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類的臉並不單單是由眼睛、鼻子與嘴巴組成的基本結構,這些五官的變化形成表情,讓人類的臉擁有個性。


    亞爾佛莉德對這個道理再清楚不過了,因為現在站在她眼前的"姆瑞魯卿"表情簡直跟凶神惡煞沒兩樣。


    在領主館邸所見到的"姆瑞魯卿",是一位性情溫和、謙恭有禮而且有優柔軟寡斷傾向的老貴族,然而此時佇立在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前方的人五官是姆瑞魯沒錯,表情卻仿佛變了一個樣。


    雖是一身便服,腰際卻佩帶著刀麵寬廣的大劍,雖然不知其實力如何,不過想同時對付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二人恐怕相當困難。或許他的身後跟隨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也說不定,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隨即觀察黑暗的動靜,完全聽不到甲胄的聲響,連士兵的呼吸聲也感覺不到,看樣子"姆瑞魯卿"是單槍匹馬來到這裏。


    "老夫再重複一遍,那家夥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不然就等於主動招供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狂妄自大的態度、泛著邪惡目光的雙眼、凶狠毒辣的語氣,現在的"姆瑞魯卿"再也不做掩飾,肆無忌憚的露出真麵目。


    "姆瑞魯卿,這樣的稱呼對嗎?"


    法蘭吉絲語氣略帶嘲諷,冷靜地展開應戰。


    "我們掌握不到事情的真相,由於線索太少以致無法判斷哪一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姆瑞魯卿,因此我再詢問一次,稱呼你姆瑞魯卿是正確的嗎?""多謝你的不厭其煩,不過這個稱呼是錯的,不同於地麵的虛假欺騙,地底才是真正的世界,正如那家夥所說的,老夫是那家夥的大哥。"說著便指向鎖鏈纏身的老人。


    "這家夥把自己的大哥,也就是老夫幽禁在地底深處,對外宣稱老夫已死,恬不知恥地占據領主的地位。他奪走了老夫的地位,老夫的人生,甚至是老夫的名譽與未來。"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卿"的老人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唾液裏包含著憎惡與激動的劇毒,滴在地上沒有冒出白煙還真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相較起男性之間的激情,二名女性顯得格外冷靜。法蘭吉絲不用說,就連亞爾佛莉德也是,一旦內心的驚訝與厭惡感達到飽和狀態,亢奮會悄然消褪,反而能夠以清醒的神智觀察二名老人。目前正處於陌生的土地地底,麵對的是一觸即發的狀況,倘若不保持冷靜就無法脫離險境,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曾經數度在生死邊緣化險為夷,因此相當明白這個道理。


    "看來內情錯綜複雜,我們實在看得一頭霧水,在場的二位之中一位是姆瑞魯卿,那麽另一位該如何稱呼呢?""就是嘛,趕快趁這個機會報上自己的大名,你這個冒牌的姆瑞魯卿,不然事情怎麽進行下去?"二位女性在探索真相的同時也順便拖延時間。且不論她們的心思是否被看穿,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的老人傲然地抬頭挺胸答道:


    "老夫名為凱麥恩,姆瑞魯的大哥,歐克薩斯正統的領主。"這番話讓鎖鏈纏身的老人發出痛苦與憤怒的嘶吼,衰弱不堪的身軀不知從何湧現如此氣力,他激動地甩動鎖鏈,拚命想撲向聲音的主人,這麽做自然是徒勞無功。


    "噢噢,想不到你還這麽有力氣,很好很好,這樣才不辜負為兄讓你活下去的用意,盡量多折磨自己取悅為兄我吧,我的弟弟。"名為凱麥恩的老人的狂笑搖撼著地道的石壁。


    "刻意在別人麵前發出的笑聲是不會持續太久的。"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老人頓時打住笑聲。


    "因為這種笑並非打從心底由衷的笑,而隻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無論氣息或聲音,這樣的笑法是不長久的,此事暫且放在一邊,凱麥恩卿,您好歹也是一名貴族,所以我就以"卿"稱呼您。您奪走令弟的領主地位,事出必定有因,如果您認為自身的行為問天無愧,就請您光明正大說清楚吧。"凱麥恩以狐疑的視線探索著法蘭吉絲,美麗的女神官則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當然,如果是鬼鬼祟祟、羞於見人的勾當以致不便向他人啟齒,那我也不會追究下去……依我猜,理由大概隻是因為哥哥比不上弟弟才能出眾吧。""住口!"


    凱麥恩大喝一聲,太陽穴暴起好幾條青筋,亞爾佛莉德借著火炬看見老人的模樣,內心不斷叫好,凱麥恩的猜忌心已經被憤怒一掃而空。


    "老夫不僅是兄長,在所有方麵都遠勝過姆瑞魯,因此才會在毫無反對聲浪的情況下,父親選擇身為長男的老夫成為繼承人,而陰狠狡詐的姆瑞魯內心暗藏毒刀,準備伺機行動。"仿佛著了魔似地,凱麥恩逐條列出胞弟姆瑞魯犯下的"罪狀"。


    當父親臥病在床,姆瑞魯便著手策劃奪取兄長的地位,表麵卻頻頻強調對兄長忠心不二,讓凱麥恩疏於戒備,接著再一同騎馬到山區出遊。


    一身汗水淋漓的凱麥恩在弟弟的慫恿下,喝幹了皮袋裏的麥酒,正覺得酒味有點苦,不料頓時手腳發軟,不省人事。


    "當老夫再度清醒時,已經在這個地底,手腳被鐵鏈鎖住,就象現在這個家夥一樣,我不斷高聲求救,喊到喉嚨撕裂吐血之際,這家夥出現了,臉上帶著苛薄的笑,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喪服,然後對老夫說——我剛剛舉行過你的葬禮,大哥。"凱麥恩連人帶馬跌落山穀摔死,屍體遭到獅子啃食,長男猝死的消息讓父親受到嚴重打擊,身體急速衰竭,一個月後也跟著辭世,於是次男姆瑞魯順利成為新領主。


    凱麥恩說著說著,臉部五官刻劃出憎惡的線條,情緒激動得牙齒碰撞出聲。


    "老夫好幾次試圖自殺,咬舌自盡、一頭撞上石壁、絕食餓死都行,然而這家夥卻不斷威脅老夫,如果老夫自殺,就立刻殺掉老夫的兒子納摩德。""手段真狠毒。"


    "老夫的弟弟是個心術不正的家夥,老夫既然連死都不被允許,隻有祈禱正義總有一天實現,就這樣挨過二十年的歲月。""原來如此。"


    法蘭吉絲頜首。


    "被外界認定意外身亡其實是被幽禁在地底,領主地位也被奪走,嚐盡二十年的辛酸血淚,所以你現在已經報複了這個可恨的弟弟。""不是報複。"


    "那又是什麽?"


    "是正義的製裁。"


    凱麥恩自信滿滿地斷言道。一旁姆瑞魯或許已耗盡了力氣,隻是微弱地呼吸著,毫不加以反駁。


    "你在一年前殺姆瑞魯卿的夫人,也是正義的製裁嗎?"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睜大雙眼。


    "哦,你連這件事也知道?"


    "這隻是我的猜測,即使外表再怎麽相像,做為妻子是不會把別人誤認成自己丈夫的,一開始或許會以為是重病的關係才讓整個人變了樣,不過久而久之,可疑之處與日俱增,內心的問號也會逐漸擴大。"亞爾佛莉德暗自表示認同,她也聽說過此事。姆瑞魯的妻子許久未出館外露麵,恐怕她已經察覺了自己的丈夫是別人所冒充的,結果慘遭殺害滅口。


    "這麽一來,薩拉邦特卿的母親就是被這個男人殺害的嗎?"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薩拉邦特的母親很早便已去世,姆瑞魯後來又納繼室。薩拉邦特離鄉背井遲遲不回的理由,其實是有意回避父親的後妻——這個原因於日後才得知。


    不知是第幾次,凱麥恩又發出近似瘋狂的笑聲。


    "我算是很仁慈了,我讓那女人、也就是姆瑞魯的繼室毫無痛苦地死去,原本仇人的伴侶應該活埋在石灰洞裏才對,不過我後來親手捏死她,比殺一隻雞還輕而易舉。"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完全不覺得凱麥恩的做法有何仁慈之處,重點在於,凱麥恩原本就是生性殘忍的人嗎?亦或是複仇的念頭讓他變成這樣?


    (二)


    "想請問,您是如


    何擺脫長達二十年的禁錮,對胞弟展開報複行動的呢?恕我才疏學淺,還望您指教。""我也很想知道。"


    麵對這個質問,凱麥恩頭一次表現得吞吞吐吐。


    "這個……相較起來老夫長年的忍辱負重,這點小事不值得一提。""哦,那麽剛才聽您滿口正義的製裁,在您恢複自由之身的同時就應該立刻上訴亞爾斯蘭國王,想必會得到公正的裁決,為什麽當初不這麽做?"亞爾佛莉德嚐試改變話題,此時凱麥恩的舌鋒再度運轉起來。


    "亞爾斯蘭?哼!那個乳臭未幹的小鬼成得了什麽氣候,老夫從來沒想過要指望那家夥,不,就算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不了老夫,國王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凱麥恩的辯舌裏蘊含著狂熱。


    "老夫擁有遠比亞爾斯蘭更強有力又值得信賴的靠山,不是,老夫有這番榮幸,老夫已經立誓要將老夫的忠誠甚至性命奉獻給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假領主凱麥恩的語氣和說話的內容讓法蘭吉絲不由自主打起冷顫,她目光銳利地掃視暗處,手握著劍柄詢問道: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


    話說了一半,凱麥恩又閉上嘴,見到他這種隻能以不自然來形容的態度,亞爾佛莉德就從另一個角度提出質問。


    "即使你取代了姆瑞魯卿,卻還是瞞不過薩拉邦特卿的眼睛,不管你們兄弟怎麽相像,兒子是不可能認錯父親的,就跟夫人的情況一樣。""老夫不在乎,反正老夫會殺了薩拉邦特那小子。""哦,怎麽殺?薩拉邦特卿可是很強的。"


    "你們管太多了。"


    凱麥恩不屑地啐道。


    法蘭吉絲緊接著開口。


    "亞爾佛莉德,大致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理清了,這個心狠手辣的複仇者刻意製造借口,先把我們引來。"凱麥恩緘默不語,眼球狡猾地轉動著,法蘭吉絲觀察著他的動靜,並繼續向亞爾佛莉德說明。


    "然後設法讓我們離奇死亡,再把屍體藏起來,國王的兩名近臣同時失蹤,薩拉邦特卿必定會負起責任,返回故鄉調查,屆時派出士兵在山穀入口埋伏以暗箭偷襲,無論薩拉邦特卿如何勇猛也無法全身而退。""原來我們成了誘餌?"


    亞爾佛莉德表情微慍,如果法蘭吉絲的說法成立,就可以說明凱麥恩大部分的言行。


    "不過這種手法不可能重複使用吧,要是連薩拉邦特卿也失蹤,王都方麵是不會袖手旁觀的。""說的也是。"


    "就是啊,那爾撒斯或達龍卿,甚至是亞爾斯蘭陛下也許會親自親領大軍前來這座山穀,就算這座山穀地處天險,也難以抵擋王都大軍的攻勢。""如此一來王都就變成空城了。"


    法蘭吉絲冷靜的一番話點醒了亞爾佛莉德,她頓時屏住氣息。


    而法蘭吉絲的視線則未曾移開凱麥恩的目光。


    "如此一來,納摩德掉落的書信,也就是來自密斯魯國的密件具有相當重大的意義,暗示內神通外鬼企圖吞並帕爾斯國,與密斯魯國或邱爾克國聯手是不可能的,不過這種程度的事情倒是可以辦得到。""……"


    凱麥恩默不答腔,或許是害怕禍從口出,他緊閉嘴唇,雙眼目光閃爍,腳下開始移動。


    "或者說,連密斯魯國也隻是陰謀舞台的一個道具,目的是製造帕爾斯國內的混亂,導致分裂爭鬥,究竟是什麽人會抱有這樣的企圖?不是在地上而是潛藏在地底的那群生物?"耐不住急速竄升的緊張感,亞爾佛莉德抓著短劍握柄低聲喊道:


    "法蘭吉絲!"


    "小心點,亞爾佛莉德,這個複仇者被忿恨遮蔽了良心,將靈魂出賣給蛇王撒哈克了!"亞爾佛莉德聞言瞬間愣在原地不動,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有如雷鳴般發出轟然巨響,同時化為無形的枷鎖鏈束縛了亞爾佛莉德。無論是貴族、一般平民還是盜賊,一聽到撒哈克的名字就禁不住打哆嗦,不需任何理由,這是帕爾斯人的正常反應,縱使以勇敢機敏著稱的亞爾佛莉德都不例外。


    其實連法蘭吉絲也是一樣,這時她向亞爾佛莉德發出警告,卻慢了一秒鍾。


    法蘭吉絲的一秒鍾和亞爾佛莉德的一秒鍾加起來隻有兩秒鍾,但對一個充滿憎恨與怨念的瘋狂老人而言已經相當足夠。


    凱麥恩發出不象人類的怪叫,往空中跳起。


    是借助魔力的飛行嗎?不過下一刻,法蘭吉絲揮舞的細劍有了反應,以為是黑色大蛇摔到地麵,仔細一看是原本張在石壁上方的黑網。法蘭吉絲以劍割斷落下。


    緊接著有個物體掉落在亞爾佛莉德腳邊,撞擊到地麵時還迸出火花,原來是一個滑輪。隨即一個不祥的重響壓過滑輪的響聲,火花再度迸出。當凱麥恩從空中又降落地麵,亞爾佛莉德立刻朝他的左肩猛力刺出短劍,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硬物阻擋了劍刃的去處,惹得亞爾佛莉德忍不住破口大罵。


    "搞什麽鬼。"


    一個鐵籠子堵在亞爾佛莉德與凱麥恩之間,和姆指一般粗的其中一根攔住了短劍刃,不祥的鈍響正是鐵籠落下的聲音。


    "這下雌獅被關進籠裏了。"


    凱麥恩陰毒地笑著,本想抓住鐵籠又立刻縮回手,因為鐵籠裏的女戰士朝著隨便靠近之人揮出一劍。


    "老夫五天後再來,這段時間老夫會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置餓得發昏的你們,你們盡管向那群不中用的神明祈求奇跡出現吧!"凱麥恩刻意拉開嗓子哄笑,邪惡的背影逐漸和火炬光亮接觸不到的黑暗融為一體。


    "中計了,我實在太不小心了。"


    "不要緊,那爾撒斯一定會適時想出對策的。""軍師大人的確是卓越出眾的智者,然而那爾撒斯並不知曉納摩德掉落的書信一事,這並非憑借人的智慧所能預測到的,軍師大人的智謀也必須以精確的情報為基礎才能夠得到發揮。"亞爾佛莉德思索了片刻,隨即以活力充沛的聲音說道:


    "意思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活著回到王都才行。""沒錯,我們一定要回王都向陛下與軍師報告這個消息,事關帕爾斯的存亡,絕不容許任何差池。"法蘭吉絲從懷中拿出一支翡翠小笛,亞爾佛莉德恍然擊掌。


    "我明白了,吹了這支笛子就能召喚精靈帶領我們出去!""隻限地上。"


    "咦?"


    "精靈並不喜歡地底,有可能它們的所在範圍聽不到笛聲,若是這樣就算吹了笛子也無濟於事。""可、可是不吹吹看怎麽知道,先試著吹吹看再說嘛。"法蘭吉絲頜首,嘴唇才剛抵住笛子,鐵籠的對麵便傳來聲響。法蘭吉絲將笛子從嘴唇拿開,二人豎起耳朵聆聽,那是吵鬧又厚重的雜音,與優美的旋律相差十萬八千裏,是人的腳步聲和金屬鏗鏘作響的撞擊。


    聲音的來源立刻真相大白,出現在鐵籠外的,是前一刻被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追趕的納摩德,腰際掛著一大串鑰匙晃個不停。


    (三)


    "挺不錯的嘛,女神官。"


    聽到對方的嘲弄,法蘭吉絲毫不客氣地問道:


    "你是什麽人?"


    "你問我是什麽人?"


    納摩德誇張地睜大雙眼。


    "女神官你也太健忘了吧,見過那麽多次麵,你居然還記不得我的長相。""記是記得,逼不得已的。"


    "那你就說說看我是什麽人,名字要加上"大爺"。"法蘭吉絲的雙眸在火炬的照耀下如同寶石般晶瑩明亮。


    "你雖自稱納摩德,但我懷疑你是否為本尊,因為剛剛這個地底同時出現了兩個自稱姆瑞魯卿的人。""我當然是本尊,貨真價實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納摩德大爺!""那實在太遺憾了。"


    "你說什麽?"


    "簡直糟蹋了納摩德這個名字的含意,如果你是冒牌貨,真正的納摩德另有其人,我至少還可以期待這個人物比較聰明又有度量一些。""噢,這有什麽好期待的?"


    "這還用問嗎?我從來沒見過象你這種愚蠢至極、心胸又狹窄的人,任何一個男人都比你強。"納摩德的表情開始抽搐,亞爾佛莉德則大笑出聲。


    "一點也沒錯,比起這家夥來說,奇夫卿就等於半個神了。""你也把奇夫捧得太高了,頂多隻有五分之一吧。"好不容易,納摩德才隨著呼吸吐出一句話。


    "你這個可惡的女神官,舌頭就跟蠍子的尾巴一樣!"在帕爾斯常形容銳利的毒舌是"嘴裏長了蠍子的尾巴"。


    "不過我承認你確實美若天仙,如果你改變態度乖乖聽話,我就放你們出去,如何?"法蘭吉絲默不答腔,納摩德把視線挪向一旁。


    "這位實習生你呢?我想女神官可以做我的側室,那你當下女也行。""想得美。"


    亞爾佛莉德不加思索地吐出舌頭,在眼前彈指以表達她的不屑。納摩德正想破口大罵,法蘭吉絲接著問道: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父親取代了叔父?""一開始就知道了。"


    被問到的納摩德立即回答。


    "父親做的事是對的,他奪回自己身為領主的正統地位,而我也成為正統的繼承者,這是最好的結局。""你說這是結局?"


    法蘭吉絲的語氣蒙上一層霜。


    "如果你以正統繼承者自居,就應該努力充實以求得合乎這個地位的能力,生來就站在比別人更有利的位置,付出與別人相同的努力就會比別人走得更高,不過我看你根本沒有為將來繼任歐克薩斯領主做好磨練自己的準備。""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麽,原來隻是無聊的說教,隨便你怎麽說吧。我是叔父姆瑞魯的繼承人,未來的歐克薩斯領主,名份是姆瑞魯的外甥,其實是私生子--這種安排論誰也不會提出異議,真想看看薩拉邦特那個笨蛋在知道真相以後的表情。"亞爾佛莉德瞪著納摩德。


    "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這女人怎麽這麽羅嗦?什麽事?"


    "在神殿失蹤的三人到哪裏去了?"


    "不關你們的事。"


    "你是不是對她們亂來,然後殺了她們!?"


    "哼!是又怎樣?"


    納摩德露出牙齒訕笑著。


    "這座山穀是我的,住在這座山穀的女人全都是我的,她們要生要死,要穿衣服不穿衣服都得看我高興。""沒種!"


    "你說什麽?"


    "隻有沒種的男人才能以暴力脅迫女人屈服,不過憑你的功夫連女人也贏不了,沒種當中最沒種的非你莫屬。""……你好大的膽子。"


    "別生氣,能夠成為全國第一是很了不起的,盡管是最沒種、最卑鄙或者最愛說謊的。"說著說著,亞爾佛莉德便走近鐵籠,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戰士預先計算好的動作,法蘭吉絲明白這一點,但納摩德根本不懂。


    下一瞬間,亞爾佛莉德從鐵籠的縫隙朝納摩德的鼻子吐口水。


    頓時,納摩德發出凶暴的吼叫,手臂伸進鐵籠的縫隙,說時遲那時快,亞爾佛莉德縱身跳開,讓納摩德的大手撲了個空,緊接著法蘭吉絲從一旁抓住納摩德伸進籠子的右臂。


    然後把手臂用力一擰。


    納摩德的上半身擠在鐵籠邊,發出痛苦與狼狽的慘叫,隻剩左手在空中亂抓。


    "亞爾佛莉德,快拿鑰匙!"


    法蘭吉絲這句話一出口,亞爾佛莉德的纖纖玉指早就摘下納摩德腰際的鑰匙串。


    "這個沒用的飯桶到底帶了多少把鑰匙啊?"


    亞爾佛莉德一邊咂嘴,一邊不斷試著開鎖,到了第四把終於有了反應,鎖頭發出自暴自棄的響聲鬆脫了。


    打開鐵籠,亞爾佛莉德順勢走出來,以短劍前端抵住納摩德的咽喉,法蘭吉絲也放開納摩德的手臂走出籠外。納摩德的腰杆被踢了一腳,整個人滾進鐵籠裏,上了鎖之後囚犯與看守人的立場完全對調。


    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陰森的聲音。


    "居然在這麽緊要的關頭扯你父親的後腿……這個窩囊廢!""父親大人,快救救我啊!"


    "你自己不會想辦法嗎?"


    "不,不要見死不救啊,我是你的兒子,你最重要的繼承人啊!如果你丟下我不管的話……"納摩德的話中斷了,被法蘭吉絲用力按住頸動脈以至發不出聲音。


    亞爾佛莉德向黑暗處發出嘲諷。


    "俗話常說,愈沒出息的孩子愈可愛,不過我們可是一點也不會對納摩德的家夥手下留情,再不放我們回地上,就要你可愛的納摩德腦袋跟身體永遠分家!""可惡,你們太卑鄙了,居然拿人質做要脅!""卑鄙?利用秘道潛進屬於男人禁地的神殿誘拐婦女,你們還好意思說我們!?""那些女人是祭品,我們並非濫殺無辜。"


    亞爾佛莉德大笑不止。


    "正派的神祗是不會需要人類當祭品的,如果真有這個必要,拿他們自己當祭品不就得了,這才風光啊,為什麽不這麽做呢?"麵對亞爾佛莉德尖銳的質問,聲音的主人並未立刻作答。法蘭吉絲探索著聲音主人的動靜,由於對方巧妙地潛伏在黑暗中,因此無法辯識正確位置。


    "……老夫沒有自我了斷、沒有精神錯亂,在地底忍辱偷生,一直都是為了你。"這個"你"指的自然是納摩德。


    "當老夫借助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力量得以重返地麵的時候,老夫內心期待成長後的你能有一番作為,結果你隻是身體長大而已……"凱麥恩的聲調宛如膽汁既濃濁又苦澀。


    "女人啊,逼不得已與你們交易吧,把納摩德--老夫那不肖子放了,相對地老夫會保障你們的安全。"法蘭吉絲從容不迫地開口說道:


    "那麽這位身係囹圄的老人呢?"


    "……"


    "怎麽了?"


    "那家夥的命運應該與你們無關,為何要理會這個救了他也沒有好處可拿的家夥?""你被幽禁了二十年,並沒有被挖掉雙眼。"


    "……你想說什麽?"


    "我並不想要你以此滿足,既然你還不過癮,讓個老人活下去,自然多的是複仇的機會,現在暫時打成平手,日後再做勝負如何?""照她的話做吧,父親大人!"


    納摩德嘶吼著,亞爾佛莉德短劍的前端輕輕劃過他的皮膚,傷口汨出鮮血,納摩德拉高音量。


    "老夫明白了,就依你們吧。"


    近似沉吟的承諾傳來,談判就此成立。


    (四)


    得到解脫的納摩德象個醉漢踉踉蹌蹌地融入黑暗當中,法蘭吉絲隨即將真的老領主姆瑞魯從枷鎖釋放。談判雖然成立,卻不可能持續太久,必須趁假領主凱麥恩率兵前來之前離開地底才行。


    "亞爾佛莉德,你手上的鑰匙串裏應該有一把可以打開老人的鎖,快試試看。""我知道,不過……"


    "你有什麽不滿嗎?"


    "倒也不是什麽不滿啦,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我聽到的全是一些"早知道就不聽"、"連聽都不想聽"的事情。"法蘭吉絲完全可以了解她的心情。


    "假如那個叫做凱麥恩的人所說的一切是事實,那真是太可怕了,可是又沒有明白確鑿的物證,目前隻能做單方麵的彈劾罷了。其實還沒有聽取這個老人的證詞之前,不應該聽信一麵之詞,也無法加以定罪。"手上的鑰匙串鏗鏘作響,亞爾佛莉德走近被鐵鏈鎖信的老人,沾滿鮮血、汗水與皮脂的身體與衣服發出刺鼻惡臭,亞爾佛莉德忍不住蹙起眉心,卻不敢說出"好臭


    "。幸好在第三把鑰匙就有了反應,生鏽的鎖鏈吱嘎作響接著鬆脫,亞爾佛莉德扶起差點竣在地上的老人。


    "大哥太可恨了……"


    長時間保持緘默的老人開啟幹裂的嘴唇,聲音雖然無力卻逐漸產生熱度,力量的泉源來自憎惡,老人衰弱不堪的身體激動地顫抖著。


    "大哥成為父親的繼承人之後,得寸進尺搶走了老夫的未婚妻,然後生下納摩德。大哥太可恨了,老夫恨他是理所當然的!"亞爾佛莉德不知如何應答,一對彼此傷害至老的兄弟值得同情也教人駭然。


    "我無意殺害納摩德,因為他是老夫未婚妻的親生子,老夫打算總有一天讓他們父子重逢,也想過好歹給予納摩德一個地位……""走吧,有話等到了地麵再說吧,鎖鏈已經解開了,你自己站得起來嗎?"亞爾佛莉德扶著老人,盡可能以溫柔語氣說道;回到地麵接觸陽光,老人暗濁的怨念也許會趨於和緩。


    亞爾佛莉德攙著老人,法蘭吉絲舉起火炬,三人一起往前走。往神殿的方向走了不到十步,暗處卻傳來充滿惡意的呼嘯,老人的身子略往後仰,沒有發出慘叫,隻吐出少量鮮血與氣息,貫穿咽喉的黑色弓箭在火炬的映照下晃動著。


    "活該!看我宰了你!"


    是納摩德的叫聲,沸騰著憎恨與歡喜的聲音響遍整個黑暗空間。


    "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要射哪一個呢?先讓你們動不了再說……"接著,他的聲音轉為痛苦的哀嚎。


    "啊啊、可惡、好痛、好痛!居然敢這樣對我……"法蘭吉絲縱身躍起,左手持著火炬,右手則揮起長劍,毫不留情地朝暗處猛砍。


    "法蘭吉絲!"


    "聽聲音就知道命中目標了,不過不曉得是砍到啊個部分?""……左手臂。"


    亞爾佛莉德往前一指,那個位置還算火炬的亮度勉強可以觸及的範圍,相隔數步距離的石地上有個物體,是一隻抓著弓弦的人類左手臂。


    "可惡!可惡!"


    簡潔卻深刻的咒罵持續著,負向的情緒和著鮮血淌在地上,黑暗中不斷重疊著回答。


    "竟敢砍斷我重要的左手,可惡的女神官,我絕不饒恕你們,給我走著瞧,我要你們吃不完兜著走!"聲音漸行漸遠,納摩德的射箭本領意外地嫻熟,隻不過恐怕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可以表現了。法蘭吉絲無意窮追不舍補上一劍,她將沾著血漬的劍收回劍鞘,將火炬舉向倒地的老人,老人毫無痛苦的表情,臉上隻有一片呆滯。


    "不行,已經沒有呼吸了。"


    "……想不到會變成這樣的收場,薩拉邦特卿太可憐了。"二人連連歎息,不過依戰士的直覺判斷,現在不是沉溺於傷感的時候,冷靜說來,現在少了個負擔,二人就能盡快離開地底。即使地道埋伏了敵人,二名女戰士也有充足的實力應戰。


    "亞爾佛莉德,把老人的頭發砍一束下來,至少要把這個交給薩拉邦特卿。""我明白了。"


    "接著就馬上離開這裏。"


    現在隻有將真正的老領主姆瑞魯的遺體留在原地,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如果不能活著逃脫,以後也不可能再回來為他下葬。


    二人向老人的遺體輕輕一拜,小跑步往地道奔去,火炬很快就會燒盡,在被黑暗完全包圍之前,有必要盡量接近出口才行。


    拐向第二個轉角之際,距離還不夠讓她們跑得氣喘籲籲,亞爾佛莉德察覺到情況不對勁,側著頭納悶地問道:


    "法蘭吉絲,你有沒有聞到什麽怪味道啊?"


    "你也聞到了?"


    火炬的亮度逐漸變暗,二人表情緊張地麵麵相覷,亞爾佛莉德喘著氣說道:


    "法蘭吉絲,這是煙味!有什麽東西燒過來了!"似乎以這番話為信號,濃煙尖兵由二人身後緊追而來,亞爾佛莉德揉著雙眼,法蘭吉絲咳了兩聲,即使事出突然,美麗的女神官也很快就明白了整個來龍去脈。


    "是納摩德放的火,不管他要把我們燒死還是悶死,總之他就是不讓我們活著回到地上。""有意思,我就偏偏要活著走出去。"


    亞爾佛莉德把鑽進嘴裏的濃煙隨著怒氣吐出來。


    "然後我要他再也沒辦法做出這種陰險卑鄙的勾當!啊啊、氣死人了!真想跟一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讓人心服口服的敵人對打。""這就是所謂身為勇者的氣魄吧,不過在反擊之前必須先逃離這裏才行。"嗆人的濃煙迎麵襲來,無情地搔弄二人的眼與鼻,不過如此一來就能從濃煙的流動判斷方向,於是二人背對著煙與風在地道奔馳著。


    隻要有風,即表示空氣的出口就在某處,因此必須順著風向逃跑,這同時也意味著,神殿的暗門一直是敞開著的。


    看來有機會得救了,亞爾佛莉德跑著跑著,就想起最近剛認識的一個朋友。


    "對了,要是蕾拉發現不對勁,跑來幫忙就太好了。""蕾拉嗎?她做事是很牢靠,不過對她期望過高就是你的不對了,說不定人家睡得正甜,在夢中花園散步著。""好羨慕,我也真希望跟她一樣。"


    "說起蕾拉啊,亞爾佛莉德。"


    雖然跟目前狀況毫無關聯,不過法蘭吉絲相當在意關於蕾拉的一件事,白天曾經聽亞爾佛莉德提過,蕾拉年約十九歲,出生時和其他二名嬰兒一起被丟棄在神殿……


    "亞爾佛莉德,你有沒有想過?"


    "蕾拉嗎?什麽事?"


    "關於亞爾斯蘭陛下的身世之謎。十九年前,當時的泰巴美奈王妃產下的嬰兒應該是女孩沒錯。"亞爾佛莉德啊的叫了一聲,隨即捂住嘴巴。這裏除了她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在場,其實沒有必要特地掩住嘴巴。


    "……原來如此,我一直沒注意到,不過,或許這隻是巧合罷了。""現在要做結論還太早,就象你所說或許隻是巧合罷了,然而,蕾拉配戴的手環是銀製的,而且上麵還刻著一個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輕人對吧?""是啊,還用短劍刺進公牛的頭。"


    "這是隻有王族以及身份高貴與之相當的人才有權佩帶的圖樣,因為那個年輕人正是密斯拉神在人間的姿態……"法蘭吉絲不再開口,身後的熱氣猛竄而上,紅光直逼而來,不僅是濃煙,連火舌也接近了,速度簡直快得驚人。


    心想著便回過頭,一眼便瞧見飛舞跳躍的不祥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兩人,感覺不象火,倒象是水在流動,兩從見狀頓時恍然大悟。納摩德並不隻有放火,還把油倒進地道,地道的坡度有些微傾斜,於是火乘著油在整個地道竄燒,迎麵撲向二人。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一語不發的繼續跑著,而且是全力衝刺。地道在火焰的反射下被染得通紅,此時二人冷不防停下腳步,因為前方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歌聲。


    "啦嚕啦、啦啦嚕啦……在狂風般的喝采聲中,吟遊詩人優雅地登場了。""法蘭吉絲,那個歌聲是!?"


    "帕爾斯雖然麵積遼闊,人口眾多,不過象他那種活寶貝全國找不到第二個了。""可是,奇夫卿怎麽會……難道他真的是潛進神殿來做壞事的嗎?"事到如今已經無暇考慮太多,紅色的熱風推擠著背部,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繼續往前跑,此時前方出現一個人影,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敬,盡管姿勢相當優雅,卻搞錯了狀況。


    "嗨,法蘭吉絲小姐,還有亞爾佛莉德小姐,幸好你們平安無事。""在你嬉皮笑臉的時候,我們就快有事了。"


    女神官沒好氣地說道。


    "即使你的眼睛充斥著不純正,也應該瞧得見那團火焰吧,你趕快回到神殿通知有火災發生,並要所有人避難,不然會有好幾百人傷亡。""神殿裏全是女性,這的確不是鬧著玩的。"


    奇夫一本正經地點頭,讓開路麵由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跑在前方,自己則尾隨在後,一片通紅的地道石壁映出三個搖晃的人影,身後猛烈的火勢窮追不舍。


    (五)


    當金黃色與薔薇色的黃昏進入尾聲,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夜。白晝的熱氣逐漸褪去,涼氣緩緩包圍住王都葉克巴達那的街道,詩人們稱頌不已的"王都迷人的夏夜"才正要揭開序幕。


    將老鷹告死天使從自己的手臂移向棲木,國王亞爾斯蘭來到陽台。天上有星座,地麵有燈海,市街的熙攘乘著夜風隱約傳來,此刻此景正是"和平與繁榮"的最佳寫照。


    這個夏天,亞爾斯蘭未曾穿戴甲胄,一直待在王都專心治理國政,夏天尚未結束,每天都是有如奇跡一般的安穩平靜。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壞。"


    每天規律地處理政務、舉辦活動,想不到亞爾斯蘭並不覺得厭煩。年紀輕輕就已經立下"英勇國王"應有的實績,借此奠定了個人聲望,目前實在沒有必要為了求得軍事上的成就將國家卷入無謂的紛爭。


    亞爾斯蘭有些誇大了這個表麵看似平穩,但就某種角度來說也是相當無趣的生活,然而年輕的國王一直有種感覺,這樣的日子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


    因此亞爾斯蘭每天都會刻意找時間與達龍或那爾撒斯見麵,盡量與他們一同進餐,因為他知道,能夠如此悠閑談笑的日子總有結束的一天。


    亞爾斯蘭今年十九歲,說來其實也才十九歲而已,不過世間早夭或橫死的王者不勝枚舉,英年早逝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能性雖然無限,然而亞爾斯蘭統治國家的理念與構想不全然得以在他有生之年盡數完成,培養一個繼承理念的人選亦是身為王者的義務,因此有必要早日結婚--這是老宰相魯項的口頭禪。


    亞爾斯蘭在餐桌前坐定,在座的還有達龍、那爾撒斯與耶拉姆,連續好幾天在身邊作陪的都是這幾張麵孔。眾人享用佳肴與美酒之後,亞爾斯蘭提出一個煞風景的話題。


    "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可否請各位聽我說?""為臣洗耳恭聽陛下的想法。"


    那爾撒斯擺出教師的表情,達龍則露出"又來了"的眼神,卻若無其事地啜著葡萄酒。


    "今年二月,我軍按照那爾撒斯的規劃,前往討伐在辛德拉劫掠的假麵兵團,當時是通過特蘭與邱爾克兩國才進入辛德拉境內。"世稱"亞爾斯蘭的半月形"是一項戲劇性十足的軍事行動,那爾撒斯的策略完美演出、大獲成功。自此以後,他國不再對帕爾斯窮兵黷武,使得帕爾斯能夠迎接一個太平的夏季。


    "不知邱爾克國的卡魯哈納國王作何感想?讓他國軍隊通過自己國家的領土,侵略辛德拉國失敗,又損失了假麵兵團這支貴重的戰力,如果我是卡魯哈納國王,必定對帕爾斯國心存埋怨。""就象畫裏所描述的好心沒好報。"


    聽那爾撒斯如此說道,達龍隨即把酒杯擱回桌上,還故意撞出聲響。


    "有這幅畫我怎麽沒看過?是誰畫的?"


    "閉嘴,你這個不懂藝術的俗人!失禮了,陛下,請繼續。"對於二個稀鬆平常的鬥嘴,亞爾斯蘭報以微笑並接著說下去。


    "單憑國王個人一時意氣用事是不可能動用大軍與他國挑起戰火,假如卡魯哈納國王真有此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曾經聽那爾撒斯說過,卡魯哈納國王就象獾一樣,不會大膽向他國用兵,隻要待在堅不可摧的國都赫拉特根本不怕外界動到他一根汗毛。""正如陛下所說。"


    那爾撒斯在桌麵叉起十指,達龍則在白米飯淋上菠蘿瓦大快朵頤一番,菠蘿瓦是牛與羊的絞肉攙上搗碎的巴旦可與葡萄幹,再以胡椒調味的食品。


    "邱爾克人與特蘭人原為同族,特蘭國王目前不知去向,軍隊也遭到殲滅,國家的形態喪失殆盡,卡魯哈納國王若是率領大軍北進,特蘭的領土很有可能就此將入邱爾克之手。"那爾撒斯頜首同意亞爾斯蘭的話,同時把石榴冰糕拿到手邊,拿起梨木製的湯匙。


    "卡魯哈納國王若是派遣大軍北征,其目的僅止於擴充領土嗎?陛下。"亞爾斯蘭手上也拿起梨木湯匙,耶拉姆在他麵前擺了一盤淋了醋蜜的冰糕,清爽的微甜別具風味。


    "如果成功占領特蘭國,卡魯哈納國王等於確保了從北邊入侵帕爾斯國的管道。"亞爾斯蘭腦海描繪著帕爾斯周邊的地圖,一邊動起湯匙。


    "我軍在今年二月的行動路線人稱之為亞爾斯蘭的半月形,相同的路線由邱爾克方向出兵侵略帕爾斯國,到時候該如何稱呼?""叫做卡魯哈納的半月形吧。"


    達龍笑道,他已經將淋了菠蘿瓦的白米飯一掃而空,這次手上換了個注滿紅茶的木碗。


    "如果這一切都能成真,想必卡魯哈納國王的複仇心與虛榮心定會獲得無上的滿足。""達龍你也這麽認為嗎?"


    "是的,從春天到夏季這段時間,邱爾克國的卡魯哈納國王一直按兵不動,也因此我國國境風平浪靜,隻是不曉得那位仁兄暗地懷著什麽鬼胎。"達龍隔著紅茶的熱氣,目光銳利地望著那爾撒斯。


    "陛下的擔憂是對的。帕爾斯軍能做的,邱爾克軍沒有辦不到的道理,如果卡魯哈納國王這麽認定也無可厚非。""說的也是。"


    帕爾斯北方國境屬於平原地形,找不到一處可以做為屏障的山嶽或大河,假如特蘭國國力強盛,帕爾斯國就要大傷腦筋了。因為在平原進行騎馬戰術,即便能夠獲勝,犧牲也相對加重,而且潰敗的特蘭軍能夠不斷往後撤退,想要乘勝追擊來個斬草除根簡直比登天還難。王太子時代的亞爾斯蘭之所能夠擊潰特蘭軍,一方麵歸功於達龍與那爾撒斯的功勞,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特蘭軍過於深入帕爾斯國境。


    那爾撒斯轉向耶拉姆。


    "如果卡魯哈納國王有意北軍北上,侵略特蘭國土,到時邱爾克國會是什麽樣的狀態呢?耶拉姆。""按照所謂大軍的規模來看,如果軍隊全部傾巢而出,邱爾克國內就成了一個空穴了。""……情況就是如此,達龍。"


    那爾撒斯擺出笑容,將一小塊冰糕放進口中。


    "我明白了,邱爾克國的南方是辛德拉國,而這個國家的君主就是眾所周知的那位仁兄……""總是帶給我們歡樂的那個親愛的惡徒,各位別忘了,拉傑特拉二世陛下身邊還有一位高貴的囚犯,記得嗎?耶拉姆。""是的,我還記得那位名叫卡德斐西斯。"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好笑,想起卡德斐西斯這個人物被帕爾斯軍俘虜時遭受"嚴弄拷問"當時的情形。拿著孔雀羽毛製成的撣子,把卡德斐西斯搔到差點沒笑死的就是目前不在場的奇夫,喜好美女的吟遊詩人在宮中待了一段時日,現在應該又在某處哼著情歌吧。


    "一旦邱爾克國成了空城,拉傑特拉二世陛下會要求卡德斐西斯卿立刻登上邱爾克王位並出動大軍,即使卡魯哈納國王終於下定決心北征,卻難保不會遭人從背後偷襲,落到無國可歸的下場。就是因為害怕這一點,卡魯哈納國王才不敢輕率動兵吧。"達龍向那爾撒斯確認。


    "基本上是這樣解釋沒錯,正由於內心做了這個盤算,拉傑特拉二世陛下才留下卡德斐西斯卿,因此我帕爾斯國與辛德拉國結為友好同盟也算是值回票價了。"這全是來自那爾撒斯的一手安排,亞爾斯蘭迄今依然佩服不已,同時又問道:


    "不過,那爾撒斯你對東方國境也無法完全放心吧。""陛下英明,其實為臣所說的全是紙上談兵,治理並推動國家政務之時,凡事需要經過詳細推敲與精準計算再采取行動嗎?其實不全然是這樣。"那爾撒斯用完冰糕,把空盤推到一旁,耶拉姆緊跟著送上一碗綠茶


    。這位相當於國王亞爾斯蘭同學的年輕人在用餐時,除了自己享受美食,心思細膩的他似乎更喜歡服務別人。


    "陛下您也知道,為臣前些日子指示克巴多卿等五名將領前往封鎖迪馬邦特山,由於接下來的部分狀況是完全無法預測的,為臣之所以挑選這五人是認為他們或許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排除危難……"冷不防的,周遭暗了下來,一陣風穿過陽台,吹熄了燈火。天上明亮的月光又正好被遮蔽住,達龍正要伸手抓起立在牆邊的長劍,眼前又恢複了清澈的藍光,抬頭仰望隻見到月娘若無其事地在天際大放光明。


    "看樣子隻是雲朵流竄過夜空而已。"


    達龍麵露苦笑,把單純的自然現象視為不祥的陰霾,似乎他也有預感和平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月滿必缺,天晴不長。"那爾撒斯喃喃自語,並啜了一口綠茶。


    (六)


    雷鳴響徹雲霄,一道白色閃光劃破灰暗的蒼穹,仿佛以此上信號,蟠居在山穀的冷氣團開始形成漩渦,刮起寒風。


    "這下糟了。"


    有前頭帶領二千名帕爾斯軍在迪馬邦特山中行進途中,出身辛德拉國的加斯旺德不安地仰望天空,他不曾畏懼敵人,然而生長於南國難免會怕冷。


    "就快下雨了,而且是豪雨,最好趕快避一避。"加斯旺德的提議立即付諸實行,在高山淋到冰冷的雨水,體溫與體力會迅速流失,容易喪命,觀察氣候變化謹慎行事是將領帶兵的常識。


    "大家折回去不要貿然前進,今天行軍到此為止。"繼續往前也不一定找得到避難場所,做事向來牢靠的特斯在行軍途中已經一一確認過所有可以做為避難場所的洞窟、岩台與森林,並要三位妻子繪製簡單的地圖,三姊妹中的次女可拉拿起來筆靈巧地繪出簡單、正確易懂的地圖。


    "真厲害,想不到可拉夫人比那爾撒斯更具有繪畫天份。"伊斯方做下評論,不過對這種小事大加讚揚似乎有些小題大做。


    "距離我們最近的是這個鍾乳洞,裏麵可以容納不少人,我已經確認過了。""夫人們真是秀外慧中,大家加快腳步吧。"


    克巴多說道。二千名將兵掉轉方向循著原路回去,不久雨滴開始打在將兵們的甲胄上,很快地充沛的雨勢便封鎖了四麵八方,帕爾斯軍橫越冰冷的灰色世界,總算在路麵化為一片泥濘之前抵達了目的地。


    山洞入口高四加斯(約四公尺)、寬三加斯,令人吃驚的是內部又大又深,一時看不到盡頭在何處,也因此所有人馬得以進入洞內避雨。


    指派士兵在洞口站哨,並於各處架起篝火,分發烈酒讓眾人能夠立刻溫暖身子。如果入口再窄一點,即使遭遇敵襲也比較容易防禦。


    伊斯方與二隻小狼一起席地而坐,稍事休息片刻之後,特斯迎麵走來。


    "伊斯方卿,聽說你在默塔劄山嶺一劍砍斷鳥麵人妖的嘴巴是吧。""是的,總覺得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一點。"


    "不,沒有必要同情它們,你先來看看再說。"看著特斯的表情,伊斯方把疑問又吞了回去,跟在特斯身後。隻見克巴多、梅魯連、加斯旺德三人圍在關著二頭鳥麵人妖的籠車前,克巴多一見到伊斯方就問道:


    "伊斯方卿,被你砍掉嘴巴的是哪個怪物啊?""這是……"


    伊斯方睜大雙眼,二頭怪物好端端地長著嘴巴,以布滿血絲的雙眼瞪視人類。


    "看來被砍斷的部位還會再長出來,我們所麵臨的對手並不是人類,大家最好做好心理準備。"說話的同時,克巴多躲開上半身,掠過胸甲的正是鳥麵人妖的鉤爪。怪物從牢籠地板跳起撲向鐵欄,伸出手臂企圖以鉤爪撕裂克巴多。


    "就是這樣,絲毫不能大意……"


    克巴多露出苦笑,話才說到一半,卻被異樣的怪響掩蓋,同時腳下傳來不祥的震動。


    起初以為是地震其實不然,特斯的三名妻子奔了過來。


    "特斯大人,還有各位大人,一顆大石滾下來堵住了入口,二名哨兵很不幸地被壓在岩石底下,已經回天乏術了。"聽完三姊妹的長派特娜報告之後,克巴多等五名將領交換著銳利的視線,緊接著梅魯連與加斯旺德跑上前去查看入口狀況,留下特斯、他的三名妻子、伊斯方與二隻小狼掃視著篝火四周,此時克巴多低聲笑了起來。


    "一切發生得太過湊巧,看來我們已經掉進某人設下的陷阱裏了。"二千名帕爾斯軍將兵就這樣被封在迪馬邦特山的巨大鍾乳洞內部,帕爾斯曆三二五年六月,"和平的夏季"正要進入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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