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百萬城邦在燃燒、


    高竄的烈焰——從天而降的火/將大地化為焦土/人心為之凋萎。


    媒體全部都口徑一致,紛紛報導世界末日即將降臨——唯恐天下不亂。


    當然,這隻是一種比喻。


    二o一六年——綠意盎然的五月一日——五朔節。


    氣溫高達四十度——空前絕後的新紀錄——可謂流金礫石的「初夏」。


    「好熱應該說是好燙」


    少女站在化為滾燙鐵板的裝甲車頂——不怕死地直立不動。


    直順的頭發/細長的雙眼——像是「苦味」(bitter)為賣點的黑巧克力那班的黑發黑眸(schwarz)。


    苗條纖細的曲線美——出宣傳任務的裝束。


    黑色高叉服裝/銀製的項鏈/黑色包鞋——全部充分吸收了陽光的熱能,依然化成拷問刑具,灼熱到不行。


    猶如乳皂的肌膚上浮現鬥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流到下顎滴落/落在胸前/在頸項宛如孕育文明的大河般分支出去、形成支流滑過背脊。


    拿在手上以防中暑,印有<百萬城邦憲兵大隊>mpb的標誌華麗陽傘本身也吸收了高熱——釋放到傘下——頭頂熱得像是頂了台暖爐。


    機械化手腳的冷卻機能對於降低體溫毫無作用——到頭來,狂噴的汗水點醒了自己身體的中樞其實還是肉身。


    臂章——「機場設施出入許可證」。


    名牌——「mpb遊擊小隊<猋>小隊長/涼月?黛德麗?舒茲(十四歲)」。


    警語——胸前印有顏色為警示黃的假刺青。


    「gung!!」——「請小心!!」(ag)


    裝甲車的垂暮——印有航空保安注意事項=「禁止攜入機場的五種東西/槍械?刀刃?弓箭?寶特瓶?任天堂ds/攜帶危險物品、會影響精密儀器的通訊對戰等行為一律隻能在地上進行!」


    若身在地上,同時帶著這五樣東西就不打緊嗎——很難不這麽想,但酷熱的天氣是她無法深思。


    咻轟隆隆隆隆!每當噴射機的巨響自頭頂通過,思考回路就會斷線。


    宣傳活動——引進新式噴射機,擴大航路/改走維也納州長力主的國際化路線。


    這裏是百萬城邦第三十五行政區(sigmund)——位於城市南端的設施<機場廣場>(flughafentz)。


    離維也納國際機場幾公裏之遙,作為高速公路服務站兼飯店的圓環——儼然形成牧草地和空地所圍繞的迷你都市。


    對主要勢力範圍偏於城北的mpb而言,那裏可算是管區外,不知為何他們卻派了中隊進駐,連通訊分析班的成員也調了過去。


    專門駐守機場的兩大部門也聯合起來宣傳「空中旅行安全」。


    形同注冊商標的藏青色製服=<機場航空警察局>(flughafen sicherheits)——通稱<航警>(flug)。


    扁帽搭配綠色戰鬥服,昂首闊步的模樣=高機動部隊,亦即<特殊憲兵部隊>(kobra ei)——通稱<特憲>(kobra)。


    雙方對於進入自身實力範圍的mpb均感到訝異/為難/甚至敵意。


    再加上為了派兵海外作為國際貢獻,<機場廣場>也蓋了兵舍,甚至有群身穿卡其色製服的軍人在烈日進行某種訓練,高舉國旗與聯合國旗幟彰顯其存在。


    在如此怪誕且紛亂的光景中,各大媒體的sng車自然也不會閑著——背著攝影機與登山健行用保冷箱的采訪陣容一麵熱得直冒煙、一麵拿著啤酒實況轉播。


    相較於一般民眾,警察、軍人與大眾媒體的人數怎麽看都是壓倒性地多。


    從機場搭乘接駁巴士的民眾,一下車看到此等大陣仗便嚇了一跳。


    ——這裏是警察國家的軍事基地嗎?奧地利何時也樹立了軍事政權?


    他滿叨念了幾句,對著製服群與裝甲車上的少女皺了皺眉頭,走進飯店。


    朝所有人平等傾注的陽光/水泥牆的反射/泊油路的蓄熱/汽車引擎熱——灰塵滿布/空氣悶熱/人熱草也熱/路上隨處可見曬幹的蚯蚓。


    心生厭煩/頭暈目眩——涼月覺得站在車上保持直立不動的自己,實在是無可言喻地愚蠢又悲哀。


    此時讓人更想掬把同情淚的團隊穿過圓環——mpb通訊分析課。


    成天沉浸在電子海的內勤代表,清一色穿著印有mpb標誌的t恤,蒼白著臉進行=猶如亡者的行列——殿後的則是靈魂快要出竅的虛脫少年。


    吹雪?彼得?施萊謝爾=白晳得透亮的雙頰映入眼簾,讓涼月嚇了一跳。


    讓他看到自己出宣傳任務的模樣實在很難堪,再加上「聖周」過後,每當看見那張臉,涼月的心就會狂跳不已。


    忽然吹雪轉過頭——宛如遭到烈日射擊而頻死得戰友般露出臨別微笑/揮了揮手。


    涼月反射性地抓起陽傘遮住身體。


    個性敦厚樸實的吹雪——完全摸不著腦袋似的歪頭納悶——印應慣性法則,人和頭都倒向同一邊。


    僅剩的力氣消失——骨牌效應——通訊課全團一個個倒下,公關課的活動部隊連忙衝上前拿水桶往他們身上潑水、抬離現場=撤退。


    陽傘下隻露出張小臉偷看的涼月——有些同情被抬走的少年,又有點擔心/但很快又覺得該被同情擔心的人是自己——重新拿好陽傘。


    她知道自己臉上泛起紅潮——說服自己臉紅是因為這熱得要命的鬼天氣。


    再說/況且——歐洲的日照量本來就少得可憐。


    否則色素淡到不行的「金發碧眼的白皙人種」就不會在這個世上誕生。


    因而衍生出「渴望日曬的文化」也是人之常情。隻要當天有點日照,就算氣溫低於十五度大家也照樣穿短袖在街上走走/吃喝/閑散過一天——露天咖啡文化就因此應運而生。曬得到太陽的店家不設露天座就不叫咖啡廳的「常識」反倒成了危害,從未體驗過三十五度以上高溫的人在咖啡廳點頭中暑倒下的事例層出不窮。


    當天,環保署判定此為「氣候異常」——認為其原因是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向國際社會發出警告。


    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會使歐洲全土化為幹燥地帶的報告,原本預計要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國際環境會議上連同明確的數值一起發表——但據說美中兩大巨頭的步調一致地阻止了數值公開,還將問題延宕到二十年後。


    二氧化碳排放量遙遙領先各國、高居世界第一的美國,和擁有萬裏長城這將國內生態環境破壞得體無完膚的不可磨滅曆史記錄的中國,要是組成雙打那可真是所向披靡,現在請遊牧民族來演講隔熱披巾的包法不是更實際嗎——


    涼月不斷進行跳躍性思考——想抹除少年白皙臉頰的殘像,記憶卻反倒更加鮮明,心頭亂紛紛,腳也變得不安分起來/在車頂上踩得鏘鏘作響。


    隊友的無線電(犬笛)。《怎麽啦,小隊長?與精靈們共舞到死的詛咒開演了嗎?》


    她立刻恢複直立不動的姿勢——咬牙切齒地應答。


    《你當我在跳「吉賽兒」喔......是車頂熱得像火在燒啦,去他媽的。》(《吉賽兒》是出淒美的芭蕾舞劇,根據會誘惑人狂舞而死的精靈傳說改編而成。)


    「嗬嗬。」冷冷的挪揄聲被植入額骨的通訊機錄了起來。「你居然會知道那麽浪漫的芭蕾舞劇,真叫人意外啊,涼月。」


    涼月正下方——陽炎人在有空調的裝甲車後座吹著舒適的冷風,將防曬霜仔細塗抹在發育良好的胸前。


    冰冷清澈的灰眸/垂落背上的火紅長發(rote gluehende)——宛如堅硬小刀般完美無瑕的豔容上,體現著理性與熱情兩種風貌。


    豐潤的紅唇「噗」地吹出一個大泡泡/那沙漏型高挑身材宛若彈性十足的美麗雕像——一身宣傳用的大紅高叉服裝,將她誘人的性感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臂章/名牌——「mpb遊擊小隊<猋>/陽炎?沙賓娜?庫爾茲林格(十四歲)」。


    宣傳標語的文字——毫不吝嗇地占據了豐滿得快爆出衣外的胸脯前方。


    「2fellos + 7meilebscgritt,mpb!!」——「加倍確實 + 迅速非凡,mpb!!」


    因為天氣太熱,全體隊員決議采取換班製——猜拳猜贏了=獨占權充更衣室的車內。


    貼在空調正下方的公文——巨細靡遺記載了宣傳任務的意義,涼月以紅筆在上頭寫下了一針見血的箴言。


    「15ma」——「kurze 15ma」。


    首先「休息一下」——然後「速戰速決」。


    哼,真是。小隊長就愛在這種地方認真——陽炎爽快遵從/長腿翹到化妝台上,「啪」地吹爆泡泡。「那你現在要不要像吉賽兒致敬,玩玩花瓣占卜?若結果是【不愛】,就請吹雪幫你拿掉一片如何?」


    《少胡說八道,你這色情狂紅母牛。再講我就送你到泥濘的墓地下乘涼去。》


    這咬牙切齒得幾乎要殺人的反應——顯然有什麽觸動了她的心。


    陽炎覺得很有趣,決定繼續同一個話題:「想不到你連吉賽兒葬在森林泥沼旁的事都曉得。是吹雪告訴你的嗎?該不會那個【聖周三】,你們倆相親相愛地去看戲了吧——」


    《閉嘴啦,解說狂。吉賽兒原本就是改編自這個國家(奧地利)的精靈傳說。就算沒人告訴我我也會知道。》


    小隊長光火地切斷了通訊——陽炎隱約覺得跟平常的涼月不一樣。


    「哦。」再刺探下去恐怕會踩到真正的「涼月地雷」,難保那對鐵拳不會貫穿車頂襲來——陽炎試著換個角度認真探詢:「你跟吹雪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都沒有。》對方是乎已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搞什麽,這樣就不有趣了。


    《真的沒什麽我隻是請他幫忙調查「level 3」的事。》


    她可能真的很不想談這個話題,才不遺餘力轉移焦點。


    「不要太在意那個。政風處、軍人、副長和瑪麗婭醫師都沒說什麽,這證明你和夕霧接受的事後處置萬無一失。【那位神父】不也再三保證沒問題嗎?」


    《也是啦。》小隊長故意恢複平日大無畏的態度。《我隻是好奇,想知道以前我做過什麽、又有誰在什麽情況下死掉別因為這樣就以為我怪怪的。》


    小隊員聳聳肩。「你不是最反對挖掘無趣的過去嗎?」


    《我隻想知道跟現在的我有關的事實。除此之外我完全沒興趣。》


    推測——大概跟吹雪也有關,刺探得不好恐怕會誤觸地雷大爆炸。過陣子再慢慢誘導她說出來吧。陽炎以大無畏的情報收集狂天性思索著/改變話題:「夕霧在做什麽?」


    《在跳舞。天氣見鬼地熱,虧她還跳得動。》說話的口氣仿佛對方不在現場。《真的很想吉賽兒隻知道跳舞的亡靈,仿佛跳著跳著就會消失。》


    「真不像你會說的話。」不由得就直話直說。


    這種哀莫大於心死,仿佛自己什麽都辦不到的口吻——實在不像平常的涼月。


    直起身子。「隻要我們在,就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對吧?」


    《嗯。》真摯的聲音——像是不用別人提醒,一直講給自己聽的樣子。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我們是三人一體的猛獸。名副其實的<猋>。我們的心靈和生命也因此而延續那才是我們唯一活命的方法。》


    輕巧/繞圈——計算機中控的機場用全自動搬運軍車。


    貨台上——有個身影拿著印有mpb標誌的陽傘,興高采烈地小跳步/活潑舞動/高唱太陽公公song。


    「sunshine、sunshine、地球暖化了☆格陵蘭的花開了、西伯利亞曬得到太陽,南極的冰一融化、世界就會被海淹沒,大家和企鵝先生一起登上埃佛勒斯峰,建立和平國家吧,happy——☆」


    熱得發昏的一般旅客聽了也不自覺露出笑容/傻眼/受到吸引/覺得很稀奇,紛紛拿起相機拍攝。


    形容少女的柔和寶石發出震撼彈等級的光澤——用陽傘替代指揮棒轉圈圈,另一隻手操作貨台上的曬水器=用橡皮水管曬水大放送。


    無數水花在空中飛舞——少女周圍形成了漂浮的彩虹。


    亮閃閃水滴亂竄的白金發絲/透亮無垢的碧眼/柔軟白晳的肌膚彈起水珠,化為陽光精靈,輕鬆愉快地踢踏起舞。


    華美又嬌嫩——嬌小軀體裹著高叉服裝=白底搭金色條紋。


    臂章/名牌——「mpb遊擊小隊<猋>/ 夕霧?康尼古德?蒙倫茲(十四歲)」。


    宣傳標語——包住膨起胸脯的衣服上印有金色文字。


    「isatz!!mpb!」——「出動!mpb!」


    標語——印在光滑細嫩小肚肚上的假刺青。


    貨台廣告牌——「麻藥?火藥?醫藥品能隨身攜帶的量,法律皆已明文規定,需要個專門機構診斷書以及許可證。」


    由於有相當龐大的數量流入國內,別說什麽法律規定了,連現實中的取締都已不可能的三大藥物——事實上「隻攜帶不使用就不構成犯罪行為」這一條在機場上已不適用,為了保障機內安全已嚴加取締。


    精靈在s字行駛中的搬運車上唱歌跳舞並曬水——當車輛經過服務區時,負責人正好也親自在路上曬水。就在兩人相視而笑的瞬間,冷不防有個長方形巨大物體從天而降,直接擊中負責人的腦門。


    流血——負責人倒地/員工們騷動不已/穿著t恤的救護隊員滿頭大汗跑來。


    夕霧——嚇了一跳,邊盯著擊倒負責人的「物體」邊通過事故現場。


    廣告牌——日照的溫度融化了膠帶和漿糊/鐵絲鬆脫/固定的柵欄整個脫落。


    上頭是印有聯合國標誌,控訴某國巨大犯罪行為的海報。


    「七十二小時殺害四萬人——,法希爾大屠殺.國際戰犯法庭」。


    照片——瘦骨嶙峋的非洲人民赤腳站著。


    腳下——堆積如山,幾近看不見地麵的彈殼=好幾萬個輕易奪走人命的小小金屬覆蓋著大地,仿佛非洲下的不是雪而是子彈。


    同樣的廣告牌到處林立——每一麵都是為了彰顯目前正於百萬城邦第二十二行政區的聯合國都市進行的國際戰犯法庭其重大性。


    穿著鮮豔華服的屍體所鋪設出的道路。


    被槍彈擊中、部份腸子穿腹而出卻得不到妥善治療、掙紮求生的少年。


    建築物無一幸免、崩壞的街道——成堆的家用品成了垃圾山堵住河川。


    <無國界醫師組織>的工作人員——接受治療的人們——在絕望中浮現的笑臉。


    要是哭了,淚水就完全傾泄不止——他們的麵容透露出那樣的心情。


    橫陳在非洲燦爛的豔陽下,讓喪失感漲滿心靈,淒慘得無以形容的光景靜靜映照在瞳孔中,夕霧心想,「那個人」見到的是否就是這樣的光景?


    那個人的沙漠,讓那個人見到了什麽樣的景象?


    那個人如果看到這些海報,又會怎樣想?


    已失去的心——想要奪回失去事物的心


    ,會怎樣想?


    逃走的士兵——夕霧曾經給予/也曾經接受/如今,卻成了互相爭鬥的敵人。


    每當見到「悲慘」的什麽、每當想起那個人,心中的「痛」就會受到刺激,痛到讓人想當場縮成一團。為什麽之前不會呢?太不可思議了,難以忍受的痛盤踞在身心正中央,從內側凝視著夕霧。


    如果那份「痛楚」,肯定一切都會崩潰。


    溫柔的心、靜謐的安詳、讓人手舞足蹈的愉快氣氛——若失去了所有覺得世界可愛的誘因,肯定就再也無法引吭高歌了。


    她抬頭仰望藍天——又低下頭,以免目眩不支倒地。


    期盼能將必定再次出現於自己麵前的那個人親手拉回地上。


    拉回對方、拉回自己、拉回性命與心靈——絕不殺害對方——也決不被對方殺死。


    這都是為了將那個人從暗夜的沙漠帶回,隻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就會以這雙手牢牢留住那個人。


    「嗯嗯——☆嗯嗯、嗯——☆」隨意哼起的旋律/零碎的節奏再次響起——榨出僅剩的活力想發表太陽公公song第二彈時,又看到另一麵海報。


    「成為全世界負責的城市——讓傳統的百萬城邦,邁向國際化。」


    體格魁梧的男人/黝黑的肌膚——不是非洲人,而是有著黑人血統,首度當上維也納州長的奧地利男人——「前軍人」愛德華?梅塞斯密特先生的宣傳海報。


    《差不多該換班了,夕霧。》無線電=陽炎溫柔地提醒。《稍微休息一下吧?》


    邊哼唱邊回答。《夕霧不累,但是有男人因為廣告牌暈倒了。》


    《哦~?》興趣勃勃。《是廣告牌的內容太刺激,對方受不了而暈倒的嗎?》


    《是很刺激。》涼月插話。《我正好目擊到廣告牌掉落ko下方那家夥的瞬間。》


    《什麽嘛。》興趣缺缺。《害我想象了好多好多噴鼻血的畫麵。》


    《那是非洲某地區慘絕人寰的照片海報啦。叫法法什麽的地方。》


    《法希爾——在東非蘇丹,達佛地區的城市。》


    《死了那麽多人,卻跟州長先生的海報擺在一起。》


    《因為州長是國際化的推進派。》陽炎——發揮解說員的本領。《他打算將這個城市改造成繼荷蘭海牙、美國紐約之後的國際司法舞台。假如法庭成功起訴蘇丹現任喀土穆政權戰犯罪,為了讓政權解體,非洲聯盟就會出動,也會有好幾萬名和平部隊派往當地支持。奧地利軍亦可能成為主力部隊。》


    《托他的福,連我們也被叫來機場當保全。天空又不是我們的勢力範圍!》


    《第三十五行政區也設了辦事處,大隊長可能真的打算將機場納入管轄。》


    《他們玩搶玩具遊戲,我們就在這兒烤成人肉幹嗎!》涼月——似乎對大人的心機鬥智厭煩至極。《法庭審判交給荷蘭或美國不就得了?》


    《那兩國的法庭現在都在「大排長龍」。不知是誰下的指示,運用「經過美化的大屠殺」與「間接壓製」等伎倆,害得戰犯法庭更為複雜、審期拖得更長。》


    《夕霧等人認為,能幫助全世界的人是件好事喔?》


    《我沒說不好啦。不是有句話說:「越麻煩的生意越有賺頭」嗎?》


    《增設國際法庭,跟聯合國請領的保全金額度確實也會增加,但也有反對的意見。新上任的內務大臣沃夫岡?拉瓦庫爾特就很反對辟設戰犯法庭,認為此舉會使市內的恐怖活動激增。相對地,他力邀國際金融機構進駐。》


    《不喜歡法庭,可是喜歡銀行啊?》


    《到時會引來更多黑~幫分子吧。》


    《不管怎樣,承擔國際性責任、與世界為友是這個國家的救生索。政治家千方百計就是要設法防止奧地利再度成為二次大戰時期「主權遭到漠視的國家」。》


    《又是責任又是義務的,到頭來還不是求生存的籍口。》涼月——聲音嘶啞/像是在訴說自己內心某處的渴望。《我的責任與義務就快結束了。你們若想繼續聊,就先讓我進到有空調的地方乘涼。》


    《我的身體冷卻得差不多了。是該出去曬曬太陽了。》


    《夕霧也快到你們那裏,與你們會合了——☆》


    全自動搬運車盡了道弧線朝圓環前進——忽然間,夕霧的眼睛攫住了什麽。


    高速公路的另一邊——牧草地/林木之間。


    有個不畏酷暑,穿著大件灰色軍裝夾克的「少女」。


    蓬亂的金色長發/從綠色眼珠/有點髒髒的灰色軍用夾克?軍庫?軍靴。


    「少女」的年紀似乎搭上自己一兩歲——可能是無家可歸的街頭孤兒。


    她那身軍服,可能是軍人丟掉的或是救世軍免費贈送的衣服吧。


    可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的鄉間小路呢?


    最重要的是,她為何躲在林蔭處直盯著「我的方向」瞧呢?


    就在夕霧停下搬運車,想確認對方是誰時,一輛接駁巴士橫越馬路。


    少女的身影消失——巴士通過之後,一個人影都沒有——夕霧傻眼。


    是巴士擋住視線的期間,對方離開了嗎——並不是。


    她看見了,巴士駛來前,少女的身影就像與綠地融為一體般「忽然消失了」。


    她一直凝視對方消失的地點——沒有變化/毫無奇特之處/依舊綠草如茵。


    想不通,也猜不透對方是誰——夕霧納悶地回到夥伴身邊。


    貳


    嘎啦一聲,裝甲車的車門被拉開——英姿煥發登場的陽炎=宣傳任務用小惡魔笑容,也因為超乎想象的熱風拂麵而瞬間倒下。「什麽天氣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嗎?」


    朝氣蓬勃的聲音響起:「你好,我是國家電視台。請接受我的采訪!」


    與防火服同等級的強韌讓她再度掛上笑容——為了不讓對方瞧見亂七八糟的「更衣室」,少女迅速反手將車門關上,踩著高跟鞋優雅地向後轉。


    「很抱歉,公關課並未通知」拒絕的同時她朝對方一瞥——失格同齡的天真少年。


    瘦高/討喜的長相/像是少年會有的淡淡雀斑/手中拿著掌上攝像機。


    臂章——opf雇請的工讀生=國中生每逢春季就得參加的例行活動「職業體驗」。


    全力以赴的熱誠都寫在臉上的類型——粟色頭發下,睜得大大的鴿子色眼珠滿是「我居然能就近跟這個人談話」的感動。


    好,批準。


    陽炎的可以偵測天線如此判定/公關課的權限歸零——基本上還是得先確認一下:「你是哪個單位派來的?」


    對方的回答像是反複練習了很多次:「我是orf攝影班的史特芳?泰奧?拉瓦康爾特。呃,我不隻取得了采訪許可,也取得了主任認可。」


    好像在哪裏聽過的姓氏——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也沒看到其它工作人員。少年充滿熱誠地單獨行動——相比采訪主任也被懇求的少年纏得很煩,隻好讓他去試試,反正覺得他鐵定會碰壁才允許的吧——可想而知。


    嗬嗬嗬,讓那位主任嚇一跳也值得——陽炎矯揉造作地回答:「說得也是。雖然這不合規定隻有五分鍾的話,倒是可以破例接受你的采訪。」


    「真、真的嗎?」緊張的臉頓時亮了起來——不免想拍拍他的頭安撫一下。「請、請問。可以攝影嗎——」


    不著痕跡地叉腰擺起姿勢=完美無瑕的甜笑。「可以呀。」


    「真、真的非常謝謝您!」不能錯過這份幸運,少年慌慌張張調整攝影機鏡頭——然後以刻不容緩之姿,朝裝甲車「上頭」拍攝。「小隊長涼月小姐!」


    啪!腦中像是某種線斷了——轉成可怕的笑容「涼?月?小?姐?」


    「是的,我會按照約定,五分鍾就采訪完畢。非常謝謝您的允許。」


    「你說什麽?臭小子!」——不如說,「這到底是什麽情形?」——除了吹雪,居然有人喜歡涼月?而且還是與吹雪屬於同一類型但稍微變種的可愛少年?


    世人都錯了——那就由我來糾正他們。熱切的使命感讓陽炎急欲讓少年明白自己犯下的錯,發出忠告:「啊。我告訴你。我們家小隊長不會喜歡你這一型的——」


    怒罵聲冷不防響起:「臭陽炎,你還在混!我就奇怪你怎麽他媽的還不上來,原來在這兒跟個臭小子閑聊!你想害我變成炸蝦嗎?這回輪到你被曬成人幹了,蠢蛋!」


    謾罵叫囂傾泄而下,想阻止都來不及——收好的陽傘丟了下來。


    陽炎預測出正確的軌道一把抓住=看到沒?她就是這種人。想要打退堂鼓嗎?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少年——少年不為所動。「涼月小姐——請接受我的采訪——!」


    她嚇得目瞪口呆——無法理解的念頭已轉成單純的佩服。


    算了算了——人本來就各有所好/忽然什麽都不計較了。「聽到沒有,涼月?」


    嚇了一跳——輕盈落地。「采訪?聽都沒聽說過」


    「我是」少年——攝像機鏡頭依然對準涼月,人卻震顫了一下。


    「涼月——」狐疑地看著兩人/看看背後/由於什麽都沒有,又看看自己。


    胸部/腹部/恐怕背部也——


    浮現出好幾層紅紅的曲線/鋸齒形線條/斑斑點點的痕跡——猶如羅夏克墨跡測驗(rorsch test)的墨跡(注:籍由瑞士精神科醫師羅克夏發明的墨跡圖形,檢測受測人的人格特性,是應用最普遍的人格投射法。)——傷痕累累的肉體=早做過人造皮膚移植除了疤。


    如今卻浮現出手術疤痕——且多的不計其數。


    手腳的聯結部份也有紅痕=「哪裏到哪裏」是機械改裝,一目了然。


    「嗚」涼月——呻吟=像被鬼壓床似地動彈不得。


    陽炎立刻站到她前麵——成為夥伴的護盾=遮住少年與攝影機的視野。


    同時用無線電跟總部聯絡。《隊員身體出現異狀。無法協助公關部進行宣傳活動——》


    副長=精神奕奕。《請求準許。到「運動場」接受檢查。是誰出現了異狀?》


    《是小隊長。》陽炎語氣不同於以往,毫無挪揄的成份/也不想再惡作劇——朝少年伸手=態度不由分說地冰冷。「你【未經許可】擅自拍攝,請將攝影機交出來。」


    「對對不起。」少年不知所措地交出攝影機。


    他不顧之後會不會被告妨礙新聞自由,利落地將檔案完全刪除。


    一動也不懂的涼月——裝甲車響起開門聲/有個柔軟的東西包住她的肩膀/蓋住身體。


    大浴巾——夕霧=迅速跑來,從車內拉出那條浴巾蓋住涼月的身體。


    腳終於能動了——與夕霧一起進入車內/夕霧反手將車門關上。


    終於能呼吸了——涼月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氣息。


    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我好得很,沒什麽大不了。」


    夕霧溫柔握住涼月的手——以穿透人心的無表情凝視著她。


    「就說我沒事了」再次重申,說給自己/隊友/兩邊聽:「我真的沒事」


    夕霧點點頭——遠比上百萬巨蹩腳的安慰話語更讓人安心。


    撒手歸營——隻有小隊長。裹著預警蹲踞在「更衣室」角落,八百年前就不痛了的舊疤痕,如今卻強烈啃噬著涼月的身心。


    身體宛如凍僵了似地震顫不止。


    第三十五行政區新成立的mpb外勤辦事處——通稱「運動場」。


    這裏原本是足球隊的集訓地——讚助企業倒閉/被別的球隊吸收合並,移到城北/但這個法拍不動產遲遲找不到買家,政府向企業伸出援手購入——所有權歸mpb。


    大操場化為裝甲車的維修保養廠/宿舍也大幅翻修成防彈規格/地下遊泳池改建成通訊分析機構/牆上的「mpb」字樣油漆尚未幹透,掛上「辦事處」招牌的新據點就已有醫療人員進駐待命。


    名目——支持大熱天的宣傳任務。


    實情——怎麽想都是為了讓mpb進入城南,擴大勢力範圍、造成既定事實。


    醫務室——一箱箱醫藥品堆積如山/新穎的救命裝置/機械化義肢聯結裝置的試驗品=足球上長出機械手腳的奇怪物體陳列其中,成為前衛藝術品。


    涼月——沒去淋浴就換上病人診療服,表情若有所思地落坐。


    「哎呀,我老早就猜到你可能會【出現這東西】了。」


    mpb專屬醫師瑪麗婭?鬼濡?羅森堡麵露爽朗的笑容,大刺刺告知。


    「嗯~早知道就先跟你講。是我太不親切了,抱歉抱歉,哈哈哈。」


    「哈哈哈。」幹澀的笑聲——眼睛卻全然沒有笑意。「醫師——」


    「安啦安啦,這東西會消失的。」


    「它會消失?」


    「這東西是因為你的體溫一下升高太多,才會暫時出現。我還比較擔心你有沒有中暑哩。」


    「太熱就會浮現?」


    「目前而言就是如此。休養一周後,就算體溫上升也不會再出現了。」


    「為什麽我會變成那樣?」


    「因為你長高了。」


    出人意料的回答——讓涼月不自覺地將手放在頭上。「我長高了?」


    「你不是長高了一公分以上嗎?那樣就會影響到皮膚。」


    「有嗎?」


    「拜托你注意一下自己健康檢查的數值。」醫師有點不悅。「身高一百六十一公分、中樞體重三十二公斤、義肢重量十六公斤、體脂肪率百分之十。要不是人造心肺吸入【多餘的有害物質】,你真可算是健康寶寶。再吃胖點也沒關係喔?」


    「是哦?」粗率——病患看著白衣口袋探出頭的萬寶路。「醫師,給我一根。」


    「不?行。你好不容易才順利長高了,不要自行斷送發育的好機會。」


    聽到「成長發育」,感覺渾身不對勁——涼月一直以為自己成為機械化兒童時,身體就停止發育了/原來不是這樣啊/爛掉的馬鈴薯也會冒新芽/這樣一想就沒來由地接受了。


    「我又不想長高。」


    「等你長大成人後就會埋怨:可惡!當年要是再長高個五公分就好了。」


    「長大成人幾歲才算長大成人啊。」


    「二十五歲,大家都叫你的中間名黛德麗時,你就是大人了。」


    「那麽久之後的事我才懶得想何況最重要的那個包也【沒來】。」


    「最重要的那個?」


    「沒事」涼月欲言又止/別過頭去——內心有種柔軟的什麽就要被尖銳物體勾破的感覺/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偏激更尖銳之外無計可施。「我的身體有一半以上都腐爛了。就算外形像女人,身體的發育也停止了——」


    「啊——」瑪麗婭——這一生拉得有夠長。「我懂了,原來你指的是那個。」


    右手食指直指涼月的額頭——好像在催眠似的。


    「聽好了,你是我的團隊的最高傑作。我們的工作不是將你的肉體置換成人工物品,而是讓你回到正軌,也就是神為我們準備的那個名為成長的軌跡。你不過是稍微偏離了一點,隻要稍稍推你一把就能重新上軌道了。單就這點,你真可說是完美無缺。【所以你當然會成長】。不久的將來你的初潮也會【來】,而


    且會【月月來年年來】,以你的個性搞不好【每次來】都會抱怨個不停哩。」


    她擺出醫師派頭,不客氣又一針見血地指責——醫師的指頭離開=涼月不知為何整張臉都氣紅了。


    「天曉得!」態度惡劣=幾乎是條件反射。「少羅哩叭嗦的,又不是你的身體。」


    「不好意思,那就是我的職責。」醫師一派輕鬆、動作利落地診療書上記錄。「先觀察個幾天看看。防曬乳記得要擦,否則長大後做激光除斑很花錢的。」


    跟醫療無關的忠告——漠視=開口閉口都是長大,害涼月定不下心。


    「我可以走了吧?」她邊說邊站起身來——對方不斷丟自己無法勝任的信息出來,心都被塞滿,快承受不住了。


    「等一下。」猶如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瑪麗婭再次指示涼月坐下。「副長有交代,要你順便檢查一下特甲的技能。」


    不情願地重新坐下。「特甲?」


    「剛好有專家來訪。他們知道剛才都還在幫吹雪診療。」


    「吹雪」忽然聽到這個名字,心又亂了——稍微才發現自己很怕他又突然闖進來,撞見自己現在的身體。「他在【這裏】嗎?」


    「他在地下室檢查聯結機能。畢竟傳送機能不是我的本行——」


    敲門聲冷不防響起——沙啞的嗓音:「喂,瑪——麗——婭——還沒好嗎?」


    聲音聽起來像是成人,語氣卻像是在吹促朋友的女學生般那樣不耐煩。


    涼月——眉頭一皺=預感來人是讓她很頭痛的類型。


    「好了。進來啦。」瑪麗婭的口氣也差不多。


    「打擾了。」大刺刺進入房間——淺褐膚色的高挑女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還有另一人=個頭嬌小的女子——踩著高雅的腳步聲進來。


    涼月——不知道兩人的職業為何/抓緊病人服的前襟開口,全身警戒。


    「歡飲、歡飲。」瑪麗婭——熟稔地迎接兩人。「啊,那邊的椅子都可以坐。」


    「嘿咻。」高挑的女人——伸長腳勾來附輪的椅子再一屁股坐下。


    立體的五官,像是有中近東血統=可能是混血兒/黑色卷發吹整得漂漂亮亮/身上散發出香水味/隻沒差說出:豹紋不夠看,全身上下都已名牌徹底武裝的套裝/鞋子/戒指/項鏈/手提包——不經意宣示「這全都是名牌喔」的知名商標大會串/幾乎可說是毫無破綻了。


    「失禮了。」嬌小女子——拉了把椅子,鋪上手帕後落座/有潔癖但莊重/動作輕盈得感覺不到體重/盈盈一笑——會被誤認是高中生的娃娃臉=英倫風五官。


    編得整整齊齊的麻花辮金發高高挽起/蕾絲手套/古意盎然的英倫風長禮服/神態宛如平日就在滿是滴答響的落地鍾等家飾品德房內愉快享用午後紅茶的天主教寄宿學校女學生。


    兩個都不和我的脾胃=涼月毫不掩飾的感想。


    瑪麗婭——點燃香煙、介紹。「這兩位都是特甲的設計開發師。也就是兵器開發局局員。」


    優雅有禮。「你好。我是雅德蕾?白堊?法倫海特。」


    我見猶憐。「日安。我是克萊莉薩?灰業?狄塞爾。」


    「【兵器開發局】?【軍方的人】?」涼月目不轉睛地審視著眼前兩人——想說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的。」瑪麗婭點了點頭,像是在說:你沒聽錯。「她們兩人都是跟著設計開發顧問工作的專家。隸屬於軍方,但市內的特甲是歸軍方與警方共同管轄,所以在體製上我們得相輔相成。」


    涼月對她們的身份有興趣——設計開發顧問——陽炎卷進「穆契爾宅邸槍擊戰」前得到的情報。


    死去的/或者被幹掉的三名顧問其中一人。


    她忽然聞到了硝煙味——隻要與「level 3」有關,軍方、政風處、副長甚至瑪麗婭就再三緘其口,什麽都不肯對她們三人透露:盡管「特甲獵兵」在室內執行傳送,依然不準公開任何消息;同時任何情報都傳不進三人的耳裏。


    如今——製造出特甲的軍方人員,毫無預警來到急就章蓋好的新設施,拜托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病人診療服與內褲,身上滿是舊傷的自己。


    涼月的腦袋瓜完全拚湊不出大人們的意圖——不安逐漸擴大。


    「不好意思,失禮了。」雅德蕾上千探出身子——從手提包取出酷似電擊棒的測量器材/更讓涼月心中警鈴大作/嬉皮笑臉地探詢:「可以嗎,涼月【小妹】?乖喔,不怕不怕,一點都不痛喔。」


    有如對待害怕接種疫苗的小朋友——讓涼月心頭火反射性升起/下定決心/認清自己也無法拒絕,而且莫名覺得這兩人就算看到自己的傷疤也不會嚇到。這一點最重要,管他大人在想什麽。


    她放開緊抓的病人服前襟——沒兩下就被剝得精光。


    「哎呀,好美的手術疤。不愧是瑪麗婭,太好了,涼月小妹。」


    反倒被稱讚了——在換氣扇係啊吞雲吐霧的瑪麗婭。「那當然。」


    「來,手舉起來。對對,很好、很好。」完全是對待幼童的態度——不時指示手抬高或腳舉起/小心翼翼地用測量器的電極來回撫觸機械與肉身的聯結部份。


    「呼嗬嗬。」開心到不行的雅德蕾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講測量器拿給另一個女人看。


    「你看~看到沒有,克萊莉薩?這個墨利埃體(注:樹精墨利埃是希臘神話中的白橡樹神女。)的移植負荷數值很低。傳送時的構造轉換範圍也完全沒有超出規定值。使用level 3受到的影響等於零。等?於?零喔。」


    像是再平常不過,不經意丟出的「那個詞」把涼月嚇呆了。「level 3」


    「抑製肉身部份的負荷數值仍是常識。」克萊莉薩——娃娃臉浮現出競爭意識。「追求墨利埃體有效機能範圍內的構造轉換效率才是重點所在。一味執著於規定值太幼稚了。」


    有聽沒有懂!但惱羞成怒的你才幼稚——涼月在心中批評的閑暇都沒有,克萊莉薩的手不知何時已握著一把榔頭形狀的小小金屬棒。


    那玩意兒像是再調查腳氣病時敲關節的器具,也很想敲擊礦物調查其純度的工具——悄然伸進涼月與雅德蕾之間/連問都沒問就直接往涼月膝蓋敲下去。


    另一隻手握著的測量器,在榔頭接觸到膝蓋後計算出意義不明的數值。


    「構造轉換效率還有提升的空間嘛。」真是豈有此理的表情——忽然一直看著涼月/有點恐怖的眼神/低沉的聲音。「喂,你想不想要有四個關節的手臂?」


    「啊?」


    「你想不想擁有翅膀,或者裝有車輪的腳?」興奮的語氣。「機械化義肢是能與大腦做電子式聯結的偉大發明,具有與主服務器聯機的聯結能力的聯機官也應運而生,開拓了人機接口控馭技術的未來。你的大腦既年輕又處於發育階段,應該承受得了超越原本人體限度的新次元機能。」


    涼月隻覺得對方像是在勸她假如某種新興宗教。「我拒絕。」


    「咦?」淒慘無比的表情——克萊莉薩繼續勸說:「呃不用客氣喔?你們特甲兒童進行不在保險範圍內的手術、施打未獲得安全認證的藥物、裝設完全不在乎能不能量產化的特殊開發素材,費用全部由國家支付喔,不用錢的。」


    不稀罕——打從心底喊出的聲音=偏激尖銳的臭臉表明拒絕之意。


    「怎麽會」克萊莉薩的震驚溢於言表=淚眼朦朧。


    「呣、呼、呼。」異常感動的雅德蕾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到沒有,克萊莉薩?時尚的任何素材都是仿自人體絕美的結構,為了引出它的魅


    力而存在。」她翛然站起身——身上琳琅滿目的名牌精品綻放出異樣的光采。「沒幹正事機械化義肢的首要關鍵,特甲也不例外。以level 1為基底的地上作戰體,就算升級到level 3也能具有優雅美感與高度戰鬥力,這才是真正在戰術麵上舉足輕重,可以發揮【戰況影響力】的逸品。你看看涼月小妹這副充滿彈性的窈窕神軀,真的很美,非常美。」


    涼月——整個人已陷入level 3這個字眼形同日常會話用語的奇怪狀況中。


    「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堪稱是愛馬仕等級的軀體設計【gardo】強襲機甲碼852【咆哮的黑獵犬】,能將這孩子的魅力與潛能發揮到最大極限。附帶一提,愛馬仕的注冊商標畫了雙座馬車與車夫,卻沒有【主人】,你知道為什麽嗎?」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涼月忽然很佩服眼前的人,竟然幫特甲也取了名字。姑且不論愛馬仕是法國時尚名牌,超跑界知名的意大利車廠藍寶堅尼公司創辦人是金牛座,所以代代車種皆冠上西班牙鬥牛的血裔名,當中「gardo」更意味著世上最美的五大鬥牛種之一——諸如此類的名牌小知識向來是陽炎的專門範疇,涼月對此完全不了解=直話直說。「不知道。」


    「呼、呼、呼。」怪異的笑聲。「那意味著【愛馬仕承諾最棒的質量。但真正能駕馭這一切的還是顧客。】——那正是美之所在。主人就是你,你身上已經蘊藏了那樣的美感。」


    「啊?」小時候因為末梢神經障礙,四肢與內髒活活腐爛的涼月——「蘊藏的美感」這句話聽在她耳裏,仿佛是來自地球另一端的異國語言那般遙不可及。


    「不行啦。那無異是將機體與肉體視為截然不同的兩種物體、極為主觀、歧視新的人機界麵物種的想法。」克萊莉薩死命插嘴,仿佛在說:你別聽她的!


    「啊?」人機接口種是什麽鬼東西?——對於自己的存在被列為品種,涼月相當不快。


    「聽好。」嬌小科學家舉起小榔頭——像是在說:你敢反駁我就敲下去。「【戰況影響力】是為了統合戰術,戰略情報學,由我們的已故上司兼恩師,同時也是特甲兵器的設計開發顧問維那?馮布朗博士獨創的構想。」


    好像不太對。設計開發顧問是叫那個名字嗎?


    涼月記憶中——是有一名顧問並未對自己的家人坦承工作內容的樣子。


    她的情報是陽炎違規查到的,所以不能說——也不能問眼前這兩人。


    煩死了,她決定踢開這些——管那個人叫什麽,反正都死了。


    「所以,」克萊莉薩毫不在乎涼月的疑惑,使出渾身解數繼續解說。「level 2等級的空中機動軀體才能以【戰略性】的存在體現【戰況影響力】,拓展人體未來可行的道路。你明白嗎?」


    「請問」緩緩舉手。


    「什麽事?涼月小姐?」你對我的論點有興趣嗎——眼睛閃閃發亮,充滿期待。


    「我的特甲若升級到level 2,就【能飛】嗎?」


    「你【想飛】嗎?」要的話我馬上就能讓你飛的表情。


    「我不要。」斷然拒絕——克萊莉薩的臉龐扭曲成很怪的表情。


    「呣、嗬、嗬」盛氣淩人的笑聲——充滿勝利感的名牌女插嘴:「請勿擔心,涼月小妹。level 1和 level 2截然不同,是兩種迥異的基礎設計計劃。除了以兩種計劃的實驗數據為依歸,我們的設計開發部門尚要統合製造管理部門?心理開發部門?提案研究部門的成果,結合起來的平【實現計劃】才是level 3。」


    「你對現在的特甲不滿意嗎?」克萊莉薩更加起勁。「若是level 2,隻要你的大腦承受得了,不管是巡弋導彈、履帶,甚至是軍用機體的多用途腳部都【可以幫你聯結】喔?」


    涼月=以沉默代替拒絕/哈煙哈得要命——更要命的是瑪麗婭點了第二根煙。


    竟然連雅德蕾也掏出了香煙——相應瑪麗婭的老煙槍樂園。


    「那不成了犧腦兵器?把大腦接在機械上能看嗎?」雅德蕾「呼~」優雅地吐煙——跟不輸給空中機動型,隻要能分析出黑盒子,不過分要求【腦】力,level 1明顯還比較接近【level 4】——


    「level4——?」


    茫然的聲音——兩人靜默下來/涼月忽然感到直視大人們的臉需要莫大的勇氣。


    「那那是什麽?」


    「level 3是【計劃實驗】雅德蕾不是說了嗎?」


    煙味——瑪麗婭=手從背後搭上涼月的肩膀/她才察覺到自己在發抖。


    雅德蕾——為了讓涼月放心,勉強裝得很輕鬆的樣子。「三位顧問身亡,因此特甲兵器的【最終形態】level 4成了黑盒子,沒有一個部門能分析成功,至今還有許多未解的謎。現在才會盡可能取得level 3【試機】數據。」


    克萊莉薩——依然滔滔不絕。【設計、心理、製造、提案——這些部門完全統合之後才能成就level 4。軍方的特甲獵兵(jagd kommando)很頻繁地試用level 3,才能繼續有足夠的數據。你是特甲女童中極少數試用level 3的特例,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這份數據。那樣一來,我們就能讓你更加接近level 4的境界——】


    「我才不要哩。」涼月——低著頭/以自己都嚇一跳的力道拉緊診療服開襟——好像不那麽做,就會被眼前的兩人奪走一切。


    level 3——肯定是那個,害那個長有翅膀的某人失去了兩位夥伴。


    level 3——肯定是那個,害得夕霧愛上的小提琴手不隻背叛了國家、還想啃噬夕霧的血肉,然後消失無蹤。


    level 3——肯定是那個,還自己也受到某種影響。不知不覺——一點一滴地/逃也逃不了/眼前的兩人會出現在此就是最好的證據。


    level 4——大人們一心想追求,卻分析不出個所以然的東西。肯定是那個,害一切都變了樣。


    「我有說過我想要那鬼東西了嗎?」


    新長出了荊刺/她不希望荊刺再造成任何傷害——緊密地、牢牢地——握緊拳頭。


    周圍靜默——瑪麗婭使了個眼色=兩人離開涼月。


    「主人是你。」雅德蕾——臨走時。「我們是馬車與車夫。我們會備妥你必需的最高級質量。現在我們得不到你的信任但我們會打造出足以拯救【你們】的科技產品。因為我們對過世的上司有所承諾。」


    燦爛陽光傾注而下<機場廣場>——驅動聲徐緩響著,沿著廣場繞行的全自動搬運車上,豔紅的少女手裏拿了把陽傘擺出巴黎時裝秀名模姿勢/完美操控顏麵肌肉,露出絕佳的笑容。


    她以精密又精確的八拍咀嚼口香糖/「噗」地吹大/又「撲哧」一聲萎縮。


    大約兩百公尺的前方——mpb的車並排停放的車格——陽炎以阻擊手的目光,率先發現印有mpb標誌的海灘傘下躺著一位體魄健美的男人。


    mpb<怒濤>中隊長米海爾?公仕?卡爾尤斯/——略長的金發/淡淡的金色落腮胡妝點的臉龐/戴著空降部隊喜愛的墨鏡/劃過左眉的傷疤。


    讓人聯想到日本和服的藍色服裝=褲長及膝/上半身披肩頭縷空、類似診療服之類的短掛,露出結實的胸膛。


    可惡——內心歡呼/哀嚎——怎會有人如此性感!


    海灘椅/露營用的迷你餐桌/從保冷箱拿出的無酒精啤酒瓶——不愧是半個法國人,我行我素創造自我小天地的功夫一流。


    隻見他凝視著攤


    在桌上類似遊戲盤的東西,搧著像是日本製造的扇子/不是開開關關——與其說是中年男人的習慣動作,不如說像是小孩子玩得入迷時無意識做出的動作,讓人又愛又恨,直搗入陽炎心坎。


    她不禁操作起搬運車的麵板=徐緩行進——隱匿氣息慢慢鑒賞。


    米海爾——凝視著遊戲盤,用扇柄按下無線對講機按鈕/回答了些什麽/露出惡作劇的笑容。陽炎運用讀唇術——判斷出他命令隊員們穿插在<特憲>(kobra)人員之間於烈日下站崗。本人在一旁涼快——儼然是鬼教官的化身。


    因此那群負責扛著mpb旗幟從事宣傳活動的隊員,即使米海爾沒再看,也是一整排站得直挺挺/毫無怨言/大夥極為新人米海爾的同時,也希望得到米海爾的信任。


    回過神來,陽炎才發現自己越來越靠近——假如這是潛伏阻擊的訓練,無疑會拿到最低分,甚至會被知道管自背後喂以大量漆彈,成為眾人的笑柄。她連重新設定路徑的時間都沒有,超級鮮豔的搬運車一來到米海爾的渡假勝區正前方。


    米海爾昂首——嘴角微揚,露出那迷死人的性格笑容。


    他自然不造作地摘下墨鏡/被那雙靜謐的褐眼盯上——心也被射中了。「嗨,阻擊手。你那身裝扮並不亞於我,都是能充分享受這超級大熱天的清涼裝扮哪。」


    陽炎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停下了搬運車——同時也收到了輕微的驚嚇。


    怎麽回事——反射性采取防衛機製/不同於以往的感覺。


    突然間明白了——自己身上穿著出宣傳任務時幾近半裸的誇張裝束。


    平日將羞恥心拋到六百光年遠的「她」,還是頭一回以活標語海報之姿離米海爾這麽近。


    「我不是來享受的。」口氣反射性轉冷——就是想辯解/搞不好平常在別處看的不想看了/這樣的我有什麽好看的,忍不住就想開罵——混亂的思緒,以冷淡又多刺的自我防衛態度作解辯。「這跟平日的公關宣傳沒兩樣。中隊長要不要也坐上這【滑稽的】交通工具,對市民宣揚和平?」


    我這大笨蛋——內心的呐喊/拚死克製——難得的交談機會竟不好好把握!


    大人有大量的笑容。「唉呀,那種工作不適合我。讓我犒賞一下盡忠職守的隊員,你就下車到陰涼處喝點東西潤潤喉吧。」


    無酒精飲料品——不像在討小孩子歡心,反倒有種平等看待的窩心。


    「那是命令嗎?」可惡——我就沒有別的話講了嗎!


    「這是上司籠絡部下的手段。」惡作劇的笑容——他像個少年般眨了眨眼=少女著著實實被電得七葷八素。「不騙你,我底下的隊員為了這東西六親不認。我敢打包票你也會一喝上癮。」


    「我沒那麽好騙。」陽炎說著說著,手竟然再度發動搬運車/傘柄頓時打過來=自我矛盾——坦率一點!你會後悔的!形同神之聲的真心話,認同接受對方好意才是當前正確的選擇。「——不過,難得長官請客,身為下屬的我當然不會不賞臉。」


    少女拐彎抹角答應了對方,連自己在說啥都不曉得——下了搬運車/重新將陽傘收好,挺著服飾誇張並印有愚蠢假刺青的身子堂而皇之、毫不遮掩地走進男子。


    她一麵遭受兩人在海灘以上緊緊貼合的妄想襲擊,一麵將對方遞過來的折疊小躺椅攤平落坐——接過已開瓶的酒/對方又遞上瓶子/咦?幹嘛?才這麽一想,瓶口已響起「鏘!」清脆的碰撞聲——霎時對於自己沒能及時跟上對方反應悔恨不已,但見到米海爾好玩更甚於好喝似的搖了搖瓶身,又被那一如往常未加修飾且機械化、隨性而清爽,微妙地讓人感到沉靜的態度給拯救了。


    「這裏熱得不象話,荷蘭卻下起傾盆大雨,量躲到全國都快滅頂了。是否一句氣候異常就能解釋我不知道,但事實上我也想不到別的說詞了。」


    「是啊。」陽炎覺得自己像不斷錯過時機的烏龍阻擊手——沒露出嬌媚無比的微笑、沒擺出模特兒姿勢、沒搬出小惡魔的態度=宣傳力豈止是零,都降成負值了。她大膽喝了一口/差點連口香糖也一並吞下去/強忍住不噴出來——才勉強道出無趣的感想。「很冰。」


    「這是日本風格冰法。跟這邊不同,他們會將啤酒放進冰箱以度過炎炎夏日。」


    「中隊長這身打扮也是日本風格?」少女邊說邊對眼前猶如青銅像的健美軀體垂涎不已/移開目光/臉蛋莫名紅了/搖了搖瓶身以轉移注意力。


    「這是日本的民族服裝,叫【甚兵衛】(注:一種短袖或七分袖的短外套)。夏天穿很涼快。」


    這人還真是喜歡日本。讓人不禁佩服起他。「那個遊戲也是?」


    「這是日本版的西洋棋。有別於我們的版本,可以使用搶自敵人的俘虜攻城略地。」


    整齊排在棋格上的木製棋子——全部都刻有筆劃複雜的漢子/淨是看不懂的字/近在眼前的男人卻像是遠在天邊。


    他突然有股衝動想縮短彼此的距離,死命抓住兩人唯一確實的聯係。


    「裏頭沒有【中】這個字。」阻擊手的象征——想強調自己收過那個。


    「那是別的遊戲在用的,四個人才能玩的那個。」


    「這種的一個人也能玩嗎?」


    「在特定狀況下,這是一種訓練思考正確步驟的方法。難度比猜字遊戲還要高。」


    「好像很有趣。」盡管棋子刻的字陽炎一個都看不懂/想培養興趣也很難——對方喜歡的、對方擅長的。她統統都想要了解。「我學得會嗎?」


    「就連我都學會了。規則還好,了解漢字的意思比較花時間。」米海爾的笑容是乎在說:別太勉強。「你會下西洋棋嗎?」


    「會。」而且以前很愛下——自從父親的來複槍走火射穿她的脊椎之後,到父親死於同一把來複槍為止。「但我有好一陣子沒下了。」


    「那我們來說正好。再過不久就可以用午餐下注了。」


    「我還欠你一頓大餐。」


    「你的心意真令人感動啊,阻擊手。」笑容像是在說:我沒有忘,請放心。「我正想找一天帶你到年輕隊員的月薪負擔得起的店家哩。幹脆再一次分勝負,找家會變成月光族的店消費好了。」


    「正合我意。」總算浮現了自然的笑意——帶點挑戰的感覺、回複本性的笑容——落寞感也因此湧上心頭。「要是我贏了,就是平手喔?」


    「別太小看我。好歹我那群部下全都欠我一票賭債。」


    但你也不打算催討吧?忍不住想這麽回他。


    事實就是欠人情不如做人情來得輕鬆——陽炎這才發現自己能給予對方的少得可憐。


    眼前男性人生的厚度?重量?神聖感——全部都離他好遙遠。


    某天聽聞的過去——昔日的夥伴——玷汙了來複槍的米海爾——這個人可能射殺過小孩模樣的天使一事。


    她都想知道——卻找不到能夠踏進對方心靈深處的力量。


    在找到之前,忍不住想詰問對方。


    ——若是我手中沒有來複槍,你眼中還會有我嗎?


    這是「她」的聲音。


    在內心難以抗拒之處冷不防響起的低語。


    偏偏沒有當麵詢問的勇氣——光想象答案都覺得恐怖。


    ——除了扣扳機,我還有什麽地方能吸引你的目光?


    「她」無時無刻都想問,想得不得了。


    明明隻要待在身邊就滿足了——明明不隻喜歡對方,也漸漸喜歡上那樣做的自己。深怕會破壞那樣的幸福——說不定「她」就是故意想搞破壞。


    無線電忽然嘎嘎作響——防竊聽裝置啟動的噪音=副長的聲音


    。


    《現場待命的中隊聽令。目標在機場采取行動了,全員準備出擊。》


    米海爾迅速抓起麥克風。「這裏是<怒濤>中隊,立即準備。」


    實時因應——米海爾臉上浮現出好戰的表情,陽炎看呆了。


    「目標?」


    「是公安掌握到的情報。他們正在忙聯合國都市的戰犯法庭。」他用扇骨將遊戲盤上的棋子全掃進箱子裏——由動作看得出相當興奮。「這是獨家給我們mpb的情報——但<擁護憲法反恐對策局>(bvt)不會出動。因為那在大人物一天之內收到百件維安情報中屬於較不確定的公安【高層級】情報,優先級低,對政治也【無關痛癢】。因此<航警>和<特憲>都沒有準備。有準備的就隻有扛了很多武器來的【我們】而已。」


    「這不隻是要攻機場航空警察的不備,也是要搶先駐守的步兵連隊好幾步的造勢活動?」


    擴大管轄——強硬造成可能與其它治安組織為敵的既成事實。


    一點都沒錯,米海爾的笑容解釋了一切——勇赴沙場的男性令人迷醉的大無畏表情。


    「走吧。【我需要你、還有你的來複槍】。準備好了嗎?」


    那句話化為真切喜悅擊中陽炎的心——難以抗拒/近乎悲哀。


    「是。」起立——好捍衛自己的心。「【我與來複槍】都已準備就緒。」


    「答得很好。據我所知你家小隊長在【運動場】。根據鬼醫師(瑪麗婭)的報告,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在與小隊長會合前,你受我指揮。你我兩隊合體正式mpb風格的疾風怒濤,好好表現給那群站得像稻草人沒兩樣的家夥看看。」


    「了解。」機敏地退下——背對男人,低喃在心中洶湧而來。


    隻要是你的期望——「我就是你的來複槍。」


    目前隻能這樣要求——也無法要求更多。但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給你看。


    以「我自己本身」的心——超越「你和他和來複槍」的關係。


    點燃hope短煙——「嘶噗」漂亮地吐出煙霧/煙在無人的寄物櫃室嫋嫋升起。


    「呼——」歎息似的吹散了煙霧——凝視著彼端的身體。


    年代久遠的電影——「科學怪人」裏,弗蘭肯斯坦博士製造出怪物見了也會臉色發青的機械化兒童。


    布滿身體的連接疤痕,猶如焊接工具噴出火花般激烈紅通,這個身體實際上有百分之幾是原來的肉身呢?


    瞇細眼——電影中的怪物在嘶吼。


    「看看我!看清楚我!看清楚這個醜陋的我!」


    微笑=鋒利如刀——這就是我/這就是全部的我/失去現實感後,手腳也會動不了。基於「這樣的我不是我」的意識行動,接上的電子手腳戛然而止的小孩,涼月在「兒童工廠」就見過好幾個。


    動彈不得的小孩——拖著強迫接上的異物而疲累不堪。


    他們眼神空洞——迸出怪物的呐喊。


    「為什麽要造出我!你們明明又不愛我!」


    不要被抹殺了。


    「啪」地一聲。闔上zippo打火機蓋——上頭刻著「a?s?a?p」。


    「盡可能速戰速決」——一口吞下自己都難以接納的模樣。


    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心靈就隻有被抹殺的份。被都會、連自己、被無人疼愛的事實擊倒——有些小生命集神的寵愛於一身,相對地也有些小孩仿佛是神吐的痰一般,注定過著最爛的人生:法則便是如此單純明快。


    我不會被抹殺——和非洲那些誤踩地雷而粉身碎骨的小孩相比,自己還有能活動的手腳,偶爾還能在休息時間跟隊友一起逛街,已經夠幸運的了。


    邪邪一笑——好樣的。


    就以這個為借口,暫時從愚蠢透頂的宣傳工作獲得解脫吧。


    她在洗手台撚熄香煙,拿紙巾將煙蒂包好丟掉——好孩子絕對不可以學得秘技,高火災風險的證據隱匿法。


    將打火機和hope香煙盒放進寄物櫃,前往原本供大批足球選手使用而辟設的寬闊淋浴室——位於地下健身房,有個人隔間的小規模淋浴室,由於地下遊泳池要改建為服務器分支機構,目前斷水。


    入口處放油醫療課供應的用品——她拿走一代藥品企業的試用品=淋浴乳迷你包。


    蒙蒙熱氣/天花板像在下雨般滴下熱水——似乎有強迫參與宣傳任務的團體使用過,熱氣彼端還看得到一個動作慢吞吞的矮小人影。


    此狀況適用於機械化兒童衝澡時的鐵則——萬一手腳故障無法操控,即便是深度兩公分的水深也可能淹死人,基本上至少要有兩人才能入浴。


    這裏不隻有自己,讓涼月一方麵感到安心,一方麵也有點顧忌——自己的身體可能會被看到/有這騰騰熱氣掩護,看得到才有鬼/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


    少女毫不退怯,抬頭挺胸入內——遵照mpb的一貫作風,為淋浴室的靜謐做出貢獻=不打招呼。


    就在她將汗水連同討厭的情緒一並衝掉時——內心卻有個黑暗的想法襲來:是否每次長高,身體都會浮現這副醜樣?


    「你長大了」——感覺就像是某種詛咒。


    抬起頭衝澡——閉目祈禱討厭的思緒快點過去。


    才這麽一想,突然又冒出討厭的念頭。


    「聖周三」。


    熱水衝入鼻子嗆到。


    先進來的那個人似乎朝這邊看了一眼——我沒事,不要看!


    假咳=表示不用關心——微妙的淡淡氣氛造訪。


    直到如今都沒有真實感的空白記憶——「zippo打火機」、「禮物」、「回禮」。


    毫無自覺地看開了——「十歲」/不,還是「十一歲」?/終結了「彼此」的第一次。


    竟然小小年紀就有了「初體驗」——女孩子重要的「初潮」都還沒來。


    好像很厲害、又好像沒什麽、想想也無所謂的虛脫感。


    主要是自己太蠢了,居然同情那位集上天寵愛於一身的少年,就隻是那樣而已。


    至今仍在幫她調查「level 3」的吹雪,情報比以前更難收集。陽炎卷入那場槍戰前得到的四名顧問情報,據說也從檔案庫徹底消失了,隻剩下陽炎打印的名字與忌日/吹雪傳送到自己手機的檔案數據/自己殘存的記憶碎片——隻有那些。


    level 3——她老早就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著。


    「我愛上了那種感覺」——「想再嚐一次那種滋味」。


    伴隨強大武裝而來的絕對安全感——對自我能力深信不疑、百分百肯定的瞬間/世上再也沒有比那更令人愉悅的東西了。


    自我感覺良好到了那種程度,殺害夥伴的感受反倒真實得恐怖。想象得到、可以理解。因此,若不設法搞清楚過去發生了什麽事——今後又可能會發生什麽事——哪天自己是否會紅了眼尋求那種快感,誰也說不準。


    少女頓時覺得自己正呆呆走向神挖的陷阱。


    手心忽然有種不協調感=沐浴乳小包握得太緊破掉了。


    那團鄒巴巴的垃圾不禁讓她聯想到「自己的末路」,因而狠狠朝背後一扔——將手上殘餘的皂液粗暴地抹在傷疤的當兒。


    嘶——咻,偌大一記滑跤聲響起,方才丟出的小包裝袋再度落下。


    那個踩到垃圾的倒黴鬼——四腳朝天爬不起來/在熱氣的另一端虛弱地移動身體/發出呻吟:「嗚嗚」


    「啊」涼月感到十分愧疚——客客氣氣地靠近。「請問你沒事吧?」


    「嘎?」不知為何對方似乎很驚訝——戒慎恐懼又似曾相識的哭聲。「為為什麽?」


    「什」少女嚇得直往後退——不巧踩到剛才的垃圾。「嗚哇?!」


    以絕佳反射神經聞名的涼月是出幾近滿分的前滾翻——如此愚蠢的體驗堪稱是「射手事件」中腳踝被子彈射裂以來最驚異的狀況,直朝跌倒的對方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天生靈敏的反射神經讓她閃避了對衝,伸向地板的雙手抓向對方兩肩。


    結果,動作慢得令人惱火的對方被猛地壓在地板上,幾乎等同是向她推倒的——兩人當場變成沒其它形容詞可說明的騎乘姿勢,還是女上男下正對麵。


    「小、小、小小小、小涼?」世間一切不幸全是為了成就眼前這位幸運得要命的吹雪,他滿臉驚愕=滑嫩的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珠朝下——連忙又朝上——全身僵硬的涼月四目相對又慌忙往右——往左——盡管如此還是看得到涼月的胴體/無處可逃/隻好死心——眼睛閉得死緊、拚命說話想要化解尷尬:「對對對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地下淋浴室斷水,倒在<機場廣場>的通訊官們自然會來這裏,而中暑昏倒的少年可能稍晚才來衝涼——待涼月將整件事想通了,一股近似怒氣的情感難以克製地爆發開來。


    「對不起你個頭。」冰冷又尖酸的恐嚇語氣。「沒先確認就跑進來的我猜不對。閉什麽眼睛啊你!看到又不會死!」


    兩邊肩膀都被壓住的少年死命搖頭——我閉著就好,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沒瞧見——宛如不慎誤闖重大犯罪現場的小老百姓軟弱無力地辯解。


    「反正你也看過【好幾次】了不是嗎?」


    「我哪有」


    「有一天我正好沒有手腳,你不是拉下我的毛毯?」


    「那是」想要反駁——最後還是直接舉白旗。「對不起。」


    「你道歉個屁啊!要我講幾次!」


    脾氣一發不可收拾/語氣尖酸又刻薄——把自己逼得越來越緊。


    怪物的聲音——「看清楚這個醜陋的我!」


    對方的清麗五官——覺得美麗的事物/有價值的東西、一切的一切,她都想用緊握的拳頭狠狠地痛扁一頓、破壞殆盡。


    問題是,她不認為自己下得了手——隻能繼續用言語修理對方。


    「都是聖周三害的!」拋出了心——在兩人之間炸裂。「怎麽樣?要在這裏打一炮嗎?」


    眼睛閉得死緊的吹雪——不知為何臉部表情緩和了許多。「等長大後再說。」


    聽到如此傲慢的回答——涼月忽然怒火中燒。「要等到二十五歲,也就是要叫你彼得的時候才算長大。時間還長得很,何不在那之前試用看看?還是說我這【破抹布般的身體】讓你提不起性趣?你見過【好幾次】的裸體,原來在那薄薄一層皮膚底下是這麽的醜陋,嚇到你了是嗎——」


    右手傳來溫暖的觸感——吹雪的雙手抱住她的手。


    她這才發現,那雙低垂的淡綠色眼眸就在正下方直視自己。


    強力得讓人心跳加速的眼神——毅然得令人驚訝的臉龐。


    原來這小子也有這樣的表情——太過突然而有些狼狽的她,某種記憶在腦海複蘇。


    不,不對。以前也有過——很薄弱的記憶——「聖周三」。


    「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早就下定決心要隱忍那份悲傷,隨時隨地都率真無比的眼眸——然後他道出了或許自己「在某一天或某個地方也聽過」的蜜語甜言:「小涼,你真的、真的、真的、很美。」


    差點就受到那句話吸引——同時也害怕對方看到自己的身體,不由得起身想往後退時牢牢被抓住。


    右手——被吹雪的雙手溫暖地包住/合不上/也無法握拳。


    「放放開我你這笨蛋」越說越小聲——最後隱沒在對方的瞳孔裏。


    「我雖然沒辦法保護小涼不受槍彈、刀械、炸彈攻擊,可是小涼的心,我絕對會保護到底。我絕對會保護給你看。」


    呆愣——手一被緊緊握住,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以內八跪姿蜷縮在地上,而對方的身體就近在眼前。


    要是對方趁勢壓住自己的肩膀與胸前,情況就跟剛才相反了,勢必會被對方推倒。腦中奇怪但清醒的部份思忖著。


    猛然把手放開——突然間又回複平日模樣的吹雪=抱有十二成自責念頭的道歉聲。


    「那個。果然讓你難為情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拒絕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留下雙重的微妙語感,自兩月身邊小跑步離開。


    想說他會跌倒,反射性回頭一看——熱氣的另一頭,矮小人影果然滑了一跤,嗯唔他使出渾身解數重新站起來,離開了淋浴室。


    默然目送對方——不知為何有種遭到譴棄的奇妙失落感。


    之前被握住的右手——還清楚感受得到那份觸感/溫暖/力道。


    「他說我很美」心髒怦怦跳個不停——怎麽搞的?怎麽一回事?那小子實在演哪出戲?莫名其妙嘛。保護?就憑你也想保護我?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不要胡說——


    她也知道自己滿臉通紅——幾近缺氧的心頭小鹿撞個不停。


    「好像停不下來」


    頭上冷不防響起警鈴——竟然是比賽重新開始的哨音。


    《「運動場」上待命的執行隊員聽令。指令1?4.指令?1?4.國際機場有狀況發生。迅速趕往現場。重複一次——》全館播放=人在總部的副長聲音。


    涼月——好不容易接到事件通知打散了心頭的亂雲,卻突然連動都動不了,茫然呆坐在原地好一會兒。


    叁


    維也納國際機場——沿著東側跑到規劃的停機坪。


    開門裝卸貨作業的機庫——mpb指揮車/裝甲車/印有<猋>標誌的車輛於此集合。機庫——空蕩蕩的機體維修保養空間內,陽炎與夕霧仍穿著宣傳服,隻是多披了件製服上衣,兩名少女麵無表情,以比任何人都更為清澈的眼神,凝視著身穿不同製服的大人們各自帶開宣布事項。


    頭戴扁帽身穿綠色戰鬥服的巨漢=<特憲>部隊長說:「在機場設施內發生的事件,應由派駐在此的內務大臣直屬部隊,也就是我們指揮。你該知道這裏沒有mpb插手的餘地。」


    身穿整潔深藍製服的女人=<航警>課長開口:「機場暨各機體內一般乘客的避難、查出敵方支持者的身份、緊急時期的警備與公關方麵等主要指揮權則屬於我們。」


    身穿暗棕色製服的男人=整裝完畢的米海爾中隊長回應:「但我不認為你們有讓隊員殉職的權限。根據報告,七名劫機犯全部配備最新型戰鬥用頭盔保護眼?耳?呼吸器官,係著炸藥皮帶。其中兩名還持有可穿透目標的來複槍——明白了嗎?貴部隊擅長的震撼彈與瓦斯部隊都派不上用場。那種頭盔會防止脊髓遭受破壞,所以無法阻止他們自爆。到時貴部隊的戰鬥裝甲會連同司機一並被射穿。持有足以擊潰那群人的裝備、也能讓人質與部隊毫發無傷的,就隻有我們mpb。」


    <特憲>的巨漢=怒氣爆發。「上月我就聽聞mpb在積極整頓武器。你們不過是一介警察組織,也想在室內發動戰爭嗎?」


    米海爾=大無畏。「劫走噴射機的要犯早就發動戰爭了,你不知道嗎?」


    每個人都滿頭大汗/既熱又累/被武裝犯劫持的人質正處於恐怖的深淵,大人們卻還在爭論誰該去救他們,真教人看不下去。


    夕霧靜靜看著他們,輕聲哼唱,自然而然感受他們伴隨著歌聲送過來的心思。


    「<特憲>已取得同意,準予在機場內使用四架軍用機體<半人馬肯塔羅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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