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無聲蔓延。


    那一瞬間,施靜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她剛剛竟然在無意之中猜到了什麽事實的真相一般。


    也是從這個時候起,那個自己本已篤定了許久的事實也仿佛忽然變得模糊了起來。


    無花,他,是真的死了麽,


    那個武功智謀、見識修養都高人一等,就連心腸的狠毒也勝人甚多的人物,真的就甘心那麽簡簡單單地服毒自盡了麽,


    懷疑雖然隻有一絲半縷,但卻像是暗蘊生命的種子,一旦萌發,便如野草,瘋長不休。


    神思恍惚間,她卻聽見那少年苦笑了一聲,歎了口氣道:“夫人這樣優雅高貴的人,竟也會有那麽痛恨的人麽?”


    聽了這話,連施靜也忍不住要苦笑了。


    優雅高貴就不能恨人麽?


    再說,兄弟你到底從哪裏能看出來姐優雅高貴了?


    明明前一刻鍾的時候,她才剛剛把他壓倒在地上,行為不說粗鄙,也相差不遠了。


    隻有她自己知道,不論平時表現的如何,她仍然都是那個時而縝密、時而粗線條的普通女子。


    她想要的,隻有小白平安快樂地呆在同樣平安快樂的自己身邊而已。


    這麽簡單的願望,為什麽他們一定要奪走它?


    怒火和恨意積壓得太多、太久之後,再一次爆發的時候,反而沒有了那種火山噴發的氣勢。


    如此星辰如此夜,她忽然有些想要找人傾訴一番。或者,這個讓她感覺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會是個良好的傾訴對象。


    她如此想著,然後便鬼使神差地開始跟他講了自己的故事。


    大漠的夜晚,空曠而神秘,不時有風呼嘯而過,帶來幾分蕭瑟。


    施靜圍著毯子坐在篝火旁,跟一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陌生少年講述自己的故事。她的聲音不高,卻也足夠可以讓身邊的人聽清楚。她的聲音或者有些沙啞,但也絕對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許夜癡癡地盯著她的臉,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她的講述裏,又似早已經跌進對她深沉而熱烈的愛中,所以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分外在意。他的視線膠著在她的身上,大膽赤、裸,一分一秒都不舍得離開。


    然而對這一切,施靜都渾然不覺,她已經完全地陷入到了她的回憶中,她的講述仿若一根線,不隻告訴旁人,也告訴著自己,她的這兩三年,都在幹什麽。


    天色還未亮,她的故事已經講完。


    跟她設想的一樣,少年瞪著一雙大眼,盯著她,似乎已經聽傻了。


    是啊。不論是誰,聽到這種失憶未婚媽媽帶著兒子闖蕩江湖居然還把兒子弄丟了的事情,想必都會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話吧?


    反正她的初衷也不過隻是想傾訴一下,他沒有睡著,已經很給麵子了。


    看來不知不覺間,自己也像是所有的媽媽一樣,成為見人就想念叨念叨自己兒子那些可能所有人都覺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的“祥林媽”了。


    藥果然是不能停啊。


    她仿佛聽見小白這樣嘲笑著她。他正是學人說話、學人思考的年紀,若是被那狠辣的小丫頭一夥人給帶壞了怎麽辦啊。


    一想到寶貝兒子,施靜不免又有些走神兒。她這裏兀自發愣,卻沒發現身邊的少年眼中又露出了那種喜憂參半、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如果她看到,她一定就會立刻認出這雙眼睛,因為,她不久前還在另外一個致死難忘、恨不得殺之後快的人的臉上看到過。


    而如果她能看得再久、再仔細一點兒,她就能發現,他的眼中還出現了一種此前從未出現的情緒。


    可惜,她這一次終究還是沒有機會發現這些東西。因為,他們獨處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


    就在這個時候,姬冰雁從他的帳篷鑽了出來,有些訝異地招呼了她一聲,在瞬間就打破了他們之間之前那詭異的平靜。


    施靜大大方方地低聲回應,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兩個人略一攀談,她才知道姬冰雁起來是辦正事兒的。


    沒想到這位姬冰雁姬大老板真是個勤勉的人啊。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猜想他是想趁著天亮的時候在確認下方位和行動路線,順便巡邏巡邏、檢查檢查物資之類。


    許夜也早站起身,跟姬冰雁打了個招呼,然後便告退了。姬冰雁朝著他頷首示意,神色仍是淡淡的,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了下他的背影,然後方才朝著施靜建議道:


    “施姑娘雖然好雅興,但大漠之中,天寒地凍,冷風刺骨,久坐無益,不如暫且回帳篷再歇息一兩個時辰。如不不然,到了白日裏烈日當頭之時,恐怕姑娘支撐不住。”


    施靜見他說的認真,又看此時天色還未亮,正是補眠的時候,便也沒有托詞,欣然聽從了他的建議,直接進了帳篷,睡回籠覺去了。


    到了次日重新上路,坐在烈日下的駝峰上的時候,她不由得更加由衷地感謝起這位貌似冷麵刻薄的姬大老板來。若不是他早晨這句話,恐怕,她絕對會被這火辣辣的沙漠烈日給曬暈過去不可。


    而即便她已經睡了一個多時辰,被火熱地曬上了半日之後,也有些挨不住了。


    顯然,在這一點上,她不是一個人。


    除了姬冰雁和楚留香,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快要昏死過去的樣子。就連一向活躍的小潘都蔫了。當然,石駝也是除外的,隻是她沒有料到,那許家少年看上去並不太強健,卻也如此有耐力。


    胡鐵花開始一直在邊喝酒邊抱怨,後來,卻是連喝酒都懶得喝了,更不要說浪費力氣抱怨了。


    看著他好像沒有骨頭一樣癱軟在駝峰上,施靜有些忍俊不禁,然而很快地,她也沒有什麽精神嘲笑他了。


    沙漠的太陽有多可怕,沒有進來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施靜隻覺得自己全身每寸肌肉和骨骼都要被烤化了,完全提不起勁兒來。


    隻是每當堅持不住,身體歪歪斜斜地往旁邊倒的時候,少年許夜總能恰好出現在她的身邊,將她扶住,動作精準地像是她要“投懷送抱”一般。


    一路上這種事情不斷發生,到了最後,引得大家頻頻注目,胡鐵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同楚留香咬著耳朵,楚留香終究是那張微笑的臉,姬冰雁麵色卻仍是淡淡地看不出情緒。


    施靜初時雖然不以為意,但是久了之後,多少也覺得有些別扭了起來。她便也不得已坐直了身體,因為實在難受,她不由得把頭上的麵紗又裹了裹,然後閉上眼睛暗暗運起了“常春訣”來。


    一旦入定之後,雖然整個人還是在烈日底下暴曬著,但她身體的不適卻還是減輕了不少。她暗暗歎了口氣,心道自己總是忘記第一時間使用武功,看來果然是用的太少了。既然這玩意兒這麽好用,記著以後可一定要好好培養才行了。


    一念未了,她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一聲未歇、一聲又起。那簡直已經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了,倒是更像是野獸臨終前的痛呼嘶吼,直聽得她心中一陣發冷。


    慌忙睜開眼睛時,卻正好聽見胡鐵花在說話:


    “各位是否聽見有聲音?”


    楚留香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也漸漸凝重了起來,緩緩點了點頭道:“嗯,聽見了。”


    胡鐵花還在問:“能聽出是什麽聲音麽?”


    “自然是人的聲音。”


    楚留香這個時候倒是沒有了跟他開玩笑的心情,胡鐵花的表情也少有地凝重了不少:“這是快要死了的人的聲音。”


    隻有姬冰雁神色似乎有異,聽見胡鐵花這麽說,他冷笑著刺了他一句:“你怎麽知道?”


    胡鐵花倒也說得算是頭頭是道,施靜開始也很讚同他的猜測,但是到他提議大家一起去看看的時候,她心頭卻忽然掠過一絲疑惑:雖然這沙漠凶險萬分,可是這人為何就單挑他們路過的時候出聲?


    被暗算那次的記憶讓她也慢慢學會了不憚以最卑鄙的用意揣測陌生人了。這年頭,熟人還不可信,更不遑論陌生路人了。


    姬冰雁的動作也有些遲疑,想來他心中也必有疑慮。


    隻是胡鐵花已經一馬當先地朝著那座傳來聲音的沙丘背後衝過去了,楚留香雖然沒有說什麽,但看了他一眼之後也跟了上去。姬冰雁無法,也隻有跟上去,待到他轉頭看向施靜時,卻隻看到了她隱藏在麵紗下似乎沒有什麽表情的臉。


    隻因施靜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著事已至此,隻有先去看看情況了。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兩個求救的人居然會這麽慘。


    看著如同兩條人幹一樣被牛皮筋兒釘在沙地上暴曬的那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旅人,施靜簡直不敢直視他們的模樣。


    眼前不知道怎地顯現出“石駝”那張臉,莫非,他也是如此被折磨過,所以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


    因為要照管駱駝,石駝還在隊伍中沒有過來,不過不知道怎地他一進了沙漠,整個人就好像性格大變,雖然還是不能說話,但卻忽然焦躁不安了很多。


    施靜一麵看著他的方向,一麵在心中思索他同“石觀音”的關係。那一邊兒,胡鐵花幾個人早把那兩個倒黴孩子放下來了。聽著樣子他們好像還有救,隻是因為他們受的不是內傷也不是中毒這種傷害,施靜的“常春訣”倒是毫無用武之地了。


    他們需要的,是水和悉心的照顧,這些,胡鐵花楚留香等人會辦好的。


    施靜於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圍觀,她靠著駱駝剛剛想鬆一口氣,卻忽然發現那兩個如同焦炭一般的人手中銀光一閃,跟著幾點銀芒就朝著她飛過來了。


    她猝不及防,想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正想著用新練習的“常春訣”招式解決這個困境,冷不丁斜刺裏忽然有個人直接朝著她撲了過來,大有用身體替她擋掉暗器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熬夜更完發現木有網真素大悲劇,大家久等了,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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