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瞬間,施靜發誓,她看到的絕對是另外一個人的眼睛。


    因為,除了那個人之外,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能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這樣一對不知不覺間便有著足以魅惑人心之力的眼眸,隻有那個人才有。


    鑒於他們短暫的相處的時光並不怎麽愉快,甚至可以說十分地讓人不痛快,所以,施靜近乎本|能地對此作出了應激反應。


    蘊藏她全部功力的那一掌打上去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肌肉沉悶的鈍響、還有骨骼斷裂的脆響。


    幸好,隨著一聲嘶啞的痛呼,她總算是回過神來,沒有真地下死手再補上幾拳——畢竟她現□負上乘內力,即便是這種幾乎精疲力盡的時刻,情急之中使出來的這奮力一擊也是非常夠看的了。


    更何況這被打的人本就已經受了不輕的內傷。


    看著他滿目的痛楚和那一臉的震驚,施靜終於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幻覺中清醒了過來。


    她十分地不好意思地放下手,當即湊上前,想要查看下他的傷勢。誰料,她剛剛一靠近,他便小心地瑟縮了下,幾不可察地重新拉開了同她的距離,似乎已經被她這半日來有意無意的傷害給弄得怕了,也生成了“應激反應”了一般。


    看著他略顯單薄纖瘦的身體和尚未脫去稚氣的黧黑麵龐,施靜苦笑了下,暗道自己大約果然是已經瘋魔了。外表如此迥然不同的兩個人,為什麽自己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們看成一個人呢?


    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不是麽?


    她竭力忽略心底那隱約的不安,朝著無辜被自己暴打的少年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許公子,實在抱歉,我方才不是有意要傷你,隻是……”


    想起剛才那個瞬間,她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麽就是,她定然是中了邪了吧?不然,為何忽然會那般地失去理智?


    隻是,如果照實說,一定會被當成瘋子來看吧?


    說不定,她早就已經他被當成了瘋子了。


    得要是怎樣的變態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打人呢?


    說他像自己曾經的對頭,還是個曾經親眼看著死在自己麵前的對頭?


    那麽除了被當做瘋子之外,恐怕還要加上一條“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


    一想到這些,施靜就覺得心亂如麻,話到了嘴邊,也就沒有了說的欲|望,反正,事已至此,怎麽說都沒有用的吧?解釋也好,辯白也罷,都不過是想要求得個自己心安罷了,根本就是於事無補,不如還是省省好了。


    她想到這裏,頓時覺得一點兒意思都沒有,索性立刻停下了話頭,徑直對著許夜苦笑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若是許公子還信得過我,便先叫我瞧瞧你的傷勢如何吧?”


    不知道她方才胡亂間出的那一掌打到了什麽要害的部位,許夜這一次似乎傷得頗重,連吐了好幾口血之後,方才緩過一口氣來,一麵劇烈地咳嗽著,一麵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我不……怪你……”


    施靜看他咳得厲害,唇邊一抹殷紅,十分虛弱,心中也不免愈發難受起來,試探著道:“公子可是難受得緊?”


    許夜搖了搖頭,閉上眼睛緩了半天,才繼續道:“我不怪你,隻因……這不是夫人的本意。想必夫人方才,又想起了……想起了他是麽?”


    施靜聽得他這麽說,心中不由得一凜,半響才輕歎道:“不錯,方才見了許公子,我便如同中了邪一般……”


    許夜微微垂下眼瞼,輕歎了一口氣道:“看來那個人對夫人來說,果然是十分重要之人罷。”


    施靜苦笑道:“許公子說笑了。若說重要,倒也當真是重要得緊了。想我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若不是他,至少小白他不會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們母子也不會身處兩地、骨肉分離……就連我方才這一掌,算來也是許公子替他受的。”


    施靜越說越氣,到了最後,幾乎已經是在咬牙切齒了。


    許夜卻十分平靜,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輕輕閉上了眼睛,睫毛輕顫,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就在施靜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昏過去了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低聲而又緩慢地道:“若是這一掌,能夠化解夫人的怨怒,我倒也不算是白受了……”


    這話說的倒是有些奇怪了,施靜心中不由得一動,正想著要問些什麽,卻見那許夜忽地低聲笑了下,喃喃道:“我可是也有些糊塗了……夫人既說過那人已死,想來一切恩怨,便已歸塵土了罷?”


    施靜歎息道:“本該如此的,隻是,一日未尋得小白,我便一日不能安心。當真是便如同著了魔了似得,讓許公子見笑了。”


    許夜苦笑道:“所謂母子連心,夫人心係小白公子本是人之常情……隻是,我有句話,如鯁在喉良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施靜忙道:“許公子客氣了,不知是什麽話?請但說無妨。”


    許夜又咳嗽了好一陣,方才接著道:“在下雖則愚鈍,然則此事的內情也曾聽夫人講述過一二。有些許疑惑,今日鬥膽,想同夫人說上一說……夫人不覺得,那人本與夫人交好,竟無緣無故如此做,實在甚為蹊蹺,會不會,是有什麽苦衷?”


    無花那件事,施靜同楚留香都十分有默契地並未對外聲張。他雖然可惡,但是既然已經以死謝罪,偏偏還故意弄出個相當剛烈悲壯的樣子,倒是讓親眼目睹這一經過的施靜和楚留香心中都不大痛快。


    再想想天峰大師辛勞一生將他撫養成人,對這惡僧也未必沒有感情,他們便是礙著天峰大師的情麵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未料到,到了最後,天峰大師卻親自出麵替他這個不孝弟子賠罪,甚至堅持自逐出少林門牆,從此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施靜唏噓不已之餘,也就更不想提起這件事了。


    於是這個幾月前在江湖中轟動一時的大事,終究還是因為當事人們的低調而漸漸沉寂了下來,甚至都根本沒有來得及流傳太廣,便近乎銷聲匿跡了。


    “無花”這個曾經代表著江湖中最完美、最正義、最全能的名字,卻成為了很多人永不想再提的過往。


    雖然這裏不過是個邊陲沙漠,但是施靜仍是依著習慣沒有提起他的名字,通篇隻用“那人”、“某人”之類代替。


    這許夜雖然看不出來曆,但顯見得也是出身江湖之人,對無花這事也未必一無所知。隻是他既然不點破,施靜便也不說破。兩人原本一直相安無事,卻沒有料到,到了這個時候,他竟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讓施靜暗暗吃了一驚。


    她有心惡意揣測下這少年的用意,但是,看著他奄奄一息的模樣,她總算還是沒有完全被怒氣和痛恨衝昏頭腦。


    僅剩下的那最後一絲理智告訴她,這少年說得也不無道理。


    所謂旁觀者清。


    連他都看出來,自己對這個人的情緒,太過於強烈了吧?


    其實,她一直如此痛恨著無花,是不是本來就是因為,她此前對他太過於信任和依賴?所以一旦遭到背叛,便竟惱羞成怒?


    少林高徒的光環、天縱英才的盛名、少年俊美的容顏、溫柔體貼的性格、無微不至的關懷。


    這本是每個女人都無法抗拒的東西。


    即便再不想承認,施靜也是個女人,也有著女人的通病。


    總是難免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而對潛藏其後的暗影毫無防備。


    那個人曾如同盛開在暗夜的優曇花一般,照亮她幹涸已久的內心,然後,卻在她心湖微漾之際化為熊熊地獄之火,將一切焚燒殆盡。


    沒有期待,便不會有痛恨。


    她果然還是著相了呢。


    施靜低頭苦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靜:


    “不錯,或者他是有苦衷的罷,但這已不再重要了。公子的傷口可還痛麽?待我為你查看查看罷。”


    許夜終於不再躲避她的手,乖乖讓她捏住了肩膀手臂,由得她探查。


    施靜對醫術雖然不至於一竅不通,但其實也不過是略知毛皮,並不能算做是十分精通。故而她除了探查出他受了很重的內傷之外,倒也沒有發現其他什麽不妥之處。所以她自然便也錯過了許夜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和稍後的如釋重負。


    看出了許夜的傷勢頗重之後,施靜便又想發揮自己那“常春訣”的治療功能,給他療傷。然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許夜竟拒絕了。


    他的理由很充足:


    “我皮糙肉厚的慣了,身上也帶著傷藥,不需勞煩夫人耗費精力,歇息一晚便就無事了。”


    施靜看出他似乎對她仍有些疑慮,便以為是她方才那一掌打的太狠了,多少給這可憐的孩子留下了些心理陰影,所以對她的功力本能地有些抗拒了。


    她心中愈發覺得抱歉,便也沒有十分勉強他。看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服下一顆漆黑的藥丸之後,施靜又隨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方才扶著他起身,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慢慢朝著沙漠腹地前進。


    雖然對他那所謂的“沙漠向導”身份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是,讓施靜意外的是,跌跌撞撞在沙漠中穿行了幾個時辰之後,他們居然到達了一處綠洲。


    望著那蓊蓊鬱鬱的綠色,嘴唇早已經渴得幹裂了的施靜隻覺得自己激動得眼眶都快濕潤了。


    她正想著拖著許夜快步狂奔過去痛飲一番,卻不料這個本已經被烈日和內傷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少年竟忽然如同困獸般瘋狂掙動了起來,口中還兀自低聲嘶吼道:


    “夫人快走,這裏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tot困死了。滾走去睡了~~再也不熬夜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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