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將艾蕾娜的身軀送到麥麥·琪卜修家中。


    老婆婆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來,得知情況後便進行身體檢查,接著立刻發現了胸口的薔薇。


    “比起之前的花要來得嚴重多了哪。照我的診斷,已經吃到骨子裏去了。”


    “能治好嗎?”


    老婆婆訝異地望了d。


    “你會在意這女孩嗎?我覺得別人的死活對你來講,好像是其他世界發生的事哪。我們的哭叫聲真的會傳到你的耳朵裏嗎?”


    “我問的是能不能治好。”


    麥麥·琪卜修聳了聳肩膀。


    “比起我來,你應當要清楚得多吧。——照這樣下去就回天乏術了哪。”


    “麻煩你照顧。”


    d往門口走去。


    “等一下呀。能隻好她的就隻有你了。”


    “確實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那是『照這樣下去』的情況。隻要有材料的話就勉強可行。”


    她期待d的反應,當然是全無反應,於是老婆婆擰著張臉說:


    “在邊境區的西邊盡頭有個讚巴村。在那兒的體內寺院的這裏——相當於丹田的部分,開著一朵七色薔薇花。從兩年前以前就一直開著了。去把它帶回來。村子、寺院人煙絕跡了將近三百年——說道阻礙哪,就不過是妖物、邪妖精、平原野獸之流的東西。對你而言應當不過是雜牌軍。”


    d淡漠無比地說:


    “我的工作是殺死城館的主人。”


    “我知道。我到了這把年紀,也不求你為了人情之類的去送死哪。會有報酬。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對這女孩兒的刺青下了極大工夫。因為這種不尋常的做法,會產生同被吸了血一樣的效果,所以會重度削減當事人的生命力。刺青會這般栩栩如生就是這件事的證據。把這一去掉,那女人就會變得半死不活的哪。不過,這半死不活的貴族,可就連我也沒見識過哪。”


    說到這,她哈哈大笑,看到d毫無笑意後,又難為情似地說:


    “總之,不論你是多優秀的獵人,比起精力充沛的貴族,還是要死不活的貴族來得容易對付吧。這就是報酬哪。如何?”


    “我接受。”


    d幹脆的說了。麥麥·琪卜修苦笑後說:


    “你這性格還真是糟糕透頂哪。你這樣子,若不是冷酷的人,就得一輩子過著被人冷嘲熱諷的日子。你打一開始就覺得這一切全無關緊要對吧。一切隻倚仗自己一人——能問心無愧說出這話的,在我遇過的人當中,除你之外應該還有兩個人吧,在這之後恐怕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接著老婆婆站了起來,把手放到d肩膀上。不知為何,他沒有躲開。


    “雖然或許你打算不管好壞全都一肩挑起;但我無論如何也不願這麽做。我就是因為看出這點才拜托你的哪。請你幫忙做些什麽吧。”


    忽然間,老婆婆知道了指尖的觸感已然消失。


    天賜的美貌正消失在門外。消失在與他最為相襯的黑暗中。


    “d……”


    喃喃低語讓麥麥·琪卜修轉過身來。


    艾蕾娜站在診療室的門旁。一望可知她的意識已經分裂。她之所以在這種狀態下還能走到這裏,原因就是先前從毫無血色嘴唇中吐出的名字的主人。


    “請……不要…丟下我。”


    淚水開始從艾蕾娜眼中湧出。


    d於黎明時分抵達讚巴村。這行程以運送普通郵件用的快捷郵遞馬來跑需花八小時,而d隻用五小時便做到了。


    途中,d瞧見數個人影躲到了主要幹道路旁。揚卷沙塵奔馳如電的黑衣獵人對平凡人而言,想來必定會被視為可怕存在。


    正如麥麥·琪卜修所言,在僅能以荒蕪形容的土地上,連一根標示村子遺跡的木材也沒留下。


    體內寺院之所以還殘存在村外西邊的丘陵上,乃因為它是由鐵石混成的石金屬加工而成的關係。


    縱然如此,在石質含量聚在一起的部分,仍因風雨嚴重侵蝕被挖穿出了不吉利的大洞。


    體內寺院正如其名,是名副其實地被雕塑於體內的寺院——它在一座巨大臥姿神像體內。神像高二十公尺、長三十公尺,不知建於何種時代,座落於一座丘陵的中央。可以從位於頭頂頂端的入口進入內部。體內寺院似乎也有指要進入它體內參拜的意思。同樣的寺廟,於邊境各地頗為多見——尤其是在西南邊境區。但由於完全沒有一座是保存狀態良好的,內部幾乎全都淪為了妖物或犯罪者的巢穴。


    留下冷卻裝置順利運轉的改造馬後,d一甩孤劍背至背上,進入了巨神寺廟的體內。劍是先前藏於村外廢墟中的一把。在離村途中,試著順道過去了鐵匠那,結果出來了一個像是他老婆的女人,說她老公應該是為了進行替客人的劍注入靈魂的儀式,出門前往隻有他才知道的祭祀地點,從昨晚就沒回來過。


    異樣光景朝d迎麵而來。


    倘若有才情過人的雕刻家或畫家造訪此地,必定會因此處造形藝術的超異端風格,以及那不像惡夢,反而是逼真無比的怪異意象的豐富華美,變得歡欣若狂。


    而且,人類是不可能得知神明的體內模樣的。若想知道,就隻能前來此處。


    打開頭頂處的大門走入一步,大概那裏相當於神明的腦髓,有半透明的臘狀合金縐折層層相連,縐折的凹凸部中鑲嵌有這座寺院的神明乃至其他神明的生鏽塑像,還有刻有令人發毛的文字畫的護符。


    驟然轉細的通路似乎是食道,從那裏往胴體部分前進後,人類的方向感覺便已不堪負荷。


    不知到神明的內髒是否真會擁有像這一般的構造及形狀?才剛覺得十分平坦的地麵突然變得極度凹凸不平,就發現不知何時已經走在了天花板上;切實存在的通路通往的門口,一不注意便消失不見了;完全沒有一個以直線構成的物體,但卻又讓人覺得曲線不像是曲線。


    明明的確是在一直線前進,卻又總是感覺隻不過是在繞圈子而已;這種會同時感受到原地打轉與直線前進的感覺,隻能以異常形容。人類的肉體與精神無法承受這種感覺。證據就是,在零散於d腳下的人骨胸口,可以看見鏽跡斑斑的匕首或長劍,看模樣是自殺或者自相殘殺。至於除去這些以外的人骨與妖物骸骨,恐怕是在這有如無視於歐式幾何學的迷宮空間中迷了路,疲憊不堪後餓死斃命的結果。


    d毫無遲滯地走過這種令人幾欲瘋狂、非人能行的通道。不知雕築出此處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物?仿佛是為了顯示對信仰之偉大的讚美,天花板、地麵、牆壁全刻鑿有密咒或彩色圖畫等物。


    然後,d終於在一個寬廣的角落停下了腳步。


    可能是有用上某些方式讓光從外頭曲折反射進來,,光量十分充足。


    d望著的東西,是鋼鐵祭壇與薔薇。祭壇端坐於如溶岩般粘膩厚重、五彩繽紛的地層上;一朵盛開薔薇在壇上被封於形如三棱鏡之透明容器內,塗妝華麗色彩。


    朝它伸出手後,d仿佛預感到什麽似地又停住。


    月夜中忽然盛開爭豔的薔薇園的主人,跟可說是神像內部象征的七色薔薇。——存於相隔遙遠的兩地的兩者不該毫不相幹。應該有著彼此連接的線索。


    沙啞話聲說道:


    “祭壇裝有非常原始的機關哪。有機械油的味道。”


    “知道了。”


    d再度朝容器伸手,觸及容器。正要將它拿起時似是觸動了開關,像馬達運轉的聲音響起,立刻又消失。


    “趕快出去比較保險啊。”


    d似乎對沙啞話聲的提案沒有異議,對背後看也不看,開始走上來時的道路。


    牆壁突然變形!


    變成其他形狀後,產生了新的凹凸起伏,形成了其他通路。


    大概是不讓入侵者生還的老規矩。


    “噢。好像建造者的意誌還留著呢。”


    左手低聲說著。


    “讓神的象征被搶走了的話可是攸關麵子。好像不容易脫身哪。”


    d轉身向後。


    祭壇周圍的光景並未改變,它是固定的。


    走近祭壇,d羚羊掛角地拔出長劍。他揮出的劍應當會砍中某物,而一道光帶與他的劍交錯後往祭壇奔去。


    祭壇輕輕鬆鬆地被分成兩半。


    d朝向光帶射出的牆麵說道:


    “黑騎士是吧。”


    因為他早已察覺斬斷祭壇的那道光的殺氣。可敵人不見蹤影。


    “雖是處怪異場所,但也別有生趣。”


    黑騎士的聲音裏也沒有被看穿的驚訝。因為他打一開始就知道,如果是d,自能做到這等小事。


    “我們彼此都需攻擊看不見的敵人,但話雖如此,若是我跟你,即使看不見也等同能看見。就如此交手吧。”


    d回答:


    “我知道。”


    十分罕見。這名年輕人一向都將對手的話置若罔聞,隻是揮劍搏殺而已。


    d一步不動,舉劍刺入牆上一點。劍快得根本看不見。


    “唧!”的一聲,發出了像是刺到背脊裏麵的聲音。


    因為d擋下了由其他位置襲來的光帶。也不知他是何時將劍從牆上拔出的。


    d沿牆急奔。這是通往神像下腹部的通道。牆壁已經沒有變形的跡象。


    牆上兩處噴出光芒。兩道光芒一齊彈起,d停下腳步。


    他垂下左手。紅線由袖口流過手背。是那兩道光帶的效果。


    空氣凍結,仿佛要變成了與d的身體相同成分。這點由浮遊的分子中便可得知。不知俊美獵人逼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何種程度?那股鋒銳犀利,如今要是觸碰他的話,便會真的為他所傷——恐怕會讓人皮膚噴爆出鮮血。


    黑騎士曾說過兩人即使隔著牆壁也能彼此察覺。既然如此,難道d是想找出新東西?又或者,是想改變感應對方的方法?


    他右手畫出弧線。在這動作為牆麵畫上斬痕的刹那,d的身體往左一沉。


    因地板塌陷了。並非由於腐朽的緣故。這是針對玷汙神域者的最終抵抗。即便高明如d,因精神集中得過於嚴苛,所以也無法瞬間反應。


    渾厚閃光自牆外深深砍中了踉蹌身軀。砍中了頸部。


    在世界被染為一片赤紅的同時,d往腳下的黑暗摔了下去。


    即使詢問:“為何能在臥姿的巨像裏挖出深不見底的陷坑?”大概也是毫無意義。


    事實上,d摔下去的洞穴的確就像沒有底部一樣。至少,在d眼中看來是如此。


    “沒事嗎?”


    詢問的話聲既像漫不在乎,又像有些焦慮不安——但聽來應該是在焦慮。


    d答話道:


    “要上去了。”


    這實在應該讚美半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因為把脖子砍碎一半的傷口業已愈合,隻留下顏色略白的一道痕跡而已。


    他將右手的劍插在壁麵上防止落下。——說好聽是這樣,但他掛在那裏的方式其實極度危險,會令人寒毛直豎。因為刺入壁中的劍刃不足十公分,而且長劍正因為d自身的重量在徐徐傾斜。這次若是再摔下去,不管是d還是什麽東西,恐怕劍都通通救不了。


    而且,就如同左手話聲中隱含的焦慮一樣,在d那依然如故的冷淡語氣背後,可以看出他本身苛刻的肉體條件。縱然傷口已痊愈,可黑騎士的一擊卻給予了身體內部難以消除的傷害。若是平日的d,大概早就一手按著傷口,開始用單手攀爬洞壁了。


    左手亮起藍白色火焰。


    是從手背浮出的人麵瘡口中吐出的能量火焰。


    “用這也不成嗎?”


    附在手上的人麵瘡說著,驚訝似地皺起了臉。


    “看來是很厲害的招式哪。那個臭騎士果然不是泛泛之輩。——上得去嗎?”


    問話的同時,手上的人臉感覺d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停上升。


    他把重心移到握著插壁長劍的右手上,像是要把劍往下壓似地升起自己。


    左手伸出,抓住壁麵上的凸起處。接著拔出長劍,用一隻左手把身體往上拉,然後右手向上伸至極限後再把劍插入牆麵中。


    如果由人類的角度來看,這屬於超人技巧。毫不間斷的連續上升一轉眼便超過了一百公尺,一會後,頭上出現一個光圈。


    陰影落到d臉上。


    d麵無表情地仰望站在洞口邊緣的黑騎士。


    黑騎士伸出了一隻手。


    “盡管我認為無此必要,但此乃粗淺禮儀。縱然拉你一把,你也無須感激。”


    d靜靜發問:


    “為何等在這?”


    支撐著他身體的乃是長劍。無論d多厲害,這都不像是能應付黑騎士的一擊的狀況。


    “為了戰鬥。”


    黑騎士的答案直截了當。


    “既然如此,”


    下一瞬間,d已躍入空中。


    黑騎士站到了通路裏麵——d站到了黑騎士的位置上。


    “扯平了。”


    猶如烏黑大樹的黑騎士聽見d的話後點了點頭。


    他是真心想將d從洞穴中拉出。而相對的,躍起的d的劍身上卻滿布精純無比的殺氣。


    假使d當時揮劍砍下,恐怕黑騎士隻能坐以待斃被斬成兩段。因為他尚未注意到d的心神狀態。


    d之所以未如此做,可看做是對伸出援手的黑騎士的謝禮。然而,對這名一路經曆過無數死鬥與腥風血雨的俊美獵人而言,這種行為感覺上是一種買賣——就像要遵守契約書上注明的條項一樣。


    黑騎士說:


    “這裏令人難受。要一分高下果然還是外麵較妥。”


    d察覺出那聲音與身體正為一股判若兩人的鬼氣所包裹。因為他正在痛恨自己的疏於防備。


    “前方有出口,跟我來吧。”


    黑騎士說完後轉身就走,不知他是否估算d在抵達寺外為止不會攻擊自己;抑或,他仍舊在信任著d?又或者是說——


    兩人的出口,是肌肉像長滿了腫瘤似地扭曲變形的大腿。


    神像前方是祭拜用的廣場。它留下的舊日風采唯有寬廣此點而已,長草茫茫的翠綠大地上兩人彼此相對。距離五公尺。這距離必須有一方先行踏出一步。


    黑騎士未拔兵器;d擺出中段架勢。劍尖略略下垂,文風不動。是黑騎士的自然架勢讓他如此的。


    另一方麵,黑騎士又再度在內心發出了驚歎聲。d的中段架勢——這平凡無奇的動作中,d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占據了他的視野的乃是白亮劍尖。


    在d落入洞穴的前一刹那,確實傳來一股手感。若為常人的話那便是致命傷,即便是半吸血鬼,也得花上半年養傷。這家夥的身體絕不尋常。可就算是這樣,究竟他會是——


    仿佛是配合著他內心驚訝的時機,視野驀的展開。因為d的劍往後退移了。


    黑騎士前進。他內心的某處發出了“糟糕!”的大喊以及戰栗感覺。他告訴自己:不、我知道這是陷阱;右手神速伸往背上。


    說實話,背上的武器究竟是什麽,連黑騎士自己都不得而知。當身為戰士的自己有意識開始,那就已在那裏,連它要如何使用、有什麽效果都不知道。當然,能到達至今這種境界,是由於做過激烈苛酷訓練的緣故


    ,那訓練劇烈得不僅曾讓他口吐鮮血,甚至還差一點讓他魂歸西天。雖然這樣,卻還是不曉得武器的原理。


    他知道的隻有一件事——現在,要殺死吸血鬼獵人。


    在武器將要迸出光刃之前,他看見了眼前的d將雙手往不可能的角度移去。


    移往頭上——移成上段架勢。


    朝d橫斬殺來的光刃搶先出手。它被從中斷為兩截後,d的劍刃直接向黑騎士的鎧甲砍去。


    銀光一閃——這道光帶起了一聲悶響,因為d的劍自根斷去。


    黑騎士單膝跪地。細微龜裂從他頭頂往額頭竄出。


    然而,d也同時往前一倒。對現在的他而言,這一擊已是精神與肉體的極限。


    狂風呼嘯吹過原野,d的大衣迎風翻動。


    兩個黑色身影在青空之下,以一膝跪地的姿勢靜止不動。


    其中一個站起。


    宛如漆黑巨山一般——是黑騎士。自頭部傷口滴落的鮮血玷汙了甲胄、汙染綠草,滲入了地麵。


    “本來是我輸的。不過看來這場比試是我贏了。d——再見了。”


    他兩手朝後繞去。依舊單膝跪在地上的d自然不可能防範下一擊。他手無寸鐵。


    某處有人一喊。


    優美的弦月形影鑲嵌於d頂上的青空中。


    一道光芒“呼!”地急速迸斬而來——從右上方往d頸動脈斬去。


    “鏘鏘!”難以言喻的斬擊聲爆起,鮮血噴湧。


    如大雨般噴濺在草地上的那血,是從黑騎士左臂中冒出的。


    他連踉蹌的自然動作都忘記做出,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地看著d。


    看著維持單膝跪地姿勢,左手持黑鞘,右手執彈出長劍的吸血鬼獵人。


    當然,這血鬥的現場必須由其中某一人的話來進行落幕;但奇妙的是,結束它的是第三名出場人物的台詞。


    “你中意嗎?”


    對著如此問話,從岩陰中走出來的健壯矮男子,d應道:


    “十分中意。”


    盡管黑騎士知道這男人是村中鐵匠,但他絕對無法想見這處廢墟便是鐵匠齋戒沐浴之場所。


    “跟說好的一樣,一晚就完工了呦。因為打算在天亮前就趕回去,所以拚命趕回村裏,結果半路就看到你了。唉呀、有注意到你追了回來真是太好了。”


    如此說來,於來此的路上,躲在路旁的人影的其中之一,應該就是這名男子。


    “這可是本普拉司戈大爺一生自傲的大作。像那些家夥的鎧甲那種玩意兒,隨隨便便都能砍破個一千具。好啦,送他歸西吧。”


    背對著興奮無比的話語,d站了起身。從黑騎士的肩頭處,鮮血如瀑布般溢湧流瀉;盡管如此,他仍傲然挺立。


    黑騎士說道:


    “出劍吧。”


    聲音強而有力。


    “有件事要拜托你。”


    d說著。


    “接下來我會回村,然後前往城館。去告訴公主做好準備吧。”


    不待回答,他轉身背對黑騎士,朝係著的馬匹走去。


    d望向鐵匠。


    “一起走嗎?”


    “那還用說。難道我要和那個讓人發毛的混蛋一起走嗎?”


    鐵匠跳了起來,往自己綁在岩陰中的坐騎跑去。


    d騎上馬匹後,左手處隨即響起話聲:


    “要去解決公主的事是吧。——可有想到好法子了?”


    但d對那看也不看,也全然不理緊跟而來的打鐵匠。


    太陽落下。


    艾蕾娜在麥麥·琪卜修家的客廳中拚命忍耐。


    並非忍耐恐懼。那感覺早就隨著蒼茫黃昏的來訪而消失了。她正在抗拒的,是自體內湧現的無上快樂以及歡愉。


    想不到夜晚看來竟會如此燦爛動人。


    打從乳房上被刺上薔薇後,精神上的衝擊自不用說,就連肉體上也為極度疲憊所不停折磨,體溫一度度地下降。艾蕾娜害怕地想:所謂的變成貴族,就是像這樣子的一回事嗎?


    如今,村莊委身於黑暗,她的恐懼消失。


    多麽甜美的夜晚。微風輕響如天上仙樂般傳過道路,黑暗的香氣甜美誘人,她曾每夜祈禱它們趕快消失的月亮與星星,它們的光芒美得令人顫抖。


    最神奇的,是洋溢全身上下的精力。


    對抗那股力量的,是身為人類的艾蕾娜的理性。


    與貴族相同的血流於體內不停奔馳。——不行!就這樣,艾蕾娜自黃昏起便開始了孤獨的戰鬥。在那稍早前,麥麥·琪卜修由於村郊出現了急診患者而外出。


    艾蕾娜先把住家裏的門窗鎖上,接著在儲藏室找出了兩樣東西。大型弩弓以及繩索。


    把自己關在客廳後,她把矮櫃移到門前麵,用繩索把弩弓固定在那上麵,繼而用從那拉出的繩索把自己整個身體綁在椅子上。不消說,她自然是處處小心謹慎。在把繩索綁到扳機上後,再用重壺跟書抵住周遭;這種安排,隻要她一拉雙手,弩箭便會射穿她的心髒。


    用嘴巴打結綁在手腕上的繩索以後,艾蕾娜撫摸了胸口。


    麥麥·琪卜修說過會在深夜回來。隻要忍受甜美的誘惑真到那個時候即可。


    日落後,她立即知曉了這的確是種美好的感覺。


    難以言喻的至福感。身體與心靈輕盈得無法形容。有哪個在窗外住家中睡覺的人,能體驗到像這樣的無上極樂呢?


    真是愚蠢——這樣一想後,艾蕾娜不禁毛骨悚然。


    還有一種選擇——意識到這種想法後,艾蕾娜決心一死。


    雙手毫不猶豫地拉動。弩弓機簧鬆動的聲音響起。弩弦“登!”的一聲。感覺到弩箭急速射來以及箭鏃紮入胸口的衝擊力。


    艾蕾娜微微睜開雙眼。弩箭深深刺在體內。但好像偏到了心髒的略下方。大概是裝的位置不對。啊啊、要是d或者麥麥·琪卜修在就好了。


    才剛把手上的繩結移到嘴邊,她才想起有更輕鬆的方法。


    手腕一用力後,繩索便被繃斷。接著隻是全身一發力就掙脫繩索。


    她輕輕鬆鬆地打開了客廳的門,單手一揮就把矮櫃掃到另一邊的牆壁去了。


    在踏出玄關一步的同時,前所未有的愉悅感覺猛然徹底灌注全身,艾蕾娜蹲了下來。


    “怎麽了?”


    沒過了多久,有某個人按著她的肩膀這樣問了。


    “走開。沒事啦。”


    “什麽嘛!原來是艾蕾娜你啊。”


    這唾罵聲的主人,是帳棚的守門人葛林。


    “老子又沒有幫助村子恥辱的義務。你就自己去難受吧!”


    另一個巡邏員發出大笑聲,接著葛林走了上來。濕潤液體飛散到艾蕾娜麵前的地上,是口水。


    艾蕾娜微微一笑。多麽愚蠢的家夥。像這種家夥,竟然也敢愚弄現在的我!——需要給予懲罰哪。


    少女猛地站起,麵帶微笑,笑容中有著村裏每一個人都未曾見過的輕鬆隨意。


    追著走過十多公尺前方的火把與人影,艾蕾娜無聲奔過街道。身形輕盈得簡直可以用“滑行”來形容。隻要心思一動手腳立刻跟著行動,而且一點都沒有在做動作的感覺。就算全力奔跑一百公裏或者一千公裏也不成問題。


    在距離還有三公尺時兩個人轉了過來。葛林表情驚惶地舉起火藥槍,扣下扳機。他的行動不但魯莽而且極其凶殘,就連要對方停下的警告也無。灼熱團塊打入心窩,但這感覺隨即消失。喜悅包圍了艾蕾娜。可以殺掉。可以殺掉這混蛋。我比這家夥強。


    葛林用槍身往艾蕾娜


    朝他喉嚨伸來的手掃去。但艾蕾娜不僅沒感覺到痛,甚至連那衝擊力都沒傳到身上,被震開的反而是男人。他反轉槍身,槍托砸中了艾蕾娜的太陽穴。這打擊感跟吹來的一陣風沒有兩樣。


    對這一切無動於衷,艾蕾娜完成了當初的目的,抓住了葛林的喉嚨,另一隻手的指頭深深抓入他左肩。她的手指就像在抓海綿一樣輕易地陷進肉中。


    意識的某處大嚷著:不可以!為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久違衝動所驅策,艾蕾娜撞開了葛林的身體。那家夥在空中飛了足有十公尺遠,在衣服與背上皮肉被地麵磨搓扯碎後,暈了過去。


    另一個男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慘劇,發現艾蕾娜的注意力轉向自己後才清醒了過來。


    村中各處紛紛響起了說話聲與腳步聲。


    艾蕾娜往前逼近。她依舊為方才感覺到的另一種欲望所驅動著。她忽然在意起,到底自己現在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


    “別過來!”


    男人大喊著,連該把手伸向腰間槍械這件事都忘了。


    艾蕾娜思索著:要撕開哪裏血才會跑出來呢?


    男人用兩手在臉前組成形狀。艾蕾娜毫不在意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住手啊!”


    男人的上半身瘋狂掙紮。變成了十字。


    強烈恐懼燒灼艾蕾娜的所有神經。她發不出聲,扭蠕身軀忍受著。


    “槍聲在這邊!”


    “有人在那!”


    耳熟的聲音趕了過來。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錘,纏卷住宅的避雷針,接著她的身軀輕巧躍入空中。


    在她要消失在屋頂彼方的前一刻,忍不住哀戚地輕聲低語了:


    “d。”


    當然,沒有人聽見。


    迎接d回村的,是聚集於村莊入口的人們那充滿敵意的視線。還有難過的麥麥·琪卜修。


    “來不及了哪、d。”


    麥麥·琪卜修哀傷地說了,並說明經過。她才剛在稍早前回到家中。


    “你跟艾蕾娜都再也不準進入村子裏!”


    因為藍騎士之故才上任的代理村長齜牙咧嘴地說著。


    “這是村議會的決定。下次再看見的話就會直接殺掉!”


    d問道:


    “艾蕾娜在哪?”


    “應當是在城館吧,一定沒錯。”


    他問麥麥·琪卜修:


    “一起去嗎?”


    “不、我的工作是守護村子。今晚會待在家中,為你與艾蕾娜祈福的哪。”


    縱使村人的憎恨視線一同朝她轉去,老婆婆仍不為所動。


    “d、萬事小心。莫忘了神明的垂佑在你頂上。”


    “d來了呢。”


    如此宣布的人,乃是公主。


    此處並非室內。絢麗色彩包圍著一行人。這是為薔薇所飾的花園。


    “我可以感受到。好啦、該怎麽辦呢?要用大浪、泥流、閃電、次元斷層迎擊嗎?”


    宛如會傳滲入地麵的聲音答話道:


    “屬下認為如此最妥。”


    那是單膝跪於她身前的兩個人影之一——黑騎士。


    “您在說什麽、黑騎士大人!?”


    愕然提出異議的,是另一個人影——紅騎士。


    “先前言明若要對付那獵人,便要以光明正大、不辱黛安邏司的四騎士之名的方式進行的人,乃是您呀。他並非貪圖賞金的豺狼之輩。這男人對無法抵抗的我不殺不傷,並且未曾開啟由我守護之門而是由天窗進入——乃是真正的男子漢。事到如今,除拚死力戰以外,別無他法對公主及神祖顯揚我等之名譽。不、更重要的,是對那名男子應當如此。”


    “唉呀呀、說溜嘴了呦。友情突然覺醒了,變得比敵對意識還要多?”


    公主嬌笑的聲音宛若金鈴。


    “關於方才建議您意下如何?”


    黑騎士低著頭回應著。


    “如今比起我等之自豪,守護此城與公主方是當務之急。若是紅騎士與白騎士齊上或許能勝。不、是應當足以取勝。即便是屬下亦可咬劍參戰。然而,屬下曾與那男子交鋒並失去最後一臂,而屬下直覺認為最好莫要如此。絕不可令其來到公主麵前,哪怕是萬分之一,不、即便是兆分之一的機會也斷然不可。公主、懇請無論如何都要參酌屬下意見。”


    “好吧——紅騎士、出陣吧。”


    “是!”


    赤紅身影隨著喜悅應答聲站起;相對的,黑色的高大身軀卻不得動彈。仿佛像被看不見的巨手給牢牢按在地上一般。


    “黑騎士、接著是你呦。如果真的有為了我可以犧牲自己一切的準備,就像你剛才大聲說的一樣咬著劍去殺死d吧。——不過話是這樣啦。”


    公主輕巧一笑。黑騎士抬起頭後,心想說不定自己太過驚慌看錯了。因為妝點豔如薔薇的丹唇的笑靨十分溫柔。


    “手那樣子,就算你再怎麽厲害,也跟裸體走入惡狼的巢穴裏沒有兩樣。過來吧。我賜於你代替品。”


    d在吊橋前方停下馬匹。


    即使在隻有月光照耀的黑暗中,馬上的焰色仍舊鮮明奪目。


    “我是第二個對手。”


    紅騎士拔出了長劍。意思大概是——第一個對手是藍騎士。


    “現在便在此討回藍騎士與黑騎士大人一臂的仇。拔劍!”


    多說無益。d的右手也亮出了如冰長劍。


    第一戰中,紅騎士被d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暈。那是由於公主之命而堅決不抵抗之故,他拔劍後的實力,比d有過之而無不及。事實上,連麵對他拔劍術的黑騎士,也終究放棄了兩人間的比劃。


    而且,就如一股無聲話聲喃喃自語的“沒問題嗎?”這句話一樣,d的肉體尚未從同黑騎士之戰中的那一擊內完全恢複。


    “嚇!”


    伴著低沉吆喝聲,鮮紅人馬踏地衝來。同一時間黑衣青年也踏著月光策馬疾奔。


    兩人將相等的距離置於身後,接著巧中央——猛然爆出火花。有如被互斬聲震開似地,兩具身體跳入空中,再度交劍後落到吊橋中央。


    火花光粒灑落兩人肩頭,轉瞬即逝。馬匹奔離。


    紅騎士右手拔出了另一柄劍。才一懷疑他是否要使用雙劍,他便將那把劍插入眼前的橋麵踏板中。


    騎士的上身一沉。


    連黑騎士亦敬畏有加的拔劍密技——如今即將朝d急攻而來。但兩人的距離卻非劍刃可及。


    “咦呀呀呀啊!”


    尖銳——不、是連鋼鐵亦可斬斷的斷喝化為一閃。自鞘中迸現的光芒一片深紅。這一擊破空而至,呼嘯聲猛烈衝擊了d。


    d的動作堪稱是奇跡。在不知曉敵人武技真麵目的情況下,他就已將劍豎於身前。這正是戰士的直覺。


    某種東西擊中劍身後左右彈開,下一瞬間吊橋大幅往d的方向傾斜。


    因為支撐吊橋的左右鋼纜像起司一樣被颼地斬斷了。


    d僅是單腳後挪一步便取回平衡,說道:


    “音波是吧。”


    因為他已然看穿。紅騎士那無形劍刃的秘密,正是劍身劃破空氣的聲音。他的密技是將那聲音變成遠遠超出可聽領域的超音波,甚至可藉以斷鋼截鐵。


    劍身回鞘。


    它尚未變做第二發超音波炮射來,d就已衝了過去。


    這記重斬雖未變成超音波,但破空聲響卻比之毫不遜色。紅騎士勉強擋了下來,而麻痹感從手腕竄至肩膀後,他迫於無奈往後退開。


    d毫不留情的連擊襲來。上方劈砍有如呼嘯怒濤;中央突刺宛若迸射槍火;下方撩斬仿若疾


    躍彈簧。——每一劍都擁有從無懈可擊的架勢中施展出來的美感,接招的紅騎士姿勢已完全散亂。


    “去!”


    紅騎士一口氣躍往後方。


    他在空中納劍入鞘,同時看著眼前的d。紅騎士知道比起自己的拔劍,d比高高舉起的劍身會快上一步。


    “厲害!”


    黝黑鋼鐵將放聲大喊的頭部切為兩半,紅騎士的手按著劍柄,噴灑血雨摔落橋上。


    他的手再度一閃。破風聲在橋中央處響起,緊接著d的左手爆出鮮血。


    d立即拾起左手掌。紅騎士已於橋上斷氣。


    手掌浮現人臉後說了:


    “混蛋、是用那把劍讓音波反射了哪。”


    紅騎士為了反射劍音插在橋上的一劍,孤寂無比地沐浴月光下。


    “這一砍很厲害。和刀劍不一樣,不能隨便處理哪。多小心吧。”


    接著人臉露出痛苦似的表情後沉入了手掌裏。


    將自己的手掌放入口袋後,d解開頸上領巾綁住傷口,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走向等在吊橋另一邊的改造馬。因為先前兩人的馬已在橋上會馬。


    騎上馬正要開始奔馳,d向後看去。


    在紅騎士身旁,他的坐騎正在用鼻麵推碰靜止不動的人影。那應該是他的愛馬。


    d隨即轉回頭,往新的戰場奔去。


    “紅騎士好像也被打倒了呢。”


    美公主的笑靨看來越發明豔動人。


    “隻剩白騎士和你了。該不該用機關呢?”


    “如此則最為妥當。”


    黑騎士跪伏於地答話。園中薔薇在四周絢麗怒放。


    “不過還是算了吧。”


    公主淘氣地盯著忠心耿耿的男子。


    “因為特地給你裝上了代替兩隻手臂的東西,而且你又好像真的很想跟那獵人動手嘛。就請不要擔心像我的安危這種瑣事,隨你的意去放手一搏吧。我自己的事總會有法子的。”


    “公主。”


    黑騎士抬起了頭。他的雙肩上長著極其粗壯的新胳膊。


    他站起身,行了一禮。


    “喂、黑騎士——不問我嗎?不問我拜托了d什麽事?”


    黑騎士說了:


    “公主、屬下對您萬分感激。”


    “唉呀。”


    “屬下乃指賜與我等能以戰士之身死去一事。屬下定會與那吸血鬼獵人力戰至死方休。”


    “這真是太好了呢。”


    “公主。屬下等皆深覺已於此地長生過久。而此日終於來至。屬下謹此恭祝公主玉體永保康健。”


    “謝謝。——再見囉。”


    公主迅速地招招舉在俏臉旁邊的手指。看到這猶如小女孩的動作,黑騎士似乎微微笑了起來。


    直到朝門口走去戰士的背影消失為止,公主始終一直目送著。


    “真的是太長久了呢。”


    她喃喃細語,仿佛是要說給某個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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