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右邊的房間以前是書房,填上牆以後成了楚泱的臥室,裏麵巨大的書架上還堆著各種各樣的書籍,大多都晦澀難懂,律法醫書詩歌理學,經濟金融政法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他沒時間管這些也就一直堆在那裏沒處理,楚逸站在門邊喚道,“楚泱,出來。”


    “哥。”


    白色襯衣配淡藍色,天藍的舊洗牛仔褲,清純又安靜,楚泱是最像楚銘的兒子,俊挺的小鼻梁,濃黑的眉毛,巴掌大的小臉上明顯的線條,打了聲招呼後就輕輕坐在沙發上,垂著小腦袋瓜不知在想什麽……


    端出來的是金黃色的煎蛋和濃稠的麵湯,賣相很好,看得出做飯的人手法很熟練,楚辭幹淨的小襯衫上還套著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舊圍裙,被熱氣蒸紅的小臉還星星點點沾著麵粉,熟練的將煎蛋放到碟子裏,又盛了碗湯眼神晶亮又期待的看著他,仿佛等著表揚的小學生,楚逸卻一點都沒高興起來,五味陳雜,啞聲道,“給你們的錢不夠麽?不夠怎麽不說?”


    楚辭聞言急忙搖搖頭,胡亂擦了擦腦門上細密的汗珠,從有些高的椅子上跳下來,迅速走到電視機麵前,勾著腳尖從架子上上拿下一個小豬頭,推到楚逸麵前,咬咬唇道,“哥哥的錢在這裏,在家裏煎蛋做早點好像更劃得來……”


    有些掉漆的小豬腦袋裏都是十塊五十的零錢,已經有一小罐了,楚逸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重複道,“哥哥給你們的錢不夠用麽?”


    “不是的,哥哥,我和小泱每天都有給小天哥哥做早餐,是不是小辭做的很難吃?”


    楚逸默然,省錢這件事,不該是他們考慮的範圍,氣氛有那麽一瞬間的凝滯,楚辭和楚泱的不安明顯得他想忽視都難,楚逸隻得道,“我才是一家之主,讓你們怎麽做就怎麽做,以後少去廚房晃蕩,給了錢就拿去用——這些,就當是你們自己存下來的零花錢,怎麽處理隨你們。”


    楚逸見楚泱楚辭都放下碗筷看著不吃也不說,神色忐忑不安,想到早上臭小子說的話,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你們姓楚,是楚家人,有什麽想法可以告訴哥哥,若是合情合理,哥哥可以酌情考慮,想學什麽,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東西,事先報備,或許會得到哥哥的支持,懂了麽?”


    說了這麽多,他就是想讓他們知道,他們姓楚,就永遠是楚家人。


    在聽楚逸說話的也就楚辭和楚泱,這些隱晦委婉的話兩人聽的一頭霧水,兩雙霧蒙蒙的大眼睛裏都是懵懂的茫然,楚逸見他們沒聽明白隻得道,“楚泱,把戶口本找出來。”


    哥哥碟子裏的東西一點都沒動……楚辭有些失落道,“哥哥不喜歡還是吃點吧,小辭下次會做得更好吃……”


    楚泱默默將暗紅色的本子放到桌子上後就低頭和雞蛋抗衡,楚逸隨手翻看,長時間沒用過一股濃烈的人造革味撲麵而來,裏麵薄薄的四張紙,老爸老媽的早就被抽掉了,楚辭楚泱的還費了些手續才弄進來,楚逸將屬於他們各自的那張抽出來,放到桌上大概講解了一下這個東西的用途和意義,見這次就連楚天都抬頭看著他,沉聲道,“看好了,這個就是你們的戶口,落在我的名下,我若是把你們丟出去,那是犯法的,楚泱,犯法你懂不懂?”


    老師說,犯法的事——那就是不能做的事。


    楚辭認真看了看那張薄薄的紙,見自己的名字穩穩正正的落在上麵,不一會兒眼睛亮亮濕濕的,閃著欣喜激動的光讓精致的小臉熠熠生輝,仰頭看著一臉正色的哥哥,紅著臉一本正經大聲道,“哥哥,小辭會好好保管的!”說完眉眼彎彎拿著那張薄薄的紙便迅速跑回臥室,好一會兒出來,行動間倒是輕快了許多。


    楚逸失笑,這小子真以為撿到寶了,那副一邊大口和雞蛋抗衡一邊偷看過來的模樣,就跟想撲過來撒嬌又隻敢離得遠遠的絨毛狗差不多,滿眼的崇拜慕儒詭異的讓他生出了那麽點做哥哥的不知名的感覺,還不錯,至少目前他不討厭。


    楚逸見楚泱也默默將紙張疊好放到衣兜裏,有些失笑,這些熊孩子,一天都想些什麽?隻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的把戲,效果不錯就行。將碗裏的雞蛋隨意撥到楚泱碗裏,隨口道,“吃完哥哥送你們去報道。”若他沒記錯,‘民生’典當行就在那附近。


    話音剛落楚逸就清楚的聽到楚泱湯勺落在碗裏瓷器相撞的聲音,楚辭牙齒一咬筷子上剩下半塊的雞蛋便輕輕鬆鬆落在了碟子裏,一桌子隻有楚天那個遲鈍小孩兒還正常些,楚逸懶得管他們想什麽,接著道,“吃完了就收拾東西去。”


    顯然,跟三個毛孩子一起出門不是什麽好決定,對門戶的女主人是個很慈善但是也很囉嗦的老太婆,他老媽陳婉出生並不好,嫁入豪門後外祖父外祖母執意不肯搬進豪宅,隻想住在老巷子裏,那時候他每次來,都能見對門這個老太婆跟外祖母為點雞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開交,沒幾秒鍾又好得跟強力膠一樣,是真正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個精神熠熠的老太太笑眯眯一邊打量一邊點頭道,“嗬嗬嗬,小逸終於要做個好哥哥了,哎,以前是奶奶誤會你了,嗬嗬,想來也是奶奶老糊塗了,小逸大學選得這麽近,不就是為了照顧弟弟麽?”


    楚逸臉色一僵,仔細看了看麵前這張燦爛的菊花臉,僵硬的笑了笑就領著楚天下了樓,後麵兩個背著小包包的小孩兒脆生生跟老太太道了別才一步一步踏下來。


    楚辭拉著楚泱幾步跑上前去,仰頭道,“哥哥,哥哥真的是因為我們才沒有去別的地方上大學的麽?老師說了,最好的學校離這裏很遠……”


    楚逸停下腳步,看看時間道,“不是。到學校了,你們自己進去。”


    楚辭隻失望了一小下,很快便眨眨眼睛道,“哥哥忘記了,小天哥哥要去明心學校,他們明天才開學。”


    楚逸一怔回身看向後麵不遠不近和他們相差十多米的楚天,愕然想起楚天情況特殊,根本不在這裏上學,送回家來不及,“你今天上不上課?”


    楚辭乖乖搖頭道,“今天隻是開學,每年都是明天才上課。”


    楚逸看了看垂頭站在一邊的楚天,將人拉過來朝楚辭楚泱道,“看好小天,記住,隻能呆在學校裏。”


    走了幾步又回身道,“晚飯的時候再來接你們。”


    楚辭睫毛閃閃,抓緊肩上的書包帶,欣喜的仰頭保證道,“哥哥放心好了,我和小泱會照顧好小天哥哥的。”哥哥交代的事,他一定會做好給哥哥看的!


    楚逸或有或無點點頭,轉身朝民生走去。


    “請問,這塊玉……”


    年輕漂亮的櫃台員看過東西後神色猶豫遲疑,楚逸知道她在懷疑什麽,他一個衣著樸素的年輕人,有這麽個東西,有人懷疑也不稀奇,楚逸懶得跟她解釋,摩挲著手裏的白羊脂玉,淡淡道,“請老師來吧。”


    鄭染自動將眼前的人腦補成某個落魄或者離家出走的公子哥,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忽地想起自己現在是櫃員,作為一個合格的櫃員是不能歧視任何顧客的,臉紅了紅有些局促僵硬的彎了彎腰,道了聲抱歉便急忙將他引進了後台。


    規範的管理,有條不紊的貨期流程,專業的資質團隊,背後強大的黑白勢力,鄭家五年後直接兜攬了70%的典當股權,民生成了全大陸第一家國際信譽評估機構。


    色調暗沉的會客室裏就坐著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桌子上都是淩亂的報表和紙張,兩人似乎在爭論什麽,楚逸這才注意到將他引進來的這個女櫃員,行為放肆一點櫃員的樣子都沒有,這個架著眼鏡的女孩兒大大咧咧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兩人就停下了爭論,轉到主位上楚逸才看清,一個西裝領結儒雅嚴肅,一個一聲休閑裝簡單卻不失風範。


    周弈,一級評估師以及九晉閣老級收藏家。鄭術,民生第二掌權人,現任鄭家家主鄭梵的父親。


    楚逸掃了眼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收走的期權企劃,粗粗瞟過他大概也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不動聲色移開視線,將手上的羊脂白玉放到沉木箱合的錦緞上,黃色的錦緞絲綢襯著純白透亮的美玉,玉色瑩潤隱有流光,就是見慣寶貝的周弈和鄭術都驚訝了一下,看過後倒真來了點興致,隻拿在手裏仔細玩賞鑒定,並沒有拿去給儀器測量的意思,楚逸也不催,隻隨意呷著茶估量點數。


    周弈和旁邊的鄭術對視了一眼,麵前這個年輕人可不像著急用錢的,清清嗓子開始說交易前的開頭語,“小夥子,嗬嗬,你要是真急著用錢,就直接拍了吧,這還猶豫什麽,抵押的錢就那麽點,總歸是要還的。”


    兩個老狐狸打什麽算盤他怎會不知,楚逸一笑直接道,”這是我老爸唯一留給我的東西,賣掉豈不是不孝不義。”


    站在一邊候著的女櫃員迅速將一份資料放到他麵前,上麵清楚的寫著有關他的身世,現在的情況,經濟來源,甚至就是他老爸楚銘、老媽陳婉的學曆家世財產什麽的都清清楚楚,楚逸大概掃了眼就簽上了名字。民生典當行之所以能在同類型的產業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鄭家背後強大的勢力,掌控的資料越詳細,給的點數就越接近償債人的能力範圍,確保萬無一失。說白了九晉就是鄭家的地盤,想在幾小時內查清這些,再簡單不過。


    “小子,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鄭術有些驚訝,隨手翻閱手裏的均線指標,啪的一聲闔上重重放到沉木桌上,心思幾轉臉色漸漸暗沉起來。手一揮站在旁邊的鄭染會意,便出了會議室取更詳細的資料。


    楚逸放下筆,有些拿不準這個精明的老頭是因為他知道民生的家底變臉,還是覺得他沒能力還上這點錢,瞥了眼桌上亂七八糟的資料,轉念間有了取舍,隨口道,“不必擔心這次的加息政策,加息是會引起股市下跌,但這次,股市本身就能消化加息引起的風波。震蕩上行是定局。”今年下半年的概況,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他說的很通俗,盡量省掉很深奧的金融詞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見對麵的兩人神色幾變,隨手指了指桌上的指數變對曲線,屈指隨意扣了扣沉木桌,淡聲道,“若真想成功調轉貨幣,有那個能力的話,‘鄭家主’不妨換算下這次的匯率爆炒,很簡單,由差價產生的升跌,那才是淨賺。”


    話說至此,楚逸不以為意的押了口茶,等他們消化下,想明白了,才不是天方夜談。原理很簡單,相信即便不是金融界的人不是股民,也聽過索羅斯和他的量子基金,墨西哥經濟危機英鎊掉跌,阻擊泰銖,這位金融界的大鱷和惡魔,本質上,就是沽空匯率,貨幣貶值抽取回差,差別就在於普通的股民沒有像他一樣有能撼動自由市場的龐大資金,做不了牧羊人,這些人,當然也包括楚逸,他做不了,倒不如賣個人情。


    周弈匆匆掃了眼桌上的數據指標,又在心裏細細推算了幾遍,確認沒弄錯。麵前這個,是個不足十八的年輕人!壓住心裏翻騰的驚異駭然,推了推旁邊陷入沉思的鄭術,有些幹裂的唇開開合合也沒說出什麽。


    鄭術臉上因為激動興奮起來的潮紅漸漸退去,細長的眼睛裏精明的光一閃而過,清了清有些幹啞冒煙的喉嚨厲聲道,“小子,你說得倒是輕巧!”


    這麽短時間就回過了神,不愧是鄭術,楚逸欣賞的看了眼這個精明的黑道老大,不以為意道,“想要的太多,自然是不容易,不過,以鄭家的能力,想借此機會在九晉狠賺一筆,這筆錢的數量,也不小。”


    辦公室裏的氣氛壓抑得仿佛空氣都流動得很緩慢,禦製了人的呼吸,落在他身上審視的視線越來越陰暗戒備,幾乎能燒出個洞來,楚逸不以為意笑笑道,“鄭伯伯當真貴人多忘事,幾年不見,家裏的金毛可還好?”


    周弈將手裏的資料遞給旁邊的廖術,鄭術匆匆掃過疑惑道,“你是楚銘的兒子。”


    他本不想道明這層關係,別說他老爹如今化成了灰早沒了影,就是放在當年楚銘鼎盛的時期,這個麵上爽快實則精明詭詐的黑道霸主,也不一定會賣什麽人情,隻不過稍微解釋下他為何知道鄭家‘強大的背景’,免得多生事端罷了。若是因為露了頭丟掉性命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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