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仍有淡薄暗色流蕩的清晨時分,一名白晰男子漢造訪了蘇茵所在處。


    海邊村莊的早晨很早便開始。要清掃漁船、準備製作魚乾、準備煮沸工作好抽出海草中的碘。蘇茵在睡袍上加上防寒外套,來到前院打算做每日必備的體操,鄰近住家的活動聲響和生活跡象活力充沛地傳入她耳中。


    修理拉入院內的漁船的鐵鎚聲中混雜雞鳴。


    昨夜的哀傷與酩酊皆已遠去,當她思及今天的生活而變得認真有勁時,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宛若破浪分波的哀傷音樂。


    當發覺到那是口哨聲之際,身穿鬥篷的青年已映入女孩眼簾,他通過了院子大門口正往這走來。


    “請問……”


    開口說出的話音摻雜親切感與抗拒感,因為知道來訪者是渡輪上的劍士,也因那時他那判若兩人的殺氣會讓自己背脊發麻。


    “好久不見了。”


    隔著近五公尺的距離,“修行者”古連打了招呼。


    儀式性的語氣宛如是“都城”祭典時所用冰冷銀假麵吐出的一般。


    “你應當知道我的目的。去叫那家夥來。”


    “請問有什麽事?”


    蘇茵的語氣中也不見了親切。


    “不是要找你,是要找d——是在小倉庫嗎?”


    “他還在睡。”


    “那就叫他起來。”


    如此說完的刹那,古連的身軀畫出一個大弧。


    主宅聳立於蘇茵背後,旁邊立著美麗身影。


    昨夜握在手中的劍業已飾於背後。


    一手朝蘇茵打個“退開”的手勢,d踩著沉穩步伐往古連那邊前進。


    他有如要保護蘇茵似地站住,同古連距離三公尺,隻消雙雙踏出一步,長劍便會失去效果。


    “真受不了……”


    古連感慨至極地呻吟出聲。事實上,他正遭堪稱性快感的愉悅震撼靈魂深處。


    “竟然不問理由或是什麽就想交手……真不愧是唯一一個讓我害怕的男人……我的大話說得太早了。”


    話語亦傳到蘇茵耳中,她也能理解意思。令人無法相信——全身上下凝成殺氣挑戰d的男子,以及不問理由便迎戰的d——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一種人?


    “住手!”


    蘇茵大叫。她想要大叫,卻發不出聲音。古連的殺氣和——開始自d全身放射的鬼氣牢牢捆縛了捕魚女孩的身體。


    她想——如果阻撓的話就會被殺。連d也會這樣做。在那裏的,是外型她熟悉的——另一種生物。


    “彼此無冤無仇。但清楚動手的理由吧?”


    d也沒回答古連的問題。


    宛如一切已在他預料之中,雙眸排除了一切感情,並幽暗澄明。


    “有件事先說在前麵。”


    古連用冷冷的聲音說著。


    “我和在你們周圍轉來轉去的怪異家夥完全沒有關係。我是用我自己的意誌來這裏的。”


    d第一次動了嘴唇。


    “我清楚。”


    古連嘴角掠過淡淡微笑,笑容仿佛孩童般天真無邪,令人覺得即使是在賭上生死的一瞬間,這名男子自己也隻會露出這種笑容而已。


    小小陰影輕快閃過兩人臉部——是飛過天空的鳥。


    蘇茵覺得光影凍凝。


    海潮聲僵固空中。


    如今——


    接下來出現的動態,在蘇茵眼裏看來隻是模糊不清交錯光影;大凡物體到達了某種境界後,外觀上便會如此。


    自左側劍鞘迸現的劍身映射朝陽化為銀虹,往d腰間奔流而去;遲了一線後,d的一劍自背中繪出圓弧,在空中迎擊這一劍。宛如寶石的火花四散,兩人移動位置。


    古連往右;d往左。


    蘇茵隻看到了這個動作。


    “真厲害。”


    古連一麵與d同時描繪幾近正圓的行跡,一麵恍惚地說著。


    “但是——現在才要開始。”


    不知d是否發現他略略尖起了嘴唇。


    若非是在這種狀況,不論何等吹毛求疵的音樂家皆會陶然出神的旋律,飄揚在清澄的早晨空氣中。


    古連的劍擺成中段架勢。


    劍尖上移。


    變為上段。然後,仿佛為這舉動所誘一般,d的長劍亦往頭上移去。


    “雖然這對劍招來說是很奇怪的名字,但我很喜歡。這招叫“羅蕾萊”。”


    可能是深信d已陷入自己的奇術中,古連在每一個字眼中灌注如鋼自信說了。


    那是一種水精,相傳曾在遠古國度的大河中以其妖麗歌聲蠱惑迷魅許多船員,令他們連人帶船撞上岩石沉入水底。縱然有歌聲與口哨聲的差異存在,但隻要思及它帶來的戰栗結局,將這怪異必殺技賦予她名字一事,實在堪稱絕妙。


    “羅蕾萊”——聽到古連的口哨、望見他的劍身之人,會瞬間被導入深度催眠狀態,會如孩童學習父母,弟子模仿師傅一般,做出一摸一樣的動作。


    這意味著敵人的動作總會慢上少許。


    在敵人抓準絕妙時機、全力揮出的一劍擊中的前一刹那,古連的長劍便會深深砍入與敵方攻擊目標相同的部位。


    於古羅涅貝可的小巷中,托托不知不覺間鬆懈接近古連的理由;渡輪甲板上,化為兩名暴徒的傀儡於被斬殺前所模仿的古連劍招——這一切全都得以理解了。


    這噩夢劍技,如今甚至俘虜了吸血鬼獵人“d”。


    “讓我害怕的男人——不、是比我更美麗的男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話語被劍身呼嘯聲抹消。


    在蘇茵眼中,兩道以宛若飛瀑氣勢落下的劍身望來隻是等速;但在她“啊!”地發出驚叫後,d的左頸噴出了鮮血!


    然而——


    蘇茵的動搖視線卻是望向古連。


    因為身負密技“羅蕾萊”,應當早一瞬斬斷宿敵頸部的“修行者”,也自按著右肩的手指間滴落了紅色液體。


    “你這家夥……”


    沒想到人類的臉部竟能扭曲到如此程度。朝向蘇茵背後,古連發出憎惡呻吟聲,同時露出仿佛會令看到者血液凝凍的猙獰形相。


    蘇茵忍不住轉向那邊,接著望見了閃入住家後麵的黑影。


    “我輸了。”


    古連再度擺出中段架勢,對靜立不動的d說著:


    “我本來認為這時不會有奇怪的家夥打攪所以才來的,結果還是有人先來埋伏了。——後會有期了。”


    d左半身業已染為鮮紅,擺出右八雙的架勢應道:


    “我並不在意。”


    當理解到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同意休戰後,古連的美麗容貌上初次閃現懼色。


    名為羅蕾萊的秘劍總能早上一瞬斬傷對方的肉體,但也僅有一瞬。倘若在某一刹那——在萬分之一的偶然下,這時機延遲了,便會挨上敵人依樣畫葫蘆地砍來的那一劍。可說是不留餘地,名副其實的舍身密技。也正因如此,盡管它可能會讓這名大膽無畏的修行者傷重嘔血,卻也有學會的價值。


    如今這招卻失敗了。d的技藝克服了“羅蕾萊”的障礙,比古連早一步劈開了他的肩頭。


    古連之所以能回以反擊一劍,隻不過是由於d的一閃砍得太淺、變得鈍弱之故。


    兩人皆身負重傷。古連原本心想——該在這裏撤退了。他覺得d也應該會罷手。


    這是因為他還沒有發覺這名秀麗魔人的真正麵目。


    已經沒有了重新吹起口哨的寬裕心力。


    d才方踏出的腳步踩扁庭中綠草後停下。


    由於天真爛


    漫的腳步聲從下麵的道路響了起來。


    他們一直嚷著:“老師!”


    在鬼氣略略一蕩尚未平複時,古連後跳了兩公尺。盡管受了不遜於d的重傷,體力仍是驚人。


    “真得向小孩子們道謝才行哪。先說在前麵,我可沒和剛才的打攪者串通。找到他之後,我就會殺了他。”


    朝走入門內的幼小身影投以像是憎恨的眼神,古連平然邁開腳步。


    當他走過為渾身鮮血的模樣而呆若木雞的小孩身旁,開始走下斜坡時,蘇茵好不容易才打開雙手,說出:


    “歡迎歡迎。”


    d已然閃進主宅後方。


    為了打算追尋來曆不明的人影。


    他右手仍舊提著長劍,但小孩子們並無法看見。假使蘇茵認真集中視線觀察的話,或許便會發現在劍身中段至劍尖處薄薄附有半透明黏塊。


    斬向古連的一擊之所以沒讓他斃命,既是由於人影在那一瞬間投出的此種物質所致。


    無論d再厲害,也無法在數公厘距離停住全心全力揮落的一劍;而這物質便可說是讓此事成真的神奇塗料。


    孩童們的微笑在陽光中奔跑。


    在光的世界中,會有與其相稱的主人翁。


    小孩子們離去後,蘇茵一手拿著村子配發的急救箱往小倉庫走去。


    d坐於馬鞍上,頸部傷口蓋著止血帶。由於渾身黑衣,所以除了肌膚上所流的血外,完全看不出來。


    蘇茵低聲問著:


    “傷勢怎樣?”


    挪開急救箱後,她跪到d身旁。


    因d離開的模樣十分泰然,所以她認為傷勢不重,可終究放不下心,心不在焉地回答孩子們的問題,搪塞說剛才是朋友間的爭執後就回來了。


    “沒什麽大不了。”


    聽到平靜語氣後,蘇茵說了句:“太好了。”鬆下肩膀,卻注意到那話聲沙啞不似d的聲音,因而睜大雙眼。


    “傷到喉嚨了。”


    d語帶辯解的話讓她又吃一驚。


    因此,對他漫不經心地放下按在胸前的左手的動作,她並沒注意到其中的不自然。


    自然也沒發現從那指間露出的並非鮮血而是土塊。


    “讓我看看,我幫你處理傷口。”


    “沒問題的。”


    “不行,我治傷比你還內行喲,不過是專治船難的傷就是了。”


    半強迫性地說完,蘇茵拿起d的止血帶,然後眨了眨眼。


    白晰健壯得令人打顫的頸部肌膚上,隻淡淡留有一條如絲傷痕。


    “怎麽會!——真叫人不敢相信。”


    d問:


    “小孩們發現了嗎?”


    他是在說滴落庭院前方的鮮血。


    “嗯嗯。不過勉強搪塞過去了。因為你和他都很鎮靜,所以我想孩子們也不太曉得。”


    “或許還是變更住處比較好。”


    蘇茵點點頭。這裏確實是個再好不過的標的。縱使有d在,也遲早會有漏洞。她昨晚的自信已經在眼前的死鬥中煙消雲散了。況且,即使d在場,卻仍無法探查出投出那黏塊的人影。顯然這附近正有奇特的敵人存在。


    “敵人知道珠子在我這。隻要你沒成為人質,總會有辦法解決。”


    “知道了啦,不要無意義地逞強是吧。是不是學校也要先打住比較好?”


    d輕輕眯眼。


    “是孩子們啦。我說過不是嗎?——今天就是學校舉行落成儀式的日子,從村長到保安官都會到場喲,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貢獻最多的人呢。”


    “何時開始?”


    “還有三十分鍾。”


    “那就參加完儀式後再進行。”


    蘇茵笑了起來。有若孩童的笑容與古連相仿,但原因完全不同。這是她身為正常人的證據。


    “太好了。——喂、和我一起去嘛。”


    “我送你到校舍附近吧。”


    “裏麵說不定會有可疑的人呦。”


    蘇茵笑得更濃。因為察覺出了d的困惑。吸血鬼獵人與學校——再也沒比這個更奇怪的組合了。


    “開玩笑的啦。到外麵就好了,也會有宴會喔。”


    “哈哈哈——嗚啊!”


    蘇茵用難以形容表情俯望d腰間,左手正緊緊握著,似乎十分用力,關節發白隆起。


    “你有出怪聲的怪癖哪。”


    “——”


    “對了、有沒有耳鳴,或者是突然提不起勁得情況?”


    “不用擔心。”


    蘇茵表情認真地說:


    “跟我說實話。”


    “我不說謊。”


    “要是一個人覺得難受的話,晚上我可以作你講話的對象。”


    “不需要。”


    d握著拳頭起身。


    “去做準備吧。我要消除血腥味。”


    馬車於預定時間的前五分鍾抵達校庭。


    白油漆的氣味充滿蘇茵的鼻孔,將臉頰染為玫瑰色。


    屋頂、支柱、窗戶玻璃——上麵皆有早晨陽光閃閃生輝。


    小小的校舍大門上鑲有仿造魚形的黃銅徽章,樸素的裝飾文字寫著“芙羅瀾斯國小”。不足二十坪的平房校舍在這之後將繼續擴大。


    蘇茵眨了好幾下眼睛,將嘴巴禁閉成一條線,接著走下馬車。


    在門口處的村長跟保安官——還有孩子們笑臉相迎。


    一隻腳踏上地麵後,蘇茵不禁作了深呼吸。


    “真神奇。在來這的一路上一直都有花香呢,明明還是冬天的說。”


    沙啞聲音說了:


    “是我做的啦。”


    蘇茵轉過身,露出愕然之色。


    d抬起眼珠眺望空中,不知為何再度緊握左手,同時用悵然語氣說道:


    “為了消去血味用得太多了。”


    茫然注視他秀麗的側臉後,蘇茵下了馬車,但即使下了馬車卻依舊茫茫然,因為周圍忽然形成了一圈人牆。


    “正在等著你呢。”


    彎著腰、身穿過於寬鬆晨禮服的村長說著。


    “這是村子的第一所學校。要是功勞最大的人遲到的話,可就什麽都沒法開始。”


    “真是對不起。那個——”


    保安官拍拍蘇茵肩膀,眨了個眼。


    “沒關係。反正今天隻是作個致詞,孩子們都在裏麵等著,宴會馬上要開始了哦,不過隻有果汁而已。”


    “老師”、“老師”的合唱聲湧現,蘇茵一麵望著d一麵被往校舍裏推去。


    將馬車停到庭院一隅後,d降至地麵。


    枝葉間灑下的日光將淡薄影子落於地上。


    d開始緩緩走過校庭。


    約十分鍾後,掌聲從校舍的窗戶中湧出。大概蘇茵的致詞結束了。


    前後的門打了開來。


    “帥哥——在那鬧什麽別扭啊。”


    話聲的主人是杜瓦特。晨禮服繃到不能再繃,正死命壓裹著魁武身軀。


    大概自己也發現了,他邊拉袖口邊說:


    “待在那種地方會凍壞的。進來嘛。你在裏麵的話,蘇茵也比較安全。”


    “正是如此。”


    蠻曉的臉突然從他的肩膀後麵出現。


    他在葬禮一結束後,便馬上回到了村裏。


    “因為我是眼下村中唯一一個和尚所以才承蒙招待。作個酒肉和尚也無妨,反正蘇茵的家人也沒法開除我。至少看看雇主盛裝打扮的模樣也不錯啊。”


    “來嘛。”


    杜瓦特笑著說。


    “對能收拾掉兩頭大王虎鯨的男人誰都


    不會有怨言的。我們可是很歡迎你喲。”


    頎長的美麗身影略略一動後停住,旋即往門口方向行去。


    兩人左右退開。


    漆黑靴子在白色地板上發出聲響。


    杜瓦特似乎覺得害臊,卻還是挺起了胸膛,同時說:


    “全部都是大家捐獻的。湊齊那邊的材料的,我記得是乾貨店的歐萊力。別告訴別人,木板上有寫著搭起它的人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喔。”


    蠻曉問:


    “噢、在哪裏?”


    杜瓦特苦笑後回答:


    “在廁所的地上啦。”


    並用左手指了指小門。那是教室。右側為辦公室兼教師休息室。此時他已又笑了開來。


    d默默走近小門,抓住門把。


    門發出了比地板更大的吱嘎聲。


    “真是個怪男人。”


    僅有d能聽見的話聲在門把附近響起。


    “明明不論是地板還是這扇門都可以不讓它發出聲音的。是偶爾想像個一般人一樣是嗎?”


    d無言關門。


    自整齊並列的教室桌椅間,有好幾道小小視線集中到他身上,隨即又轉回原處。


    桌子不到二十張,空位隻有五處。


    盡管如此,村長或家長們仍一齊聚在牆邊,緊挨著放有盛裝三明治或點心的大盤子的桌子。在他們背後——窗戶外邊可見樹林以及青空。


    d毫不在意大人們那難以言喻的視線,背靠教室正後方的牆壁而立。杜瓦特同蠻曉來到他身邊。


    蘇茵剛從講台上走下。


    村長錯身走過她,站到最前麵,宣布:


    “現在宴會開始。”


    僵硬氣氛瓦解,人群熙熙攘攘,並起桌子後分別擺上了食物的盤子。


    蘇茵往d這邊走來。


    “真高興你來了呢。本來還打算去叫你的,不過我在想你是不是會討厭。”


    “你知道的。”


    “杜瓦特、謝謝。”


    被蘇茵一望,海上男兒不好意思地挺起了胸膛。


    蠻曉從他身邊探出臉來,用嚴肅的表情指指自己。蘇茵忍俊不住——奇怪的和尚。


    “非常感謝您。”


    說完後,她“嗯”了一聲點點頭行了個注目禮。


    “雖然是果汁,不過也喝一杯吧。”


    杜瓦特拿了瓶子回來,沒給杯子而是直接遞來一瓶,d接下它。


    “大人馬上就會散會了,大概會上哪去喝第二攤。可以吧、蘇茵?”


    “不可以那樣子啦。”


    “為什麽嘛!”


    杜瓦特語氣粗魯,頻頻盯望著d。


    “嗯——嗯。雖然是個讓人會看出神的美男子,可是卻冷冰冰的,不太適合當老師。”


    “是這樣子的嗎?”


    蠻曉微笑著反駁。


    “這個男人可是很好的人呦。看不太出來是討厭小孩、或是會被小孩討厭的類型。不對不對,這樣的男人應該是會被小孩子喜歡的哪。因為他們的眼中看不到多餘的事物。”


    “怎麽樣,這話隻在這裏說,要不要上船試試看?”


    杜瓦特突如其來地這樣說,讓蘇茵睜圓了雙眼。因為那正是昨夜她自己要對d說的事。


    d麵無表情,宛如沒聽到一樣。


    “有像你這樣的功夫的話,馬上就會是村裏第一的漁夫。不,就算在其他村莊也不會有那麽厲害的本事。我可以發誓,不用半年你就能變成邊境第一的漁夫喔。怎麽樣?”


    杜瓦特的勸誘裏未有一丁點交際或是禮貌成分,因為他是認真地想讓d成為夥伴才努力著。仿佛被他的熱情給附身,連昨晚已死心的蘇茵都有如要用灼熱視線緊緊抓住d似地,緊盯著漆黑的貴公子。


    “不論功夫再怎麽棒,保鏢、戰士這種工作也是有極限的。隻要一上了年紀,你就會肌肉退化、筋骨僵硬,被一大堆冒出來的年輕人給趕過去,等發覺時已經孤孤單單地死在路邊了。——村子雖然小,確有可以安心落腳的房子,也有土地,隻要過了半個月就會被看作同伴了。就好好考慮剛才說的事如何?”


    和外貌截然不同,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完這些後,杜瓦特以充滿期待的眼神凝望著d的反應。


    回答又快又短。


    “我在找人。”


    蘇茵比誰都還要早一步垂下肩膀。


    “是女人?——應該不是吧?你不是那種人。”


    杜瓦特也用無力的聲音說著。


    “我也有這種感覺。雖然現在你這樣說了,可實在無法想像你和我們一樣擁有家人哪。本來我就覺得好像是這麽一回事、說不定是這樣的。你可別放在心上。”


    “還是頭一次有人邀我作漁夫。”


    d望著杜瓦特說了。某種東西讓海濱青年充滿了自豪之情。


    此時一個小小身影奔近d腳邊。


    是在蘇茵家沒選d的笛子而選了蠻曉的笛子的少年。


    “那個、叔叔——你做給我的那支笛子還在嗎?”


    “笛子?”


    蘇茵跟杜瓦特麵麵相覷。比起“笛子”這個單字,“做”這個單字的意思更讓他們震驚——猶如以黑暗、霜冰零件組合而成的青年竟然會為小孩做笛子。


    d彎下腰,自外套內取出它,遞給少年。


    少年搶也似地拿了過去,他周遭不期然地發出:“哇、真好。”、“真狡猾,隻有你有。”亂糟糟地響起羨慕與非難的聲音。


    d突然問:


    “那位和尚先生做的怎麽了?”


    少年一瞪滿是皺紋的老臉,說:


    “啊、那個啊——雖然聲音很好聽,可是一下子就壞掉了。”


    “趁和尚先生還在村子裏時去拜托他吧。他一定會做很多個給你的。”


    “嗯。”


    如今d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濃厚的愛護之情,目送少年往蠻曉那邊走去後,他對蘇茵催促道:


    “要走了嗎?”


    “嗯嗯。”


    “什麽、蘇茵、已經要走了啊?要是連你跟他的交情都不好的話,可就沒得挽回了呦。”


    “不好意思,再見了。”


    告別正在不遠處看著這邊的村長和保安官後,蘇茵伴隨d走出校舍。


    “學校從明天開始嗎?”


    “老師——、學校從明天開始嗎?”


    蘇茵沒有回答追出來的問話聲。因為無法回答。


    在自明日起將迎接光明夏季的村莊裏,正私底下進行著慘烈無比的死鬥。對選擇了跳入這個漩渦中的她而言,惹人憐愛的孩子們的話語,乃是遙不可及的光之國度的聲音。


    杜瓦特安撫道:


    “馬上就會開始了啦。”


    走出校舍之際,他突地抽動鼻子,望向蠻曉。


    老僧人也正用訝異表情用力吸著空氣。


    “真奇怪。”


    “真怪。從剛才就一直有聞到花的味道哪。”


    “不像是女性的香水。”


    “在“都城”聽說過最近也推出了男人用的,好像雜貨店老板還是保安官有在用,真是男人之恥,之後一定要教訓他一下。”


    “是我。”


    嘶啞話聲得意洋洋地響起,隨即“嗚!”地呻吟一聲後消失。


    老僧人和海上男兒沒注意到那聲音,隻是看著話聲的主人。兩人不發一語。


    d默默走近馬車所在處,先登上車夫座,然後拉起蘇茵。


    對呆立門口的兩人不加一眼,馬車調轉方向奔了出去。


    當馬車的形影消失在樹叢深處後,杜瓦特跟蠻曉彼此


    對望,捧腹大笑了起來。


    村中僅此一家的旅店有間獨屋,是比本館還老上十年的建築,勉勉強強能遮風擋雨。就當店主在想是否差不多該將它打掉時,有名自稱旅行畫家、人品不俗的老人來到了店裏,詢問是否有特別便宜的房間。


    真幸運,簡直就像是要讓它作最後的貢獻一樣,店主用半價讓他留宿。


    雖然它有走廊連接本館,但約半年前暴風毀損了走廊本身,因此變成了完全獨立的住宅,是個適合可疑人士的空間,店主也是知道這點才將它租給他的。


    在遙遠海潮聲宛如自四麵八方響起的簡陋房間中,庫羅洛古教授替背上的傷塗上化膿藥膏,那用濱海村鎮隨處可見的海草內的碘作主成分,藥效十分卓越。


    由於受傷的位置不方便,加上因年齡的關係肉體缺乏柔軟性,所以教授在畫筆前端沾上深綠色液體後,描塗從右肩延伸到腰椎正上方的一直線劍傷。業已稀薄的肌肉腫了起來——是輕傷。考慮到被名為古連的男子斬傷的狀況,這可說是近乎奇跡的幸運。


    不久,大概上藥結束了,教授將畫筆放在攤於眼前的布上,鎖緊藥瓶瓶蓋。


    他好像想到了什麽,宛若慈父般的溫和麵容上散發出令人毛骨森聳的凶相,


    “行動沒有不方便,也知道她住的地方了,要趁沒有奇怪家夥來妨礙時收拾掉。”


    他低聲說著。


    “雖然似乎有怪異的家夥聚集在那珠子附近,反正隻是愚蠢無知的野蠻人罷了。就算能殺人,卻連一個化學記號也看不懂,隻會糟蹋寶物。就算擁有珠子也沒辦法理解價值,能夠利用它的,在這世上隻有我一個——”


    在仿若陷入自我陶醉的喃喃低語中,另一個聲音加了進來。


    “那麽、要不要兩人一起動手?”


    “是誰!?”


    由於太過震驚,教授從盤腿坐著的床鋪上跳了起來,身裹紅披風的老人自天花板降至他麵前。無聲立於床鋪末端的身影雖已抬頭挺胸,身高卻隻到教授胸口附近,和十四、五歲的小孩差不多。


    他麵容醜陋、臉色如土,上麵滿是猶如小小洞窟的老人斑,十分引人側目;微微一笑露出黃色牙齒後,將手中短劍的劍尖刺往教授眼前。隻見它拉出一道光軌疾奔而至,撥開教授拿在手中的枕頭後,同時關上了藏在枕下的火藥槍的保險。


    “從莎蒙那聽說了你會使用奇特的法術。不過這好像不是那法術的道具嘛。”


    可能是從老人的手法中看出即使抵抗也無效,教授靜靜詢問:


    “你是什麽人?”


    “初次見麵。我是“傀儡師辛”。聽說過嗎?”


    “啊啊。聽說過,你才是會使用奇特法術的戰士吧。我是庫羅洛古教授。雖說如此,也隻是個連住宿費都短缺的旅行畫家罷了。有何貴幹?”


    “別裝傻。”


    辛眼中發出異樣光芒。


    “你知道叫莎蒙的女人吧,就是你在受那傷之前交手過的人。我跟蹤那女人看到了一切經過,在你逃走後跟在後麵,找到了這間旅店。今天來訪,是因為我想既然你也想要那顆珠子,說不定會知道它的用途。我的確連一個化學記號、還有那珠子的謎底都不曉得,所以要請你用你的博學多聞幫助我。可別拒絕。”


    “要幫忙也是可以。”


    教授乾脆地說了。


    “但是有一個條件。”


    “是什麽?”


    “你的長相從骨相學角度來看實在耐人尋味,看到這觸動了我身為畫家的本能。請讓我畫張畫,不會花太多時間的。”


    教授如此提案,是因他認為——或許這敵人對於自己的妖術所知,僅隻知道是會使用奇怪法術而已。


    他說的莎蒙大概是那個妖豔的女戰士吧。在森林中第一次交手完全是出其不意的偷襲,至於第二次,雖然使出了代替畫布的皮,但根本不可能看到上麵畫了什麽才對。


    “隻要答應這件事的話,我也會盡我所知地告訴你。我想那大概是這世上最正確、最詳細的情報了。”


    “你有要求的立場嗎?”


    辛醜陋的嘴角做出了更加醜陋的笑容形狀。


    “不答應就要殺掉我嗎?我會抵抗的,而且如果殺了我,珠子的秘密就永遠不得而知了喲。對無知者而言,它不過是個無用之物。”


    “我還有個雇主,隻要把它帶回那裏便能知曉。”


    聽到辛的反駁,教授輕輕發笑。他雖比辛多了許多人味,但此時卻有能讓觀者為之膽寒的冷酷。


    “那麽又為何要來我這?我很清楚你的心思,你想把珠子的謎底告訴同伴嗎?”


    “颼”的一聲白線掠過他喉部,不足一呼吸的時間,喉嚨中心滲出了紅色物體,接著如水蛭般漲大化為一團細長鮮血。


    “還可以拷問你,會慢慢零碎地動手的,隻消留下能說出秘密的嘴巴就行了。”


    低頭看著抵在離剛才傷口不到數公厘處的劍刃,教授毫無動搖模樣,說了:


    “光知道珠子的秘密什麽用也沒有。那個隻是個源頭。因為要對我們有用,必須要能熟練操縱由它發出的某個東西才行。那隻有我辦得到。”


    辛的劍刃震蕩顯示出他的動搖,因為他知道教授沒說謊。


    “好吧,我就隻答應你這件事。不過在那之後——”


    “我知道。在聽完所有的話之後,你大概還會親手替我治療你在我身上造成的這個傷口哪。”


    接著庫羅洛古教授下了床,走向站在枕頭旁邊的畫具。


    不到十分鍾後,他將手中的筆投入筆筒,心滿意足似地眺望放在畫架上的薄皮表麵。


    辛尚不知道這所代表的意義,他將短劍漫不經心,卻又充滿殺氣地放在膝上後,坐在約兩公尺前方的椅子上擔任模特兒。


    “完成了。”


    教授說了——不是對著眼前的辛所說,而是朝向怪異畫布上的辛。


    “雖然你有事找我,但我可沒事找你。好了、聽清楚——安安靜靜地離開這旅店,去沒有人的海峽跳到海裏,不可以遊泳,要確實地死掉呦。要選擇水流湍急的地方,好讓屍體暫時不會被發現。”


    “知道了。”


    含帶笑意的聲音回答了他——不是教授麵前的辛,而是他背後的某個人。


    教授“噢!”地低叫後從椅子站起,但並非由於背後有人出聲,而是因為眼前的老人忽然消失之故。


    不、他還在。不對、是它還在。老人在椅子上變成了精巧的小人偶。發現到這奇異狀況,教授的頸部正要往後轉去,一陣劇痛橫砍而過。


    “賣弄小聰明。”


    教授按著流溢鮮血的傷口蹲坐地上,辛的話聲冷冷灑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的法術了。但你卻看不到我,能對我怎麽樣?”


    說話同時,教授的右肩頭“噗!”地一聲鮮血如霧噴灑,他扭動身體。冰冷劍刃緊貼到了臉頰上。


    “不準看這邊。”


    背後的聲音說了。


    “放心,還不會殺你的,但也不打算讓你活下去。給我說,至少在說出的期間內還能留住性命。話先說在前麵,你就算撒謊我也會看穿的。”


    教授用徹底死心的語氣說:


    “知道了。”


    盡管雙方都是不落人後的奇人,但在取人性命上,身為戰士的辛占了一日之長也是理所當然。


    “我也不想如此死去。聽好了,是這樣的——”


    油脂暖爐的燃燒聲中,摻混了血腥味與低沉話聲。


    說話聲久久不絕。


    一陣子後,宛如痛苦呻吟的聲音響起。是另一個人的聲音。


    “……怎麽可能……如果那是真……的話,那我不殺你。不、是不能殺你。不過你決不準離開我身邊。嘿!”


    以吆喝聲為信號,教授知道有似是橡皮的東西貼到了熱辣疼痛的脖子上。


    那的確是橡皮製的——約小指尖大小的蜘蛛。它一黏附到教授身上後,可能是感應到了體溫,扁薄身軀膨脹隆起、四肢伸展拉長,變成了無論怎麽看都是真貨的蜘蛛。


    “盡管隻是我的傀儡,卻擁有注入毒液的機能。就算你再厲害也看不到脖子後麵。不論你在何處,隻要透過這隻蟲,我就能知道你的行動,聽到你的聲音。要是輕舉妄動的話,隻要一刺你就死定了  了我們彼此,不要衝動比較好。至少——對、至少在我成為貴族為止!”


    太陽已沒。這一晚是特別的夜晚,因為明天便是夏天。縱使自海吹來的風凍人心扉,但夏日將臨,為了迎接它,人們必須做好各種準備。


    為了舞會,牌樓在傍晚前業已釘上最後一根釘子,群眾的賣藝人早已完成明日的準備,帳棚和載貨馬車也被拉到裏麵關上。


    護符也不容或忘——避邪符被釘在窗邊或出入口等各色地方——有組合成三角形的麥稈和乾水仙葉,以及貼有兩千個猛襲蟻頭骨的乾燥玉蜀黍,掛在牛角上的細膩貴族諷刺畫。


    對輝白夏日的期待。薰風、嫩草以及開花青蕾的耀眼光輝。


    還有——不安。


    人們在暖爐旁努力回想夏日之歌,偶爾以晦暗目光眺望海洋。


    支撐他們的生命、與他們共存大海裏,有著某種異物。


    若他定與夏日一同來訪,那他或許也是夏日的一部份。


    北海濱的人們手執長矛、木樁、鐵鎚行走於篝火照明的水邊。


    村長在石造的家中思索怎樣才能安然迎接一個禮拜的夏季。隻要死者比去年少就行了,他如此說服自己。


    保安官檢查事務所的武器,決定努力不去想要真有個萬一,自己必須率先對抗那家夥的事。因為在這三年內總算是撐過去了。今年應該也會順利渡過。祭典的刨冰一定會更好吃的。


    杜瓦特對問著“什麽時候要向蘇茵求婚?”的母親回嘴道:“別羅嗦!”抱著“隻要那保鏢在就沒戲唱”的心思喝起濁酒。


    還有蘇茵,她進入了一間殘留於貴族別墅地的廢屋,備妥生活用品後,今晚早早休息。在夢中出現了某名男子的臉,知道那不是d後她滿身大汗跳了起來,此時已過夜半。擦拭額頭的同時,在她望過黑暗的眼睛前,就站著那名男子。那也是夢。


    夏日即將來訪了。


    它的一部份光明,仿佛絕不要讓村人發現似地承載在熠熠輝光中,但份量卻十分充足。


    進夜半時,那名男子站在一棟住家前麵。


    全身滴落海水,道路上漆黑濕濡的水痕如被拉長的影子般緊緊隨行。


    男子以手背擦拭嘴巴——因為要抹去唾液。猛烈饑餓襲向全身上下。他今年還未對任何一人下手。


    登陸的地方是村中無人知曉之處。


    意欲避免爭端。


    理由是——因為已發現了目標。


    如今總算了解了,花了三年也弄不清楚的登陸理由與目標。


    有別於劇烈饑餓的某種感情驅策著男子。


    男子本來無從得知,然而,由於往日那唯獨一度的勞心焦思淒絕情念,他這才得以明了。


    三天前,男子還在沉睡。某種強烈力量讓他醒來,讓他在某地目睹了某人。


    就在天花板與左右兩側皆盡封閉的漫長通道中,望見了乘坐馬車的少女。


    然後,男子便知道了會隨夏日到訪一同覺醒的理由。


    走過架於騰冒熱氣的排水孔上的石橋,開啟大門,男子進入了小小住宅的院子。


    主宅中點著燈。


    燈光被遮住。


    由於倚靠玄關柱子的修長身影移動之故。


    至今從未經曆的妖氣吹上全身,男子緊張了起來。


    不對。


    在男子深處某個部分,如似憎恨的記憶像腫瘤般高隆突起。


    在遙遠的過去曾碰過一次。


    是和那家夥一樣的殺氣。那是在——我的城堡……


    “還在想你說不定會來。——果真如此,”


    d隔著三公尺的距離說了。


    “在來這村莊的途中,曾在貴族之道碰過麵。——你是什麽人?”


    竟然會有能引起這名年輕人興趣的對象?


    在夜晚中看來依舊美麗的雙眸,隻是冰冷澄澈,同北方海洋十分相稱。


    男子略一沉默,問道:


    “在哪裏?”


    “你問誰?”


    想不到d竟會回答應當斬殺的對象的問題。


    “不曉得。”


    “你是什麽人?”


    “不曉得。”


    “從何而來?”


    “從海裏。真是個又深又冷的地哪。”


    “是適合你的場所。回去那。”


    “別礙事!”


    吐出這句話後,男子將鬥篷撥至背後,深藍躍動月光,衣服乃是大海的顏色。


    “我在這裏有事要做。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來了。住這的人——那女孩在哪?”


    兩人之間黑暗質變。


    若是常人,恐怕於感知到自男子全身發出、包圍d身體的流動之“氣”時,便會發狂死亡。


    這鬼氣即使是貴族亦難以想見。


    那忽然消失。


    “你這家夥……”


    男子的低沉話聲等若痛苦呻吟。


    “現在換我發問。——你是什麽人?”


    d說著。


    “我看過村子博物館的肖像畫,麥茵史塔城的城主並非你這模樣。但從館長那聽到了其他消息,讓我得以確定。麥茵史塔、認不出我嗎?”


    d雙眼射向男子。男子的目光也射向d,宛若死魚的混濁眼瞳深處,慢慢浮現熟悉——以及憎惡的神色。


    “不、我記得。”


    男子說了。


    “怎麽可能忘記。將我身軀擊入那深淵、破壞我陵墓、甚至竟然還奪取偉大實驗成果的人……那個就是你嗎!?”


    不待回答,男子右手朝d胸口伸去。


    食指上戴有黃金指環。藏於數公厘的內部的超小型核能爐,會將足以匹敵震度七級地震的能源注入變換裝置與集束器內。照射麵七百萬度、直徑百萬分之一微米的雷射光貫穿d胸膛。


    應該會貫穿他的胸膛才對。


    男子以困惑眼神瞧著毫無反應的裝置。


    在d胸口處,墜飾正散放湛藍光芒。


    “即使不講——死了的話也沒差。”


    話聲自頭上傳來。


    d的一劍迎麵落下,讓人不禁覺得無人能躲或擋。


    劍身繪出華麗的死亡弧線,在那軌跡的某處燦爛火花炫然迸散。


    著地的同時d躍往右方。


    躍出時揮動右手。


    往d喉部射去的物體再度飛散青白火花被撥了開來。


    接著——發生了奇怪現象——


    同d的跳躍距離等長,長度至少有兩公尺的棒狀物體迅速後退,被吸入男子右手中後隻剩錐狀末端露在外麵。


    大概是可以自由調整長度的武器。男子的拳頭背麵也伸出了鋒利尖端。


    “告訴我。”


    男子徐徐縮短距離同時說著。


    “為什麽我會使用這種武器?我——是什麽人?”


    這實在是怪異已極的問題,他明明才剛剛被d稱做麥茵史塔,又說了認識d。


    夏日送來的怪異異物。


    男子掌中尖錐伸長。


    高速尖錐被神速長劍擋開,男子因這猛烈迎擊而腳步踉蹌,長劍出現大幅變化砍向他右肩。


    沒有斬中。


    “咻!”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藍色身影翻筋鬥劃過空中,落地的同時跳到了門外。


    “可怕的家夥。”


    男子緊盯著d。


    “隻要有你在,我就不可能達到我的目的——再會了哪。”


    人影翻身就走。


    d躍起,當到達他的位置時,他已越過道路跑到了堤防頂端。


    海灘上有人燃燒篝火在監視。


    發現了無聲狂奔的怪人身影。


    “你是誰!?”


    “要去哪!?”


    附近的數人跑過來,隨即又按著喉嚨倒了下去。


    因為黑衣男子的手爪抓破了他們喉嚨。


    對發生得太過迅速的慘劇,其他的人隻是呆立不動,與其說是因為恐怖,不如說是由於震驚;趁著這空檔,人影往妖詭映照篝火火光的海水中跳了下去。


    轉眼間滾滾黑波蓋過了他,在人們一眨眼的時間內便已消失無蹤。


    村人們雖然一頭霧水,但也不敢進入海中,隻是眺望著漆黑浪頭;他們由於有妖氣自背後吹湧而來,所以栗然轉身。


    d手中執劍站在那裏。周遭的人們雖然之前沒有發覺,但那妖氣如今清楚無比地說明了,已消失的敵人是何等可怕的對手。


    凝望作響海潮一陣後,d收起長劍。


    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問:


    “剛才的是——那家夥嗎?”


    “你在追他?你把那家夥趕跑了?”


    另一個人的聲音中漸漸帶上了驚訝以及尊敬的語氣。


    “哇、真行啊!——真是厲害。光是沒被那家夥殺掉就已經夠驚人了的說,竟然還趕跑他了。”


    “你是蘇茵家的人對吧。——嘿、幫幫……”


    正當有人如此說時,人群末端有個聲音響起:


    “那是啥啊!?”


    全員的視線望向聲音主人——他所指的遠方去。


    方才——貴族消失處左邊十五、六公尺,離岸邊七、八公尺的地點,正有圓形物體漂浮。因為那在篝火生出的光圈末處,所以人們定睛細看後發現那是個美女的頭。


    縱使顏色被火光塗蓋掩去,仍可立即發現她有耀眼的金發。還有另一個顏色——眼睛是鮮紅色。


    即便浸漬血海中也會明顯無比的鮮烈朱紅色眼瞳,正死死盯瞪著海邊的人們。


    身體自然應是在水中。是貴族的仆人?是海中的妖物?


    在不清楚她來曆的情況下,又發現了另一件事。


    在女子頭部的後麵有東西拍打水麵。


    那雖是普通人看到後無法相信的東西,卻是生活於海邊者十分熟悉的物體。


    是魚尾——覆有鱗片、末端分成兩股的魚尾巴。


    難道——是這女人的!?


    女子嘴巴扭曲成發笑形狀。不知有幾個人能目睹到那像是要從唇中露出來的犬齒?下一瞬間美女頭沒入水中消失。


    “——!?”


    眾人無法說出完整的感想。


    海水隆起、裂開——為了生出那美女。


    即便是孕育萬物生命的羊水,亦鮮少能生產出如此美麗的胎兒。


    拉引閃耀生輝的水線,躍展至空中的肢體乃是美之極致。


    就連銜於口中的魚也助長了她的美麗。


    流泄至腰的黃金發絲下隆起的乳房乃是人類胸脯。人們的雙眼看到了在那下麵——葫蘆狀胴體曲綫描繪出的誘人豐滿下肢。在尾部末端才分為兩股的下肢,宛如貼有數千枚鏡子,映照出篝火火焰。


    浪花飛散——女子頭下腳上的消失海中。


    d前進至海水邊,隨即走到水深及膝處凝視前方。


    忽然d的臉頰感覺溫熱。


    空氣正減弱嚴冷。


    由於氣候控製裝置命令北海轉為夏季。


    恐怕也命令了異形生物來訪。


    背後湧起了村人們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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