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落到這麽一個結果,嶽淡然反倒坦然了,腦子裏再沒有亂七八糟的念頭,隻安分守己地等蘇丹青功成身退。


    離別在即,歐陽維焦躁不已,不得不主動出手,叫銀劍秘密傳召嶽淡然前去相見。


    嶽淡然怎麽可能去見,她雖然很想同他問清楚說明白,卻還是將那些撕破臉天下大白的想法生生抑製。


    為了他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已經代嫁過一次了,如今咬著牙再做一回壞人,又有什麽關係。


    被搪塞了幾次之後,歐陽維終於了解嶽淡然的立場,暗下不再動作;他身上的毒早解了,沒法無限期留蘇丹青在王府,隻有一聲令下放人歸去。


    送別宴著實精致,山珍海味極盡奢華,可憐了各懷心事的兩男兩女,麵對滿席饕餮大餐也食不下咽。


    嶽淡然與歐陽維難得不用偷偷摸摸見麵,卻比夜半相會還多了幾分尷尬;蘇丹青與嶽思卿也好不了多少,年少愛戀的求而不得與陰差陽錯,讓一桌四人都有些離魂。


    靡靡之音,歌舞俱全,歐陽維開懷暢飲,席間說了不少豔羨蘇公子夫妻一心,琴瑟和諧的話。


    蘇丹青被說的麵紅耳赤,禮尚往來便讚歐陽維的功成名就,權傾朝野。


    歐陽維苦笑著搖頭,瞄了眼嶽思卿,心生慨歎,“縱使本王無所作為,皇上也會為了削我的權而給我扣上圖謀不軌的帽子,既然作為不作為都要背上罵名,我又為何要任人魚肉。”


    這話已大大犯了忌諱,嶽思卿笑的都開始不自然,“不該妄談國事,殿下喝醉了。”


    歐陽維輕哼一聲,“府中都是我心腹,就算果真有皇上的眼耳,本王也不怕。”


    蘇家夫婦呆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插話,嶽思卿已收了笑容改換正色,“禍從口出,望殿下謹言慎行。”


    維王殿下湊近了輕撫嶽思卿的芙蓉麵,“思卿就是心機太過,這幾年跟著我,辛苦了……”


    興許是被當眾調戲的緣故,嶽思卿麵上生出窘迫之意,“殿下,你當真是喝醉了。”


    歐陽維又湊近她幾分,“實話實說,思卿的容貌比蘇少夫人大大不及,卻偏偏更能抓住男人的心,隻望今後也一如既往,所向披靡。”


    話說的氣苦,聽在躺著也中箭的嶽淡然耳裏,卻像極了維王殿下吃醋的怨語。


    嶽思卿的臉愈發紅,低下頭躲閃歐陽維的手。


    歐陽維朗聲大笑,不再糾纏,轉而攻陷蘇公子,敬的酒一杯接一杯,對飲的速度讓人心驚膽戰。


    嶽淡然看不過去,皺著眉頭開口勸道,“丹青酒量不濟,望殿下高抬貴手。”


    歐陽維沉聲笑道,“真正有酒量的大多都謹慎收斂,深藏不露,隻有我們這些三杯就倒的才懂得借酒消愁的好處。淡然難道不明白,能喝醉也是一件好事?”


    能喝醉的確是一件好事,卻不是人人都有那麽多愁等著用酒來消的。


    見嶽淡然皺著眉頭不說話,歐陽維便不再看她,隻自嘲般地搖搖頭,轉而笑道,“思卿就是萬中無一的女中豪傑,酒量著實不錯。”


    嶽思卿先前的忸怩一掃而空,舉起酒杯嫣然一笑,“既然王爺開口,我就替蘇公子喝幾杯。”


    拚酒的對象換了一個,速度卻半點沒減。嶽淡然眼看著歐陽維如飲水般灌酒下肚,心中漸漸生出些不自在,“豪飲傷身,殿下餘毒才清,該拿捏分寸才是。”


    歐陽維送酒杯到嘴邊的手一滯,“小師妹就是心腸太好,有時難免過猶不及。待人寬和無可厚非,隻是萬莫做過了頭,讓人平白錯意便是罪過了。”


    他和她,到底是誰在花費心機讓人平白錯意。


    嶽淡然胸口湧上一股怨氣,蘇丹青見她臉色不好,忙也出言勸歐陽維少飲。


    歐陽維撫著鏽龍的金絲袖口,“平日應酬,大多不能放開懷抱,你二人並非朝堂之人,對著你們我才沒戒心,多喝幾杯,無傷大雅。”


    此話一出,誰敢再勸,最後連嶽淡然也不能幸免,三個人乖乖陪維王爺盡興。


    酒過三巡,本是無醉的已微醺,本是微醺的已半醉,座下一曲彈唱完了,早就侯在文外的幕僚進門,橫掃一眼蘇丹青與嶽淡然,想稟報卻因在場有兩個外人而心存顧忌。


    歐陽維揮手吩咐,“不礙事,說吧。”


    幕賓躬身一拜,“維王殿下的謝禮郭侯已笑納,卻推脫不肯入府相見。”


    歐陽維示意人退下,對不明所以卻也並無好奇的蘇丹青笑道,“本王臥病在床,文武百官大多送了許多奇珍名補,如今身子好了,便借機送些回禮,拉攏梳理。”


    嶽淡然自覺維王殿下多此一舉,嶽思卿顯然對他的知無不言也不敢苟同,“丹青淡然並非朝中人,殿下何必說這些徒增其煩惱。”


    蘇丹青暗自體味“煩惱”二字的內涵,與嶽淡然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歐陽維瞧他二人笑,搖著頭也笑起來,“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事,沒有遮掩的必要。安瑜侯果真是條老狐狸,一邊妄想著忠君,一邊要做八麵玲瓏的好人,讓人恨不得愛不得,求不得舍不得。”


    陪坐的三人聽罷這一句,都有些失語。


    歐陽維輕哼一聲,話中不無嘲諷,“君子求才若渴,我欽賞郭侯,郭侯卻不肯為我所用。要說他對我無心,為何送的禮如此有心,要說他有歸順之意,又為何避而不見,拒我於千裏之外?”


    嶽思卿輕咳一聲,眼角眉梢滿是嘲諷,“郭侯為人圓滑通融,隻因人在朝堂身不由己,骨子裏卻是個仁義君子,一片忠心侍奉的也隻有皇上一人。我早就說想拉攏他必定徒勞無功,王爺不聽我言,三番兩次去碰釘子,如今還不死心嗎?”


    歐陽維滿飲一杯,笑的有些失意,“皇上未登基之前,他便獻了忠心,一意維護,如今皇上雖限了他的權,畢竟待他不薄,要是我那三弟不做出什麽讓人寒心的事,就算我對他再下功夫,也是徒勞無功。”


    嶽思卿正正頭上的發簪,低頭冷笑,“為了王爺的千秋大業,下頭隨供驅策的人卻要鞠躬盡瘁死而後。”


    歐陽維望了望一臉懵懂的嶽淡然,伸手握了嶽思卿的手笑道,“原本就是我手裏的棋子,我為何不物盡其用?”


    維王殿下的笑堪比驕陽,出口的話卻字字透著冷,蘇丹青與嶽淡然在旁雖瞧不出個所以然,彼此心中卻都生出些未可言明的茫然無措。


    時隔三年,歐陽維間或在人前顯露的弱點都早已不見,如今的維王殿下,是無懈可擊的存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到底是怎樣的勾心鬥角才使個本就思慮過甚的人變得愈發三頭兩麵?


    高高在上的權王,蝸居深閨的怨婦,他們兩個早就漸行漸遠。


    還有兩年……多則七年……


    殘存的清醒被又一輪豪飲掠奪的所剩無幾,放眼一瞧,一桌人都東倒西歪,嶽淡然忍不住胃裏翻騰,告饒一句,衝出廳堂。


    貼身服侍的仆婢快步跟上;嶽淡然一路狂奔,迷失在七轉八彎錯綜複雜的後花園,再也忍不住,扶著棵大柳樹稀裏嘩啦地開吐。


    後頭跟著的一群人等了許久才敢上前遞帕子,為她順背,嶽淡然順從擺弄才踏出三步,就甩開兩雙胳膊重回原地繼續嘔。


    五髒六腑正翻騰的苦,後頭又伸來隻溫柔拍打的手,待她嘔到無可嘔,有人將她彎著的腰扶了正。


    “我是想灌醉你,卻不想你這般醉法。”


    耳邊的沉聲飄渺的像來自天邊,眼前一張滿是無奈的笑臉從一個虛晃成兩個;有人為她擦了汗,指尖觸碰皮膚的熱度讓她清明,又讓她糊塗。


    鼻子嗅到一陣讓人心醉的甜香是真是幻?


    居高臨下的那人,她原本隻能看到他一個晃動的輪廓,卻被他手抓的她當場出了一身冷汗。


    燦如明星的雙眸映入眼簾,一同入目的是他開開合合的兩片薄唇。


    身影曖昧地迫近,躬身相就,額頭貼額頭,之後是彼此的鼻尖與嘴唇。


    不等她發力推拒,輕薄她的人已先鬆了手,擦著嘴惡狠狠地低喃一句,“先帶你去漱口。”


    她還想抗議什麽,卻被灌進嘴的一點清涼徹底送入夢鄉。


    又是誰吻上她的唇呢


    溫柔的鉗製,無力的掙紮……


    冗長纏綿的親吻……


    若有似無的甜言愛語……


    似曾相識的過往侵襲而來,曖昧的迷夢變成了重溫噩夢。


    嶽淡然極力想從夢魘中掙脫,卻醒不來,滑過耳邊的每一個字,留在唇邊的每一個疼,都似真亦幻轉瞬即逝,整個人像是在懸崖邊一腳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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