一直都是類似的天氣,偶爾露臉的太陽常常隻現身短短一小時左右便躲回暗灰色的雲朵背後。正對死氣沉沉的陰天感到厭煩的時候,天空便隨即便開始下起雨來,最近就是不斷重複著這種梅雨季節所特有的循環。


    在山階家的客廳裏,除了身為家長的賢三以外,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此,而紗友正手腳飛快地把濕掉的衣物吊在橫架起來的晾衣繩上。


    「哎唷,像這樣每天下雨下個沒完沒了真的很討厭耶。」


    紗友一邊碎碎念地發泄著不滿,一邊把衣物堆成的小山從洗衣籃中拿出,然後用晾衣夾一件一件吊掛在繩子上。紗友在家中的打扮,是暗黃綠色的迷你裙搭配奶油色的針織棉上衣,看起來感覺著實清涼。


    立夏也是一身t恤配上五分褲的隨性衣裝,彷佛在恢複早上慢跑的疲累似的,以半側臥的姿勢散漫地坐在沙發上。在晾賢三的襯衫、立夏的牛仔褲之類衣物的時候,立夏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是等到東西一輪到紗友和安娜塔西亞等三人的內衣褲,他就不知該把眼睛放在哪裏才好,心神不寧地遊移著視線。


    「我、我說啊,那個、紗友——」


    「欸,什麽?哥,怎麽了嗎?」


    剛好正在晾自己內衣褲的紗友天真無邪地轉頭回望立夏,露出不解的表情。立夏自己也覺得她這樣的反應是理所當然的,和紗友自從懂事以來便共度了所有的時光,而且還曾經一起洗澡過——當然那是小時候的往事,現在想要一起洗澡,那根本就是作夢。


    「——沒、沒有啦,沒事。」


    立夏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是嗎?你怪怪的耶。」


    紗友像是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隻是聳一下肩膀,然後又回頭邊哼歌邊繼續晾衣服。


    總而言之紗友就是不管內衣褲還是任何其它東西,隻要兩手沒空,就會叫立夏去幫自己拿來的那種大剌刺個性。


    就連立夏也覺得自己對於這方麵的事已經慢慢被迫習慣,變得比較能以平常心麵對了。注意力不再會因為隱隱約約出現在眼角餘光裏的白色、淺藍色、粉紅色、以及格子狀的小布塊而受到太大的影響了。


    當在做自己的事情、以及看電視的時候還能像這樣無動於衷,不過現在是處於無事可做、閑得發慌,並且筋疲力盡靠在沙發上的狀態。


    視線實在很難不飄到紗友的手邊偷看。


    沒有依據可以判斷出哪一件是紗友的,哪一件又是安娜塔西亞、法蘭崔西卡,還是璦華的。不過不管那是誰的內衣褲都好,多少有點羞恥心之類的應該比較好吧?立夏很難不去這麽想。為什麽隻有自己必須紅著耳根子在這裏如坐針氈呢,雖然覺得事情很不合理,可是立夏也隻能束手無策。


    「紗友,我也來幫忙吧?」


    「啊,華,那就麻煩妳囉。」


    甚至連璦華也跑來插一腳了,隨著晾衣繩變得愈來愈像顏色多采多姿的萬國旗,房間的濕度也在短時間內開始上升。


    「……總覺得好悶濕喔,如果家裏有除濕機就好了……」


    「不可以!」


    立夏才剛一嘀咕,紗友立即駁斥了他的說法。


    「現在就連空調部出一大堆問題了,還買除濕機未免太奢侈了吧,」


    「喔喔……妳說那部空調啊。」


    立


    夏抬頭看著那部安裝在客廳裏的空調。這部由賢三從職場所帶回來的不明中古電器雖然至今仍姑且守在崗位上運作,不過卻隻會發出吵人的低頻,而無法發揮和噪音對等的效益,所以飽受立夏與紗友的批評。


    「得跟老爸說一下,教他想想辦法處理這玩意……」


    立夏維持散漫的姿勢喃喃地說。將視線轉到坐在排成l字型的沙發上、立夏左手邊的安娜塔西亞,以及她身旁的法蘭崔西卡後,就能一眼看出她們倆對高溫不甚習慣。


    安娜塔西亞等三人即使在禮拜天依然是穿著上學用的製服,不但背心的鈕扣全都一一扣好,領口的緞帶式領結也係得牢牢的。


    雖然法蘭崔西卡過去為求可以實時反應任何狀況,總是挺直了背以銳利的視線掃視四周,但今天卻把兩手放在桌子上盤了起來,還把臉靠在上頭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至於安娜塔西亞和她相比之下盡管比較好一點,但眼神還是顯得有些飄忽不定。那雙立夏一直覺得如同冰雪一般,令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凜然眼睛如今卻失去焦點地眼神呆滯。


    過去讓人覺得無隙可趁的兩人事實上對濕氣和高溫毫無抵抗之力嗎?立夏心想:發現到她們意外的弱點了,立夏差點因此忍不住爆笑出聲。特別是趴在桌子上的法蘭崔西卡,她的模樣著實可愛,令他把手搗在嘴邊憋住笑聲。


    「…………立夏?怎麽了嗎?」


    安娜塔西亞向微微地顫抖著肩膀的立夏開口問道。


    「咦?啊啊,沒啦——」


    立夏不知該如何回答,把臉別到一旁試圖掩飾嘴角笑得很娘娘腔的模樣。


    「——?」安娜塔西亞麵露不解表情。


    「也沒有啦,我隻是在想說為何安娜妳們總是製服的打扮而已。」


    立夏拚命把表情恢複成正經的模樣,姑且試著提案解決悶熱的根本方法。


    「可以再輕鬆一點嘛——妳看,如果穿像紗友那樣的打扮不也不錯嗎?至少在家裏的時候可以隨性一點呀,畢竟我家的空調就是那麽地遜……」


    立夏指了指空調。


    在發出「嗡——」低音的同時,僅有些微的冷風以敷衍的程度從空調的空氣輸出口傾瀉流出。


    「得跟老爸說一聲,教他想想辦法才行。」


    「一定講了也是白講啦!爸爸每次都推托說東西還可以用不要浪費之類的嘛。」


    紗友完成晾衣物的工作,「碰」的一聲在立夏的身旁坐下。


    「因為我們的老爸就是會在奇怪的地方小氣舍不得花錢啊……」


    立夏聳起了肩膀。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安娜和法蘭就是因為穿得太正式了,所以才會更覺得熱。」


    「啊,對,就是說啊。」紗友也同意立夏的說法點頭附和。「或許利沃尼亞是天氣很冷的國家啦,不過日本可是常常天氣很熱的,接著到了八月之後可是會更熱的唷!妳們沒帶夏天的衣物來嗎?」


    「沒有——」安娜塔西亞回答。「分發給我們的就隻有這套製服而已,之前沒預料到任務會拖延到這麽久。」


    「是呀。雖然熱歸熱,其實這套服裝沒外表看起來那麽單純喔,不僅透氣性設計得很好,在沙漠之類的地區還能保護肌膚免於陽光直射呢。脫掉了反而會更熱喔,」


    法蘭崔西卡緊接著幫璦華的說明做補充:


    「而且低體溫症反而危險。」


    「低體溫症?」紗友回問道。


    「因為沙漠的日夜溫差相差非常地大,晚上溫度可以降到零下喔,如果沒穿上萬全的衣眼,可是會被奪走體溫冷死的。」


    「這裏又不是沙漠。」紗友露出苦笑。「至少拿下領結,讓領口放鬆一下如何?還有背心也脫掉吧——在日本這叫做『coolbiz』,就連上班族也都不打領帶的。」(譯注:全名coolbusiness,日本基於環保考慮所推行的衣物輕量化運動。)


    「我家老爸的職場就沒辦法這麽隨性了,不過那是例外啦。」


    「所有的裝備都應該按照規定穿戴在身上。」


    安娜塔西亞彷佛總算重新找回平時的態度似的,斬釘截鐵地說道。她端正坐姿,從正麵目不轉睛地直視立夏與紗友。先前看起來精神渙散的眼神在一瞬之間便恢複為清透的眼睛。


    「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在發生萬一的時候,東西沒準備在身上有可能會導致最糟糕的事態。好比說,一九九三年美軍特遣部隊在索馬利亞的摩加迪休所展開的戰鬥,他們這些理當十分優秀的突擊部隊卻因為沒有攜帶nod(newsondemand)的緣故——」


    「先、先等一下啦。」


    立夏把手心往前伸出,打斷安娜塔西亞的言論。


    「什麽nod之類的我不是很懂。反正那也不重要啦,重點就是隻要必要的東西都有備妥就好了對吧?難道那一類的東西在日本買不到嗎?像是類似的、比較不會那麽熱的款式……」


    安娜塔西亞像是思考了一會兒,以食指的指背觸碰著嘴唇,然後回答了立夏的疑問。


    「——也是有在當地籌備備用品的情況。如果在監視和ctr任務中有必要的話……就會這麽做。」


    「ctr指的是偵查嗎?」


    「沒錯——就是近距離偵查,特別是在以情報收集為主要任務的時候,為了得以暗地行動,就會穿著當地的服飾來展開行動。我們現在這套服裝並不適合現場嗎?」


    「呃,很難斷定耶!製服感覺似乎還滿普通的,但似乎又不怎麽平凡……」


    「如果是在街上的話或許還滿普通的吧?」紗友說道。「就算是放假也有人會故意穿製服出門,或者是換穿別間學校製服之類的。安娜妳們的製服又很可愛,所以我覺得就算當作外出服來穿也不成問題啦,不過之後的季節就難講了。哎,所謂的在當地籌備指的是血拚嗎?要去的話下次我們一起去,多多試穿看看吧?」


    「哇啊,這個提議不錯喔!」


    璦華雙手合十,樂不可支地擠出了笑臉,


    「我想去,到時候紗友可以幫我推薦嗎?」


    「嗯,剛好這個禮拜在七日堂有拍賣會,禮拜五回家的時候去逛一下妳們覺得如何咧?哪,哥你也會陪我們逛吧?」


    「我、我喔?是可以啦……」


    「嗯,那就這麽說定了,如果你能順便買東西送紗友的話那就更讓人高興了。」


    紗友像是在撒嬌似地揪住立夏的手臂。


    「拜托,別跟我敲詐了。」


    雖然立夏並沒有認真抵抗,不過還是扭開身子設法掙開紗友的手。


    「呀啊,喂、別這樣用力拉人家嘛!」


    紗友摔到立夏的膝邊,立夏隻當她是故意摔倒的,拿起手邊的座墊防禦紗友不斷揮舞過來的拳頭。


    「對了,我岔個話題」。立夏一邊適度地招架紗友的攻擊,一邊向安娜塔西亞等人提出問題。


    「話說回來,這裏的監視到底變成怎樣了?費魯特少佐還有他的部下們現在還在巡邏嗎?」


    「就現狀而言,我們三人才是實質上的監視者。」安娜塔西亞說道。「不過,隻要待在日本,古洛葛爾派應該也沒辦法有大動作才對。再說因為上一回騷動的緣故,國際方麵的壓力似乎也升高了。」


    「就算如此,對方也沒有就此死心,他們並不是那種輕言屈服的對手。」


    「妳說得對。」安娜塔西亞點頭附和法蘭崔西卡所說的話。「雖然在cia(美國中情局)和mi6(英國諜報機關)所引發的情報戰中他們是敗得一塌糊塗,不過仍留有未解的謎團。首先,就是為什麽由比綾乃會對紗友擁有的墜


    子執著到那種地步呢……」


    聽安娜這麽一提,紗友便把掛在自己胸前的銀色古董纏繞在指頭上。這是母親所托付、可以謝是獨一無二的遺物,雖然不曉得為何外人會需要它,就紗友個人立場而言這是絕不能失去的東西。墜子既是重要的母親的回憶,同時也是立夏與紗友之間的深厚羈絆——或者應該說,這是意義遠勝羈絆的東西。


    「關於這個問題,已經交給費魯符少佐處理了。話雖如此,利沃尼亞諜報部的能力在國際上而言形同虛設,所以還是隻能靜待來自mi6的情報,」


    「這墜子……是媽媽留下來的遺物。媽說這是護身符,隻要戴在身上,就可以保護我們兄妹——」


    立夏臉上掛著複雜的表情。母親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來的呢?實際上到底又是如何?接受古洛葛爾派聘顧的由此曾表示那是王位繼承者的證明。據說對生長在陳腐中古世紀封建主義風土下的利沃尼亞人而言,任何危害和利沃尼亞王室有血緣關係的正統血族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說這是護身符嗎?還是說另有其它的意義存在呢?抑或這隻是母親單純為了安撫小孩子們的情緒才如此聲稱的而已呢——


    「總之,古洛葛爾派應該尚未放棄繼承權之爭吧,他們目前可能正在伺機尋找逆轉的機會才是。」


    「在王位繼承典禮之前他們是不會善罷罷休的,過了典禮以後就為時已晚了。」


    「沒錯,立夏要被認同為繼承權者需要議會的承認吧?所以,立夏得先跟現任國王的奧古斯都大公會麵才行,是不是?」


    「正是如此。」安娜塔西亞點了點頭,「如果古洛葛爾派打算反擊的話,應該就是趁那個時候吧,為了不讓奧古斯都大公和立夏會麵,他們有可能會不顧一切設下陷阱。」


    「……總覺得這實在不像是在談我自己的事。好嚴重的問題喔!」


    立夏發出一聲長歎。


    「畢竟這是國際問題。」安娜塔西亞說道。「而且問題愈是嚴重,安全度反而愈是提高。就作戰層麵來說,控製立夏的人身將會是古洛葛爾派的目標,不過想要在和美國保有同盟關係的日本執行這個目標是十分艱難的,而且還有來自英國的施壓。」


    「欸,我想我大概懂了。簡單地說,就是目前我隻要照常生活就好了,是吧?反正安娜妳們也在,安全問題我是沒在擔心的啦……對了,說到這個我有一件事情想問。」


    「什麽事?」


    「那個圍牆上的鐵絲網……不能想辦法處理掉嗎?」


    立夏指著窗外那道包圍著山階家的屏障圍牆。如同電線般纏繞成螺旋狀、帶有尖刺的鐵絲,一圈又一圈地纏附在圍牆上。


    「總覺得不僅看起來非常危險,而且該怎麽說哩……外觀還有點那個……」


    安娜塔西亞以嚴肅的表情向露出苦笑的立夏回答道,


    「就是這樣才好,因為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它看起來感覺很危險。與其說是防範『敵人』,不如說是為了不要把四周無辜的人牽連進來。」


    「就連那個告示牌也是?」


    在立夏視線的盡頭,有一個小型的廣告牌。從圍牆到數公尺的距離為止,庭院裏有一塊用白線區隔出來的空間。而立在上頭上的廣告牌則標示有「危險,禁止進入」的文字。


    「對啊。」璦華說,「那是做給看得懂漢字的人用的。看不懂的人踏進來可能會下場淒慘。立夏和紗友,你們兩個也不可以進去喔?」


    「哎,既然都寫著禁止進入了,我就不會耍白目走進去啦……」


    「那就好。」


    法蘭崔西卡點點頭。


    「啊,對了——」


    紗友突然站起身,踩著匆忙的步伐往走廊跑去。


    「哥!」


    接著從廚房傳來了呼喚聲。


    「怎麽?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的食材全都見底了啦,今天吃早餐的時候就全部用光光了。」


    紗友又腳步飛快地跑回來說道。


    「不去采購不行。因為還剩下一斤的麵包,所以午餐應該還可以用麵包解決,可是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是嗎,雖然下雨天出門很麻煩,可是也沒辦法了……」


    「我開車吧?」


    璦華說道。


    「哇啊,對耶,我們有車子可以搭呀,那就麻煩妳囉。」


    立夏依舊筋疲力盡地頹靠在沙發上,向喜孜孜的紗友開口說道:


    「我不用去沒關係吧?華,妳就幫忙紗友一起采購一下。」


    「好啊。」


    「咦咦,」紗友發出了不滿的聲音,「為啥不去啦,哥你也一起來嘛?」


    「我累得動都不想動……拜托妳,紗友,讓我休息一下吧。」


    「討厭耶,真拿你沒輒。」


    紗友先是繃起一張寫滿了不高興的臉,然後又露出古靈精怪的表情,微微地向立夏吐出了舌頭。


    「不想拜托你了啦,那甜食紗友就挑人家自己喜歡吃的不管你了,像是鶴屋的豆餡露,還有,我不會買哥哥你的份的。」


    「啥?等一下,這樣不會太過分了嗎?應該說,妳怎麽可以買那麽貴的東西……」


    「我要走了。華,拜托妳開車!」


    紗友裝作充耳不聞,快步離開。


    「豆餡露是什麽樣的甜點啊?好吃嗎?和布丁蛋糕卷相比哪個比較讚呀?」


    璦華慌慌張張地追著紗友的後頭跟去。


    隨即,安娜塔西亞豎起一根食指,比劃了一圈後握成拳頭,接著指了指紗友離去的背影。


    「ja。」


    法蘭崔西卡簡短回答,帶著銳利的視線跟在紗友和璦華的後頭離開了。


    「真受不了……應該沒問題吧。」


    立夏喃喃地自言自語後,安娜塔西亞平靜地回答:


    「你在擔心偽造的駕駛執照嗎?還是擔心璦華的技術?不管是哪個都用不著擔心。我們已經跟政府知會過了,而且華的駕駛技術完全可以信賴。」


    「不、不是啦,我不是在擔心那方麵的問題……」


    立夏發出苦笑,不停搔弄那頭老是很不聽話、東翹西翹的亂發。不論提什麽都會和任務扯上關係的安娜塔西亞實在太過一板一眼了,雖然很想幫她跳脫這個框框,不過實際上自己又是如何呢?立夏開始想起這個問題。


    即使是當前危機已經獲得解除的現在,立夏仍舊天天接受安娜塔西亞的訓練。是否有接受訓練的必要自己並不清楚,總而言之,應該說有一半是因為習慣了。或許是因為接受安娜塔西亞教學的過程感覺很有意思,自己打從心底渴望訓練吧。所以,安娜塔西亞的價值觀他也並非不能明白。安娜塔西亞等三人過去所待的『學校』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那裏和立夏及紗友所就讀的一般學校大概是截然不同的環境吧,至少這一點是可以隱約察覺得出來的。


    「我有話跟妳說,安娜。」立夏針對這點將話題搬上了台麵。「實際上,我的情況到底如何呢?就算不會用槍、不再接受訓練也無所謂嗎?」


    「立夏已經不想繼續訓練了嗎?」


    「不是啦,我當然是——」


    立夏從傭懶的姿勢一躍而起,挺直了背重新在沙發上坐好。


    「……想要繼續訓練。那個,我該怎麽跟妳說才好呢——」


    和安娜塔西亞四目相對,筆直地投射而來的那道視線令立夏害羞不已,於是情不自禁地別開了眼睛。


    「我想我現在應該是非常樂於其中吧。一點一滴地慢慢進步的成果很讓我興奮,而且當我確實地達成了安娜指令的時候,


    也會忍不住握拳發出歡呼。更何況和安娜一起——」


    「……一起?」


    「啊,沒事…………」


    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立夏感覺到耳朵忍不住紅得發燙,便用單手捂住了嘴巴,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剛剛到底想說什麽。和安娜一起相處的時光真的非常快樂,剛剛想說的,大概就是包含著這種意思的話。後來他在無意識問發現這麽一來豈非像是在做某種告白一樣,於是便放棄把話說完。


    「————」


    「如果立夏有意願的話……」


    安娜塔西亞代替窘於不知該如何回話的立夏開口說道:


    「訓練便繼續進行下去。利沃尼亞王室的人有能力直接保護自己是一件好事,畢竟——我們無法隨時陪侍在你的身旁。」


    「嗯、嗯,我也想繼續訓練……可以嗎?」


    「ja,當然沒問題。」


    如此回答的安娜塔西亞,嘴角看起來就像綻開了微笑一樣。那是眼睛的錯覺嗎?雖然隻有短暫一剎那而已,立夏還是為有種彼此心有靈犀的感覺而十分高興。


    說不定,就像自己對受教一事樂在其中一樣,安娜塔西亞也在教學中獲得快樂——立夏心想。至少,立夏不知道有誰能像安娜塔西亞這麽善於開導的,或許是因為一對一單獨教學的關係,他覺得比起在學校所上的課業,安娜的教學更能有效率地吸收技術與知識。


    此時立夏突然想到一件事:安娜塔西亞來到日本以後感覺又是如何呢?老是陪著立夏,那她根本沒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他很難不去想到這點。以前他曾經聽安娜塔西亞說過,法蘭崔西卡和璦華對於在這裏的生活感到很滿意;那麽,透漏這件事情的安娜塔西亞自己又是怎麽覺得的呢?立夏心想。


    「我問妳喔,安娜。」立夏決定開門見山地直接把事情問個清楚,「安娜,妳除了訓練以外沒有其它想做的事嗎?」


    「——」


    這回換安娜塔西亞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因為過去在schule的時候生活隻有訓練。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


    「所謂的schule是個怎麽樣的地方啊?」


    「就是學校,我們連隊的訓練校……據說以前曾是效忠於神的騎士們進行訓練的場所;到了現代,則是訓練為王室效忠的職業軍人們,每一個人都是向利沃尼亞的『劍與十字架』發過誓的。」


    「普通的……不,呃,原來妳過著和我們不一樣的學生生活啊……」


    「——我不知道何謂普通。」


    「……是嗎。」


    像這樣的價值觀又該怎麽看待呢,立夏不由得沉思起來,他不想否定安娜塔西亞過去的生活,隻要是自己選擇接受,並一路堅持走來的道路,那就沒有質疑的餘地,不是第三者可以隨意發表意見的問題。不過,立夏開始遙想未來;他想到,安娜塔西亞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並學習一般女孩的行為,這樣不也是滿有趣的嗎?譬如說,就好比自己被安娜塔西亞教導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一樣。既然如此,也能由自己來教她——


    「哪,安娜。「立夏開口提議了,「要不要上街看看?」


    「——咦?」


    「別誤會,我沒有什麽目的,隻是隨處晃晃而已。雖然秋穗台不是那種有好玩設施的小鎮,不過車站前的鬧街還滿多地方可以玩的……」


    「——」


    安娜塔西亞持續和立夏四目相對,可以感覺得出來她仿佛有點困惑,從她冷漠的瞳孔裏發現了些許的動搖——立夏有這樣的感覺。立夏從沙發站起身,又一次提議:


    「我們出門吧,安娜,能走到哪就算到哪。」


    「————」


    安娜塔西亞彷佛陷入沉思般地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她默默地垂下頭,然後又重新從正麵望著立夏。


    「——ja。」


    安娜塔西亞隻有簡短地答了一聲。


    4


    兩輛深灰色的轎車在紛飛的細雨之中,行駛於國道上從秋穗台盯離開前往郊外的穗住能城機場。帶頭的車子裏坐著費魯特少佐以及他的部下,至於尾隨的那部車子裏,則是被解除武裝的由比和警宮們共同搭乘在後座上。


    「——接下來呢,你們打算把我帶去哪兒?」


    由比向身旁的警官詢問之後。警官一臉麻煩地瞥了由比一眼,隻有事務性地告知道:「妳被驅逐出境了。」


    「詳細情況,我想妳應該早已聽利沃尼亞空軍的費魯特少佐提過了吧。」


    坐在助手席上,標準體格的中年男子一邊透過後照鏡打量由比,一邊開口說道。


    「我對你有印象。」由比響應男子,「在費魯特少佐盤問我的時候你也在場吧?記得是佐田警部——」


    「沒錯。我記得我的名字應該在對話中隻有出現過一次,妳記在腦子裏了啊?該稱讚妳真不愧是諜報工作員嗎?」


    佐田以諷刺般的口吻說道。


    「並沒有——」由比興味索然地應答,「隻是稍微卡在記憶裏頭作梗而已,一點都不重要。」


    「哼,隨妳怎麽說吧,我也不願意和像妳這種身分的人牽連太久。妳的立場也就是所謂的『personanongrata』——即日本與利沃尼亞公國的『不歡迎人物』,得請妳和費魯特少佐一同到英國去了。到英國之後,蘇格蘭場(倫教警務處總部)應該會幫妳做盤算吧。」


    「啊啊,so19嗎……那邊有幾個我見過的人。」由比聳起肩膀。


    「其實並不怎麽想和那些人再見麵,」


    「不讓這次的事件浮出台麵是利沃尼亞的方針,我想妳應該會在蘇格蘭場所準備的監視屋靜靜地度過餘生吧。那也是一種幸福的人生哪,恭喜妳啊。」


    「多謝。」


    由比隨口敷衍佐田的挖苦,然後以她個人獨特的幽默回答。


    「定期盤問和二十四小時監視樣樣不缺的平穩人生是吧,真的是太求之不得了。」


    「就給恐怖分子的賞賜來說,我倒覺得這樣的接待太過周到了呢。算了,事情跟我們無關,那麽——」


    正當佐田打算告訴由比接下來安排的時候,突然一陣轟聲響起。轎車受到劇烈的搖晃,在猛烈的減速及衝擊下,「碰!」一聲爆裂聲響發出的同時,駕駛席、助手席、後座左右的安全氣囊一口氣全膨脹了起來,塞住了車內的空間。


    「————!」


    聽不出是佐田聲音的慘叫傳了出來。


    一輛大型卡車闖進了走在前頭的車子與尾隨的車子之間,費魯特看見卡車這時踩了煞車。


    堆積在路肩的沙塵漫天飛舞,牽引車和連接在一起的拖車激烈地發出晃動。先是可以聽見輪胎磨損的煞車聲,接著又是刺耳的破碎聲響。雖然費魯特直覺認為尾隨的車輛直接撞上了拖車,卻無法用眼睛確認。巨大的長方體貨架微微傾斜,將費魯符座車的後方視野全部擋住。


    「——混帳,那是怎麽回事!別開了!停車!」


    用不著費魯特下命,坐在駕駛席上的部下早已反射性地踩下了煞車。在完全停車之前的製動距離大約有三十公尺以上,在這段期間不知發生了什麽狀況,一陣如霧般的白煙包圍了四周。


    打開車門試圖下車的費魯特與其部下因為白煙的緣故,隻能隱約看見卡車的輪廓,雖然費魯特等人立刻從腋下的槍套拔出手槍,但連續的槍響搶先一步襲向了他們。


    「趴下,快趴下!回到車內!」


    費魯特大叫。彷佛要趁勝追擊似的,逃回了經過鐵板防彈加工過的車內等費魯特一幹人遭到了槍林彈雨的攻擊,後窗玻璃隨著「噠噠噠噠噠噠噠」的


    一連串槍響應聲破裂,碎片飛灑在趴於車座上的費魯特背部。


    「是長槍!可惡!」


    麵對穿破防彈玻璃的來複槍子彈攻勢,費魯特等人束手無策,隻能趴在座位上苦撐下去。雖然槍擊可能是來自拖車,但對方的人數、武裝是否隻有來複槍、襲擊者的詳細情報等,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無法樂觀地期待隻要槍聲停止就有反擊的機會,費魯特咬緊牙關,明知隻是無謂的掙紮依舊把手伸出後車座的上頭反擊。


    雖然部下也效法他的行動,可是從焚燒而出的煙霧與射擊位置的不便來看,形勢不利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開車,先行撤退這裏再重整態勢!」


    「ja!」


    司機踩下油門,被打成蜂窩的轎車急速發動,滑動車輪離開了現場。在幾乎同一時間,費魯特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在接連作響的槍聲中,勉強聽到鈴聲的費魯特接了電話。


    「我是費魯特。不好意思,現在情況正危急,稍後再——」


    又是一聲槍響,恐怕這一聲連電話的另一頭也清楚聽見了。


    「——被您猜中了。我們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現在正拚命撤退準備重整態勢,」


    「恐怕攻擊我的人就是他。真是被擺了一道,現在尾隨的車子也被阻斷,我們也錯失了反擊的機會,狀況已經幾近絕望了。」


    「屬下認為對方可能也在大型拖車上裝載了逃走用的小型車吧。現在視野全被煙霧給擋住了,對方偷襲成功,恐怕——由比人也……」


    費魯特歎了一口氣。可以聽見在聽筒的另一頭也有類似的呼氣聲。


    (這樣豈不是一切全都要重頭開始了嗎,不對,結果比那還要更糟,現在就連佩托羅米齊和他的同夥正在策劃什麽也不知道——)


    「難道說……不,如果是屬下多心就罷了……」


    (怎麽一回事?)


    「沒事,應該隻是屬下一時多慮了。不管怎麽樣,屬下會立刻展開反擊,雖然說可能已經為時已晚了……」


    「當然了,屬下會盡力而為,」


    對著手機如此回答的同時,費魯特把幾乎不可能反擊的事實,連同胸口沉重的鬱悶一起吞進了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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