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流堡城郊,敕令連大營。


    高聳的木頭圍牆後,是一坨坨擁擠的棚子與木屋。


    擁擠的木棚中,火焰舔舐著藥缸,鐵匠們的爐子噴出滾滾的黑煙,將他們的臉熏得黑一塊白一塊的。


    在狹窄的泥巴路上,麵黃肌瘦的“奴隸”們沿著屋簷麻木地行進。


    在冬天前,他們還是在田地間勞作的公簿農甚至是武裝農。


    頃刻間,一群騎士衝入村莊和小鎮,搶走了他們所有財物,然後給他們打上了奴隸的烙印。


    後脖頸上烙著奴隸印記的農夫們背著麻袋,殘破的麻布褲子下露出纖細的小腿。


    他們每邁出一步,膝蓋都如同振翅蝴蝶般抖動著。


    在帝國雖然奴隸少了,但從法律上來說,從來都沒有廢除過奴隸製。


    甚至烙印城在從事陶瓷貿易前,就是靠著奴隸貿易起家的。


    否則幹嘛叫烙印城,而不叫銘文城呢?


    營地的門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七八個圓頂氈帽上粘著羽毛的騎士衝過狹窄的道路,朝著中央的修道院衝去。


    不少工匠和奴仆都偷偷地朝著城堡張望,大概一小時後,便冒出來十幾隊上百個皮甲軍士。


    他們在人群中挑選打探著,在老鎮民的指揮下,將一個個熟悉附近地形的獵人和向導挑選出來。


    從這些人中又挑選了一遍,大概留了三五個人,軍士們便領著他們進入了城堡之中。


    一名鐵匠裝作擦汗,毛茸茸手臂下的視線卻緊緊盯著進入修道院的軍士。


    他朝學徒使了個眼色,一名學徒就在監工的喝罵下,捂著肚子朝著茅廁衝去。


    設立茅廁不是騎士們變好了,良心發現了,而是因為瘟疫來過。


    學徒並沒有在茅廁待多久,便急匆匆返回了鐵砧台,因為待久了會被監工踹門。


    但中午吃飯的時候,卻有人從茅廁中撿走了一塊石頭。


    大約十分鍾後,剛剛從城堡裏被放出來的向導之一,便在一名工匠的指引下,到了營地外圍的一個草房子裏。


    草房子中,打扮成流民的瓦倫泰勒正嚼著用冷水泡軟的黑麵包。


    “確定時間了嗎?我的兄弟們。”放下了黑麵包,瓦倫泰勒上前與兩人擁抱。


    “確定了。”沒等那向導說話,引他來的人就接話道,“下午把在城裏酒館尋歡作樂的騎士們叫回來,然後明天早上出發。


    因為要等步兵,所以大概明天中午到達碎米鎮。”


    “行軍路線確定好了嗎?”


    “三個向導,以這位山貓塔克先生為主向導。”


    這個時候,瓦倫泰勒才得知了這位形容枯槁的男子的身份與姓名:“所以,塔克先生,對吧?你能夠控製騎士們的進軍路線?”


    “我不敢保證,我隻有建議的權力,而沒有做決定的權力。”這位綽號為山貓的塔克聲音麻木,沒有一絲的感情。


    他身材幹瘦,一身破破爛爛的單薄麻布短衣,不過單從他的牙齒就能判斷,他先前起碼是個武裝農或者小地主。


    “你認為,這些騎士們大概會走哪條路線?”瓦倫泰勒從地板下麵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地圖。


    山貓塔克瞟了他一眼,用手指蘸了蘸臉上的灰,在地圖上畫了一道彎曲的線。


    瓦倫泰勒皺起了眉毛:“他們最好不要從走佩福斯莊園走,地形太開闊了,能讓他們從黑萵苣村走嗎?”


    “我沒有合適的理由。”山貓塔克木著臉搖頭,“這個莊園人更多,補給更充裕。”


    瓦倫泰勒思考了片刻:“那假如行軍路線泄露,佩福斯莊園的人帶著物資逃跑了呢?”“那我們三個向導都要被鞭撻,甚至會被絞死。”山貓塔克伸手在地圖上又畫了一條路線,“但他們會走黑萵苣村。”


    “好吧,那我再想想別的辦法。”瓦倫泰勒點點頭,就要拿起地圖繼續研究,卻聽到山貓塔克又一次開口。


    “不用了,就這麽辦吧。”山貓塔克拽住了瓦倫泰勒的手,“時間卡準一點,讓他們來不及返回去找新向導,那我起碼有三分之一的機會活下來。”


    瓦倫泰勒張了張嘴,無數勸阻的話最終還是變成了:“好吧,祝你幸運,我們會派人在遠處觀察你,我們得約定幾個手勢與信號。”


    “你們能看那麽遠……”說到一半,山貓塔克自嘲地一笑,“當然了,你們是魔女的手下,沒有這個手段才怪了。”


    瓦倫泰勒不愉地抿了抿嘴:“不要被那些教士騙了,讓娜閣下、凱瑟琳閣下都是聖女,不是魔女。”


    “哈!”


    這位向導先生是個強人,他一言不吭地低下頭,但眼中的嘲諷溢於言表。


    瓦倫泰勒目光看向引他過來的那個工匠,那人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在霍塔姆郡,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聖孫義軍這樣篤信。


    甚至連聖孫義軍內部,或者救世軍內部都有不少裝信的人,瓦倫泰勒沒法強求所有人。


    “這一仗我們會勝利,你們再忍一忍,等救世軍打敗敕令連就好了。”


    約定好手勢,確定好了流程,瓦倫泰勒看看時間快過中午了,便告罪一聲準備離開。


    他要藏在運糞車裏才能走,錯過了時間就出不去了。


    “瓦倫泰勒,我們都知道你的名聲。”穿著單薄襯衫的幹瘦男子抬起頭,露出深陷的眼窩與黑眼圈,“伱告訴我,會不一樣嗎?”


    “什麽會不一樣?”放下了戴帽子的手,瓦倫泰勒茫然地看著這個男人。


    山貓塔克麻木地低下頭:“等救世軍來了,會不一樣嗎?我們簽了賣身契,欠下了巨額的債務,不用說你也知道,我們的技藝有多寶貴。


    我們這些工匠奴仆就像是金雞,喂一點少少的水和穀子,就能誕下珍貴的黃金,你們的那位聖孫子,真的不會心動嗎?”


    會心動嗎?


    瓦倫泰勒被問得一愣,他雖然與那位聖孫子神交已久,卻從未見過麵。


    盡管他有著仁慈的好名聲,可打著仁慈旗號的主教多了去了。


    想要把這麽多技藝嫻熟的工匠大師集中到一起可不容易,站在教皇的角度,瓦倫泰勒都不免心動。


    但他立刻就鎮定下心神:“相比於貴族,教皇同樣是農夫出身。”


    “我估計得冒著生命危險來幫你們,你們連一句實話都不肯說嗎?比如能減少多少我們服役的期限?能不能讓我們去見親人?”


    瓦倫泰勒連忙許諾:“你們不會再有服役了,你們的生活會完全不一樣的,你們可以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不會被騎士隨意欺壓……”


    山貓塔克冷笑了一聲。


    “你不信?”


    “我信你,但不信他們,這些人上人都是一個樣,打著神聖的旗幟,為自己牟利。”幹瘦的山貓拍了拍身上的灰,“那些打倒人上人的,不過是自己想當人上人,換了個招牌而已。”


    “聖孫子冕下不一樣。”


    瓦倫泰勒說完,但感覺沒什麽說服力,還想再補幾句,可山貓塔克沒有讓他說完,便站起了身。


    “我曠工這麽久,要挨鞭子了,我回去了。”


    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門邊,山貓塔克最後回頭說了一句:“聖主賜福,希望你們能打贏敕令連吧,你們大概不會比他們還要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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