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一早天還沒亮,董寧寧就被寒枝叫起來,好好收拾了一下儀容。


    董大夫到了這個世界,很長時間內都是女裝示人,他穿著裙子本就別扭,更不可能悉心整理,所以也就壓根沒有留意過自己的形象。


    寒枝則不同。舞姬們除了身段好,無論男女都十分注重麵子工程,對穿戴打扮更是講究,哪怕是長相差一些,手頭不太富裕的人,也很有一些式樣好看精致的衣服首飾。寒枝從小耳聞目濡,不用刻意去學,看也看會了。


    他給董寧寧選了一件海藍色底暗繡富貴花的對襟長衫,外頭再套一件月白色小褂,用同色的蘭花汗巾係上。因董寧寧沒有功名,也不是世家子,頭飾不敢配得太華麗了,隻挑了一根和海藍色相近的藍頭繩綁了發髻,綁完還不算,又找了條銀藍色緞帶裹了個邊,係上一個好看的繩結,兩頭還微微垂下些許,顯得董寧寧既嫩相秀氣又十分清爽俊美。


    董大夫在穿衣鏡裏看到自己的模樣,恍惚了一瞬。他對自己的長相一向是自信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來了這裏以後越發豔麗了幾分,以前雖說也是雌雄莫辯,可好像臉部的線條還不至於這麽……這麽……柔美。


    寒枝對自己的巧手打扮很是得意,他平日裏看慣了精心梳妝的妙齡美人,見主人昨日粗枝大葉的裝扮就覺得暴餮天物,今日要不是為了董寧寧要去拜師,需穿得莊重些,他還想著要把那些珠兒串兒的也往他身上掛。


    吃了早飯,換了新鞋,董寧寧便由老何領著往安順堂去。


    四方街就在皇城大街的西麵,算是城裏最繁華的幾條街之一,安順堂就在四方街的街口,占了兩個鋪的鋪麵,一邊是醫館行醫救人,另外半邊則做了個簡單的藥鋪。


    董寧寧老遠就看到了安順堂的牌匾高高掛著,不由加快腳步。


    店堂裏的夥計大約早知道有客要來,一看到董寧寧往這邊走,就迎了出來,問他是不是董公子。


    董寧寧見對方禮數周到,也胡亂抱了個拳,道:“正是。”


    老何將主人送到,便躬身說,等午時前再過來接人,說完便走了。


    董寧寧被領進醫館內,穿過一扇小門,裏麵赫然還有一個寬敞的內室。


    正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副圖,圖上畫著一個白胡子的老頭,身上背了個藥簍子在山間小路上行走。畫下麵放著一張翹頭案,案上擺著香爐蠟燭和三盆供品。翹頭案前一左一右放著兩張圈椅,椅子中間還有一張八仙桌。主位下手還有一排朝東擺放的椅子和小幾,董寧寧看到下手第一張椅子上坐的人,眼皮一跳。


    肅王正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


    領人進屋的小夥計迅速退了出去,留兩人在屋內獨處。


    董寧寧也不知道這廝有沒有隱藏身份,肚子裏有什麽打算,作個揖小聲道:“王爺別來無恙。”


    兩人昨天剛剛才見過麵,通過信,哪有什麽別來無恙,肅王也不去管這句話,手一攤,指了指身邊道:“董公子請坐。”


    “……”坐了離得太近,不坐又像是怕了他,董寧寧若無其事,目不斜視地端坐下來。


    肅王盯著他看了會兒,一本正經地搖頭歎道:“我記得我上次說,你男裝的樣子不如女裝嬌俏,今日一見,卻是我錯了。”


    董寧寧知道他說不出什麽好話來,哼了聲,不理他。


    王爺也不氣餒,緊接著又湊過來道:“卿卿可念吾?”


    董大夫的眼神要是可以殺人,王爺現在鐵定多了一個血洞在身上:“閉嘴!”


    肅王見他瞪自己,反而樂得合不攏嘴:“卿卿臉皮薄,我不說就是。”


    “……”你才臉皮薄!你全家都臉皮薄!還有,誰是你家卿卿啊臭不要臉!


    董寧寧正絞盡腦汁想要狠狠還擊一下,肅王倒見好就收,很快端正了神色道:“我先與你說正事,別的以後再提。”他得了便宜就收手,把個董大夫氣得圓滾滾的。


    王爺湊到他耳邊先道:“從今而後,你就改名叫董銘,字子靜,家鄉就說是橫江省戶縣人,去年大水時痛失雙親族人,來乾陽是為投奔祖父的舊識,記住了?”這些事本該昨天就先通好氣的,但是肅王總不能直言他當時一看到董寧寧就歡喜過頭,把這事全拋到了腦後,到了安順堂裏才想起還有個假身份要安排。


    董寧寧一邊聽,一邊默默記下,又確認了是哪幾個字,莫要被人稍一問就問出破綻。


    肅王自己也沒有記得很牢,這個身份是又恒弄來的,他隻簡略掃了幾眼。於是說,等今日晚些時候叫人把那份詳細的身世資料送到平安巷小院裏,要董寧寧務必全都記牢。


    說完了新身份,王爺開始給他介紹安順堂的主人——賈宗徳。


    賈大夫是前前任太醫院院正的嫡傳弟子,一心癡迷醫術,兩耳不聞窗外事,三十多歲時還不娶妻。後來院正年老,有意讓這個得意弟子繼承衣缽,熟料賈宗徳醫術雖高,性子卻太倔強。本來身為太醫,給後宮的娘娘們看病隻要無功無過便好,別的太醫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個三分病症說成五六分,有個六七分病症就說成十分,治好了是太醫們醫術高超,治不好也不關他們的事。賈宗徳偏要劍走偏鋒,不是建議哪位娘娘試試放血治病,就是在用藥的時候大膽嚐試,別的太醫能不用針就不用針,他是能不用藥就不用藥。


    他如此另類,自然不容於太醫院,勉強當了三四年太醫,便辭官不幹了,跑到皇城腳下租了鋪子,娶妻生子,當個閑散大夫。現如今一個獨子跟著學醫開醫館,有些城裏的居民知道他的經曆,便玩笑般地喊他“賈太醫”。


    肅王告訴董寧寧,他還沒受封親王那會兒,賣過一個人情給賈大夫,這個人情一直拖了十年多,現在就要叫他收董寧寧為徒來還。


    “不過麽……”


    王爺笑著摸了摸下巴。


    董寧寧歪頭看他,等他自己憋不住了往下說,就是不主動問。


    肅王見他不上鉤,暗道可惜,不過偏著頭斜著眼睛的模樣也很招人,心裏一動,伸著手就把董寧寧的下巴握住,拇指在他嘴唇上抹了抹。


    董大夫趕緊後仰掙脫了,換平常發情就發情了,今天發情也要看看地方!


    王爺縮回手指又在自己的嘴上蹭了幾下,頗有點看得著吃不到的遺憾。


    董大夫怕他真的撲過來,顧不得賭氣了,連忙接著話頭問他:“你說不過,不過什麽?”


    肅王便盯著他的唇瓣道:“不過,賈先生脾氣不好,當初從太醫院辭了官以後也有些人聽聞他醫術高超,上門拜師,都被他回絕。這次他受我脅迫不得不允下你這個弟子,隻怕很有些不高興,我們少不得要等一等了。”


    董寧寧聯想“三顧茅廬”之類的典故,估計身懷絕技的能人大多有些傲骨,不是那麽容易妥協的。


    “若是你一個人在這兒等,隻怕要坐到天黑,有我陪著麽……老頭兒頂多再憋個一個時辰,一準就出來喝你敬的茶。”肅王篤定地笑笑,悠哉地喝口茶。


    董大夫似懂非懂,但他對傳統禮儀不甚了了,肅王說什麽他就聽著,橫豎他現在也是無事可做。


    其實無關什麽禮儀,賈大夫欠了肅王人情,說收徒就要收徒,隻要這個徒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人,他少不得要應承下來。


    今天肅王親自登門,若隻一個人來,賈大夫肯定老早來見禮了,但王爺還帶著他未來的徒弟,那就另當別論。總不見得被未來徒弟看到他一聽王爺駕臨就出來點頭哈腰的,難看不難看?他還要不要師父的威嚴了?所以少不得倚老賣老叫肅王也多等會兒,順便給未來徒弟看看:你師父是個有傲氣的,親王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王爺的預料果然沒錯,兩人又坐了近一個時辰,賈大夫才從後頭出來。


    人沒到,咳嗽聲先到,肅王一聽,笑盈盈站起來,董寧寧也立刻站了。


    賈宗徳已逾六十,頭發幾乎全白看不見多少黑發,倒是人很精神,瘦歸瘦,腰背都挺得很直,臉色也是紅潤有光。


    他一進屋先看到兩人都站著,就有些滿意,然後慢悠悠地要對著肅王行大禮。


    王爺豈會讓他真的拜下來,連忙口稱自己年紀輕,當不起賈大夫的禮。


    等賈大夫站直了,董寧寧也趕緊行禮。


    他至今不知道標準規範的行禮方式是怎樣,隻管深深地彎腰作揖,口稱:“晚輩董銘,拜見賈先生。”


    董寧寧不知“先生”二字是用來稱呼讀書人的,反正覺得叫“賈先生”比“賈大夫”“賈太醫”好聽,就這麽喊了。


    好在賈宗徳聽到倒是頗為受用,雖醫者從不在書生一列,但他自認博學多識,比之那些秀才舉人也不遑多讓,這聲“先生”正是歪打正著。


    賈大夫和肅王互相謙讓著就座,王爺為了叫老頭有麵子,硬是把他請到上手位坐下。賈宗徳年長歸年長,到底白身,沒有坐在親王上方的道理,他如今有兒子,兒媳婦還快生了,不敢在親王麵前太造次,之前想刁難一下董寧寧的心思便立馬淡了。


    賈宗徳見未來徒弟的長相就有些擔憂,接著問他姓名年紀,家鄉何處,董寧寧都一一按照肅王給的資料答了,有時答得不利索,肅王還在邊上補充。


    賈大夫也是經曆過一些的人,肚子裏暗暗歎氣:這小王爺討好新歡法子多得是,何必牽扯到他老頭身上,這往後是真的拿他當徒弟呢還是供著養著?


    當著肅王的麵,賈大夫沒多廢話,卻也沒有當場讓董寧寧拜師,說是學醫也要天分,不是說學就能學的,有的人勤奮努力也未必能學得好。


    “再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夫與這孩子到底有沒有師徒緣分,亦不是一朝一夕就看得出來的。不如叫董銘先在安順堂中熟悉一陣子,到時學起來也事半功倍,王爺您覺得?”


    肅王本意是直接拜師就好,但看賈宗徳似乎不想當場應下。也怪不得他,他在乾陽也算一塊金字招牌,平日甚是愛惜羽毛。董寧寧學得成便罷,若學不成,將來頂著安順堂弟子的名號出去,非得把老賈氣死不可。


    肅王也不喜歡強買強賣,張嘴就答應了。


    賈宗徳立刻叫醫館夥計呈上來基本厚厚的書冊,均是入門之物,叫董寧寧好好熟讀,也顯示他要教導醫術的誠意。


    董大夫一看那一疊書就犯怵,硬著頭皮道了謝,規規矩矩地接過手。


    對醫科生來說,最可怖的不是第一次解剖屍體,也不是深度梅毒那種叫人吃不下飯的圖片,而是每個學期考試前都要經曆的痛苦曆程——背書。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畢業多年,還有重溫噩夢的時候。


    賈宗徳贈完書,就客客氣氣地送客,為了表示鄭重,親自將肅王和董寧寧送到門外。


    老何倒是早就等著了,和他一起的還有駕著馬車的孔南五。將主子們扶到車上,馬車便悠悠地跑起來,目的地自然很明確,平安巷。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是大年夜了喲~~~~~~明天我爭取早一點發新章,大家看完就可以去吃喝玩樂啦~~~~~~


    話說俺打算開著電腦看春晚,每年一邊看春晚一邊看吐槽實在是太爽了,桀桀桀桀~~~~~


    p.s. 剛剛無意中瞥了一眼vip章的點擊,30章的點擊是其他章的一倍多啊!你們這些魂淡~~~~~~~


    又p.s. 偶發現寒枝的名字炒雞man。。。因為寒枝=漢紙。。。。orz。。我這取名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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