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聽到昭康帝來了, 徐貴妃自然是驚喜的。


    蛋黃酥和皇帝哪個更重要,這顯而易見。她連忙整理著發鬢,一隻手拉住五皇子, “走, 快隨我迎接你父皇。”


    母子倆還沒走到殿門口, 就見昭康帝大步走了進來。


    徐貴妃的樣貌在這美人如花的後宮中算不上出眾, 但一雙柔荑很是靈活, 尤其擅長按摩導引術。這段時間昭康帝一直忙著政務, 有些乏累, 便想著來徐貴妃這裏,讓她給捏捏。


    五皇子對昭康帝一向敬畏, 行過禮後,就想開溜。可開溜之前,他得想辦法把那盒糕點帶出去才是——不然等父皇走了自己再回來,那美味酥餅怕是早被吃光了。


    昭康帝見五皇子一雙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不知道又在憋著什麽壞, 便朝他招了下手, “琛兒, 來, 父皇考考你近日的功課。”


    五皇子,“……!!!”晴天霹靂。


    偏偏這時, 徐貴妃還笑吟吟的幫腔, “對啊,你這幾日不是在學《孟子》嘛, 快把你學的背給你父皇聽聽。”


    這個年紀的小孩都不愛讀書,皇子也不例外。但爹媽坐在跟前滿臉期待,五皇子也隻好硬著頭皮上前, 磕磕巴巴的背書。


    趁這檔口,徐貴妃將蛋黃酥擺在桌案上,大大方方的拿了塊吃。


    五皇子饞的都快哭了,這真是親媽麽。


    昭康帝也嗅到一陣淡淡的甜香,側眸看去,見是徐貴妃剛才擺出來的酥餅。明明他來之前才用過一碗冰糖燕窩羹,這會子……卻莫名想要嚐嚐這酥餅的滋味了。


    眼見著母妃吃了一塊,父皇也拿了一塊,五皇子內心那叫一個悲傷,腦子裏胡思亂想著,這就是因果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麽?他搶了妹妹的吃食,現在父皇和母妃來搶他的。


    “這酥餅不錯,是膳房新出的?”昭康帝問道。


    “應當是吧。”徐貴妃輕咳了一聲,看向五皇子,“琛兒,這酥餅叫何名?”


    五皇子撇嘴,“不知道。”


    徐貴妃隻當這小子是生悶氣了,忍不住蹙眉道,“你這孩子,不就吃了你兩塊酥餅麽。待會兒我吩咐禦膳房再送些來,管你吃個飽,成吧?”


    五皇子抬起小腦袋,像隻委屈的小狗狗,“我真的不知道呀。”


    “那你這酥餅哪來的?”


    “這、這個……唔……”五皇子支支吾吾的,最後頂不住父皇母妃的雙重注視,隻好將酥餅的來路說了一遍。


    當然,他沒說這酥餅是他搶來的,隻說是六公主敬愛兄長,送給他吃的。


    聽完他的話後,徐貴妃了然,“沒想到東宮廚子的手藝這般難得……”


    昭康帝倒沒多說,隻瞥向五皇子,“你若能把《孟子·公孫醜篇》背下來,朕便讓東宮廚子再給你做一份,如何?”


    五皇子一臉驚喜,“真的嗎?父皇你可得說話算話!兒子這就去看書,今日……哦不,明日一定背出來!”


    *****


    陶緹並不知道她烤的蛋黃酥幾經輾轉,最後竟然還落到了皇帝口中。這會兒,她正斜倚在軟枕上,忙著看各府送來的帖子。


    作為太子妃,她也要維持一定的社交活動,諸如某某國公家辦壽宴,某某王爺家添了新丁,某某將軍家娘子要出閣……這些場合她不一定要去,但請帖一定會收到。


    一本本的帖子看過去,陶緹心說,大淵朝王公貴族的宴飲活動還是蠻豐富的嘛。


    當拿起一本鑲嵌寶石金絲繡花,堪比工藝品的拜帖時,她咂舌,“這誰家的帖子啊?”


    這華麗麗的金絲,這閃亮亮的珠寶,這撲麵而來的土豪氣息……愛了愛了!


    玲瓏抬眼看了下,道,“回太子妃,這是鎮北侯府許大姑娘的拜帖。”


    許大姑娘?陶緹略一思索,腦中瞬間浮現出一個胖乎乎圓鼓鼓的妹子模樣——


    許大姑娘許聞蟬,算是原主為數不多的朋友。她自小在邊疆長大,前年才回到長安。


    鎮北侯與侯夫人一直想要個女兒,苦苦耕耘二十年,卻連生了七個兒子。經過老兩口的不懈努力,終於在侯夫人四十二歲那年,老蚌生珠,得了個寶貝明珠。


    鎮北侯當即下令:寵,給我使勁寵!!


    邊疆民風本就彪悍,再加上鎮北侯一家子如珠如寶的寵著許聞蟬,漸漸將她養成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小胖妞。


    她不會琴棋書畫,也不會刺繡插花,反倒酷愛舞刀弄槍,逗貓溜狗這些。再加上本朝以纖瘦白皙為美,許聞蟬長得胖,皮膚黑……像她這樣的,簡直就是高門貴女裏的異類。


    某次宴會上行酒令,許聞蟬被眾貴女取樂著灌酒,心裏又難受又委屈。就在這個時候,原主出現了——


    並沒有打抱不平,原主隻是遞了一方帕子給她擦眼淚。


    但這麽一個善意的小舉動,卻讓許聞蟬感激涕零,從此便將原主視為她在長安城的第一個好朋友。


    至於原主對許聞蟬的態度,陶緹根據腦中殘留的記憶,唔,既不親近,也不排斥……勉勉強強稱得上朋友吧?


    陶緹將帖子打開,內容很簡單:大後日許大姑娘想來找她玩。


    思忖片刻,陶緹對玲瓏道,“取紙筆來,這封我親自回。至於其他的,你整理一下,要送禮的就按照規製送。”


    “是。”玲瓏應下,很快就拿了筆墨紙硯回來。


    陶緹咬著筆頭想了想,筆墨落下,歡迎她來東宮玩。


    她很有可能要在這個大淵朝過一輩子,總不能一直孤孤單單。和離後雖不一定再嫁,但知己好友可以交幾個。


    她覺得這位許大姑娘就挺不錯的,熱情、真摯,比勇威候府那一堆塑料姐妹好多了。


    玲瓏見太子妃親自回帖,心中微詫,“太子妃與許大姑娘關係很好?”


    陶緹輕輕的“嗯”了一聲,將寫好的回帖仔細交給玲瓏,讓她一並送出去。


    ****


    是夜,天空是一片濃稠的墨色,無月也無星。


    紫霄殿。


    付喜瑞伺候裴延用完藥,剛端著碗出來,就見昭康帝跟前的總管李貴踏著夜色而來。


    付喜瑞忙上前問好,“李大總管,這個時辰,什麽風將您老吹來了?”


    李貴抱著拂塵道,“殿下歇下了?”


    付喜瑞道,“剛喝過藥,這會子還在裏頭看書。”


    “殿下真是刻苦。不過你也該多勸著他,讀書重要,身子更重要。”


    “是是是。”付喜瑞一疊聲應下,又問道,“李大總管您這是……?”


    李貴嗐了一聲,道,“昨兒個五皇子得了份你們東宮廚子做的酥餅,很是喜歡。但那酥餅量不多,五皇子吃不夠。陛下見五皇子這般嘴饞,便說五皇子若能把書背出來,就讓東宮的廚子再給他做一份。你猜怎麽著,五皇子他真就窩在房裏背了一天的書。雖說背的磕磕絆絆吧,陛下卻很是歡喜……這不,連忙讓我過來請廚子了。”


    說到這,李貴笑眯眯看向付喜瑞,“也不知道那位禦廚是誰?做的點心能讓主子們這麽滿意,這回他要發達了!”


    付喜瑞卻是懵了,廚子?什麽廚子?五皇子壓根就沒來東宮啊,哪裏得的東宮糕餅?


    “不知那糕點叫什麽名字?是何樣式?”


    “圓圓的,這麽小一塊,金燦燦的漂亮極了。嘖嘖,那味道真是香呐,我在一旁嗅到那香味都饞。”


    付喜瑞的表情一僵,聽這描述,莫不是……太子妃昨兒個做的蛋黃酥?


    殿內,裴延穿著一件單薄的袍子,寬闊的肩膀上披著件淺青色繡竹葉紋的長衫,一頭黑發束起,暖黃色燭光下,他那張過分俊美的臉龐,美的仿佛不是凡人。


    見到李貴來了,他輕咳兩聲,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李總管,是父皇有何吩咐麽?”


    李貴忙將來此的目的說了一遍,末了還不忘關心道,“雖說已是春日裏,但夜裏還是有些涼的,殿下還是得多穿一些。”


    裴延應了聲,付喜瑞小心翼翼道,“殿下,奴才覺著……五皇子想吃的酥餅,應該是太子妃做的蛋黃酥。”


    李貴大驚,“那竟是太子妃做的?”


    裴延淺淺一笑,“她閑來無事愛做些小點心,昨日定是送了盒給小六,卻不知小六怎麽給了五弟。”


    李貴一時間犯了難,若是個尋常廚子,直接帶去明月宮便可。可現在做糕點的是太子妃啊!


    裴延自然也知曉李貴的難處,輕聲道,“李總管不如隨孤一道去瑤光殿,看是否還有剩的,你也好帶回去複命。”


    李貴自然求之不得,連忙謝恩。


    付喜瑞跟在身後,有點搞不明白了:這種事情殿下派自己跑一趟瑤光殿便可,哪需他親自去呢?


    難道……殿下記掛著太子妃,又想在瑤光殿安置了?!


    ****


    陶緹都準備睡了,突然聽到裴延來了,還有些驚訝。


    隨手披上一件青綠繡金圓領對襟長衫,就往外迎去。


    當看到裴延身上也穿著一件淺青色的外衫,陶緹微微一怔,這種情侶裝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


    李貴在屏風後給她行了個禮,陶緹更是一頭霧水了,小聲問著裴延,“李總管怎麽來了?”


    等裴延說明來意後,陶緹有些遺憾的攤開手,“昨天就沒了,我自個兒吃了些,剩下的都讓宮人們分了。”


    頓了頓,她仰起小腦袋,瑩潤的黑眸盈盈看向裴延,“實在不行,我再去做一些?”


    “不用。”裴延否定的很幹脆,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使得他的眼窩越發深邃。


    “可是……”


    “你是孤的太子妃,不是廚娘。你興致來了,自己做著吃便可,其餘人讓你下廚,你大可不用理會。”


    裴延說這話的語氣很平靜,陶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隱隱約約感覺他的氣場都不太一樣了,陰森森,冷颼颼的,很是陌生。


    她抬眼覷向他俊美的側臉,雲淡風輕,跟往常一樣。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不過有裴延這句話,她也鬆了口氣,這都要睡了,她是真不願意再折騰。


    她往屏風外看了眼,“那李總管這邊……”


    “如實轉達便是,徐貴妃不會連這事都拎不清。”


    陶緹頷首,忽的想起什麽,將玲瓏喚來,“你去拿一罐我下午做的玫瑰花醬來。”


    不久後,一小罐密封的玫瑰花醬便拿了過來。


    陶緹站在屏風後,輕聲對外說道,“李總管你跑這一趟辛苦,也不好讓你白跑。還勞煩你把這玫瑰花醬帶給徐貴妃,這花醬再放上五天就醃好了,屆時不論是拿去煮粥,還是衝水,滋味都很好的。”


    李貴連忙道謝,捧著那罐花醬就先退下了。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陶緹看向長身玉立的裴延,輕聲問,“殿下,時辰不早了……”


    潛台詞,你是不是該回紫霄殿了?


    聽到這話,裴延緩緩垂眸,深邃的眼眸看向她。


    隻見她一頭烏黑的發柔順的散在身後,嬌小的身子披著單薄的青衫,或許起來的匆忙,她衣領微開,脖頸修長瑩白,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那精致小巧的鎖骨。


    陶緹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衣衫,垂頭解釋道,“我、我剛準備睡了。”


    “是孤打擾了。”裴延轉過臉,淡淡看了眼窗外,夜已經深了。


    “……”陶緹靜靜地等他離開。


    然而,下一刻,一陣咳嗽聲打破了這份靜謐。


    “咳咳咳……”裴延抽出帕子按著薄薄的唇,像是強忍著不適,冷白的臉龐憋出一抹不健康的緋紅。


    “殿下,你沒事吧?”陶緹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扶他,“快,快到這邊坐下。”


    隔著薄薄的衣衫,裴延能感受到她掌心暖暖的溫度,還有那軟綿綿的觸感,宛若一團綿軟的雲朵。


    外頭的付喜瑞聽到這動靜很是緊張,想進來又怕衝撞,隻得隔著屏風問,“殿下怎麽了?是否要奴才喚禦醫過來?”


    裴延沙啞著嗓子,低低道,“孤沒事……咳咳……大概是來時受了點冷風,這會兒有點咳嗽……不用喚禦醫了。”


    “殿下,你先坐。”陶緹扶著他坐下,又替他倒了杯水。


    她就站在他身旁,離的很近,鼻間盈滿她身上的清甜香味。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肢彎著,像一根極易折斷的柔軟柳條。


    “殿下,你先喝杯熱茶。”


    一雙捧著茶杯的雪白小手出現在麵前,裴延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眸中的暗光,他嗓音低啞,“多謝。”


    接過茶杯時,兩人的手不經意相碰。


    他的指尖依舊冰涼,如凝結的冰雪。


    她的掌心卻暖洋洋,似春日的暖陽。


    裴延眸光微閃,端起茶杯,遮住那一抹幾不可查的異樣。


    陶緹卻沒把那不經意的觸碰放在心上,見他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水,像極了羸弱無助的小貓咪,語氣越發的柔軟,“夜裏涼,你其實不用親自來的,派人來傳個話就好……”


    裴延道,“孤擔心你驟然見到李貴尋來,會緊張不安……還是孤親自過來一趟比較好。”


    真是貼心。陶緹清澈的眸子越發柔和,輕聲道,“那你以後別穿的這麽單薄了,多穿點……”


    裴延抬起臉,黑耀般眼眸直直的看著她,忽的溫柔一笑,“嗯,孤知道了。”


    他這一笑,陶緹頓感心跳狂飆:他這個樣子好奶、好可愛啊!


    裴延長著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這會兒睜大了,就顯得有些圓,平添了幾分幹淨透徹的少年感,像是隻通體雪白、血統高貴的布偶貓。


    陶緹好像突然理解了追星女孩看到自家哥哥高清美照的激動心情,這樣的神仙顏值擺在眼前,試問誰能頂得住!?


    意識到自己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陶緹心情複雜的別過臉,做了個深呼吸。


    不行不行,這樣柔弱的小可憐應該好好保護才對,自己怎麽會冒出把他壓在身下蹂.躪的邪惡念頭呢?都怪窮奇那隻色狗,之前動不動就給她推薦什麽海棠啊婆婆之類的,把她都帶壞了!


    調整好情緒後,陶緹臉頰發燙,聲音小小的,“要不你今晚就在這裏睡吧?……唔,省得你跑回去,又要吹一道冷風。”


    裴延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目光清潤,薄唇勾起,“好。”


    ……


    紅羅帳中,兩人並肩躺著。閑聊了一會兒,陶緹又說起明日許聞蟬要來找自己玩的事,裴延靜靜的聽著,時不時附和兩聲。


    漸漸地,困意也湧了上來,她柔柔的說了一句“晚安”,就閉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著耳畔輕緩均勻的呼吸,裴延側過身子。


    昏暗光線裏,他凝視著她,宛若一隻蟄伏的獸。


    帷帳中滿是女兒家的清甜香味,他骨節分明的手緩緩伸出,最後輕輕的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臉頰很軟,很有彈性,細膩嫩滑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


    他幽深的黑眸顯現出一絲淡淡的迷惘來,不過很快,這份迷惘便被強烈且濃鬱的占有欲替代。


    他清楚地意識到,他對她產生了興趣——


    譬如一方硯台,一柄劍,一隻小寵物,隻要他想要,他就會不擇手段的去奪取,去占有,讓那些成為他的掌中之物。


    隻是現在,那些物品換成了女人。


    一個讓他想要占有的女人。


    修長的手指從臉頰,緩緩的移到陶緹那飽滿嬌豔、宛若櫻桃的柔軟嘴唇。他粗糲的指心極其溫柔的摩挲著,一下又一下,帶著幾分惡劣的撩撥。


    “唔……”感受到唇邊的涼意,睡夢中的陶緹發出一聲嬌嬌軟軟的嚶嚀。


    她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裏是個夏日炎炎的午後,她和窮奇一人拿著一根綠豆冰棍,蹲在大馬路牙子邊上看美女。


    綠豆冰棒,涼絲絲,甜蜜蜜,很爽口。


    陶緹伸出舌頭,一臉享受的舔了一下。


    唔,好吃。


    裴延指尖一顫,那雙淡漠的眼眸迸出一絲驚詫。


    “吃……好吃……”她小聲呢喃道,小嘴還意猶未盡的咂摸一下。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舌尖的溫熱濕潤,裴延淡淡的哼笑了一聲,旋即,看向她的眸色愈發深暗。


    真是隻小饞貓。


    ……


    勤政殿。


    夜已經深了,可殿內還是燈火通明。


    這座皇宮的主人端坐在寶座,聽完李貴的匯報後,從鼻間發出一聲悶哼,“倒沒瞧出她是個擅廚藝的。”


    李貴笑眯眯道,“陛下,奴才還仔細觀察了一陣,太子妃與太子說話時很是溫柔小意,老奴還聽付喜瑞說了,這段時日,太子妃隔三差五便給太子送點心,兩人相處的極好呢。想來太子妃之前做出那等事來,也隻是一時衝動,如今知曉咱們殿下是個端方溫良的君子,自然也不會再鬧了。”


    這話讓昭康帝聽得很舒心,他眉目舒展道,“延兒是朕從小帶在身邊教導的,他的品行自是無可挑剔的。陶氏若真能安下心,好好與延兒過日子,朕自然也不會虧待她與陶家。”


    李貴連聲附和道,“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昭康帝又問了幾句太子的情況,便擺了擺手,示意李貴退下。


    偌大的宮殿一下子又變得無比安靜,窗欞敞開著,有夜風吹入,燭台上的燈光搖曳,明明滅滅。


    昭康帝緩緩起身,走到身後的博古櫃前,輕輕轉動了一個暗鈕,下一刻,一個又深又長的抽屜“啪嗒”一聲打開。


    裏麵是一副悉心保管的畫卷。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來,仿佛是拿著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似的。


    畫卷在紫檀木桌案上徐徐展開,不是什麽名家聖手的畫作,也不是什麽珍稀古畫,隻是一副再普通不過的美人圖。


    畫卷中,一位身著絳紫色翠葉雲紋錦袍的女子,憑欄而坐。她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去接一朵翩翩落下的素色槐花,美麗的眉眼間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溫柔。


    “那陶家姑娘是你親自給延兒定下的,如今看來還行,勉強配得咱們延兒……”


    昭康帝輕輕的撫上那畫,修長的手指停在她鬢邊。那一向深沉不可窺視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迷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癲狂。


    “若你還活著,瞧見延兒夫婦相敬如賓,應當會很滿意吧?可你當初為何那麽殘忍……拋下朕,拋下延兒……”


    手握成拳捏在桌案,昭康帝深邃的雙眸直勾勾的盯著畫中人,神情愈發癡狂,最後他一把合上畫卷,頹然的跌坐在龍椅上。


    望著華麗卻空蕩蕩的宮殿,他哼笑一聲,疲累的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眼睛,他又恢複那威嚴神武的帝王模樣,沉聲吩咐道,“去鳳儀宮。”


    另一邊,得知昭康帝大半夜又跑去了鳳儀宮安置,周皇後那張美麗臉龐露出幾分猙獰。


    “那賤人都死了這麽多年,他還心心念念難以忘懷!本宮這麽個大活人他卻看不見……他到底將本宮當成什麽了?”


    “娘娘您消消氣,何須跟個死人一般計較?”大宮女輕聲勸道。


    “嗬,我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卻始終比不過一個死人,可笑,真是可笑。”周皇後眼中滿是嘲諷。


    大宮女沉默,待她氣稍微消了一些,才勸道,“娘娘,您往好處想想。就算陛下記掛著她,又有何用呢?顧氏一門遠在西北苦寒之地,她唯一的兒子又是個快要見閻王的病秧子……您且再忍一忍,再熬個一兩年,那病秧子一死,咱們三皇子登上了太子之位,到時您就熬出頭了!”


    聞言,周皇後麵色稍霽,伸手輕輕撫了下眼角,眸中閃過一抹勝券在握的冷光,“也是。”


    多年前,她能取代顧沅,坐上皇後的鳳椅。


    再過兩年,她的兒子照樣會取代顧沅的兒子,坐上太子之位。


    她會成為至高無上、萬人尊崇的太後,至於顧沅和裴延……嗬,讓他們母子倆做孤魂野鬼去吧!


    ……


    翌日一早,陶緹就收到了一堆來自貴妃的禮物,一是作為昨夜叨擾的賠禮,二來作為玫瑰花醬的謝禮。


    看著這堆豐厚的禮物,陶緹也有點不好意思,尋思著下次做別的零食時,也給明月宮送一份去。


    又過了兩天,許聞蟬在小太監的帶領下,來到了瑤光殿。


    莫說東宮宮人了,就連陶緹乍一見到這位許大姑娘,都有些愣神。


    紫紅衫子配著天水碧留仙裙,梳著雙環髻,耳朵、脖子、手腕戴滿金燦燦的首飾,就連繡花鞋子上都鑲嵌著拇指大的夜明珠,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有錢”這兩個大字。


    “臣女拜見太子妃,太子妃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見她明明一副想要親近卻又拘謹的樣子,陶緹輕笑道,“過來坐。”


    許聞蟬見到這溫柔可親的笑容時,還有些愣神,從前的阿緹雖然也會對她笑,但不會笑的這樣……唔,該怎麽說呢?啊喲自己這個笨蛋腦袋,不讀書都找不到合適的詞了。不過,阿緹能待自己這般和善,那真是太好了!


    她走到陶緹對麵坐下,嘿嘿笑了下,“阿、太子妃。”


    陶緹打量著麵前的少女,她長得並不難看,五官端正,有一雙漂亮的杏眼,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隻是皮膚黑,身材偏胖,穿衣審美略浮誇,這才將整體形象拉了下來。


    她看得出許聞蟬有些緊張,便屏退了宮人,又拿出交朋友的和善態度,眉眼彎彎道,“你還是像從前那樣喚我阿緹吧。”


    “我還可以那樣叫你麽?”許聞蟬有些小激動,又想到什麽似的,悶悶道,“我入宮前,我娘交代了很多遍,叫我注意禮數,不能像從前那樣沒規矩……”


    “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不必那麽多禮。”


    “朋友……”許聞蟬怔怔呢喃,忽然猛地抬起頭來,一雙杏眼亮晶晶的盯著陶緹。


    “怎麽了?”陶緹被她瞧得有些不解。


    許聞蟬笑的有些憨,又透著幾分可愛,臉頰邊的酒窩深深陷著,“這是阿緹你第一次說我們是朋友……我、我好高興呀。”


    陶緹錯愕,旋即也笑了,“我也很高興。”


    無論什麽時候,美食永遠是打開話題、促進感情的好方法。


    為了迎接朋友的到來,陶緹一早準備了雪媚娘蛋黃酥、豬肉脯、糯米糍、紅豆雙皮奶,再加上東宮膳房做的一些糕點,滿滿擺了一案幾。


    看到這些美食時,許聞蟬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阿緹,你這也太……客氣了!”


    頓了頓,她又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鬱悶道,“可我娘讓我少吃些,說我再吃下去,連婆家都找不到了。”


    陶緹怔了怔,道,“那我讓人把這些撤了?”


    “誒,別——”許聞蟬連忙抬起手,一本正經道,“雖然我娘不讓我吃,但是我爹和我哥哥們說了,找不到婆家也沒關係,他們會養我一輩子的!誒,這些看起來可真好吃……”


    陶緹,“……”


    果然,不論古今,大部分妹子都是嘴上喊著要減肥,真的麵對美食時,都控製不住自己。


    膳房做的栗子糕、牛乳菱粉香糕、藕粉桂花糖糕,許聞蟬在侯府也吃過,所以沒有伸手。倒是陶緹做的那些吃食她沒見過,當即就吃了起來。


    她先吃的是雙皮奶,第一口下去,那奶皮香甜柔軟,奶香濃鬱,第二口下去,則是另一種極其滑嫩的口感,配上甜甜沙沙的紅豆,簡直美味無敵。


    吃了小半碗後,她才捏起一個淡黃可愛的糯米糍,軟軟糯糯的小團子上沾滿炒熟的黃豆粉,一口下去,豆香四溢,糍粑軟韌適中,越咀嚼越是讓人感覺到幸福。


    吃過前麵兩樣甜的,許聞蟬又嚐了嚐鹹甜口的豬肉脯和蛋黃酥,臉上再次露出發現寶藏的驚喜,“哇,真不愧是皇家禦廚,這些點心真是太好吃了。”


    陶緹端起玫瑰花茶抿了一口,笑道,“你吃的這幾樣都是我做的。”


    許聞蟬,“???”


    許聞蟬,“阿緹,你也太厲害了吧!!!”


    陶緹淺淺一笑,“你喜歡吃就好。”


    想到阿緹是為了招待自己才準備這麽多好吃的,許聞蟬心裏感動極了,自己是走了什麽大運,才能交到這麽好的朋友!


    想著想著,她的眼圈漸漸泛紅,“哇嗚——”


    陶緹,“……???”


    又來?!


    前幾天六公主哭了,今天怎麽又哭一個?!


    許聞蟬抽著鼻子,眼睛裏閃著淚花兒,“阿緹你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當了太子妃,就不會跟我玩了。沒想到你不但還把我當朋友,還親自下廚給我做吃的。嗚嗚嗚,我真的好高興呀……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心意,我會把你做的都吃光光的。”


    陶緹,“……”


    倒也不必全吃光……


    她遞了塊帕子給許聞蟬,溫聲道,“午膳還有不少好吃的,你留著肚子,免得待會兒吃不下了。”


    許聞蟬點點頭,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巴,“好!”


    許聞蟬是個熱愛分享的小話癆,她一邊吃著一邊與陶緹說著最近發生的各種趣事。聊著聊著,她突然想到什麽,杏眼中帶著幾分關心,定定的看向陶緹,“阿緹,你……你真的……服毒了麽?”


    陶緹拿糯米糍的動作一頓,須臾,平靜的點了下頭,“嗯。”


    許聞蟬怔了許久,等回過神來,兩道眉毛耷拉下來,擔憂道,“你怎麽……怎麽這樣傻呢……就算再不願意嫁,也不能拿性命開玩笑啊!。”


    說到這裏,她湊過身子,壓低聲音道,“大不了等太子薨逝後,你搬到宮外去住,咱麵上寡居,私底下養一兩個男寵也沒關係的。”


    陶緹,“???”


    許聞蟬又道,“而且你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我想好了,十七歲之前我若遇不到像我爹那樣一心一意不納妾的好男人,那我就自立門戶,不嫁人了。一個人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多瀟灑啊!若想男人了,就去醉仙居找幾個俊郎小倌。等你寡居了,咱們把府邸買在一塊兒,到時候還可以一起去醉仙居玩!”


    她越想越美,甚至開始琢磨起在哪個坊市買地皮更加實惠。


    陶緹,“……”


    妹子你這個思想有點危險啊,不過……我喜歡!


    玲瓏掀簾進來時,正好聽到許聞蟬手舞足蹈的說什麽醉仙居的無塵公子、弄玉公子、匪柳公子之類的,而自家太子妃雙手捧著臉,聽得津津有味。


    醉仙居?是長安城裏的酒樓麽。


    玲瓏思忖著,恭敬上前道,“太子妃,快到午時了,是否要傳午膳?”


    陶緹回過神來,頷首道,“好,就按我擬的菜單,讓膳房那邊準備吧。”


    玲瓏應聲退下,陶緹這邊也站起身來,拿了堆話本放在許聞蟬麵前,說道,“你挑感興趣的看吧,我去廚房加道菜。”


    “膳房不是備著午膳麽,你別下廚了,多麻煩呀。”許聞蟬道。


    “加個菜而已,不麻煩,你乖乖坐著,等會兒保管你吃的高興。”陶緹邊說邊彎腰,捏了一下許聞蟬肉乎乎的小臉蛋。


    許聞蟬,“……”


    奇怪,臉怎麽燙了。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一陣強烈誘人的肉香味飄遍了整個瑤光殿。


    宮人們貪婪的嗅著這香味,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太子妃這是在做什麽啊?這也太香了吧。”


    “是在燉肉麽?可膳房裏的燉肉也沒這麽香啊,我的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應該是為了招待許家大姑娘特地做的肉菜吧?真是太香了,我聞得肚子都餓了,待會兒下值後,我要吃兩碗米……”


    此刻,許聞蟬的口水不比宮人們少。她杵在廚房裏,眼睛盯著鍋裏咕嚕咕嚕沸騰的肉,眨都不眨。


    “阿緹,可以吃了麽?”這句話,她好像問了有七八遍了。


    陶緹這回總算給了個肯定回答,“嗯,差不多了。”


    許聞蟬激動不已,忙道,“那快點盛出來!天爺呐,沒想到豬肉竟能做的這麽香?”


    陶緹見她這饞樣,逗她,“不減肥了?”


    許聞蟬看著鍋中色澤誘人的油豆腐釀肉,擺手道,“不著急不著急,反正都胖了十幾年了,也不差這麽一口。”


    中火收汁後,陶緹將一個個方方正正、金黃油亮的豆腐釀分成兩個盤,剩餘的濃厚醬汁均勻的灑在豆腐上,再撒上一層碧瑩瑩的蔥花做點綴,簡直是色香味俱全!


    “殿下這會兒應該也要用膳了,這道菜下飯,玲瓏,你跑一趟紫霄殿,讓殿下也嚐嚐。”陶緹指著另一盤豆腐釀肉道。


    “是,奴婢這便去。”玲瓏笑著應下,心道,太子妃可真體貼,做了什麽好吃的都惦記著殿下。


    廳堂內,膳房的菜肴也已上桌擺好,三鮮筍炒鵪子、煎三色鮮、酒炊淮白魚、清湯龍須菜、蔥潑兔、金絲肚羹、火腿鮮筍湯……油豆腐釀肉放在正中間。


    剛一入座,許聞蟬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伸向那道油豆腐釀肉。


    陶緹剛想提醒她注意裏麵汁水燙,許聞蟬已然將一整塊豆腐釀送入嘴裏。


    油豆腐是提前炸好的,做釀肉的時候,隻要把油豆腐切開一個口子,將裏頭的豆腐挖出,再將調製好的肉餡塞進去。先煎後燜,讓豆腐的香味與肉的滋味完美交融在一起。


    一口咬下去,金黃的油豆腐吸滿了鮮美的汁水,在口中迸開。豆皮柔軟的韌性和肉餡鮮美又豐富的口感,簡直好吃到讓人哭泣。


    “嗚唔……太、太太好吃了!”那鮮美的汁水的確很燙,許聞蟬一邊伸手往嘴巴扇風,嘴裏卻還不停的嚼著,壓根就舍不得吐出來。


    陶緹看的哭笑不得,自己也夾了一塊嚐嚐,的確美味。


    許聞蟬連吃了兩塊,才問道,“阿緹,這肉餡裏是怎麽配的啊?味道真是太好了,半點不油膩,還很清爽鮮嫩。”


    陶緹道,“餡料裏除了肉,還剁進了新鮮的荸薺、慈菇、百合、蓮子、芋頭和菱角。”


    “竟然有這麽多配料,怪不得這麽好吃。”許聞蟬感歎著,夾菜的速度卻是半點沒停。


    ……


    裴延不是個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下朝之後,通常是在飯廳與東宮的官員們一起用午膳。當然,有資格與他一張桌子的,隻有宋太傅、閔太保這些著紫袍的高官。


    見玲瓏提了個食盒過來,付喜瑞立馬迎了上去,“玲瓏姑娘,太子妃又讓你送什麽好東西過來了?”


    玲瓏笑道,“待會兒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太子妃的手藝,付公公還信不過?”


    付喜瑞接過食盒,道了聲謝,又讓玲瓏在外等候,隻說太子等會兒有話問她。


    玲瓏會意,恭順的退到殿外。


    付喜瑞提著食盒走到裴延身邊,彎腰低語道,“殿下,是太子?


    ??新做的菜式,說是送來給您嚐嚐,您看……?”


    這桌上好幾個官員都是嚐過陶緹做過的豬肉脯,其中宋太傅除了豬肉脯,還嚐過蛋黃酥的滋味,更是深知太子妃廚藝了得。平日裏隨便做個小點心都那麽美味,現在做菜,定然也不會差!


    也不知道這回送來的是何美味?真是讓人好奇!


    裴延眼波一掃,便見平日裏古板又拘謹的老師長輩們一個個偷偷摸摸的往這邊瞟,不由得哼笑一聲。


    他淡淡對付喜瑞道,“端出來吧。”


    付喜瑞,“是。”


    宋太傅等人皆是一喜。


    隻見那食盒一打開,沒一會兒,那股子誘人濃鬱的香味立刻四散開來,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小鉤子撩撥著他們的饞蟲。


    真是太香了!


    莫說裴延他們這一桌,就連隔壁桌的東宮官員們也都循著香味看了過來,喉頭下意識的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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