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結婚!」


    會如此命令自己孩子的父母,請記得這件事。


    「結婚」這件事,是沒有辦法聽父母之令去做的!


    這種沒道理的命令,簡直就像被不講理的壞蛋硬逼著簽下借據一樣。


    安多塯·c·德茲瑞理(mc877~945)


    月海王國第三十三代首相(937~939),劇作家。


    ——曉帝國。


    其正式名稱是「黃金破曉之國」,皇都為「金之都吉歐多」。曉帝國擁有約四千多年的曆史,是大陸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


    占地廣大,林立的建築物如棋盤般工整。位處中心的是女工居住的城堡——「至高天酋鐸」,城堡周圍則住著與女王有血緣關係的「金之眷屬」,這些貴族們的宅邸將整座城堡層層包團著。


    而在這些貴族的豪宅當中最為華麗的,是與皇族血緣最為親近的吉昂什魯侯爵家。


    這一天的早晨,餐桌上的氣氛就如同吉歐多當日的天空一般陰鬱。


    「總而言之,快點結婚吧,亞菈貝絲卡。」


    前吉昂什魯侯爵薩烏魯·吉姆·德裏卡斯一邊將整隻烤稚雞放入嘴中咀嚼,一邊說道:


    「你明明都已經繼承了吉昂什魯侯爵家督的位置,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定下來啊?到了十七歲這年紀,就要有一個丈夫,你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是呀,亞菈貝絲卡。」


    「你也真是的,亞菈貝絲卡。」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重複說個不停,亞菈貝絲卡·亞魯·吉昂什魯一等侯爵將軍的歎息在湯盤表麵形成漣漪。


    『隨便跟什麽人都好,總之快點結婚!』這是她每天早上聽到已經煩了的話。


    「父親大人,還有愛蕾薇亞母親大人、席蓮娜母親大人、派珀母親大人。」亞菈貝絲卡將沉重的銀製湯匙放在桌巾上,挺直了背看著她的家人。


    圍繞父親而坐的三名女性,每一個都是亞菈貝絲卡的母親。


    曉帝國裏,有著身份越高、擁有的配偶就越多的習俗;而且不限於男性,女性也擁有同樣的權利。像第一夫人愛蕾薇亞,便是擁有七個丈夫的風流女性;而興趣是刺繡,文靜的第二夫人席蓮娜也有兩個丈夫。不過與其說是配偶,實際上比較像是隨一時的心情所定下的契約。


    而且愛蕾薇亞是薩烏魯的親妹妹。對帝國人來說,跟長兄結婚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亞菈貝絲卡並沒有因此而擁有丈夫。


    一般而言,在帝國人出生時,第一個配偶的人選就已經決定好了。然而對吉昂什魯家來說,很不幸的是,薩烏魯除了亞菈貝絲卡之外,並沒有其他子嗣。


    「對不起,沒有生個兄弟給你啊!」


    巨大湯盤裏所盛裝的,是浸在湯汁裏、翻著白眼的烏龜。薩烏魯一邊滿足地望向湯盤,一邊說著:


    「父親和母親們都很努力想生個弟弟給你。」


    「真的很努力喔!」


    「是啊,真的很努力呢!」


    「所以才每天都幫你父親準備龜湯,三個人輪流——」


    「請別再說下去了!」亞菈貝絲卡舉手阻止三位母親繼續說下去。不管怎麽說,這絕對不是一大早會讓她想聽的話題。


    總而言之,四個人的努力落空,吉昂什魯家除了亞菈貝絲卡之外,一個孩子都沒有。也因為這樣,亞菈貝絲卡雖然身為女性,卻不得不繼承以軍閥聞名的吉昂什魯家侯爵將軍的位子。


    雖說如此,亞菈貝絲卡並不討厭繼承家業。


    她本來就下定決心要成為軍人。雖然她不認為自己適合侯爵將軍的位子,但是擔任普羅西翁元帥的所領導的遊擊隊隊長,作為「骷髏王的六隻眼」之一,對她而言倒是非常愉悅。


    之前在波斯羅,她成功扭轉了長年處於劣勢的北方戰局,使當時幾乎守不住的原斯拉法特軍需據點——西頓,在差點淪陷時保住了。這個功勳讓她在帝國首都吉歐多備受讚揚,而她的長官,巴魯巴利亞皇子,更封給她新領地。


    長期侍奉在巴魯巴利亞皇子身邊的亞菈貝絲卡也感覺得到,獲得「銀都卡西帕斯」對他而言具有重要的意義。如此一來,一向受到輕視的巴魯巴利亞,在六位帝國元帥中的發言權自然便會增加,代表他不再是過去那個「用完即丟的元帥」。


    對亞菈貝絲卡來說,這一切都是讓她很高興的喜事。


    「所以我說啊,你要盡快結婚!」


    ——隻要沒有人提到「結婚」這件事的話。


    「對父親來說,無論我的丈夫是誰都好;但是對我來說,無論是誰都不好。」


    亞菈貝絲卡挺起嬌小的身軀,虛張聲勢地抬頭望著身材足足大了她兩倍的薩烏魯。


    「如果有好的邂逅,我會考慮這件事;不過問題是我沒遇過好的邂逅啊!」


    「說這什麽話?你不是整天膩在軍隊裏嗎?」


    隻見薩烏魯瞪大了眼睛,盯著亞菈貝絲卡。薩烏魯一板起臉,可是恐怖到小孩一看見就會哭出來,不過對已經看慣他的臉的亞菈貝絲卡來說,一點也不具威脅性。


    「軍隊是男人待的地方,到處都充滿著具有如鋼鐵般的精神與肉體、受過規律嚴謹鍛煉的男性!你不就身在男人隨你挑、任你選的地方嗎?」


    「是啊,亞菈貝絲卡,這些男人可都是任你挑喔!」


    「任你選喔!」


    過去似乎隻有薩烏魯一個人可挑的母親們用羨慕的口吻,接二連三地喊著。


    「真遺憾,我並不認為現在的工作場所是丈夫候選人的養殖池。」


    「失敬、失敬!我都忘了你是追隨著巴魯巴利亞殿下、作為『骷髏王的六隻眼』之一,使帝國軍聲名遠播的曉將,難怪這些男人你都不放在眼裏啊!」


    薩烏魯將巨大的椅子朝亞菈貝絲卡挪去。


    「怎麽樣?曉將裏頭有沒有你中意的家夥啊?」


    亞菈貝絲卡傻眼地看著薩烏魯。想必自從從軍隊退役、進入內閣之後,她父親的時間跟金錢都多到不知道要怎麽用吧!


    「朱利安得·伍戈你覺得怎樣?那家夥不是長得挺帥的嗎?」


    「的確是長得很帥,但他不是偶像演員嗎?」


    亞菈貝絲卡的腦海裏浮現出同袍朱利安得伍戈的長相。


    作為帝國曉將「骷髏王的六隻眼」之一,一等伯爵將軍朱利安得·伍戈的確如薩烏魯所言,有著格外俊秀的麵容,但亞菈貝絲卡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他的妻子。


    原因是,除了擁有首屈一指的「光之將軍」的光環之外,人稱「鑽石之齒」的朱利安得,副業是舞台劇演員。


    他受歡迎的程度,在金之都內簡直是所向披靡!當他要出征前往波斯羅時,首都的大道上湧入大群拿著手帕拭淚的少女,讓部隊幾乎無法前進。


    雖然他的確是個好人,可是閃閃發亮成那樣的牙齒,讓人一看就不舒服(但是少女們似乎都喜歡他那兩排閃閃發光的牙齒)。


    「那硬派的比爾吉利歐·歐托賈普怎麽樣?」


    「父親也曉得吧,歐托賈普二等公爵已經有妻子了。」


    「配偶有幾個都無所謂,像你這樣沒有配偶的才是個大問題!」


    「我沒有辦法接受!」


    亞菈貝絲卡麵無表情地喝著傭人送上的餐後咖啡。


    比爾吉利歐·歐托賣普三等公爵將軍有一位名叫嘉亞德麗的妻子。特別的是,雖然身在擁有複數配偶是家常便飯的曉帝國裏,比爾吉利歐卻遵守著一夫一妻製。


    雖然比爾吉利歐擁有「骷髏王的六隻眼」中最強的實力,是帝國軍最強的火將,但遇到大他一歲的青梅


    竹馬兼醋壇子的嘉亞德麗,就完全沒輒了。


    還是算了吧。


    眼看亞菈貝絲卡興趣缺缺,薩烏魯隻好趕快把話題轉到其他人身上。


    「對、對了,馬歇吉爾呢?他可是少數性情溫和卻個性開朗的好青年呢,你不是也對他滿有興趣的嗎?」


    「多卡斯·馬歇吉爾嗎?的確,我是常常跟他聊天……」


    多卡斯馬歇吉爾一等子爵將軍是六名曉將中唯一的風使者。也許是風使者的宿命使然,他一直給人飄忽不定的印象,而且有隨著占卜結果改變生活方式的習慣。也就是說,多卡斯是個按照占卜決定事情的人,不管是早上起床要用哪一隻腳先下床、要不要參加今天的會議、要吃什麽……全都用占卜決定!


    「既然父親都這麽說了,那下次去給他做戀愛占卜吧!聽說他偷偷開了一家店。」


    根據曉將們的傳聞,多卡斯在亨德裏的小巷裏有一間占卜店,深受女性歡迎,時常發生預約額滿的狀況。


    不過,這傳聞究竟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沒人有勇氣敢向他本人確認。


    「嗯,這樣啊……」


    薩烏魯已經呈現放棄的狀態,很「禮貌性」地順便提了一下最後一位曉將。


    「伊茲好像不適合你。怎麽看,都覺得他是個禦宅族。」


    「對禦宅族抱有偏見不好喔,父親。」


    亞菈貝絲卡對於沒多想就出言替伊茲辯解,感到有點後悔。


    在大都是黑發黑眼的帝國人之中,伊茲的容貌就像亞菈貝絲卡的嬌小一樣特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白發。雖然身為曉之一族裏的一員,但他擁有非常罕見的基因突變體質,也因此他的魔力比其他的兄弟們高出許多。


    伊茲的嗜好是搜購自己感興趣的物品。最近他迷上的是火車模型,而在這之前則是買下了不少某個著名書籍插畫家的原稿,並且熱心地為那位畫家加油。他的收藏品數量已經多到可以開博物館的程度,而花費的金額自然也不是小數目。


    依斯墨利爾伊茲雖然身為帝國名門的繼承者,但由於他奇特的嗜好,外界都認為伊茲家到他這一代就要絕後了。


    「伊茲這個人雖然有意思,但他自己已經公開說過『會動會講話的女人隻是噪音罷了,真正的女人僅限於畫在紙上的』、『我不結婚。不是辦不到,是不想結婚。我也不想交女朋友,因為這世上不存在能了解我的優點的女人』了。雖然很可惜,不過我也無法了解他的優點。」


    「也、也對啦……」


    偶像演員朱利安得伍戈。


    怕老婆的比爾·歐托賈普。


    占卜成癮的多卡斯·馬歇吉爾。


    還有揮霍的禦宅族,依斯墨利爾伊茲。


    這四個人再加上亞菈貝絲卡與巴魯巴利亞的副官雪菈·黑明古斯塔,正是「骷髏王的六隻眼」。


    (好了,該怎麽結束對話才好呢?)


    亞菈貝絲卡將咖啡喝完,開始考慮是否可以抽身了。反正這種對話每天都要上演很多次,不差這一天。


    「但是,對象也不隻有曉將啊!那個,你跟殿下呢?處、處得怎樣?」


    (還沒完啊!)


    亞菈貝絲卡的腦海裏,浮現出那位在傳聞中被說是『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還算人模人樣,但是隻要一不理他的話,還不如一個裝滿咖啡豆的帆布袋』的上司的模樣。


    「說正經的,你啊,跟殿下怎麽樣?」


    「……父親,我跟巴魯巴利亞殿下並沒有要好到需要您擔心的地步。再說,殿下已經有妻子了不是嗎?」


    「不不,還隻是未婚妻而已。殿下說自己的伴侶他要自己找,把侍從的意見都拋諸腦後了。」


    「原來如此。」


    這個話題可以告一段落了。見亞菈貝絲卡從椅子上起身,眾人紛紛以詫異的表情望向亞菈貝絲卡。


    「亞菈貝絲卡,你要到哪裏去?我話還沒說完呢!」


    「關於這點,我的意見跟殿下一樣。自己的對象要自己找,我不想聽從別人的命令。」


    「既然這樣,我要跟你斷絕關係!」


    薩烏魯以粗大的手指指向亞菈貝絲卡。


    即使大膽如亞菈貝絲卡,此時也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薩烏魯。


    「父、父親……」


    「現在開始,你便跟吉昂什魯侯爵家斷絕關係了。從今以後,隻要你一天沒有伴侶,就不準踏進這房子一步。」


    亞菈貝絲卡感到莫名其妙,一臉擔心地望著薩烏魯。


    「我已經繼承了吉魯什魯家的家督……」


    「那就還給我!」


    薩烏魯看起來十分激動混亂。


    因為擔心父親的血壓會升高,亞菈貝絲卡盡可能地用溫柔的聲音對他說:


    「父親,請您冷靜點。我並不想跟比自己弱的男人結婚,但要找到比我強悍的對象有多難,父親您應該也曉得。」


    「那就去找比你強的家夥!」


    薩烏魯跳上餐桌大吼。


    桌上的昂貴瓷盤由於承受不住薩烏魯巨大身軀的衝擊,全都碎了。薩烏魯的三名妻子以及獨生女,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餐桌成了現任軍務大臣薩烏魯·德裏卡斯·亞魯吉昂什魯個人表演秀的舞台。


    「什麽……?」


    「世界是很廣大的,比你強的男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沒錯,去尋找比你強的家夥吧!就算不是帝國人也沒關係。」


    「……您還清醒著嗎?」


    父母有時總是會說出讓孩子意想不到的話。此時亞菈貝絲卡開始想著距離家裏最近的腦科醫院在哪裏,還有吉昂什魯家的祖墳又在哪裏?


    (比我強的男人,很難遇到吧……?)


    「對了,剛好附近平等都市聯邦國的『野生之墳』市有魔槍手們的決鬥祭。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魔槍手們為了提高自己的等級,都會去那裏進行決鬥。想想還真是懷念啊……以前我總會在那裏搶等級,也是在那裏跟你媽相遇的。」


    薩烏魯開始講起自己的羅曼史了。


    「跟母親相遇?」


    亞菈貝絲卡想都沒想過,父母親的戀情萌芽地點竟然是在決鬥祭上。由於曾聽說過自己的生母是女傭,所以她一直都以為是父親霸王硬上弓,對當女傭的母親主動出手的。


    「那,父親贏了母親嗎?」


    「沒有,你媽很強喔。年輕的我被穿著圍裙的你媽揍得體無完膚,也因此迷上她的強悍。當時你媽一邊哭著,一邊被我抓住腳,好不容易用腰帶綁住她,這才成功的呢!」


    「腰帶?」


    亞菈貝絲卡不禁啞然失笑。堂堂曉帝國軍的元帥,居然如此卑鄙,用腰帶綁住女傭……這可是一段難以向過去的部下啟齒的曆史啊。


    或許是察覺到亞菈貝絲卡想偷偷轉換話題的意圖,薩烏魯深吸了一口氣,清清喉嚨道:


    「總、總而言之,把奪冠的男人帶回來,然後就跟他結婚!」


    雖然覺得父親的建議非常愚蠢,亞菈貝絲卡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要問清楚。


    「那麽,假如那個決鬥祭最後是由我奪冠呢?」


    「這、這樣的話,你就帶第二名回來!聽清楚了,你絕對要跟參賽者結婚。明白嗎?亞菈貝絲卡!」


    (我半個月之前才從波斯羅回來,好不容易才得到睽違兩年的休假……)


    無奈地把想說的話吞下肚,亞菈貝絲卡告別了在餐桌上意氣風發的父親,安靜地退出早餐室。


    反正繼續待在家裏的話還是會像這樣天天被逼著要結婚,難得的休假肯定也會因此泡湯。


    (既然如此,那就出門旅


    行吧。)


    ——於是,亞菈貝絲卡·吉昂什魯一等侯爵將軍便決定前往平等都市聯邦國。


    *


    「……逃跑了?」


    當眼前的男子向雪菈報告時,她並沒有詢問「是誰」、「什麽時候」、「往哪邊」等等問題。


    對身為曉帝國北軍司令副官、同時也是繼承榮耀的黑明古斯塔三等伯爵將軍家督的她來說,問都不用問就能猜到,逃跑的人絕對是她的長官,巴魯巴利亞·尼歐·v·普羅西翁元帥。


    她的長官有逃跑習慣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加上由他統率的軍隊正在休假,所以這次的逃跑已經是可以預期會發生的事了。


    對著跪在地上的侍從們,雪菈並沒有刻意使用粗暴的聲音說話。


    「反正開始休長假,他一定是悠哉地提升等級去了。咖啡祭才剛結束,他到底在急什麽?算了,也大概知道他會去哪裏,我會在事情變嚴重之前帶他回來的,你們可以退下了。」


    沒有因為讓巴洛特-加龍省逃掉而遭到責備的侍從們,帶著撿回一命似的表情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


    (他的目的地恐怕是平等都市聯邦國的南部都市「野生之墳」吧。喜歡決鬥的巴洛特-加龍省是不會錯過那場決鬥祭的!再說,乖乖待在至高天酋鐸的話,等著他的也隻有相親而已。)


    雖然咖啡祭結束之後,遠征波斯羅的巴洛特-加龍省軍便正式開始休假,但士兵們可以放假,司令官卻不該跟著放假。再怎麽說,他都是現任女王貝亞德莉潔的親哥哥,曉帝國的第六皇子。


    雖然他有五個未婚妻,卻從沒跟任何人舉行過結婚典禮。街頭巷尾都在謠傳女王陛下已經對他下了憤怒的敕令。


    (本人都跑了,已經安排好的跟貴族大小姐們的相親也得取消了。)


    不隻如此,和等了他將近十二年的表妹亞麗頓莎小姐的婚禮也必須延期。


    (雖然不應該這樣想,不過還好巴洛特-加龍省如往常一樣地逃跑了。)


    雪菈的心裏悄悄地鬆了口氣。


    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他的結婚對象,但眼睜睜看著喜歡的對象結婚實在是很痛苦。


    「好啦,事到如今也隻好快快出發、快快把他帶回來吧!」


    雪菈取出外出旅行時必定隨身攜帶、大小足以輕鬆裝入人偶的包包,熟練地開始收拾旅行用品。


    本來她應該是要帶著一個小隊一起去的,然而巴洛特-加龍省去的平等都市聯邦國是這個大陸上唯一的完全中立地帶;不用說是穿著軍服了,不管是職位多高的軍人,在那裏都無法進行(表麵上的)軍事活動,帶整個部隊過去隻是徒增自己的麻煩而已。想在平等都市聯邦國活動,連她都必須偽裝成平民了。


    「請給我到庫朗比特的頭等票兩張,還有兩張庫朗比特到野生之墳的船票。」


    雪菈連一個隨從都沒帶,假裝成觀光客買了火車票。


    蜘蛛網般的鐵路由金之都吉歐多向外延伸至四麵八方。而曉帝國之所以會投下巨大的資金,在短時間內將鐵路普及化,其實是有地理形勢的考慮的。


    對國土位於大陸最南端的曉帝國來說,其南方或西方都沒有鄰國,故隻需和東方、北方的國家協調,就能很輕鬆地建立起非常便利的鐵路網。


    「啊,回程要在這個包包裏裝滿蕾絲和棉布回來。」


    雪菈和愛女「小雪菈」占了兩個頭等艙座位,她出神地望著車窗。


    平等都市聯邦國的位置大約位於月海王國與曉帝國之間。正如其名,平等都市聯邦國是由完全中立的都市國家所組成的共同體。


    他們對各國都保持中立態度,主要在中介國家之間的貿易,並提升自己的利益。


    像月海王國與曉帝國這些年偶有戰爭,兩國若完全中斷貿易,各自的經濟可能就會出現問題。但隻要經由中間國作為媒介,曉帝國還是可以出售東西給月海王國;同樣的,月海王國也是。


    平等都市聯邦國就是這樣的角色。雖然必須付給平等都市聯邦國中介費,但總比兩國完全斷絕貿易往來還要來得好。隻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好事。月海王國和曉帝國偶有摩擦、發生戰爭,很明顯地是人為因素在操控。


    大家都知道,不論是曉帝國或是月海王國,都隻是對這種現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非但如此,在國家的議會中,不但沒有驅逐有後台的議員,反而倒過來用懷柔的方式拉攏他們,根本是無止盡的惡性循環。


    曉帝國跟月海王國的政治問題,雪菈雖然大致了解,但她認為軍人不需過度涉入這些事。


    無論怎麽說,如果沒有平等都市聯邦國,那她就沒辦法買到月海王國生產的蕾絲跟優質碎花棉布了。


    (要不是因為這樣,誰想特地為了帶那個混賬巴洛特-加龍省回來而大老遠跑去野生之墳啊?野生之墳是平等都市聯邦國南部最大的港都,那裏不隻有月海王國的產品,還集合了來自斯拉法特跟北部的稀有商品,連貝蒂的蕾絲都有!)


    一想到月海王國的優秀蕾絲工匠貝蒂的作品,雪菈就更陶醉了。


    野生之墳有一間直接跟貝蒂進貨的小雜貨店!


    (為可愛的小雪菈所做的結婚禮服,果然還是得用貝蒂做的蕾絲才合適呢!這麽長的休假可不常有,這次一定要完成它。)


    雪菈徹底忘記此行的真正目的。下了火車,完全不在意自己巨大的身軀單手抱著人偶看起來有多奇怪,她悠哉地往搭船的地方走去。


    搭乘火車橫越曉帝國,到了名為「庫朗比特」的港口城市之後,再搭船到野生之墳,是最快的路線。在如優美的水蛇一般蜿蜒的琵薩河上,數千年來都有定時在行駛的航班。而且,以前使用曳船道或是人力劃槳的帆船最近都換成了汽船,原本需要半個月的航程,現在隻需花費五到七天的時間。


    雪菈興高采烈地上了船,忽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您該不會是……黑明古斯塔伯爵將軍吧?」


    雪拉回過頭。


    「唉呀,是你啊!」


    「久疏問候了。」


    叫住雪菈的正是她的同袍,亞菈貝絲卡·吉昂什魯一等侯爵將軍。


    雖然亞菈貝絲卡的爵位比雪菈高,但她的一等侯爵地位是由吉昂什魯家代代世襲而來,並不代表她本身的實力。實際上,在繼承吉昂什魯家的家督之前,她的爵位是二等子爵。


    因此,即使亞菈貝絲卡現在地位已經比雪菈高,她對雪菈的尊敬仍未改變。


    「您是來旅行的嗎?」


    正想問亞菈貝絲卡同樣的問題,沒想到卻是對方先開口,雪菈一時語塞。


    「呃……不、不是的,我是那個……工作!對,是工作啦,我是去帶那個混賬巴……不,我是說帶我們家的殿下回去。」


    「這樣啊。」


    曉得巴洛特-加龍省有逃跑怪癖的亞菈貝絲卡,輕輕地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你呢?要去野生之墳觀光嗎?」


    「不,不是,那個、那個……」


    這時,總是一副撲克臉的亞菈貝絲卡彷佛被揍了一拳似的,說話開始吞吞吐吐。


    「呃……對了,決鬥祭!沒錯!我想去參加決鬥祭,提高等級!」她大聲地回答。


    雪菈眨了眨眼,因為亞菈貝絲卡很少會這麽大聲地說話。


    「巴魯巴利亞殿下一定也是要去參加決鬥祭吧?因為殿下非常熱衷『決鬥』。」


    「是、是這樣沒錯,所以我才不得不去帶他回來。事實上我一點都不想去啊!哈哈哈哈哈~~」


    為了巴洛特-加龍省來到大海另一端的雪菈,慌慌張張地接話。


    (糟了,用公費出遠門買蕾絲的事,可不能讓同袍知道。)


    不曉得雪菈此行另有目的的亞菈貝絲卡道:


    「還真辛苦呢,如果可以的話,我來幫您找好嗎?」


    「不、不用了,沒關係!那個笨蛋……我是說殿下的事是我這個副官的責任,不應該麻煩你。」


    雪菈感到越來越焦急。


    (慘了!竟然在這種地方遇到亞菈貝絲卡……)


    一問之下,才發現亞菈貝絲卡跟巴洛特-加龍省一樣,都是要去野生之墳參加格鬥祭;這樣一來,雪菈就非得和她一起行動不可了。


    (事情怎麽會這樣?那我不就不能去買貝蒂的蕾絲了?有沒有帶回那個混賬巴洛特-加龍省根本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寶貴的休假要泡湯了啊!)


    總之不想個法子與亞菈貝絲卡分開行動不行。為了不讓亞菈貝絲卡發現自己的私事,雪菈謹慎地思考著。在船到達野生之墳之前,如果想不出分開行動的借口的話……


    (不過話說回來……)


    雪菈望向身旁正凝視著大海的亞菈貝絲卡。


    亞菈貝絲卡的頸上係著黑色的緞帶,穿著下擺寬長的男性禮服,以及合身的外套,再搭上相同質料的長褲。之所以會特地穿上當地的男性服飾,大概也是想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曉帝國的民族服飾實在是既華麗又顯眼)。這樣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來自月海王國的小少爺一樣。這也是雪菈第一次看見身著軍服以外服裝的亞菈貝絲卡,所以剛才她被叫住的時候,一時之間幾乎認不出對方。


    (對了,聽說生下她的母親是月海王國人,難怪亞菈貝絲卡會這麽適合穿這樣的衣服。)


    在無論男女都有著褐色肌膚且身材高大的帝國人眼中,亞菈貝絲卡看來格外嬌小,膚色也比帝國人來得雪白。如果她跟貴婦一樣盤起頭發,穿上馬甲及洋裝,應該會變成讓人驚豔的貴婦吧!


    雪菈以帶著幾分羨慕的眼神凝視著亞菈貝絲卡的側臉。


    (真好呢!亞菈貝絲卡嬌小又可愛,一定不會像我一樣,在精品店找不到合適尺寸的衣服、甚至連男人的鞋都穿不下;也不會發生一騎上馬,馬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或是坐個電梯,卻害電梯動不了之類的事。)


    當然,雪菈也明白亞菈貝絲卡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在崇尚實力至上主義的帝國軍中維持長官的尊嚴。


    九歲就初次上陣,擁有超群魔力的亞菈貝絲卡既有魔法天份、又有實戰的功績。由她負責率領特殊部隊中最需要機動力的遊擊隊這點,便可窺見她的實力有多麽堅強。


    但是,人類這種生物就是這麽可悲,無論任何事情都是依外表進行判斷的。身為女性的亞菈貝絲卡,個子既嬌小,又是高階貴族,不難想象有多少人會認為她的實力不及她的頭銜與地位。事實上,雪菈曾與亞菈貝絲卡進行過一對一的魔法戰,預測亞菈貝絲卡會輕鬆獲勝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這對雪菈跟亞菈貝絲卡兩人來說,都是不幸的事——


    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亞菈貝絲卡對雪菈特別尊敬。


    「不過,能夠和雪菈前輩同行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到平等都市聯邦國。」


    亞菈貝絲卡有點害羞地說。


    「而且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國外的決鬥祭。至今為止都隻有跟帝國人打鬥過,所以稍微有點緊張。」


    接著,亞菈貝絲卡的表情突然一變。


    「說到這個,聽說前輩您以前曾在比雷朱恩舉辦的不分國籍決鬥祭中奪冠,真是太厲害了!請容我表達敬意。」


    「那時候既沒有什麽厲害的人參加,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是,巴洛特-加龍省跟其他流浪的魔槍手以及傭兵們通通沒有出現,我隻是運氣好僥幸拿到冠軍而已。」雪菈有點困擾似地左顧右盼。


    雪菈曉得亞菈貝絲卡很崇拜自己。不過,她崇拜自己的心情,卻讓現在的雪菈覺得有點不舒服。


    這是因為亞菈貝絲卡擁有她所憧憬的一切。


    (亞菈貝絲卡一定是因為對自己其中一半的血統感到自卑,才會想要讓自己變強吧。畢竟吉昂什魯家是代代都擔任陸軍司令的軍閥世家,然而繼承人卻是女性,而且還是混血兒的身份,很難讓世人認同。)


    真是諷刺呢!她想要像亞菈貝絲卡一樣嬌小可愛,而亞菈貝絲卡卻想要像擁有純正帝國人血統的自己一樣長得又高又壯,即使混在男人之中也不會被發現。


    老天爺真是壞心眼!


    (不過,她笑起來明明很可愛的啊……)


    雪菈看著因為不斷地想要變強,導致對他人的事漠不關心,就像是戴上鐵麵具一樣的亞菈貝絲卡,不禁感慨了起來。


    黑明古斯塔家與吉昂什魯家的關係很遠,兩家族是從亞菈貝絲卡被提拔至至高天酋鐸擔任巴洛特-加龍省的侍從之後才開始來往的。雖然年級差了很遠,不過由於就讀同一間私立學校,亞菈貝絲卡也算是雪菈的學妹,能讓亞菈貝絲卡露出可愛笑容的人,至今為止也隻有既像姊姊又像前輩的雪菈而已。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她以前明明是個很愛笑的女孩啊。)


    「對了,前麵就是月海王國了呢!」


    為了看到海的另一端,把手舉在額頭上眺望的亞菈貝絲卡忽然說:


    「月海王國的人也會來決鬥祭吧?」


    「應該會吧,那裏是非戰地帶。」


    亞菈貝絲卡微微地低下頭。


    「……那個少年也會來吧?」


    「那個少年?」


    「在波斯羅,我所指揮的少年。我曾聽說他是月海王國人。」


    雪菈馬上明白亞菈貝絲卡說的是薛德立。


    那個少年——薛德立的確是以很不可思議的方式再次和她相遇。雪菈跟巴洛特-加龍省壓根兒沒料到他會倒在那種地方。


    「那是一場很激烈的戰爭,我有點在意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是一位很優秀的魔槍手。殿下也曾經挽留過他,但他卻說要去找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雪菈點了點頭。


    沒錯,那場戰爭的確打得很激烈。最後帝國軍跟斯拉法特軍加總起來的死亡人數,達到七萬人之多。當時采取攻勢的帝國軍,到了最後的最後,卻因為一時的疏忽,不得不從北方撤退。


    的確,正如亞菈貝絲卡所言,帝國軍確實在許多方麵都受到優秀的魔槍手薛德立的幫助,但是——


    「說的也是呢。不過雖然他是月海王國人,但因為他是僧兵候補生,我想他應該不會出現在決鬥祭上吧。我記得門卡那林有一條嚴禁任意私鬥的戒律。」


    「嗯,是這樣啊……」


    因失望而顯得有些無力的亞菈貝絲卡歎了口氣,這樣的反應使雪菈不禁感到好奇。這麽說來,當時臨時入隊的薛德立所被安插的位置,似乎就是亞菈貝絲卡的部隊。


    在雪菈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亞菈貝絲卡似乎很照顧薛德立……


    「你很在意那個孩子嗎?」


    這是個有點壞心眼的問題。果然不出所料,隻見亞菈貝絲卡雙頰緋紅地直搖頭。


    「不、不是的,隻是慘烈的戰爭並不適合他,而且……沒能跟他好好道別就分離了,有點遺憾而已……」


    「這樣子啊。」雪菈強忍著臉上的笑意。


    她好久沒見到亞菈貝絲卡臉上出現這種孩子般的表情了。


    *


    經過五天的航程,一轉眼,雪菈和亞菈貝絲卡所乘坐的汽船已順著琵薩河而下,來到平等都市聯邦國的城市「野生之墳」。


    航行在河道上,並不像海路一樣會遇到巨大波浪,且不易受


    風向或天候影響,因此,自古以來,野生之墳的港口就很繁榮。隨著往來船隻的增加,開挖河岸興建的碼頭也越來越多。


    「好大啊!」


    就連總是麵無表情的亞菈貝絲卡也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讚歎道。


    廣大的港口,不隻停放沿著琵薩河順流而下、來自曉帝國的船,還有來自內海的另一端,斯拉法特及絕對信仰中樞門卡那林的船隻。


    琵薩河優美的形貌,宛如蛇行般地曲折蜿蜒。從上遊的港口出發,滿載著煙草、米、毛織品、香料、茶葉以及染料等貨物的船隻,緩緩地駛入港口。


    「我能體會為什麽人家會說在野生之墳什麽都找得到了。」


    亞菈貝絲卡走下船,看著四周。


    野生之墳之所以能發展成這樣的大港,雖然原因眾說紛紜,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它幾乎不受潮汐影響,加上船主與商人很早就各自獨立營業,減少了商人的風險壓力。也就是說,假如船沉了,商人雖然損失了貨物,卻不用負擔船隻的損失。於是保險業也開始發展了起來。


    野生之墳的發達造就了許多工作機會,吸引很多勞工前來尋找工作。由於這些勞工的關係,娛樂業也隨之興盛起來。如此這般,橫亙十個世紀,野生之墳依然維持著內海最大港的地位。


    「小心點,搬運工有一半是小偷。」


    「!」


    雖然是優秀的軍人,但亞菈貝絲卡畢竟也是從小備受嗬護的大小姐。聽到雪菈的警告,她不由得身體一僵。


    夾雜在港口附近的人群中走了一陣後,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繁雜不已的市街。雪菈跟亞拉貝絲卡付了小費給幫她們將行李運到附近最高級旅館的搬運工之後,打算開始尋找巴洛特-加龍省。


    (啊啊,那間有著美麗蕾絲的小雜貨店到底在哪裏呢?)


    彷佛被蕾絲所呼喚一般,雪菈從剛才就開始坐立難安,無法冷靜下來。


    (等我啊,我的小蕾絲們!)


    就在她環視四周尋找著店家的蹤影時,亞菈貝絲卡忽然開口問她。


    「對了,決鬥祭是在哪裏舉行呢?」


    雖然是亞菈貝絲卡隨口提出的問題,卻讓雪菈靈機一動。


    (就是這個!)


    因為參加決鬥祭的人不會輕易泄漏情報,這個大小姐肯定完全不曉得「塔基茲洛克」(鬥雞之意)的事。


    (沒錯,還有這一點!)


    雪菈伸出雙手緊抓著亞菈貝絲卡的肩膀。


    「亞菈貝絲卡,其實啊……沒人曉得決鬥場的地點。這個『塔基茲洛克』並不是公開賽,而是非法的決鬥祭喲!」


    「非法?」


    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的亞菈貝絲卡驚訝地看著雪菈。


    「非法?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由於不能公開比賽,才會完全沒有限製參賽者的資格。也就是說,不隻是流浪的魔槍手跟傭兵,還會聚集許多犯罪者跟平常不會現身在公開場合的人,所以我並不知道確切的地點,聽說連聯絡窗口都不明確,隻能一一走訪掛著公雞招牌的『公雞小屋』,收集相關的情報。」


    「不知道地點……可是不在競技場舉行的話,要找那麽廣大的場地其實並不多吧?」


    「其實『塔基茲洛克』被稱為『地下的登龍門』是有原因的。」


    雪菈發現時間有點不夠,如果不趕快打發亞菈貝絲卡的話,那間小雜貨店就要關門了。


    「代代的主辦者都是高階精靈使者。聽說他們會在舉辦比賽的期間內,跟精靈租借空間之中的縫隙。所以無論打鬥多麽激烈,外界都不會曉得。」


    「跟精靈租借空間?這種事真的辦得到嗎?」


    「我也不清楚詳細的狀況耶,不過據說那樣的地方被稱作『舞蹈場』,似乎真的存在著喔。」


    (好,說明結束!)


    話一說完,雪菈的心已經奔向小雜貨店。


    「那麽,交給你啦!」


    「等、等等,雪菈前輩,你要往哪邊……」


    「我從對麵的『公雞小屋』開始找,你去找那邊。」


    「請、請等一下,什麽是『公雞小屋』?」


    「就是沒有得到許可的地下酒吧。我們分頭問的話,一定可以打聽到消息的。那麽,就在旅館會合囉!」


    (不過得等我辦完事再去。等等啊,我的貝蒂蕾絲!)


    雪菈用連據說是貝格雷公司最新開發的十八雷羅炮都追不上的速度,在野生之墳的大道上狂奔了起來。


    即使途中撞飛了倒黴的報販,也無法讓她停下腳步。反正,遭受那點程度的衝撞是死不人了的,人類為了活下去,會盡一切努力的!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衝啊、衝啊,我的豪華抓縐洋裝啊!」


    雪菈以彷佛奔向戀人懷抱的姿態,尋找著店名為「溫迪的店」的小雜貨店。和她擦身而過的人們,紛紛吃驚地回頭看向滿麵笑容(但同時也不斷地掀起塵埃)展開飛奔的巨女。


    在行人漸漸變少的街道上,雪菈終於找到了那間店。


    她怯生生地把手放在擦得發亮的黃銅門把上。


    「你……你好……」


    「呀!」


    看見氣喘呼籲、麵紅耳赤衝進來的巨女,店員一瞬間發出了尖叫聲。


    「啊,是雪菈小姐呀!」


    不過在發現對方是常客之後,她們便趕緊收起驚訝的表情,露出麵對顧客時的完美笑容。


    「歡迎光臨,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


    「是、是啊,因為工作有點多。」


    雪菈像是來挑選禮物的少女一樣,一邊將目光落在店裏排放整齊的架子上一邊說著。


    閃閃發光的水晶珠、鑲著珍珠的小盒子、有著玳瑁表蓋的懷表、用削薄的翡翠做成的折扇、縫上羽毛的無邊帽……


    而在眾多精致的工藝品當中,最令雪拉的心雀躍不已的果然還是由各家名匠所編織製作的大量蕾絲。


    「好漂亮,簡直就像蜻蜓的翅膀一樣透明……多麽美麗呀這個!簡直就像是雪花結晶……」


    雪菈忍不住地哽咽道。蕾絲!這正是少女的夢想和羅曼蒂克凝聚而成的實體啊!


    早已看慣雪菈這種表現的店員,對著感動得不能自己的雪菈說:


    「雪菈小姐,貝蒂師傅等一下就會送貨到我們店裏來囉。」


    對雪菈而言,店員真是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雪菈以雷霆萬鈞般的氣勢瞬間衝上前。


    「你、你說什麽?貝蒂要來這裏?」


    雪菈的內心劇烈動蕩不已。貝蒂——是雪菈多年以來死忠支持的蕾絲工匠,她精細的作工吸引了許多愛用者,雪菈也是其中一員。自從某一次偶然逛到這間店後,雪菈便時常不辭辛苦地大老遠專程來到這間店,隻為了購買貝蒂的蕾絲。


    一聽到貝蒂本人要帶著新做的蕾絲前來,雪菈當然無法保持平常心了。


    「那、那她什麽時候會到?我想要等到她來為止。」


    雪菈緊靠著櫃台問著店員。


    「嗯,我們也沒有間什麽時候會到。貝蒂師傅並不是野生之墳的居民,所以應該會搭船來……大概快到了。」


    「坐船啊?」


    「是的,可能是因為工作之類的緣故才會過來的吧。」


    雪菈點了點頭。她原本以為貝蒂是住在這附近的家庭主婦,不過既然是專程搭乘船隻前來野生之墳的話,或許也有可能是商人的妻子。


    野生之墳有許多商船出入,貝蒂可能是不需要為金錢煩惱的商家夫人,為了打發長途搭船的空間時間,才會編織蕾絲吧。如此一來也能解釋對方為什麽不


    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設立店麵。


    (她一定是位優雅的夫人,才能織得出這麽棒的蕾絲!啊,千裏迢迢來到野生之墳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著哪天要見見她,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見到本人!)


    「我在前麵的咖啡廳等著,貝蒂師傅來了的話,請通知我一聲。」


    雪菈向店長交代完畢之後,便離開了小雜貨店。


    可以見到貝蒂了!見麵之後,首先要告訴對方自己是她的支持者,然後請她讓自己欣賞新的蕾絲作品,接著再問她這些蕾絲加在手套和洋傘上好不好……貝蒂的技術如此優秀,一定能做出不管給哪個城市的大小姐使用都毫不遜色的作品!


    「啊,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雪菈完全忘了約好要在旅館等她的亞菈貝絲卡和尋找巴洛特-加龍省的事。她走到雜貨店對麵的露天咖啡廳,一口氣占著兩張桌子,腦袋裏淨想著見到貝蒂之後,要和貝蒂說什麽。


    *


    「壓力不斷累積的時候,就不由得想編織蕾絲……」


    一邊喃喃念著像是咖啡廣告台詞似的抱怨,飛翔龍之國——又名「斯拉法特」的中校,基思·巴西裏斯抱著大紙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休假啊……好久沒有能讓身心好好休息一下的假期了。


    從宛如惡夢般的波斯羅回到斯拉法特的基思,是將幾乎完全崩潰的北軍帶出僵持戰況、保住斯拉法特在北方顏麵的功臣。


    受到陸軍長官的讚賞及眾人欣羨的基思,連日來參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宴會,還有許多愛管閑事的閑人們所介紹的相親,使得他即使回到吉諾古萊亞,還是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我的休假到底在哪裏……什麽時候才能遇到啊……」


    今年已經二十六歲的基思,至今卻連一句情話都沒說過。自十六歲與龍王相遇以來,他握著劍一路奮戰至今,隻為了能夠協助敬愛的主人。


    對一心隻想著出人頭地的基思來說,麵對如雨後春筍般、完全沒間斷過的相親宴,他實在是隻能無言以對。


    (像結婚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不要拿來煩我!)


    布魯托曾對他說:「既然如此,如果跟長官的女兒結婚,地位便能再往上提升,這不是很好嗎?」他也覺得布魯托的建議挺有道理,但是一想到哥哥約修亞雖然跟長官的女兒結婚,卻沒有那麽順利地升官,他就卻步了。


    『咦,哥哥不知道嗎?亞古拉宏蜜蜂之館的監督,是約修亞哥哥的情婦。』


    當他頭一次聽說那比磨刀石還頑固的哥哥約修亞,竟然有了妻子以外的情人,實在震驚不已。而且直到布魯托說出來為止,他都被蒙在鼓裏的這件事,更是讓他感到一肚子火!


    (可惡,我想工作!跟那種宴會地獄比起來,出任務還比較輕鬆!來人啊,什麽工作都好,總之給我工作就對了!)


    基思每天都抱著隱隱作痛的胃回家。為了消除壓力,他不得不在空閑時間拿起鉤針,直到前幾天接到緊急任務,才讓他好不容易逃離吉諾古萊亞。


    船旅的航行過程十分順暢。由於此行的任務是找人,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什麽事情也不能做,基思隻好窩在頭等船艙裏,盡情地揮動鉤針。


    「神啊,感謝您賜我能夠編織蕾絲的安逸。」


    基思在狹窄的船艙裏對著他愛用的金鉤針虔誠地祈禱。


    雖然最近梭織蕾絲已經成為主流,傳統式的網眼蕾絲跟使用針的鉤針編織方法再也不被重視,但是基思認為僅僅使用一支針就能編出各種花樣的技術絕對不能失傳。那種膝蓋上放著枕頭,懸掛著幾十個梭子做出的蕾絲固然很美,但不該因此便忽略用一支針就能創作的藝術。


    (世人啊,你們看見這驚人的技藝結晶了嗎?我的右手迅敏如神,讓一條白色的細線瞬間就變成無上的藝術品了啊!)


    基思的鬥誌在燃燒。賭上斯拉法特軍中校,基思巴西裏斯之名,他不能輸給內海的殖民島女性們所做的蕾絲——!


    由於基思長期累積的壓力和坐船所耗費的時間,使得他完成的作品達到前所未有的數量。


    特別是這一周內完成的貝緣蕾絲質量極高。經過他精心設計,網眼上花瓣般的曲線,組合起來就像是惹人憐愛的非洲菊一般。


    「我做出了料想不到的完美作品!這是今年做得最好的。」


    基思的壓力獲得充分的釋放,令他十分滿足。


    他想立刻將作品送到平常交易的商店。對基思來說,看見他惹人憐愛的作品們成為美麗的鬥篷和緞帶裝飾在櫥窗裏,就像在揮舞鉤針時,同樣都是令人感到幸福無比的時刻。


    「好啦,溫迪的店在哪邊呢?」


    基思望著久違的野生之墳街道,將尋人的任務先擺在一邊。他還有一些時間能先把蕾絲拿去店裏。


    「這條街道還是一樣嘈雜呢。」


    聽著行經道路的馬車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還得越過一個個背著貨物的搬運工才能前進,讓基思不由得皺起他那張端正的麵孔。


    野生之墳是平等都市聯邦國南部的最大港,一年一度在此處舉行的魔槍手決鬥祭,也就是「塔基茲洛克」(鬥雞之意),已成為此地最具代表性的活動。


    順帶一提,「公雞」是以前用來稱呼當時以男性居多的魔槍手的暗語,「母雞」則代表妓女,以「母雞」祭典聞名的則是月海王國的歡樂都市「布朗迪羅茲」。不過不管哪一項都是循男性喜好所舉辦的活動就是了。


    (塔基茲洛克是非法的決鬥祭。如果我不參加的話,不知道會被什麽人冒名頂替。得去找一下入口的公雞小屋才行……)


    過去,基思在還執著於提升等級的少年時期,也曾經是積極參加這種非法決鬥祭的其中一員。


    「等級」起源於過去日光榮耀的太古時期。據說為了表示數量有限的聖職者的能力,在一位魔法師和偉大的大樹精靈阿爾斯特羅梅利亞簽訂了契約後,「等級」製度方開始實行。


    這個製度經過了許多時代與許多人的改良,現在已經完全成為展現魔槍手實力的方式。


    首先,認為自己具備魔槍手實力的人,必須先到有世界樹的地方(通常到寺院去就有世界樹,野生的世界樹也很常見),向世界樹的精靈阿爾斯特羅梅利亞報上自己的姓名之後,再拿取一根樹枝。


    據說世界樹生長在覆蓋世界的海洋盡頭,是銀色的大樹。由於其根部延伸到世界各處,因此能得知世界上任何地區所發生的大小事情。


    而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世界樹,不過是這棵銀色大樹的枝幹而已。魔槍手們就在祂的懷抱裏進行公平的戰鬥,為了讓祂認可自己的力量而努力著。


    也就是說,根據契約,祂是這個係統的監視者。


    等級以1為頂點,往下則沒有限製,這是因為若是兩個無等級的魔槍手決鬥分出勝負後,敗者的數字卻沒辦法大於勝者的數字,不免會讓整個排行變得有些奇怪,所以才不訂立名次的下限。現在的等級數字應該已經大到會讓與剛誕生的阿爾斯特羅梅利亞訂下契約的魔槍手非常吃驚吧。


    接下來,魔槍手們彼此報上名號,反複進行決鬥,等級便會提高或降低。為了從雇主那邊得到更好的待遇而努力提升等級的魔槍手們,自古至今多得是。


    然而,與以傭兵之姿活躍的古代魔槍手不同,現在已經禁止在街上進行決鬥,對魔槍手們的規範也變得十分嚴格。


    因此,未提出申請的非法武鬥祭——也就是決鬥祭,便常常在暗處舉行。


    「決鬥啊……這麽說來,倒是好久沒有參加了。」


    基思拉出用鏈子吊著的等級牌,在手中玩弄著。


    他第一次報出自己的名號,是在十二歲剛和哥哥約修亞進入軍方的幼年學校時。第一次在脖子掛上阿爾斯特羅梅利亞的樹枝,成為魔槍手的一員,讓他有一種奇妙的驕傲感。


    從那時開始,基思在幼年學校中便一直都在進行決鬥。除了約修亞以外,他從未輸給任何人。當時的他一到晚上,總會在路上遊蕩,向路上的流浪魔槍手挑釁私鬥。在玩得太過火而遭到退學之後,基思便和許多傭兵一樣,轉向優羅薩多等戰場,作為一名使用火魔法的魔槍手嶄露頭角。當時基思的等級大概還隻在四位數左右。


    無論是等級44的最強傭兵「染血之爪薩鐸羅斯」、別號「魔槍紳士」的尼德·瓊森,或是身為門卡那林二十七名大祭司之一、等級高達19的傑茲·古裏巴魯多,還有殺死被稱為世界最強的闇之聖女,等級高達11的「奇美拉的奧利凡特」——死刑犯路卡·亞斯蘭席恩的傳說,都在十幾歲的基思心中點燃了熊熊鬥誌。


    如果提高身為魔槍手的實力,即使沒有身份、地位或財產,也能如願地出人頭地——成為統率萬人的將軍,將不再隻是夢想!


    不隻是基思,這也是許多魔槍手們在心中所描繪的美夢。懷抱此般夢想的人們,還有想要與強者戰鬥的好戰者,都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而聚集在這樣的非法決鬥祭上。


    基思若無其事地看著酒吧懸掛的招牌。


    街上懸掛的數個公雞招牌下方,從白天便開始聚集了不少被野心與金錢的氣味吸引而來的男子,隻見他們的腰間都公然掛著魔法槍。這種祭典當然會有高額的獎金,不僅如此,軍隊也會派人到這些地方尋找人才,幸運的話,參賽者還能謀得一官半職;除此之外,隻要能在決鬥祭獲勝,就能洗掉過去犯下的所有罪行,擁有加入軍隊、獲得重生的機會,或是成為犯罪組織中的精銳部隊「蚊子」的一員。因此,也有「青之煉獄」或是「黑羊團」等大型犯罪集團的人前來參加。


    (好了,該怎麽找呢?)


    基思抱著手中的紙袋一邊思考著,一邊環顧四周。


    他這次的任務,是尋找一位斯拉法特軍的重要人物——也就是身兼斯拉法特陸軍元帥、陸軍總司令官、海軍艦隊司令長等多個頭銜,同時也是被斯拉法特二千四百萬人民稱為國王的男人,龍王亞斯哥裏德·米多。


    將龍王找出來,並秘密帶回帝國,是他這次被緊急賦予的使命。


    一國之主竟能躲過戒備森嚴的侍衛隊逃脫,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但這已經不是龍王第一次逃跑了。


    其實,隻有極為親近的親信才曉得龍王有許多人格。平常所表現出來的,是被稱為「龍王」、冷酷無比的統治者人格。與基思相遇,並將十六歲的基思由野生之墳撿回去的,正是這個人格的龍王。


    但是,被那比誰都還純正的血統及過度繁忙的事務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他,為了保持精神的正常,需要尋找其他的出口。


    龍王的另一個人格被稱作「善意的米多」。這個人格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以武力壓製舊克利斯塔爾領地,並對加瑞安魯德的民眾課以嚴苛的勞役與重稅的「龍王」。


    由於「米多」無論如何都想阻止龍王的暴政,於是便逃出吉諾古萊亞,假裝成其他人持續逃亡。事實上,基思等人也沒有阻止龍王的方法。因為龍王擁有全世界隻有少數人才擁有的「不用槍即能發動魔法」的能力。縱使被親衛隊與斯拉法特的將軍們包圍、六龍將們一齊使出全力,仍無法耗盡龍王的力氣並將他帶回去。


    因此,他們能做的也隻有祈禱「米多」能夠回複成「龍王」,並且注意其行蹤,避免讓他跑到敵國曉帝國去而已。


    這次中央情報部好不容易接獲「米多」正在平等都市聯邦國的情報,於是跟基思一樣的親衛隊或是沒有任務在身的龍將,都被派往平等都市聯邦國的各個主要都市。


    但是「米多」也是有弱點的。


    「米多」的身上一毛錢也沒有。由他在吉諾古萊亞的二手商品店賣掉從王宮帶出來的東西所得到的金額推測,他應該走不遠。


    如果「米多」想偷渡進入曉帝國,就需要一大筆錢偽造護照。雖然他也有可把自身所知的魔法封咒進彈匣中再出售換錢,但隻要根據賣出的魔法式就能完全掌握他的行蹤。畢竟「米多」也累積了不少經驗,應該不太可能采取這種方法才是。


    再三思索後,基思才想到非法的決鬥祭會送出高額的賞金,而且他就是在「塔基茲洛克」與龍王相遇的,「米多」極有可能參加決鬥祭以換取高額賞金。


    (被他撿回斯拉法特,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基思陷入過去的回憶裏。發生在令他難以忘懷的十六歲那年、距今十年前的塔基茲洛克第十七戰——


    即使半臉被長長的瀏海蓋住,卻還是能感受到那張麵孔下隱藏著無比的強悍及凶暴。他僅用一發魔法彈就讓基思屈服了。


    『看你是要馬上死,或是馬上對我跪下。


    你沒有遲疑的時間,給我立刻做出選擇。』


    這就是基思與現任斯拉法特龍王,亞斯哥裏德·米多的初次相遇。


    當下的基思並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做了選擇,當時的決定大大改變了基思往後的人生。至少,如果他當時選擇了「馬上死」的話,他的人生在那一秒鍾就會被劃下休止符了。


    「米多」當然也記得這件事,因為他和將基思帶回斯拉法特的龍王擁有完全相同的記憶;兩個人格的記憶是相互共有的。


    (「米多」殿下恐怕是想在塔基茲洛克贏得獎金,偽造護照之後前往曉帝國吧。一旦如此,龍王殿下的性命就有危險了。無論如何都得阻止「米多」殿下獲勝才行!總而言之,隻要不讓他拿到錢,至少還能把他留在野生之墳。)


    其實基思自己也想參戰提高等級,但眼前任務優先。雖然等級下降會令他感到焦躁不安,但現在畢竟不是在意被那位名叫薛德立的少年所奪去之等級的場合。


    (這麽說來,那個少年跟龍王殿下一樣不用槍就能使用魔法……他現在在哪裏、又在做些什麽呢?)


    決定先把蕾絲交出去再去公雞小屋打聽消息,基思來到常光顧的小雜貨店「溫迪的店」附近的巷弄。


    此時——


    「唔,遇到討厭的家夥了。」


    這聲音真是耳熟到不可思議——破壞基思好心情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啊,你……巴洛特-加龍省?」


    基思一回頭,差點把手中抱著的重要藝術品掉到地上。絕對不會錯!站在那裏的人,乍見之下雖然像是十分可疑的商人,然而他就是基思的天敵,曉帝國女王貝亞德莉潔的同母異父兄長——巴魯巴利亞·尼歐·v·普羅西翁元帥。


    基思想都不想就準備拔出腰間的槍。看到他這樣的舉動,巴洛特-加龍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在這裏拔槍可是違反協議的喔!再怎麽說,平等都市聯邦國可是中立地帶,對吧?」


    被他這麽一說,基思隻能收起槍,憤怒地瞪著那個看來完全像是個拾荒流浪漢的男子。


    「之前還真是多謝啦,沒想到會被你的老弟擺了一道啊。」


    巴洛特-加龍省以像是遇到結婚詐欺的語調,意有所指地對基思說。


    半年前,在西大陸北部的波斯羅戰事中,將基思所屬的北軍逼到隻差一步就全軍覆滅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巴洛特-加龍省。


    骷髏王巴洛特-加龍省與被稱作「骷髏王的六隻眼」——也就是帝國軍的曉將們,對斯拉法特的居民來說,是令人畏懼的存在。


    (不、不管走到哪裏都會遇到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可以的話,真想把他點火


    給燒了,再扔進琵薩河!)


    就算這麽想也無法消除基思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齒地著看著巴洛特-加龍省。讓自己憎恨到想殺了他的對象就站在眼前,當下卻無法出手,這真是何等不幸的一天啊。


    「你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表示『紅色鬃毛』為了提高等級經常進行私鬥的傳聞是真的囉。」


    巴洛特-加龍省笑著靠近他。


    他搔著下巴上像青苔似的胡渣,嘴裏說著更加刺激基思的話。


    「那麽你現在升到什麽官位了?巴西裏斯中校。」


    「混蛋……要不是在這裏的話,我一定殺了你!」


    「我恭禧你升官耶,你應該高興點吧!」


    基思怒不可遏,但由於他手上抱著裝有蕾絲的重要紙袋,所以麵對這種狀態可以說是完全束手無策。


    「對了,好久沒看到你不穿軍服的樣子了。應該是從我跟你一起在優羅薩多設計騙局之後就再也沒看過了吧。」


    「不要讓我回想起討厭的事!」


    巴洛特-加龍省突然提起過去的事,令基思感到有些狼狽驚慌。


    的確就如同巴洛特-加龍省所說的,被龍王撿到之前的基思,是個被幼年學校退學,在地下賭場賭博、酗酒、決鬥、破壞遺跡、半點正經事都不做的壞蛋。如果當時剛從軍校畢業、成為將校的的哥哥沒有拉他一把,而且沒有遇到龍王的話,或許他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成為光榮的斯拉法特軍的一員,出人頭地。


    正因為如此,基思一直很希望將過去的事埋葬。十幾歲時所做下的荒唐事,是他不想再被挖掘出來的汙點。


    然而——


    「光是看臉的話,實在很難想到你會靠打架賺錢。在你得到『紅色鬃毛』這樣氣派的名號之前,是被人叫作『打手基思』吧?」


    「住嘴,你這個騙徒!」


    基思怒喝。那年他遇到的巴洛特-加龍省給人的印象也和現在不同,那時候的巴洛特-加龍省,有著純種帝國人特有的健壯高大體格,加上身著硬皮製的胸甲與骷髏刺青,渾身散發著宛如野生動物的粗暴氣息……然而現在的他簡直就像一個裝滿咖啡豆的帆布袋,猶如敗戰的傭兵,像個肮髒流浪漢似的。這個像曉帝國內地獨有的茶色熊貓般的男子,實在很難想象他竟然會是曆史悠久的曉帝國皇族、現任女王的同母異父兄長。對基思來說,眼前這個男人存在的事實,簡直跟詐欺沒什麽兩樣。


    「現在馬上從我麵前滾開,不然就殺了你。」


    「喂喂,在這裏我們不是敵人吧?再說,我們還會在塔基茲洛克見麵的。」


    「塔基茲洛克……?」


    嘴裏低喃著,基思這才想起巴洛特-加龍省來到這邊的理由。


    (原來他還是很熱衷決鬥,根本不像是一國的元帥,真是個笨蛋啊!)


    巴洛特-加龍省從以前就是個喜愛比賽的男人,尤其是像塔基茲洛克這種不用表明身份就能參加的地下比賽。


    (不過這下糟了,巴洛特-加龍省認得龍王殿下的長相!雖然不該引發這樣的騷動,但我可能得叫部下偽裝成恐怖分子進行襲擊……)


    這下子得盡快與其他追蹤小隊聯係……當基思正這麽想著時,巴洛特-加龍省又出聲了。


    「說到這個,這次的公雞小屋在哪裏?」


    「什麽?」


    「報名比賽的地方啊!你也會參加吧?」


    基思剛要開口回話,猛然想起一直抱在手上的紙袋。


    「我不會參加比賽,因為接下來還有其他事要辦。」


    「其他事……是指什麽?是那個看起來很重要的紙袋嗎?」


    「唔……」


    基思下意識地將紙袋抱緊。


    「這、這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跟塔基茲洛克一點都沒有關係!」


    「難道是斯拉法特軍的重要機密?還是……要給女人的禮物啊?裝著手帕或是蕾絲之類的嗎?」


    「怎、怎麽可能!」


    居然被巴洛特-加龍省的隨口瞎猜給猜對了一半!基思感到背脊發涼。


    (難道我會在這種地方被巴洛特-加龍省搶去蕾絲?)


    巴洛特-加龍省興致勃勃地靠近。


    「別過來!滾開!」


    「看你這麽慌張,該不會真的是禮物吧?」


    隻見巴洛特-加龍省的表情一變,一邊搔著頭皮一邊說:


    「可惡——所以我才討厭你這種家夥!我找不到老婆,你居然找得到!難道男人找老婆還是要靠長相嗎?」


    「幹嘛惱羞成怒?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如果不是的話,就讓我看。可惡,老子這樣逃避相親到底是為了什麽啦!」


    「走開,別過來!你那雙粗魯的手別碰我的藝術品……啊啊啊啊!」


    光是想象花了十天精心編織而成的美麗純白蕾絲,被巴洛特-加龍省用挖過鼻孔的手指觸碰的畫麵,基思就不由得發出了宛如世界末日到來般的慘叫。


    即便波斯羅的土地全部落入曉帝國的手中,或是吉諾古萊亞遭到包圍,基思也絕對不會像此刻這麽慌張。無論如何,他都得阻止這隻巨大的肮髒熊貓,不能讓他對裝在紙袋裏、如同清純處女一般潔白的蕾絲伸出魔掌。


    (死也要阻止他!)


    基思拔出腰間的魔法槍,將槍口指向正朝這裏逼近的巴洛特-加龍省的額頭。


    「果然還是非殺了你不可!你這個清潔之神的敵人、洗衣工作的敵人、蕾絲的敵人!」


    「什麽嘛,果然被我猜中啦!」


    巴洛特-加龍省迅速地從腰間抽出彷佛正在他內心中大喊著、存在感強烈的槍枝。


    「巴洛特-加龍省,決鬥吧!」


    「我接受!」


    兩人異口同聲地吶喊道:


    「百億萬的母親阿爾斯特羅梅利亞,萬物的搖籃、萬物的墓碑,我向您提出請求!」


    如古代的浮雕從砂地浮出一般,地麵瞬間浮現出螢綠色的光芒;同時螢綠色的光芒化為許多文字,在地麵構成了魔法陣。


    古裏劄裏耶魯魔法陣。決鬥的魔法陣。


    「這果然是我和你之間的命運。」


    基思小心翼翼地把紙袋收進外衣內層,將原本的紳士模樣徹底拋到一邊,大喊:


    「不潔的家夥,去死吧!」


    「求之不得。我正因為找不到公雞小屋,煩躁死了!在這裏遇到你就沒必要參賽啦!」


    巴洛特-加龍省的眼中放出像饑餓的孩子看見大餐般的光芒。


    「波斯羅的債,現在還你!」


    「我才想這樣說!」


    砰!


    比叫罵聲更快,兩人的槍口各自射出第一槍。


    ——就這樣,在塔基茲洛克競賽開始的當天,野生之墳的大街上展開了一場沒人料想到的戰鬥。


    *


    當基思與巴洛特-加龍省展開命運重逢的的同時,雪菈正因為能和憧憬的貝蒂首次見麵,雀躍不已地在咖啡廳裏閱讀講述拚布之美的書籍。同一時間,被父親命令來此尋找結婚對象,十八歲的亞菈貝絲卡亞魯吉昂什魯一等侯爵將軍,正為了尋找公雞小屋而隻身在路上來回奔走。


    亞菈貝絲卡走在琵薩河岸邊、兩旁有著閃亮櫥窗的房子的中央大道上。這是一條為


    了不讓載客的馬車進入,而有著v型溝渠的街道。街上充斥著剛結束搬運工作的勞工們,還有以剛下船、渴望陸地空氣的男人們為顧客群的妓女們。香煙的煙霧彌漫四周。


    「總覺得雪菈前輩的樣子怪怪的。」


    亞菈貝絲卡一邊走在路上,一邊


    喃喃自語著。


    自從在船上不期而遇之後,雪菈似乎就坐立難安、冷靜不下來,一點都不像平常沉著冷靜的她。亞菈貝絲卡不禁擔心雪菈是否發生了什麽事。


    走了一會兒之後,亞菈貝絲卡來到路的盡頭,並看向掛有酒吧招牌,似乎仍在營業的店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這間店。」


    這已經是她今天找的第十六間公雞小屋,之前去的全都不是她要找的店。走進店裏前,亞菈貝絲卡低聲地向伊吉錫恩祈禱。雖然還有體力,但她實在不想再白跑下去了。


    推開門,隻聽見傳出「哐啷哐啷」的牛鈴聲。


    「……」


    一踏進店裏,亞菈貝絲卡就覺得這間店給她的感覺與其他酒吧不同。


    (總覺得氣氛不一樣。)


    亞菈貝絲卡一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穿過人群往吧台走去。果然有點奇怪,像她這樣穿著正式禮服的少年(她曉得自己的外表看來就像個少年)走進店裏,卻沒有任何人對她吹口哨或出言嘲弄她:「唉喲,這可不是你這個小少爺該來的地方!」可見這間店還真的不太對勁。


    沒有人叫住亞菈貝絲卡,反而都用估價的眼神打量她全身(其實是裝備)上下每一處。


    (是這邊!)


    亞菈貝絲卡直覺自己找對地方了。她擠進吧台裏,再一次重複今天已經說了十五次的內容。


    「香料啤酒一杯,我要熱的。另外還要一盤沒用醋醃的高麗菜,以及『不會飛的鳥』。」


    亞菈貝絲卡實在很想問到底是誰想出這種奇怪的暗號。


    啤酒加熱會走味;現在又還不是夏天,要到哪裏找沒有醃漬過的高麗菜?不會飛的鳥指的當然是火雞,但火雞料理一般都會用油炸的方式,這暗號要點的是非油炸(注1:nofry,音似nofly)的吧?


    這句暗號所點的根本都是做不出來的菜嘛!


    聽到亞菈貝絲卡點菜,老板毫不掩飾地露出「你還隻是個孩子」的表情,說:


    「啤酒加熱?別開玩笑了。」


    「好吧,那就給我結冰的蘋果酒,我要上麵結凍的部份。」


    話一說完,隻見老板的表情微微改變。看來這種暗號經常假裝成無理的點菜內容。


    蘋果酒結冰時,會先由上麵的部分開始結凍,底下則是較濃的酒精成份。不會有人要點上麵結凍的部份。


    「……我們有賣這種飲料,不過很不巧現在不是火雞的季節喔,小少爺。」


    「那麽給我普通的雞蛋就好。」


    「那就到樓上的『雞舍』去吧。」


    老板伸出食指指向上方。


    亞菈貝絲卡暗暗鬆了口氣。之前去的那些酒吧老板聽到她這麽問,都回答她「我們沒賣那種東西」,隻有在這間店聽到不同的回答。她果然來對地方了!


    「謝謝。」


    女服務生帶她爬上嘰嘎作響的陡峭樓梯,看來這裏就是被稱為「雞舍」的地方吧。


    隻見二樓已經了聚集不少人,他們各自假裝喝著酒坐在桌邊,或是將手肘靠在吧台上。


    (原來如此,這些人就是要來參加「塔基茲洛克」的「公雞」們嗎?)


    看來有點年代的酒瓶在牆上成排陳列著,為了防止酒醉的暴徒破壞牆麵,牆上還覆蓋著一層軟木板作為保護膜。此外也擺著一些私酒以及禁止販賣的物品,像是曉帝國所出產的鴉片酒,還有據說能讓人前往幻想畫家愛倫斯敦·蔣基洛茲作品中所描繪的天國、貼著「酒鬼依斯特」商標的酒種(許多都是並不嗜酒的亞菈貝絲卡所沒看過的酒)。


    不久,一位看來像是此處管理者的老人來到亞菈貝絲卡麵前。


    「有帶等級牌嗎?」


    亞菈貝絲卡點點頭。她在六歲時,就接受了阿爾斯特羅梅利亞的洗禮,並在接受洗禮後,得到最低的等級與一枚世界樹的葉子。偶爾會有些沒有等級牌的人在決鬥後才獲得等級牌,但這樣的情況並不常見。


    她拉開衣領,取出用鏈子吊著的等級牌。老人點了點頭。


    「畢竟是這種場所,不報出本名也無妨。不過,為了方便,能夠告訴我您的代稱和等級嗎?」


    從老人手上拿著世界樹的樹枝來看,這就是與大樹精靈阿爾斯特羅梅利亞簽訂契約的流程吧。


    「名字是……『亞菈貝絲卡』,等級是221。」


    隻覺突然湧現了一股如空氣摩擦般的感受。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可以聽見魔槍手們粗重的呼吸聲與竊竊私語。


    「今天是第一次『水麵』。」


    「可是還沒有三位數等級者互相戰鬥。」


    「時代不同了。以前奧利凡特和薩鐸羅斯也會參加啊!」


    幾個男人們說著被譽為過去最強的英雄們的名號。亞菈貝絲卡多少也聽說過死刑犯路卡亞斯蘭席恩——「奇美拉的奧利凡特」的事跡。


    以門卡那林的死刑執行者之名廣為人知的奧利凡特,在當時因誘拐並殺害闇之聖女葛雷熙絲·凱潔兒的罪名而遭到門卡那林追緝,等級11的他被稱為「審判者」。無庸置疑的,奧利凡特是世界上最強的魔槍手之一。


    另外還有等級77——別號「七福音」,斯拉法特的約修亞·巴西裏斯,以及等級64——別號「沉默的騎士」的門卡那林樞機主教,傑茲·古裏巴魯多等人。而其中最強的據說是第9等級,擁有「冥王」位階的斯拉法特龍王,亞斯哥裏德·米多。


    當等級到了二位數之後,每個魔槍手都有各自的別號。不過很可惜,亞菈貝絲卡還沒有得到這種擁有別號的等級。


    老人說:


    「不能自己挑選決鬥對手。要由阿爾斯特羅梅利亞來挑選。」


    「是在這裏戰鬥嗎?」


    聽到亞菈貝絲卡的問題,老人像是臉上被打了一拳似地囁嚅了起來。


    「沒這回事,如果店裏的東西被打壞的話,誰要賠呢?在決定好決鬥的對象之後,大家就會到『汀他踢踏』去。」


    「汀他踢踏?」


    這是亞菈貝絲卡並不熟悉的古代語,直譯的話其意為「樓梯舞蹈場」。


    「樓梯舞蹈場連接著那邊和這邊,是阿爾斯特羅梅利亞特地借給渺小的我們使用的,今年是和這酒吧的樓梯相連接,懂了嗎?」


    亞菈貝絲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在這個世界裏,有許多地方與被稱為「多重層界」的異世界相連。


    魔法的基礎原本就是建立在「抽取其他世界的物質,再移轉到這個世界進行再構築」的原理之上,所以為了提供適合比賽的地點,與神簽訂契約暫時租借場所(恐怕需要極為複雜的契約式)也是十分合理的。


    (雖然比賽時間隻有一兩天,但要和那邊保持相連,應該需要非常複雜的魔法式,真是辛苦啊!)


    「阿爾斯特羅梅利亞會為您挑選合適的對手。即使不去理它,世界樹的葉子也會呼喚彼此。在這之前,請在這裏等待。」


    聽見老人的話,亞菈貝絲卡不禁歎了口氣。


    (雖然叫我在這裏等……)


    她再度環視幾乎沒有燈光的昏暗室內。


    在幾張桌子邊,男人們一手拿著啤酒或蒸餾酒談笑。乍見之下是非常普通的酒吧場景,但不同的是,他們的腰間都隱約露出懸掛著的魔法槍——穿著打扮像是戰敗傭兵的男人、侍奉大戶人家,被稱為「騎士」的高級傭兵、最近在大都市裏很流行的武裝流氓們……總之,聚集在這裏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目中無人,一副對自己的實力非常有信心的模樣。


    (尋找殿下是雪菈前輩的工作,我照原訂計劃好好享受決鬥祭應該無妨。反正剛好我也想要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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