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德立從小就有一個習慣。一旦自己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當晚就會下意識地卷著床單睡覺。


    他並不是特別怕冷,但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把毛毯和枕頭也拉到身邊來。然後到了早上,來叫他起床的姐姐愛珥文就會取笑他——薛德立,你簡直就像是一隻蓑蛾呢!好了,快起床!


    那一天薛德立也因為臉頰碰觸著有如橡膠球一般柔軟的彈性物體,而不禁磨蹭起來……


    有股很香的氣味,那是他過去聞過的。在薛德立出生的時候,也陪伴在他身旁的懷念氣味。


    (這是什麽味道啊……)


    薛德立想要永遠享受這個氣味而別過臉去,躲避從黃銅窗框灑進來的朝陽。


    就在此時,門板“啪”一聲,粗暴地打開。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啦!”


    薛德立的意識就像是從井底吊起來的水桶一樣,從沉睡深淵被拉了起來。


    “怎、怎麽?”


    “薛德立.你真是太糟糕了,都十四歲了還跟姐姐一起睡?”


    從剛剛就叉著手站在窗邊,並投射冷淡目光過來的少女,是薛德立的旅伴,叫安普洛希雅。她有著一對明亮的黃綠色眼眸,並將一頭漂亮、完全沒有雜色的金發紮成麻花辮,仿佛南方漁港撈起來的金色蝦尾一般。


    薛德立硬是撐開還黏在一起的眼皮,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立刻映入眼簾。他看到白色的、柔軟的東西出現在麵前。


    “……”


    薛德立戒慎恐懼地拾起頭之後,發現姐姐愛珥文正帶著穩定順暢的呼吸睡在那裏。


    “愛、愛珥?”


    薛德立滿臉通紅.急忙辯解道:“不是啦!昨天我們真的是分開睡的,為什麽愛珥會在我床上……”


    被單在手足無措的薛德立身邊動了起來,愛珥文小姐似乎總算睡醒了。


    “早啊,薛德立,你今天真早起。”


    愛珥文撐起身子,白皙而滑順的上半身撥開被單顯露出來。薛德立不禁瞪大眼睛,因為愛珥文身上隻穿了一件沒有襯裏的白色罩衫。


    白布底下的滑順肌膚實在太眩目了,薛德立隻能急忙別開視線。


    “愛愛愛愛愛珥……你你你你怎麽會穿成那樣……”


    “啊,對不起,因為昨晚打雷嘛,我怕得睡不著覺啊……”


    “打雷?”


    “然後看到你的睡臉,覺得很懷念,就不禁……”


    薛德立看著天真地笑著的愛珥文.隻好對安普洛希雅投射求救的眼光,但是卻被方才就存在的冰冷氣氛打了回票。


    “喔喔喔喔喔喔……所以你們就抱在一起,一覺到天亮是吧?真是動人的姐弟愛啊!”


    “哪有抱在一起……”


    “轟、轟、轟、轟、轟轟……”


    薛德立發起抖來。


    是暴風雪,不合時節的暴風雪正吹襲著薛德立的房間大門。


    薛德立正想說“這是誤會!”的時候,就想起睡醒前感受到的柔軟觸感。


    (對了.那軟綿綿又香噴噴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我總有種一直睡在那個上麵的感覺……記得摸起來好像是這種感覺……)


    “你的手在做什麽?”


    “呃,沒、沒什麽啊,沒什麽。”


    薛德立為了躲避安嚴厲的目光.急忙想要下床。就在此時……


    “啊。”


    他的手在床單上滑了二下,整個人撲到愛珥文身上。


    薛德立發現眼前竟然出現跟他在夢中所感受到.那有如剛烤好的蓬鬆麵包一般的觸感。他小心地抬起頭來之後。發現愛珥文正抱著他,頓時臉色一陣鐵青。


    (這難道是愛珥的……所以說我一直……)


    當薛德立自覺到這件事情後,血液突然從身體往頭部猛竄。他心想“不妙!”而按住鼻子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噗嗤。”


    大量的血沫在薛德立眼前噴了出來。


    “呃?”


    “啊!”


    被鼻血噴到的安普洛希雅,對著用沾滿鼻血的手遮住臉孔的薛德立怒吼道:“真是的!你這爛人,去死吧!”


    “嘎啊啊啊啊!“


    暴風雪變成雷鳴了。


    這個時代名為月之時代。


    世界上有好幾個國家,而現在支配這塊大陸絕大多數麵積的月海王國,雖然領土比過去縮減了不少,但是它的周遭卻出現好幾個有如月亮照耀的繁星一般的小國。


    這些小國裏麵有加瑞安魯德,也有大僧主治理的門卡那林。而最近發展得最為迅速的,就是名為龍王的國王所領導的斯拉法特。


    “我有什麽辦法,我天生鼻子黏膜脆弱嘛!”薛德立兩個鼻孔塞著東西.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抱怨道。


    薛德立一行三人,現在正在前往斯拉法特的都市裏姆薩途中。三個人都穿著毛線織成的輕便衣褲,肩披鬥蓬。是非常適合旅行的打扮,背上還背著小牛皮製成的背袋。隻有愛珥文因為是實習修女的關係。所以不太能暴露手腳給他人看見。她用厚重的羊毛鬥蓬徹底覆蓋住身體的線條。


    其中又以魔彈炮手安普洛希雅背的行李體積最大。


    “真是的,我才想說今天一定要走到鎮上,好好保養一下我可愛的魔彈炮呢!”安普洛希雅說道。


    安背著一把跟她本人差不多高的霰彈搶,那是據說連大人都不太好掌控的杜南柏恩製魔彈炮p——707gk。


    “薛德立,你不也說要在下一個城市買新的彈匣嗎?真是的,身為一個魔槍手,居然還用空彈匣,真沒出息。”


    “羅、羅嗦,我知道啦!”


    薛德立被吐槽之後就越走越快。


    薛德立與安普洛希雅兩人都是魔槍手,跟因為遵守教義而不得放棄暴力的修女愛珥文不一樣。他們是利用槍來使用魔法的人。


    為了使用魔法而誕生的槍,魔法槍……


    在數百年前,據說燒毀整個世界的“破曉前夕”大戰之後,槍就變成人類不可或缺的物品。至於說原因呢.是因為人類如果沒有透過火器。便無法發動魔法。


    據說過去,在遙遠的太古時代,人類擁有自己發動魔法的力量。


    但是沉醉在欲望中的人類濫用魔力,讓整個世界淹沒在魔力引起的火海之中。


    永不熄滅的業火,不斷重複的報複行為……


    愚蠢。


    實在愚蠢。


    愚蠢至極的人類。


    眾神終於對人類的行為憤怒,剝奪了人類可以自行發動魔法的能力——愛珥文所屬的門卡那林聖教教義如此闡述。


    人們害怕就這樣失去魔法。過去人類因魔法而得到的恩惠無可計數,已經太習慣魔法的便利性了。


    於是人類思考,有沒有辦法可以使用魔法呢?人類隻失去了發動魔法的力量,但是魔力還在,人類還沒有完全喪失魔法……


    然後人類靠著本身的智慧克服這項考驗。神明給予人類一切的時代結束,人類新創造的鐵與文明的時代來臨了。


    鐵可以製造所有東西,另外鐵所帶來的機械效能甚至連魔力都可以自由控製。當人們知道銀這種金屬擁有吸收魔法的特性時,便想出將魔力灌注於彈匣之中,透過鐵與火藥發動魔力的手段。


    因攜帶這類槍枝或大炮而武裝起來的人,人們會特別稱呼為魔槍手,並敬畏著他們。雖然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年紀都還小,但他們可也算是一介魔槍手。


    安普洛希雅應該是真的很不悅吧,她又抱怨起來了。


    “你真是差勁透頂,竟然看到姐姐的胸部還噴鼻血,下流!”


    “羅、羅嗦!”


    “因為某人貧血的關係而晚離開旅社.又因為愛珥的關係迷路。我說你為什麽沒辦法照著指南針的指示走啊?離開旅館之後,魔法指南針不是一直指著東方嗎?”


    安普洛希雅從愛珥文手中搶過指南針之後,打開上頭的銀製蓋子。魔法指南針跟一般的指南針不一樣,是用來指示強大魔力所在方位的道具。三個人正依靠這個道具,追蹤一位擁有強大魔力的魔槍手。


    嚴格來說,是那個魔槍手從三人身上搶走的東西——“銃姬”。


    那是用現在已經失傳的古代遺物製造而成的兵器,據說扣下那把槍的扳機,甚至可以讓一個“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既可以是代表一個人的詞語,也可以是代表數十萬人的集團。依照使用方式不同,隻要用了這個,就可以在一瞬間消滅掉任何種族,或是任何國家。


    薛德立緊緊咬住下唇。


    (如果我那時候沒有被奧利凡特的話語蒙蔽的話……)


    他們正在追蹤一位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


    那人別號“奇美拉(注:虛構的怪物,由不同動物的部位湊成的怪獸,獅頭羊身蛇尾。)奧利凡特”,他組合各種魔法陣式,完成了好幾種獨創魔法,是聞名天下的天才魔槍手。而這位奧利凡特.正是將“銃姬”從門卡那林總部偷出來的罪魁禍首。


    奧利凡特本來就是一級罪犯。當他還在新月之都學習魔法的時候,就因為暗中進行的人體實驗而遭到當局逮捕,並宣判了無期徒刑。他不滿這項判決,便殺了修道院所有的修士之後逃跑。現在成了懸賞罪犯。


    奧利凡特配上“銃姬”,這真是最糟的搭配組合。無論如何都得在奧利凡特得到使用“銃姬”的方法之前將之奪回。因為如果他使用。銃姬”詠唱某個國家的名字,就會讓該國從世界上消失。


    (無論如何都要在他亂用那個之前找到!)


    安普洛希雅大概也沒有察覺薛德立內心的煎熬,她隻是直直盯著指南針看。


    “這附近確實有強大的魔力源。在前一個城鎮的時候,不也有好幾個居民說,有在這個方向看到藍色的光芒嗎?奧利凡特確實來過這附近。那家活已經不在大都了,一定錯不了。”


    安攤開手上的報紙說著,那是大都在很久之前發行的報紙。版麵上印著大大的標題——“貴族院議員暗殺案與逃亡中的魔槍手有關?”


    嫌疑犯魔槍手名單中也有奧利凡特的名字,還附上惟妙惟肖的肖像畫。


    愛珥文說道:“不過要明天才能搜索了,已經天黑了。”


    薛德立不禁停下腳步,望著太陽從地平在線沉沒下去的景象。安說得沒錯,時間已經不早了,要是動作不快點,會趕不上城鎮的關門時間。


    “反正不管怎麽說,快點走吧。我也不想露宿在這種地方。咦?哇啊!”


    “怎麽了?”


    安普洛希雅突然發出大叫,薛德立跑到她身邊之後,看到魔法指南針的指針在裏頭拚命旋轉。


    “這、這是……”


    “有人在這附近使用魔法。”


    薛德立迅速環顧四周之後,發現他們打算前進的方向.正揚起陣陣紅褐色沙塵。


    “是那個!”


    安普洛希雅將狙擊鏡從魔彈炮上取下,迅速拿到眼前


    “有人被攻擊了,看不太……清楚,馬車側麵又像是雞的花紋,應該是這個城鎮的官差吧。”


    “可能是強盜。”


    三個人都點點頭。


    “應該是沒錯,還是不要有所牽扯比較好。我們快點逃……”


    “不可以!”


    薜德立和安普洛希雅都被這銳利的製止聲音嚇得回過頭去。


    發出聲音的當然是愛珥文。


    “愛珥……”


    “我們認識的那個守護者,一定不會原諒這種忽視弱者的行為。好了,讓我們去拯救那些不幸的人們吧!”


    愛珥文嚴正地交握雙手。安普洛希雅不禁抱著頭,露出一副“又開始了”的表情;薛德立則是急忙說道:“不過愛珥,我們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


    “就是啊!而且要是在這種地方用掉彈匣,那才真的是浪費呢!”


    “哎呀,怎麽可以拿子彈跟人命作比較呢?”


    薛德立跟安普洛希雅不禁互相看了看對方,這個叫愛珥文的少女似乎真的打算賭命拯救素未謀麵的人。


    安普洛希雅“哼”一聲別過臉去。


    “別鬧了,我可不幹。為什麽要自己跳進這種紛爭之中啊?休想我會毫無代價地幫助他人……”


    安的話還沒說完,愛珥文就已經往騷動地點飛奔過去了。安普洛希雅驚訝地縮起肩膀說道:“喂,你啊!”


    “愛珥。等、等等我,我也去!”


    薛德立也跟在愛珥文後麵跑了過去。愛珥文雖然擁有魔法相關知識,但卻受限於門卡那林的戒律而無法進行攻擊行為。她的魔法隻能用在治療上麵。


    襲擊馬車的,是一個魔槍手跟兩個男人。雖然看起來隻是單純搶劫,但是從他們徹底毀掉馬車車輪的做法來看,說不定是刺客。


    搭乘馬車的男性已經被拖出馬車。男子似乎正苦苦求饒.他不斷反複說著要多少錢都願意支付的話。


    (安說得沒錯,馬車門上有風向雞花紋,一定是雷姆尼克市長。)


    男子不經意地瞥見這裏。盜賊們應該也發現到男子的視線.一轉過頭來便看到薛德立。


    “你們是什麽人?”


    “愛珥,你退下,我來處理!”


    薛德立從綁在大腿上的槍套掏出魔法槍。


    “這家夥,想跟我們對抗嗎?”


    “慢著!這小子是魔槍手!”


    男人們都變臉了。薛德立的手指扣在扳機上,轉動彈匣.慎重地選擇子彈。


    (對方隻有一個魔槍手嗎?如果要救出那個人,就得先把這界限結界打破……)


    應該是對方的魔槍手為了不讓獵物逃走,而在馬車周圍設了結界。


    (這個結界的屬性是……)


    薛德立首先注目凝神.試著看穿對方魔法陣式的屬性.看來不是多複雜的魔法陣式。簡單來說,魔法陣式是一種為了讓魔法可以正確啟動.有點類似方程式的東西;這些陣式全部都是以古語架構而成,隻要魔槍手詠唱出聲。陣式就會與空氣中的魔法元素產生反應而發光。


    薛德立試著吟出“漩渦”、“勇猛的事物”等古語之後.便有幾個地方出現反應而發光。看樣子是以馬車為中心.架設了巨蛋形狀的風結界。


    薛德立背後冒出了氣喘籲籲的聲音。


    “屬性是風吧?”


    “安,你來了啊。”


    安普洛希雅瞄了愛珥文一眼之後,說道:“你不是很缺彈匣嗎?我會開一槍.你快點解除那個結界吧。我想你應該知道吧,要解除那點程度的‘風’結界,根本不需要用到解除用的魔法彈。”


    “我、我知道啊。”


    “真是的,自己明明就不能參戰還這麽不要命。愛珥,你退遠一點啊,別礙著我們了!”


    安普洛希雅聽見一句了解狀況之下發出的“願神保佑你!”從背後傳來之後,大大歎了一口氣。


    (結界的屬性是風……)


    薛德立有如要看透那個結界一般聚精會神。說起來,魔法陣式就像是網子,讓發動起來魔力在陣式上麵流通,魔法才算完成。


    越是簡單的魔法陣式,能讓魔力通過的路徑就越少。也就是說,如果想要解除魔法,隻要在途中將關鍵的單字破壞掉就好了。這麽一來,魔力便會因為通路毀壞的關係而當場煙消雲散。


    問題在於關鍵詞。魔法陣式全部都是由古語構成,陣式通常會受到施法者的習性影響;要找出使用的單字,其實相當麻煩。


    “唱和吧!‘繭’、‘箱子’、‘袋子’。”


    薛德立直接吟出幾個常常用在關住東西上麵的詞語。結界魔法大多會利用這類含有封關意義的單字,來構成魔法陣式。隻要將動詞部分破壞掉,結界就無法正確作用了。


    薛德立就是打算朝這一點下手。


    但是……


    (沒反應,沒用到這些詞嗎?可惡,看樣子挺有點小聰明的嘛。)


    男人們似乎知道在結界遭到破壞之前,待在裏麵是安全的吧。他們隻將掏出的匕首刀尖對著薛德立,並沒有靠近過來。


    “薛德立,‘蓋子’呢?”愛珥文叫道。“對了.‘蓋子’!還有‘牢籠’也試試看!”嚐試之後立刻發現馬車正上方出現藍白色的閃光文字。“蓋住天之物,蓋住地之物”這兩段文字浮現出來。


    “在那裏!”


    薛德立對準那閃著藍光的部分發射魔法槍。擊出的子彈是用來對抗風屬性的土屬性魔法——“隆起”。


    “轟隆!”


    一道足以震撼腹部的低沉聲響遍周遭。薛德立的魔法槍擊出的魔法彈在空中分解,瞬間組織起魔法陣式。接著大地劇烈搖晃,而像蓋子一般罩在地麵上的結界也開始搖擺。魔法成功發動了。


    “好!”


    灌注於彈匣內的土之魔力在陣式上奔騰,而震蕩也愈演愈烈。空氣像是被刻畫著一般震動著。搖到後來地麵裂開,土壤如同利劍從裂縫中大大地隆起。


    “嗚哇啊啊啊!”


    “地、地麵!”


    其中一塊隆起的地麵,切斷了“蓋住天之物”這段閃著藍白光的文字。粉碎的文字失去力量之後,忽地散去;同時原本走行於文字之上的魔力失去跑道,無法繼續奔騰,結界便如霧一般慢慢消失了。


    “成功了!”


    安普洛希雅發出歡呼。


    “可、可惡,死小鬼!”


    一位男人拔劍之後往薛德立這邊衝過來,但安普洛希雅的魔彈炮立刻朝男人開火。


    “接招吧!”


    安普洛希雅扣下扳機之後,比薛德立手槍大好幾倍的子彈爆


    發,數十隻火蜥蜴襲向男子。魔彈炮可以在一發炮彈內包含好幾個子彈,一口氣擊發複數魔彈。


    “嗚呀啊啊啊!”


    遭到火蜥蜴攻擊的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慌亂得連劍都扔了。另一名男子光是用劍驅趕火蜥蜴就忙得不可開交,看起來實在沒有餘力攻擊薛德立等人。而位在兩個男人身後,帶著兜帽的男子——他應該就是魔槍手吧!發現自己大概敵不過薛德立等人,早就丟下其它人逃命去了。


    “啊!”


    其它人發現魔槍手逃走了之後,也接二連三遠離馬車。他們慌慌張張地逃之天天,瞬間便消失在沙堆後麵了。


    “還真沒用。”安普洛希雅一邊放下肩上的魔彈炮.—邊說道。


    “總之,能打贏真是太好了……”


    薛德立深深呼了一口氣之後,被襲擊的官差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薛德立有點擔心對方有沒有因為方才的戰鬥而受傷,於是便問道:“請問……你沒事嗎?”


    男子頭戴天鵝絨製、裝飾有羽毛的華麗帽子。當他看到薛德立手上的魔法槍之後,拉尖了喉嚨發出奇怪的叫聲:“別、別過來!”


    他像是趕蒼蠅一般,誇大地揮舞著那頂鵝絨帽子。


    “你們這些肮髒的魔搶手.給我閃、閃一邊去!”


    “真不要臉啊.我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安普洛希雅雖然嘴上這樣抱怨,但是男子似乎沒有聽見.他依然一屁股坐在土上,並且像隻癩蝦蟆一般挺了個大吐子.抬頭看著薛德立們。看樣子他嚇得直不起腰了。


    “你、你們也是奧利凡特的夥伴嗎?一定是從大都過來追殺我的吧?你們自己說是不是?”


    “你說奧利凡特?”


    薛德立不禁跑到男子身邊。


    “不要過來!”


    薛德立就算被男子的帽子打到,還是貼近過去。


    “你剛剛有說到奧利凡特對吧?我們並不是他的同夥,而是為了找他,從千達來到雷姆尼克的。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向,請務必……”


    “羅、羅嗦!”


    男子好不容易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馬車旁邊。


    “我、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就像是被戳到的寄居蟹一樣跳進馬車裏麵,催促馬車夫道:“快、快離開!我們得在關門之前回到市公所才行。”


    “市長,沒辦法,車輪壞了,動不了。”


    “那就騎馬,把馬放出來。”


    他們騎上馬之後沒多久,就奔到沙堆的那一頭去了。


    “什麽跟什麽嘛……”


    就連薛德立都不禁覺得男子的態度很可疑。


    安普洛希雅一邊在薛德立旁邊撿拾子彈,一邊喃喃說道:“他怎麽這樣啊?我還以為他出身高貴,會比較象樣一點耶!真是的,害我浪費一個‘火蜥蜴’!”


    “別氣別氣。”


    愛珥文對滿臉怒氣的安普洛希雅微笑,安慰她道:“我相信守護者一定看到你的作為了,薛德立也是喲。”


    “是啊,我們做了善事嘛。”


    薛德立跟愛珥文相視而笑。隻有安普洛希雅還嘟著一張嘴,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看著這對天真的姐弟。


    “啊,好啦好啦。我去測一下風向!”


    安普洛希雅利落輕快地衝到岩石上,現在正是氣溫驟降的時間帶,偶爾從西邊吹來的強風掃下樹葉。


    “喏,感覺恰到好處的風吹來了。不愧是克拉普斯敦地區,就算黃昏的風也很強勁呢。你們看!”


    安邊說邊從口袋取出一個銀色塊狀物,那是魔搶手們用來灌注魔力的銀製子彈。因為銀與魔法的兼容性高,所以常常用在製造子彈上。而鉛則有著完全相反的特性,鉛這種金屬就是所謂的魔法絕緣體。


    “我要開始了!”


    安普洛希雅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將雙手緩緩橫舉到水平高度,開始詠唱魔法陣式。


    “——汝乃偉大之士。寄宿在二與十六之間的使者,不協調之地,綠之王……”


    薛德立靜靜地聽著安普洛希雅詠唱。現在她正在吟唱的.是風精靈喜好的古語,以及擁有力量的單字。她從通過這山丘的風之精靈身上借用一點點力量,並用魔法陣式網住.以便收進子彈裏麵.


    安普洛希雅的聲音有如歌唱,依循著一定法則緩緩擴散到空氣之中。那感覺就像是拋出銀色的網子一般,所以魔槍手在捕捉精靈的時候,常常被形容成“撒網”。


    (真是漂亮……)


    薛德立呆呆聽著安普洛希稚詠唱的古語.聽到出神。


    然後……


    “……各式各樣的氣.縱橫交織在世界上的各種真理呀!請依循吾之祈禱.立刻收縮吧!。


    一道藍白色閃光在安如此宣示之後奔騰而出.並拖曳著銀色網子.通過安的手掌.吸進子彈裏麵。


    “成功了!。安普洛希雅不禁叫道:“順利捕捉到風元素了.理論上這種風大的山丘應該會有力量強大的精靈居住,看來真的是猜對了。再加把勁的話.說不定可以讓‘風’加強.升至‘太刀風’的程度呢!”呢!”


    薛德立快跑安普洛希雅身邊,她手中有一個亮著朦朧綠光的銀製子彈,可以感受到裏麵有著強大魔力。證明這個子彈已經順利容納了風之力。


    魔法也有等級之分


    。風的魔法分成“微風”、“風”、“太刀風”、“白南風暴”等,種類和用途都各有千秋。聽說能力高的魔法師裏麵,甚至有人可以操縱“鐮鼬”的力量;但是隻有外號風神的古代魔術師傑諾庫雷特,才能夠使用最高等的“風暴”。


    薛德立發出感歎。


    安普洛希雅很擅長捕捉風精靈,或許是她自己本身擁有風屬性的關係吧?而且聲音又特別優美。她的歌聲既高亢又透明,是古代精靈會喜歡的音色。


    “安真是厲害,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了。”


    “這小意思啦!”


    安普洛希雅把子彈收到腰際之後,將翠綠的眼眸轉向薛德立。


    “薛德立,其實你也應該做得到才對,畢竟你繼承了那傳說中‘亞利魯夏’一族的血脈啊。”安普洛希雅伸出食指,指著薛德立的鼻尖說道:“亞利魯夏不就是那個紅色魔導師貝李傑的末裔嗎?我聽說那一族的人全部都必須成為魔槍手。所以從出生以來就隻以古語交談。而且,還為了不影響正統發音方式,而不與外界交流……喂,你也是這樣嗎?”


    薛德立困擾地縮縮身子。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我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


    安普洛希雅對打算逃避的薛德立呢哺道:“如果你是亞利魯夏直係血統繼承者的話。應該有學過我這種貨色根本無法望其項背的高等咒文啊!想必那一定是以摧毀世界……”安普洛希雅注視著薛德立的眼中。帶著如同刀刃一般危險的銳利光芒。薛德立困擾地閉上雙眼,安普洛希雅總是會這樣刻意提到薛德立的身世話題。


    薛德立沒有小時侯的記憶。他自己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傳說中魔槍手一族亞利魯夏後裔的事情。


    距今約十多年以前,發生一起盜匪在深夜入侵亞利魯夏洋房並將整家族人全部趕盡殺絕的案子。依照愛珥文的說詞。當時依然年幼的她和薛德立是僥幸逃過一劫,並被門卡那林寺院收養。


    薛德立突然抬起頭來。


    “對了,這邊離月讀山丘的亞利魯夏洋房滿近的吧,愛珥?”


    “薛德立……”


    愛珥文眯起眼睛,注視著薛德立。


    “如果到那邊,說不定就可以想起過去的記憶。”


    “沒有這種事,應該要回想起來才對!”安普洛希雅搶在愛珥文之前說道:“喂,你快點想起來吧,這麽一來就算不用繼續這種無聊的旅程,也不用把銃姬奪回。隻要有你身為亞利魯夏直係家族的力量,說不定就可以奪下整個世界。”


    “別說傻話了!”


    安普洛希雅的話被中途打斷。愛珥文正以沉穩的眼神低頭看著安。


    薛德立驚訝地瞪大眼睛.總是溫柔地笑著的姐姐,很少這樣大聲說話。愛珥文的說詞,充滿著讓人無法違抗的強硬態度。


    (愛珥是怎麽了啊……她平常不會這樣說話的啊。)正當薛德立感到困惑的時侯,愛珥文又突然變了表情。


    “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咦?真的啊。”


    薛德立手背上有一道小小的割傷,不知是何時傷到的。愛珥文說道:“我幫你治療吧。”


    薛德立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往旁邊別過臉去,看到安已經整個人僵住。


    “我才剛學會一首新的聖歌呢。”愛珥文高興地微笑說道。


    據說修女們吟唱的火之聖歌,因為是以古語填詞的,所以具有療傷的效果。說穿了就是簡易版的治療魔法。她們在戒律的限製之下無法進行攻擊行為,但相對的卻能夠吟療唱聖歌替人們療傷。


    但是要有療傷效果,就必須正確地發出古語的音,還得跟上正確的詩歌旋律才行。


    愛珥文的發音咬字當然非常完美,但是她的歌聲卻一點也不完美。


    薛德立的臉頰開始抽動了。


    “呃.這個……這點小擦傷沒有大礙的啦。”


    “哎呀,不可以小看傷口喔!如果感染破傷風的話怎麽辦?就讓我吟唱聖歌替你治療……”


    薛德立慘叫。


    “啊?”


    “啊……呃,不了不了,舔一舔就沒事了,愛珥你也別太介意。”


    “可是……這首聖歌很美的!我覺得連心靈都可以得到慰藉呢。”


    “哈哈,哈哈哈哈……”


    薛德立幹笑。


    愛珥文長得非常漂亮。


    長及肩膀的黑發總是散發著亮麗的光澤,穩重的眼神就像紅水晶一樣。


    個性雖然有點溫吞。但是既沉穩又溫柔。


    雖然有時會燒焦鍋子。有時候會用針戳到自己的手指,又有時候會在唯—的一條路上迷路,但是對薛德立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不過這個可愛的姐姐,也有一件事情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開頭的旋律很優美喔!‘高高在上賜恩澤,我等之主’……”


    “咕哇。”


    薛德立噴了一口血。這是他沒聽過的歌……或者該說這已經不算是一首歌了。


    (頭、頭好痛啊!)


    事實上.愛珥文是個極度音癡。


    薛德立因為這些個破天荒的音調而感到陣陣眼花.這時候他發現自己身邊有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啊啊,安她……)


    安普洛希雅緊緊抓著薛德立不放.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你呀……快阻止那個人類凶器。不、不然讓我殺了她。”


    “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啊!”


    “啊……啊……啊主呀啊啊啊,請憐憫您的……小羊們呀呀呀呀。”


    安昏倒了。


    “啊啊.安!”


    ——半小時後。


    “……安,快、快到鎮上了.你振作一點”


    “召、召喚惡魔的儀式結束了嗎……我聽見來自遠方的悲歎了……那是悲歎……”“兩位.太陽要下山了喲.我們得在關門之前抵達雷姆尼克,你們走快一點兒啊!”


    那是兩個滿臉空虛的魔槍手,還有唯一受到治愈的愛珥文的身影。


    所謂雷姆尼克,似乎就是古語中風向雞的意思。


    而這座城鎮也正如其名,沿著街道排排站的每一棟建築物屋頂上麵,都有以黃銅鑄成的風向雞忙碌地轉來轉去。


    在克拉普斯敦,又以這一帶的風勢最為強勁。居民們不論是要磨粉還是冶鐵,都會利用風車來當作動力。雖然因為風會帶走土壤中的水分,導致無法培養農作物,但是風也同樣給人們帶來其它方便。


    “好壯觀,真的滿滿的都是風向雞!”


    三個人在鎮上的許可證檢查所排隊等候的時候,看到風向雞被當成城鎮的主題,不禁發出讚歎。


    (奧利凡特真的在這裏嗎?)


    薛德立打開魔法指南針的蓋子,裏麵的指針確實指著這個風向雞城鎮。如果在這座城市的方向看到巨大魔法光的情報屬實,那麽城市裏麵一定有會使用魔法的人物。


    (而且那個男人也提到奧利凡特的名字了,銃姬一定在這裏沒錯……)


    三人來到城鎮的入口處,遞出由門卡那林聖教國發行的通行證給官員。


    官員一臉驚訝地盯著薛德立們瞧。三個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的小孩出外旅行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了。


    “喔。這兩位是魔槍手,而另外一位是修女嗎?原來如此啊……”


    愛珥文身上穿著以羊毛織成的厚重僧侶用黑鬥蓬。隻要穿著這個,就算是在有點距離的位置上,也可以一眼看出愛珥文是跟門卡那林有所關連的人。


    “好,應該沒什麽問題。那麽,在通過之前請先將銀製物品交由我們保管。當然,魔法槍的


    子彈請全部卸下來。”


    安普洛希雅整張臉因吃驚而僵住。


    “怎麽這樣!魔法彈是用銀製成的耶?如果全部交出去的話。就無法使用魔法了啊。”


    “本市的政策便是如此,畢竟要是在鎮上使用魔法的話.我們可吃不消。不交出來就不能進去。”


    都已經走到這裏來了,總不能在城外露宿。安普洛希雅也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肩頭上的彈匣套交給官員。


    “好了,那邊的小子也一樣。”


    “啊,是。”


    薛德立迅速解下彈匣套,並且將槍管中的子彈退彈之後,交給官員。同時還將身上一直配戴著,有如護身符一般的戒指.以及為了預防萬一而攜帶的護身用小刀通通取下,放在桌子上。


    “那邊的小姐沒有嗎?”


    愛珥文微笑回應道:“我是門卡那林的修女。門卡那林的教義限製我們不可以攜帶任何武器,如果您還是不放心要搜身的話,請不用客氣。”


    愛珥文自己張開了厚重的黑色鬥蓬。


    男子調查完三人之後,突然說道:“如果你是門卡那林的修女,那就應該會唱聖歌吧?聽說那個跟魔法有著同樣效果,能不能唱給我聽聽看呢?我從半年前就患了胃病啊。”


    愛珥文的表情整個亮起來。


    “真的嗎?那麽我就不客氣……”


    “不可以!”


    “你會沒命!”


    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幾乎同時大叫。


    簡單檢查過攜帶物品之後,官員總算將要兩個人才推得開的厚重鉛製門板上的鎖頭打開。


    “好高……”


    薛德立仰頭看著比自己還高三倍左右的城牆。雷姆尼克並不是戰鬥用的城塞.隻是個邊境都市,但是防衛牆竟是如此嚴峻,實在有點不太搭調。


    (搞不好又要開戰了,跟加裏安魯德滅亡時一樣的慘烈戰役……)。唉唉。我還在想到了鎮上要買新的魔法彈呢!這樣看來應該連子彈都沒賣吧?”


    身上少掉不少行李的安普洛希雅。一邊將手環到肩膀後頭舒展筋骨,一邊說著。愛珥文也將手放在嘴邊,低頭沉思道:“這個城市對魔法的警戒程度相當高!為什麽會這樣呢?”


    “不光是魔法而已,這麽鄉下的城鎮竟然建造了那麽高大的城牆,是不是發生過什麽意外啊?”


    鎮上已經充滿夜晚的氣息,屋頂上的母雞到天亮之前似乎也沒事可做。三個人在店家的燈火引導之下,走進一家酒店。或許是因為傍晚的鍾已經敲過了,每張桌子旁都坐滿了勞工,或者是在白天工作的人。


    “請給我水果酒.另外來幾道味道不要太重的菜。”


    一個跟薛德立差不多大的少女。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過來點餐。


    “歡迎光臨。客人你們沒有成人陪伴嗎?”


    小孩出外旅行常常會被這樣問,愛珥文已經習以為常.熟練地從脖子上掏出門卡那林的印記——那是鐮刀十字形的項鏈。


    “願神庇佑小姐。我是門卡那林的實習修女,現在正在進行巡禮修行之旅,這兩個孩於跟我一樣是魔槍手實習生。”


    “魔槍手?”


    周圍幾桌原本隻是注意著薛德立等人,突然騷動起來.薛德立急忙繼續說明。


    “啊,不、不過我們的槍彈和銀製物品全部都交給檢查所的官員保管了,現在手無寸鐵。”


    “是嗎?那就好。”


    少女很明顯因為放心而大大吐了一口氣。


    “絕對不可以在這個鎮上使用魔法喔.市長嚴格禁止使用魔法。所以銀製湯匙、鏡子還有裝飾品一類的東西也下能帶到鎮上來。因為銀是很容易吸收魔法的金屬。”


    少女淘氣地眯起眼睛。


    “真遺憾,好不容易遇到真正的魔槍手了,卻無法見識一下魔法。”


    “喂,佩琪卡,別說這種會招惹危險的話啦!”


    “三七步小馬亭”酒店的老板娘,叮嚀這位少女。


    “畢竟無法知道誰會聽見啊,你應該沒有忘記你爸爸受到什麽樣的對待吧?”


    叫做佩琪卡的少女,好像挨罵的小狗一般畏懼地縮起肩膀。


    忙碌的小馬亭老板從廚房探出頭來。


    “哎呀,你爸爸的遭遇雖然令人遺憾.不過你也不能一直沮喪啊!佩琪卡,你是我們店裏的招牌.今後也請你好好加油呀!”


    “老板……”


    周遭幾桌客人也都鼓勵著佩琪卡說道:“沒錯沒錯,佩琪卡的爸爸是個很出色的工匠.沒辦法跟他多多相處真的很遺憾。”“說得是啊.而且你爸爸也是這裏的熟麵孔嘛。”


    “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他喝起酒來可是海量呢!”


    “而且很會打架,我常常被他用拐杖打呢!”


    開朗的笑聲此起彼落,一度沉鬱下去的店內氣氛瞬間歡樂起來,讓薛德立感到安心。雖然他並不了解情況,但是這個叫做佩琪卡的少女,似乎才剛喪父不久。


    佩琪卡急忙回過頭來。


    “對、對不起,你們要水果酒跟幾道菜對吧?”


    少女說罷,直到方才為止,一直沉默不語的安突然問道:“我問你,你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魔槍手嗎?”


    “嗯,是啊。”


    “有點奇怪。難道沒有一個帶著花俏鸚鵡,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來過這裏嗎?”


    “奧利凡特?”佩琪卡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說道:“我沒看過這樣的人。這個鎮上的旅館並不多,所以就算沒有住在我們這裏,也應該很快就會聽到消息。”


    “喔,這裏也是旅館啊?現在還有沒有空房?我們正在找落腳的地方。”


    薛德立在一旁呆呆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一直覺得安普洛希雅很會從別人身上套出必要情報。才剛以為她很快就問到奧利凡特的事情,結果馬上又問到旅館的情報。薛德立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應該跟自己一樣大的安普洛希雅,會這麽世故呢?


    佩琪卡困擾地抱住托盤。


    “對不起,今明兩天都客滿了。約半年前開始,往來這一帶的人突然增加了。”


    “哎呀,為什麽?”


    這原本是個隨口問問的問題,但是佩琪卡的答案卻相當具有衝擊性。


    “就是那件事啊,伊柏利特消滅案。”


    “!”


    薛德立在桌子底下握緊拳頭。


    (冷靜……冷靜下來……)


    薛德立雖然拚命說服自己,但是他微微抬離地麵的雙腳,卻像是踩著笨拙的踢踏舞步一般不斷顫抖著。


    (該、該怎麽辦……要是在這種地方引起他人懷疑的話……)


    他不禁緊緊閉上雙眼。


    就在此時,有一隻溫暖的手,迭在他如同冰塊一般冰冷的左拳上。薛德立看了看坐在自己左邊的愛珥文。


    (沒事的,不用介意。)


    “愛珥……”


    薛德立緩緩地吐氣,然後他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奔流,伴隨著體溫從指尖傳過來。


    (好溫暖……)


    薛德立就這樣在桌子地下牽了愛珥文的手好一陣子。他覺得很神奇,隻是握著手而已,竟然就可以放心下來。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魔法呢?


    薛德立緩緩放開手。


    “愛珥。謝謝你,我沒事了。”


    “那就好。”愛珥文微笑說道:“那,就讓我吟唱一首聖歌,好讓你更安心吧……”


    “不下不,這就不用麻煩了!”


    三杯發泡水果酒送到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佩琪卡跟安依然在薛德立麵前交談著。


    “既然你們是從南方來的,那應該


    已經知道了吧?半年前,伊柏利特在瞬間化成灰燼的事。”


    “啊。嗯……”


    “最讓人覺得可怕的,是一個魔法師毀掉了整座城市。好像是那個魔法師從神殿裏麵,偷走了點燃‘破曉前夕’大戰導火線的魔法槍!‘銃姬’。伊柏利特周遭的土壤全部燒成黑炭,完全無法種植作物。而河流又全部蒸發,實在無法再繼續住人,所以很多人就逃到克拉普斯敦來了。”


    三個人困擾地在桌子上麵麵相覷。雖然他們能夠理解沒有空房的理由,但是這麽一來,不論怎麽找,都很難在鎮上找到空房了吧。


    “所……以……我……才……說動作要快啊!今晚找不到旅社,全部都是愛珥的責任!”安普洛希雅滿臉怒氣說道。


    “愛珥,要是你沒在那裏唱歌的話……惡……”


    安似乎是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了吧,隻見她渾身顫抖著。


    “可是薛德立受傷了嘛!而且聖歌有治愈功效啊。在之前的城鎮時,臥病下起的老爺爺也因為聽了我的歌之後,睡得一臉安詳……”


    “那是因為他掛了啊!”


    “哎呀……所有生物總有一天都會回到天父懷中的。”


    愛珥文認真地交握著雙手。


    安惡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要算起來的話,薛德立流鼻血才是遲到的理由吧?”


    “為什麽要算到我頭上啊?”


    “啊啊,這下又得露宿了。天氣這麽冷,要是睡在荒郊野外肯定會凍死。”


    “那個……”


    三人聽到這預料之外的聲音,便停止交談抬起頭來。端了熱湯過來的佩琪卡,一邊將碗盤擺在桌上,一邊說道:“各位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來住我家?”


    薛德立不禁直直盯著佩琪卡的臉瞧。她被三個人用抓住唯一希望不肯放手一般的眼神注視著,困惑地笑笑說道:“那個,我家現在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爸爸在今年冬天過世,媽媽也早就不在了。雖然我家不大,但是總比露宿好得多,所以……”


    “我、我願意,請讓我們借住吧!”薛德立猛力踢開椅子站起來道。


    “那麽……”佩琪卡將空酒杯連同托盤一起頂在頭上說道:“今晚請在小馬亭盡情吃喝吧。畢竟自從父親過世以來,我受了這裏老板娘許多照顧……這是唯一條件。”


    佩琪卡說罷,調皮地對三個人眨了一下眼。


    佩琪卡的家離“三七步小馬亭”沒多遠,走路一下子就到了。那天晚上,強勁的風越過雷姆尼克的城牆吹進來,屋頂上的風向雞都毫無例外地指向東邊。


    從小馬亭帶出來的小燈,直接點燃了桌上的提燈。接著燈罩便亮了起來,整個房間充滿鯨油燃燒的氣味。


    “對不起,我家沒有東西可以招待各位。不過明天早上就會有未經稀釋的牛奶供各位品嚐了。”


    佩琪卡一臉抱歉,一整天都在外工作的她,隻有晚上才會在家。


    “一整天下來,鯨魚油的氣味根本去不掉呢!很難聞吧?。她開著玩笑。並接著說道:“兩位請睡我父親的床吧。安普洛希雅.不好意思,請你跟我擠一擠。”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能有床睡就謝天謝地了。啊,我先到房間去了,總覺得腦中的詛咒咒語揮之不去啊……”


    安普洛希雅說罷,解開靴子的鞋帶.迅速走進寢室。佩琪卡悄聲說道:“她身體不舒服嗎?”


    “呃。這個嘛,是有一些原因啦……”


    這時愛珥文起身說道:“真是讓人擔心。既然這樣,就讓我為她唱一首優美的聖歌……”


    “哇啊!”


    雖然克拉普斯敦位在大陸偏南方的位置,但是以山區為主的這塊區域,就算到了植物發芽的季節,也依然會下雪。


    佩琪卡一邊吐著白色霧氣,一邊從熨鬥裏麵取出燒過的石炭煮水。分隔地板間與客廳的木梁上麵,垂掛著打磨得亮晶晶的銅鍋和鐵熨鬥,想必是在她們家傳了好幾代的物品。每次薛德立隻要觸摸到這種上麵有手垢,並且具有沉重感的東西時,都會覺得上麵應該寄宿著不知名的精靈。


    佩琪卡正在煮熱水加蜂蜜和生薑的蜜茶。這儉樸的味道,讓薛德立因寒冷而凍僵的臉漸漸舒緩開來。


    “所以,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啊?”


    愛珥文一邊呼著熱氣一邊說道:“月海王國。我們是從東都艾斯特拉達搭乘火車,越過加爾瓦托洛斯來的。”


    “艾斯特拉達!”佩琪卡拍了一下手,興奮地說道:“聽說東都有可以跟遠方的人交談的箱子,還有可以一直讓牛奶保持低溫的魔法桶子,是真的嗎?”


    “啊,你是說電話吧?是真的。”


    雖然大陸上的主要都市幾乎都建有鐵路工程,但是像雷姆尼克這種鄉下地方的鐵路,大多是類似培根鐵路或牛奶鐵路等.為了運送食材到大都市而建造的。在都會裏麵,可以看到紳士們叼著比手指還粗的雪茄,路上還等距設置著裝有玻璃燈罩的瓦斯燈;但是稍微往南方一點,羊群的數量就比人還多了。


    對於沒有離開過雷姆尼克的佩琪卡來說,電話和打字機都像是魔法一般神奇吧。她興衝衝地反複問著關於都會的狀況。


    “呃……”


    “我是薛德立。這是我姐姐愛珥文。”


    “哎呀.是姐姐啊。不過你們長得不太像呢!”


    薛德立覺得愛珥文似乎下意識地握緊了杯子,他偷偷瞄了愛珥文一眼。


    (愛珥……)


    “薛德立。你說你是魔槍手嘛?那你應該有帶槍吧?”


    薛德立點點頭從大腿上的槍套抽出魔法槍,“叩咚”一聲放在桌上。


    “這就是魔法槍啊……我是第一次看到呢。”佩琪卡興奮地雙頰泛紅。


    “可以摸摸看嗎?”


    “子彈已經全部退出來了,所以沒關係。”


    佩琪卡戰戰兢兢地拿起槍。


    “好重呢。”


    “這是鐵製的。不用鐵的話無法承受火藥的熱度。”


    薛德立按下扣環.打開彈匣。


    “彈匣是放在這裏的。稍微大一點的槍可以裝填六發子彈。但是那種槍對我來說還是太重了點.所以我的槍是五發式。”


    佩琪卡專注地撫摸擊鐵的部分。這玩意的前麵裝著撞針.功用就跟打火石一樣。當撞針撞擊子彈裏麵的引信產生火花之後.便會點燃火藥。


    “喔喔。真的是用火藥的力量擊出魔法啊?”


    “現在如果不借用槍枝的力量,人類就無法發動魔法啊。”薛德立靜靜地解說,佩琪卡點點頭。


    “因為人類掀起太多戰爭了,所以神明奪走人類可以發動魔法的能力嘛。喂,這個看起來跟一般的手槍沒什麽差別耶!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啊?”


    “啊,構造確實沒有什麽差別。隻有子彈裏麵的火藥,還有保養方式不太一樣而已。”


    “喔喔喔。”


    佩琪卡一副很稀奇似的舉起槍端詳,再次摸摸後方的擊鐵。


    雖然現在憲兵也還有使用單純用來擊發鉛彈的槍枝,但是自從魔法壁出現之後,這種槍枝就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魔法跟金屬是完全相對的東西。然而魔法的威力比較強勁。現在的戰爭在開打之前,都會先架設魔法壁,於是鉛彈和刀劍就發揮不了什麽功用了。結果,最後還是演變成以魔法定輸贏,所以人們才會害怕魔槍手。”


    佩琪卡露出微妙的表情凝視著薛德立。


    “這我知道,我聽說過有人可以架設魔法壁的事。來小馬亭作客的流浪者曾經說過,擁有魔法壁的人實際上就是刀槍不入。”


    佩琪卡的話中帶著連薛


    德立都可以感受到的惡意,他不禁重新看看佩琪卡的臉。


    “不過這樣看起來還真不可思議,槍明明就是鐵製,但是子彈卻是銀製的。”


    “呃,關於這點……”


    薛德立稍稍移開視線,向愛珥文求救。愛珥文輕輕放下杯子之後,伸出食指對佩琪卡解說道:“剛剛也提過,有學說指出魔法這種力量跟一切的金屬都完全相對,實際上鐵跟魔法就完全不相容。另外還有一種學說指出,魔法文明已經宣告結束了,下一種文明——鐵的時代已經到來。”


    “鐵的……文明?”


    “是的,比方火車、電話還有打字機……新東西全部都是由金屬製成的。魔法隻是古代文明遺物罷了,我認為它遲早有一天會消失。”


    “但是呢,”愛珥文接著說道:“隻有銀可以跟魔法兼容。”


    “為什麽隻有銀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下過從很久以前就傳說銀具有驅邪功能,銀製品接觸到毒素就會變黑的特性或許也有點關聯吧。總之隻有銀是可以跟魔法兼容的物質。所以,人們便想到將自己的魔力、或者是自然界中的力量灌注到子彈裏,透過槍枝這類機械引發,以便使用魔法,這也算是鐵的文明所帶來的好處。而且,人類身體上最容易匯集魔力的部位就是指尖。所以隻要握住空子彈,集中精神,就可以將魔力注入子彈之中。”


    薛德立水平舉起雙手之後,吟唱出簡單的魔法陣式。猶如歌唱般的古語接觸到空氣中的靈魂,散發著閃亮亮的光芒飄降到手掌中。


    “好漂亮,就像是玻璃雪花一樣。”


    佩琪卡發出陶醉的歎息。


    正以為藍白色的閃光瞬間縱向劃開空氣的時候,它就已經穿透過手掌了。


    “這叫魔法光,在注入魔法到子彈裏麵的時候,一定會出現這種光芒。話說……”薛德立看了看愛珥文。“我們是在千達聽說有人看到這個方向有巨大魔法光的謠言,才過來這邊的……”


    佩琪卡立刻大喊:“怎麽可能。”


    “你也知道的,我們這裏別說魔法師了,連一隻銀製湯匙都不能帶進來呢!而且就算那個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來了,他的子彈也會在門口全部被沒收啊。沒有子彈的話,不就無法使用魔法了嗎?”


    薛德立失望地點點頭,這回又撲了個空。奧利凡特到底上哪去了?


    佩琪卡在沮喪地垂著肩膀的薛德立身邊,格外熱心地說道:“嗯.關於剛剛說明的,不論什麽魔法都可以灌注到子彈裏麵嗎?”


    “那要看做子彈的人的屬性。”


    愛珥文讓佩琪卡握住總是掛在她頸子上的鐮刀十字項鏈。


    “做、做什麽?”


    “這個是用滅亡時代的古老金屬製成的。可以大略測出你的屬性……啊,你果然是火屬性呢。”


    愛珥文看著佩琪卡手背上浮現出來的火焰花紋,簡短地點頭說道。


    “果然是指?”


    “世界上約七成的人類都是火屬性。據說是因為在遙遠古代,人類跟火精靈締結了契約,才能夠發展出現在這樣的文明。人類的屬性是依照那個人的血統而決定的,如果你的父親或母親擁有其它屬性的話,你就應該能夠使用火屬性之外的魔法。不過在沒有接受訓練的情況之下,是相當困難的。”


    愛珥文停了一下,接著微笑說道:“不過隻是一股腦兒碰觸銀,也不會形成魔法。如果沒有學習魔法陣式的架構和古語的話,就無法操控魔力。雖然偶爾會出現情緒高揚的門外漢做出魔法彈的案例,但這真的是偶爾而已。”


    “是……這樣啊……”


    薛德立看到佩琪卡落寞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麽了嗎?”


    “不.我誤以為魔法是萬能的。不光是變出火或者是水.而是可以立刻實現任何願望……”


    薛德立不禁失笑。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們實際上能用到的魔法陣式隻是少數中的少數,而且不管多複雜的魔法陣式,都無法把鐵屑變成金子,也不可能把水變成油啊。”


    佩琪卡聳聳肩,歎了一口氣。


    沉默有如塵埃一般緩緩降落在桌麵上,薛德立也在隔了一會兒之後,喝上兩口蜜茶。


    此時佩琪卡突然開口道:“我父親在一個月前過世了。”


    薛德立和愛珥文互相看了看對方。


    “是……這樣子啊,昨天在小馬亭也聽到類似的話題。”


    “其實是被殺的。”


    “咦?”


    佩琪卡在吃驚的薛德立等人麵前,一點一滴述說起來。


    “他是個好父親,從五年前我姐姐因為肺病過世以來,我們家就隻剩下我一個小孩了,所以他很疼我。”


    “母親呢?”


    “母親在我還小的時候被暴徒襲擊……從那之後,我就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父親原本是做屋頂磚瓦的煉瓦工人,但是自從他從屋頂上摔下來,摔斷腿之後,就隻能做一些手上的工作。於是在夥伴的建議之下,從千達搬到雷姆尼克來。


    父親拚死拚活地找,總算找到一天十多拉(注:金錢的單位)的活字拚版工作,然後一個人努力地養大我。因為他跛腳的關係,要外出就得拄著一隻拐杖。不管是去上班,還是去喝他最喜歡的酒的時侯……我最喜歡三隻腳的父親了。”


    佩琪卡從櫃子裏頭取出一隻老舊的拐杖。


    “父親的手很靈巧,這支拐杖也是他自己做的。喏,這裏不是刻了一個‘a’嗎?父親成為拚字人員之後,總是會像說口頭禪般說a這個字最重要。a意味著事物的開端,他說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屬起頭最重要。”


    “真是個優秀的父親。”


    佩琪卡聽到愛珥文這麽說,雙眼眯成一條線,一副真的很開心似的笑了。


    “每天到了父親回家的時間,我都會聽到門的那一頭發出拖著腳走路的聲音,馬上就知道是他回來了。近年來他的左眼因為得了白內障,幾乎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他卻說在右眼也失明之前,要繼續拚字版。後來我去小馬亭工作,讓家計負擔變輕之後,我就計劃過一陣子要搬到裏姆薩去,看能不能在繁榮一點的地方找醫生治療父親的眼疾……父親總是說,希望能在失明之前看到我嫁出去……但是……”


    佩琪卡咬緊的牙根之間發出嗚咽般的低吟。


    “但是,那個叫做摩林茲的家夥,硬是強迫眼睛幾乎看不見的父親去服勞役。他竟然要跛腳又幾乎盲目的父親,每天挖掘五個紙箱深的防禦壕溝。理由是說什麽要是開戰才挖就太遲了,如果像伊柏利特那樣被消滅掉就得不償失之類的。”


    “摩林茲是這裏的市長?”


    佩琪卡靜靜地點點頭。


    “他是不是身穿著繡有華麗刺繡的亞麻襯衫,頭戴裝飾了大羽毛的帽子呢?”


    “沒錯,摩林茲本來是大都人,據說他在大都扯上貴族之間的醜聞案,結果被下放了。”


    依照佩琪卡的說法,去年剛上任的執玫官摩林茲,自從聽說伊柏利特的消息以來,就像變了個人似地非常畏懼魔槍手,甚至把銀製物品全部隔離到城市之外。然後因為這個政策的關係,佩琪卡父親愛用的銀製懷表,還有母親遺物的銀製隨身鏡,都被官差給沒收了。


    “市長,沒辦法,車輪壞了,動不了。”


    薛德立想起當時那個男人身旁的馬車夫,確實曾經這麽說過。


    “那個男人果然就是摩林茲啊……是他殺了佩琪卡的父親……)


    “摩林茲做起事來亂七八糟,哪有人在冬天建蓋城牆的啊?父親雖然申請免除勞役,但是卻沒有人理會他。理由是因為我們才搬來這裏不久,還不算是正式的市


    民。而且不光是父親要服役,是所有市民,所以每戶人家都因為負擔家計的人無法繼續賺錢傷透腦筋。父親發現這個問題之後,也不顧大家阻止,便帶著愛用的拐杖去找摩林茲申訴了。他一如往常地拖著左腳出門。但是,最後卻隻有拐杖回來……”


    佩琪卡雙手撐在桌麵上,掩著麵孔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真心話才從指縫中溜出來。


    “……如果我會用魔法的話,就可以殺了那家夥的。”


    薛德立不禁看看愛珥文。


    愛珥文猶豫了一下,對佩琪卡說道:“佩琪卡……”


    佩琪卡突然以嚴厲的語氣說道:“為什麽我們非得經曆這種遭遇不可?我們每天都很認真工作、也都沒有忘記餐前的禱告,還有每周的禮拜。每天都要刮掉麵包上的黴才能吃,牛奶稀得跟水一樣,最近甚至也買不到真正的奶油。好東西都給官差霸占了,為什麽不能讓他在臨死之前,讓他、讓他好過一點呢?”


    愛珥文輕輕地,像是碰觸易碎物品般扶住佩琪卡的肩膀。


    “你不能盡往壞處想。今晚先休息吧。天冷了,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讓我們關上鐵窗,用暖爐燒幾個暖腳用的石頭吧?”愛珥文抱著垂頭喪氣的佩琪卡,回到房間去了。


    薛德立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回到房間之後,被窩裏麵傳出一個悶悶的聲音。


    “那孩子個性挺激烈的呢!真叫人感到有些意外。”


    “哇啊!”


    薛德立驚嚇得大叫。


    “啊,安,你醒著啊?”


    “我想說她特地招待我們,應該是個滿親切的孩子,不過原來如此……那孩子原來是在期待你的魔法。”


    安普洛希雅翻個身,“喀喀喀”地笑著說道:“然後呢,她有沒有打算要你替她報仇?”


    “怎麽可能!而且我的彈匣都被拿走了啊,什麽也不能……”


    “如果是你的話,做得到吧?”


    安普洛希雅一針見血的語氣,讓薛德立不禁嚇了一跳。


    “喂.我們救的男子就是這裏的市長對吧?名字叫做摩林茲。”


    “嗯,佩琪卡是這麽說的。”


    “那個男人,是不是半年前牽扯到那樁醜聞案的,前桑普提市長——托馬斯·摩林茲?”


    安普洛希雅翻開報紙給薛德立看。那張報紙雖然是半年前的東西,但是因為登了奧利凡特的肖像畫,所以安隨身攜帶著它。


    報紙上報導了這條新聞——


    坦傑特貴族院議員死亡一案。經調查後判定是魔去致死。中央警察院逮捕被害者的外甥馬克埃爾·坦傑特子爵。染血的子爵家繼承人之爭.是否牽扯其它政界相關人士?


    “這個案子成了大都的醜聞.所以我也有聽說。喏,這邊就有寫到——嫌疑犯的朋友.現任桑普提市長托馬斯·摩林茲否認涉嫌……嗯嗯.看來摩林茲之所以不用出庭應訊.是因為他把罪行全部轉嫁到自己雇用的魔槍手頭上.然後逃過一劫。他會被放逐到這種邊境地方,也是這個原因。”


    安普洛希雅那對像貓一樣圓的大眼睛忽然轉向薛德立。


    “摩林茲一定在躲那個魔槍手。他之所以會過度畏懼魔法,想必是害怕對方找他報仇吧。”


    薛德立倏地從床單上彈起來。


    “難道說那個魔槍手是奧利凡特……”


    “答對了。”安普洛希雅轉轉食指說道:“你們也是那家夥——奧利凡特的夥伴嗎?一定是從大都過來追殺我的吧?你們自己說是不是?”


    薛德立“啪”一聲,拍手說道:“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這麽怕魔槍手啊!他不讓銀器進入市內也是這個原因吧。”


    薛德立似乎突然想到什麽,看了看安普洛希雅。


    “我說安啊,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


    “那個叫摩林茲的男人,講起話來帶有大都腔對吧?而且幾乎沒有北方腔。我想他應該是最近才被下放過來的,佩琪卡不也這麽說嗎?”


    薛德立不禁發出歎息。安普洛希雅竟然在那麽簡短的對話裏麵,就過濾出這麽多情報。


    “稍微整理一下,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那個叫摩林茲的家夥在大都計劃殺害貴族院議員。我想應該是跟那個議員的外甥有金錢上的往來,要不然就是對方答應給他個什麽重要職位。然後,為了要隱蔽這些行為,於是雇用了魔槍手奧利凡特。但是整個計劃卻敗露,摩林茲為求自保,便將所有罪狀全部轉嫁到奧利凡特頭上。不過摩林茲也不算完全清白,因此才會被下放到雷姆尼克來。看樣子他太小看奧利凡特了,於是後來發生伊柏利特的案子,摩林茲便開始非常害怕魔法。摩林茲擔心奧利凡特報複,就將所有銀金屬弄出雷姆尼克。讓整座城市變成無法使用魔法的環境。然後,因為他施予過重的勞役,導致佩琪卡父親死亡,那孩子才會想要殺掉摩林茲……就是這麽一回事。”


    安普洛希雅在床單裏麵咧嘴失笑接著說道:“不過居然因為害怕魔法就不讓人帶銀進來……嗬嗬。我想就算這麽做也沒什麽用的啦。”


    薛德立看到安普洛希雅別有意味的笑著,覺得很好奇。


    “什麽意思?”


    “因為,又不是隻有魔法才是武器啊。隻要使用者有心。不管是切菜用的菜刀,或者是翻攪壁爐的棍棒,都可以當作武器使用啊。”


    薛德立摸不清楚安的話中含意。驚訝地皺皺眉頭。


    “也就是說,所謂的武器啊,並不像山或者河那樣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存在,而是透過人類的手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啊。”


    “嗯,沒錯。”


    “而且,是用來殺人的。”


    薛德立不禁挺直腰杆。


    安普洛希雅喀喀笑著說道:“不管是劍還是槍,不都是為了殺人而製造出來的嗎?既然這樣.隻管製銀也沒什麽用啊。依我看來,就算佩琪卡拿父親遺物的拐杖打死摩林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怎、怎麽可能這樣!”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用的可是發簪喔。”


    薛德立聽到安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訝得說不出話。安普洛希雅好像在聊昨天的晚餐吃什麽一樣.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說到:


    “人不是拿到武器之後會想殺人.而是先有殺人的念頭之後。再將武器交到他手上。也就是說,隻要有殺意的話,拿在手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是武器。管他是叉子.還是劍.或者是軍隊都一樣。——所以.人絕對無法舍棄武器。”安普洛希雅的視線.簡直就像削得尖尖的箭頭一樣。薛德立被安射出的箭貫穿胸口,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安普洛希雅在不發一語的薛德立麵前,一臉倦容地打了個大嗬欠。


    “人類是愚蠢的生物。神明明就說不可以了,但是人類依然舍不下魔法。神接下來會禁止我們什麽呢?現在我們是靠著鐵的文明製造出各式各樣嶄新的武器,所以說接下來會奪走鐵?還是要奪走最根本性的殺意呢?不過,如果憎恨會導致暴力,那人類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感受了吧?這麽一來,我們到底會變成什麽呢……”


    安普洛希雅說完之後,大概是因為累了吧,很快進入夢鄉。


    窗外陣陣風吹,偶爾刮起的強風吹得百葉窗“喀噠喀噠”打作響。


    “人類無法舍棄武器……”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寒意直逼薛德立身邊,無聲無息地降落在他周圍。在一片黑暗之中,聽覺自然變得格外敏銳,就算是一點點小聲音也聽得見。


    就在此時,薛德立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嘎啦、嘎啦”,好似在刮削東西的聲音。


    (這是什麽聲音啊?)


    過了一會兒之後,聲音就不


    見了。薛德立包緊毛毯,硬是閉上眼睛。


    ——如果我會用魔法的話,就可以殺了那家夥的。


    閉上眼睛之後,佩琪卡那充滿憎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薛德立眼中,久久無法磨滅。


    人類身上.擁有幾種完全無法靠理性控製的特征.據說夢就是其中一種。


    那一天晚上,薛德立難得做了一個快樂的夢。他很湊巧地補充很強勁的魔法到手邊的子彈裏麵,安普洛希雅不斷拍手稱讚他很厲害。


    ——薛德立,你好厲害!我對你的印象改觀了呢!不不。搞不好迷上你了喲!


    “咦咦?”


    安普洛希雅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厚臉皮地抓起薛德立的右手.然後踮起腳,整張臉湊到薛德立眼前。


    ——如果是這麽棒的大魔法師,要我嫁給你都沒問題。


    ——啊啊啊啊,安……


    安普洛希雅的氣息碰觸到薛德立的臉頰,她纖細的手指伸進緊張萬分的薛德立頭發之間,並發出如同貓咪撒嬌一般甜美的聲音。


    ——喂,跟我結婚吧!不覺得你和我可以生出一個繼承亞利魯夏血統的超級魔槍手嗎?


    安一邊說一邊鬆開薛德立的衣襟,將手伸了進去。


    “安,哇、哇啊!”


    ——亞利魯夏的血統與我的……血統融合之後,一定可以生出擁有強大魔力的後代。這麽一來,或許我們就能夠終結戰爭了,也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喔。好嘛,薛德……


    ——不可以!


    突然,一個震耳的聲音回響耳畔,薛德立和安被拉開了。


    薛德立驚訝地看著聲音的主人。


    “愛珥?”


    愛珥文動作如蛇一般敏捷.迅速將自己白皙的手臂纏住薛德立左手。


    ——如、如果不是身為姐姐的我認同的對象,薛德立就不能娶!而且現在就論及婚嫁,未免太早了一點吧?


    愛珥說道,並拚命貼緊薛德立。她豐滿的胸部頂著薛德立的手臂,讓薛德立的腦漿都快沸騰了。


    (胸、胸部,胸部頂著我啊……)


    安普洛希雅“哼”地反駁回去。


    ——什麽嘛!就算你想用美色欺騙薛德立也沒也用的啦,你這巨乳控(注:對某事物的迷戀,源自trol)阿呆!


    ——我、我才沒有色誘呢,而且薛德立是我弟弟!


    ——有什麽關係!薛德立,你說是不是啊?現在已經有人十四歲就在接客了呢!你也勸勸這個歐巴桑吧。


    ——哎呀。竟然說接客!這可不是還沒出嫁的姑娘該說的話啊!


    薛德立的臉旁就是安普洛希雅如花蕾一般的雙唇,身體左半部則是頂著愛珥文柔軟的身體,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好、好爽,可是很困擾……不過,總覺得好像一場夢,有點癢癢的.又感到很困擾……唔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放鬆臉頰說著夢話。


    “安,抱、抱歉,我不能馬上跟你結婚,但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愛珥你也是,先離開一點吧……胸、你的胸……你的胸部……”


    “快起來。”


    肚子好像被踹了一腳。


    “嗚咕……怎、怎麽了?”


    “你到底夢到什麽啊?”


    薛德立一邊呻吟一邊睜開雙眼,一臉不悅的安普洛希雅映人眼簾。


    “薛德立,現在可不是睡大頭覺的時候啦。事情大條了。那孩子不見了!”


    “咦?”


    薛德立整個人彈起來。


    “你說不見了,是指佩琪卡嗎?”


    “我早上起床之後發現她不在旁邊,當時我覺得有點奇怪,起來找人的時候,就在桌上發現這個……”


    愛珥文遞出來的,是一塊有刮削痕跡的金屬碎片。


    “這、這是銀……”薛德立呆呆地呢喃道:“為什麽佩琪卡會有這種東西?我記得她確實說過,所有的銀都被沒收了不是?”


    “答案在這裏。”


    安普洛希雅從桌子裏麵翻出一個東西,那是約跟拇指差不多大的金屬塊。仔細一看,可以看到中央浮雕著一個a文字。


    薛德立驚訝地吸了一口氣。


    “……金屬活字。”


    “她是不是說過他爸爸是拚版工?,,


    薛德立點點頭,記得佩琪卡確實有提過。


    安普洛希雅捏捏下巴,沉思了一回兒之後說道:“我想,她應該是用這個製作了子彈吧。金屬活字是用銀鉛合金鑄成的,她應該是把銀提煉出來。”


    “能夠隻提煉出銀嗎?”


    “你們來一下。”


    安普洛希雅帶著兩人來到有暖爐的客廳.她蹲在暖爐前麵,仔細地檢查暖爐裏麵留下來的灰燼。


    “銀跟鉛很容易混合,混合之後的產物叫做貴鉛。隻要有—個可以像這樣堆積灰燼的火爐,放置好貴鉛之後.將灰燼撒在貴鉛上麵然後點火,用栗樹或樁樹木柴持續燃饒.這麽一來鉛就會溶解被灰燼吸收掉,剩下的就是銀了。在銀山常常用這種方法提煉。”


    薛德立看到安從灰燼底下翻出鉛塊之後,倒吸了一口氣。


    “真的耶……”


    “我是不清楚她怎麽知道這個方法的,但是她非常執著。如果她將對摩林茲的憎恨全部灌注在製作子彈上麵的話,相信裏麵一定能吸收了很不得了的魔法。”


    “你說魔法?,,愛珥文靜靜地對驚嚇得縮起肩膀的薛德立說道:“這個碎片上麵可以感受到不太好的魔力。每個人都擁有魔力,所以我想安說的狀況,大概也八九不離十。”


    “可是她又不是魔槍手!”


    “薛德立,那是因為你詠唱魔法陣式的時候,沒有把精神集中到一個點上。”


    薛德立覺得話題好像突然岔開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咦嗯,是這樣沒錯……”


    “人類就算平常在生活當中,也會下意識地做出類似集中精神的事情。比方墜入火熱的愛情之中,憎恨到想要殺掉對方的時候,人就會出現隻思考單一事情,並將意識集中到那一點上的傾向。這跟詠唱魔法陣式的時候幾乎一樣。”


    ——雖然偶爾會出現情緒高揚的門外漢做出魔法彈的案例,但這真的隻是偶爾。


    薛德立想起昨晚對話的內容。愛珥文半開玩笑對佩琪卡說的話居然成真了。


    “難道說,我們在千達聽到那個看到雷姆尼克方位出現巨大魔法光的消息,是佩琪卡填充魔法到子彈裏麵……”


    三個人幾乎同時咽了一下口水。


    薛德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那小刀因為刮削堅硬的東西,刀刃已經整個鈍掉,上麵甚至有不少缺口。


    想必佩琪卡坐在椅子上,用小刀刮削父親遺物的時侯,她的憎恨也從指尖不斷灌注到銀裏麵了吧。就算銀很柔軟,但是要一個少女靠一把小刀將之削成子彈形狀,還是需要花費莫大的精力。


    薛德立覺得自己好像看到,每天從小馬亭下班回家之後,便取出小刀刮削著銀的佩琪卡背影。


    (佩琪卡,你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製作子彈呢……)


    “不過就算做出子彈了,她也沒有槍……”


    “關於這個部分,我們好像也被擺一道了,喏……”


    安普洛希雅扔出薛德立的槍套,昨晚應該收納著槍的槍套空蕩蕩的。


    薛德立知道自己的臉色“唰”地泛白了。


    (那麽,那個聲音果然是……)


    昨晚睡前聽到的,那個好像刮削什麽一般發出的“喀喀喀”聲音……那是……那個聲音是佩琪卡為了配合薛德立的槍,而刮削子彈的聲音。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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