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音方落下,就聽見側旁響起一聲輕笑。


    是那位隨同謝衍譽一起來的男子,見她視線望來,這人笑意微頓,微微頷首致意道:“姑娘莫怪,在下失禮了。”


    他身穿一襲青色長袍,身量極高,風姿秀逸,隻站在那兒,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此刻卻微微垂著頭,眼含笑意向她致歉,周身氣度不似凡人。


    聲音溫和輕緩,讓人聽了隻覺如沐春風。


    謝晚凝隻同他對視一瞬,便匆忙移開了視線。


    她膽子素來大的很,此刻卻有些難得的不自在,待別開眼才定下心神,就又聽這人又道:“不過我猜你兄長並不是讀書讀迂腐……”


    他停了停,目光著看向車水馬龍的朱雀街,笑道:“而是姑娘容色太盛,過於人惹眼了。”


    謝晚凝聽的微怔,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終於注意到來往的行人們,都會若有似無的瞧向這邊。


    “……”她默了默,收回視線,瞧他一眼,似笑非笑:“公子往日裏是不照鏡子的嗎?”


    怎麽就能說出她惹眼的話來。


    “晚晚,”一旁的謝衍譽打斷他們交流,無奈道:“這位是沛國公府世子爺,不可無禮。”


    謝晚凝一愣。


    沛國公府的世子爺?


    她想了想,終於在記憶裏翻找到關於這位世子的信息。


    端陽長公主之子,出生時早產,從胎裏出來就帶了弱症,被禦醫斷言活不過三十歲。


    公主乃當今聖上的胞姐,身份尊貴,這位世子爺不僅是她的長子,還是唯一的兒子,哪怕體帶弱疾,早夭之相,在三周歲時依舊被請封為世子,地位不容撼動。


    聽說這位世子爺身子不好,不喜出門見客,也無心於宦海奪權,隻寄情山水間,過著閑雲野鶴般的生活。


    打他十七歲起,選世子婦一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就算身子不好,可畢竟身份貴重,隻要他願意開口娶妻,京中閨秀們都任他挑選。


    偏偏他對娶妻生子沒有半點想法。


    據坊間傳聞,這位爺親口說自己是活不了幾年的人,還是不要娶妻禍害別人家姑娘了。


    急煞了一心想讓他留個後的爹娘……


    算是京城世家門閥中的另類。


    謝晚凝心裏恍然,難怪她從沒見過,這位世子爺低調的很,鮮少露麵,她能見過才怪了。


    ……生的這麽好看,但凡多出來走上一圈,也不至於籍籍無名吧。


    謝晚凝沒忍住,再次抬眼瞧了瞧,或許是先入為主,這回終於看出麵前男子清俊的麵上,泛著不正常的白皙。


    是久病體虛之色……


    裴鈺清正好垂眸視線同她撞在一起,微微一怔,笑道:“令妹天真可愛,童言無忌,不必多禮。”


    謝晚凝聽的眨了眨眼睫。


    ……童言無忌?


    她目光同他對視,開口問:“不知世子您貴庚?”


    看著年紀也不大,怎麽就能這麽自然的用長輩的語氣說她呢。


    小姑娘眸光忽閃,似有秋波流轉,裴鈺清目光微頓,率先移開了視線,溫聲道:“我長你許多。”


    謝晚凝麵露好奇之色,追問道:“許多是多少?”


    謝衍譽聽的臉色微沉,蹙眉道:“晚晚!”


    “……”謝晚凝無言。


    怎麽就忘了旁邊還有個愛說教的哥哥。


    她當即收回視線,垂頭做出乖巧聽訓之狀,道:“我錯了,阿兄你不要凶我。”


    謝衍譽對妹妹素來疼寵,哪裏舍得真訓她,心中歎了口氣,伸手解下韁繩,遞到妹妹手裏,口中交代道:“記得早些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謝晚凝笑嘻嘻接過韁繩,動作利落的翻身上馬,“我會很快回家的。”


    等那主仆兩人揚鞭離開,謝衍譽收回視線,卻見身旁好友神思不屬,同往日裏雲淡風輕之態截然不同,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衍譽心裏‘咯噔’一下,他略頓了頓,道:“長卿不要見怪,我家小妹就是這麽個性子,沒有捉弄你的意思。”


    “無妨,”裴鈺清側身看他,笑道:“姑娘家鮮活可愛,我隻會覺得是真性情,怎會見怪。”


    “……”謝衍譽莫名覺得哪裏不對,但見好友已經轉身朝茶樓走去,也隻能收回思緒跟上。


    …………


    謝晚凝自幼同陸子宴定下婚事,來陸家就跟回自己家似得,可這次踏進武原侯府大門,心裏卻有些沉悶。


    夢中的畫麵,在腦中一點一點細細展開,難以忽視。


    她照舊往正院而去,行走間裙裾擺動,儀態萬千,光彩絢麗,眉頭卻微微蹙起,似有憂慮。


    陸老夫人歪倚在軟榻上,正同兩位兒媳聊著什麽,見她進來,麵上浮現一抹笑意,“晚晚來了?剛剛還念叨著你呢。”


    謝晚凝見了禮,手裏拎著帶來的糕點,也微露笑意道:“來時路過林記糕點鋪子,記起您愛吃裏頭的板栗糕,就買了幾包帶來。”


    老人家年紀大了,牙口不好,隻能用軟爛好克化的吃食,侯府雖不缺這兩塊糕點,但林記糕點鋪子生意極好,能親自前去買來,也是一份心意。


    “晚晚是個孝順的孩子,”陸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欣然道:“還有不到兩月就是婚期了,老身等了這麽些年,總算要等到你跟晏兒成婚。”


    “可不是嗎,”一旁的陸大夫人滿臉慈愛的看著謝晚凝,笑著附和道:“我等晚晚的媳婦茶,也等了好些年呢。”


    她是陸子宴生母,生有三子,夫君和長子次子皆戰死沙場,重大打擊之下,華發早生,跟京城裏同齡貴婦比起來,十分顯老,身體也不算好。


    謝晚凝對這位喪夫又喪子的未來婆母素來敬重憐惜,可此刻,她卻呆住了。


    眼下這個場景,在她的夢裏出現過,就在陸子宴汴州剿匪回來的那天。


    包括陸老夫人和陸大夫人說的話,都一字不差複述了一遍。


    她久沒反應,另外一側的陸二夫人注意到她麵色不對,不由問道:“晚晚怎麽了?”


    說著,似想到什麽,關切道:“婚前近在眼前,子宴卻一走就是兩月,晚晚心中可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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