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最後一根針從頭頂拔出的時候,嶽淡然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而不聞的低吼。


    蘇丹青頹然倒在一旁,雙眸蒙霜,眼中盡是絕望。


    密室裏靜得能聽到她發梢的藥汁滴到地板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丹青,殺了我吧。”


    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連她自己都聽不出自己的聲音了。


    他們關進密室的第一天,她對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求他殺了她,他恨不得毒啞了她;第二日她便不再說一句話;第三日,所有激烈的手段他都用盡了,極冷極熱極痛的折磨她都咬牙忍過來了,他卻還是沒辦法驅逐出她體內的蠱蟲。


    這就是盡頭了吧……


    距離三十六個時辰的閉關還有一刻鍾,從今以後,他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想到這,蘇丹青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痛。


    “對不起淡然,我無能為力……我會說服歐陽維讓他把你交給我,我們回藥王莊慢慢地治,我一定會把你身上的合歡蠱毒祛除。”


    蘇丹青將頭埋在膝蓋裏,腦子一片空白。


    嶽淡然試著動了動浸在藥浴裏的身體,左手一劈對自己下了殺手。


    綿軟無力……


    聽到聲響的蘇丹青衝到她跟前,淚眼朦朧,衣襟濕了一片,“你的內功早在第一日就被我用藥消融了,淡然,你真的打定主意求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嶽淡然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他又故技重施,拿她的軟肋要挾她了,不經意地一抬頭,他眼中的瘋狂卻讓她吃驚。


    她這才有些相信他的失望與決絕,平靜的心也泛起一陣陣波瀾,“丹青……你不明白……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裏,“你要是願意等我,我願意花一輩子的功夫為你解毒,你要是真的那麽痛不欲生執意求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他果然什麽都不明白……


    他怎麽會明白她與歐陽維之間千回百轉,解脫不了的種種糾葛,明白她不堪為人的痛苦,明白她慘不忍睹的懦弱,優柔寡斷的悲哀。


    嶽淡然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比哭還難看百倍,“丹青,你是在脅迫我?”


    “不不不”,蘇丹青猛搖了幾下頭,目光堅定,“蘇家有後,我不怕死,我願意同你生死相隨。”


    嶽淡然望著他雪一樣的麵容,初見時的情景一幕幕浮現腦海,她已不知該用什麽心情追悼他們的感情。


    要是,從一開始,她喜歡的人是他,該多好……


    要是,從一開始,她從來都不曾對歐陽維動過心,該多好……


    她毀了自己的前半生,自作聰明地以為求仁得仁,最終竟落得一個生如煉獄,死入地獄的結果。


    嶽淡然眉間的昏暗讓蘇丹青心驚,“淡然,你看看我,你看著我,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要是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求生,上天入地我陪你就是了。”


    上天入地都陪著她嗎?


    這麽動人的情話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心卻沒飯動搖半分,“死能同穴隻是一個笑談罷了,莊主的身體狀況你比誰都清楚,過不了多久蘇家就要靠你執掌,你的命從一開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又有什麽資格同我一樣妄論生死?”


    “我沒有資格你就有嗎?你自以為孑然一身,就可以把自己的命當成草芥?你把愛你的人置於何地?你把我置於何地?”蘇丹青一抹慘笑僵在臉上,“你是在替我惜命,還是我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


    何其錐心!


    兩相對望,嶽淡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像卸了身上的千斤重擔,又似在心裏做了個生死抉擇。


    “丹青,你愛過我嗎?”


    愛過?


    他想大聲地嘲笑這兩個字,要是有可能,他倒願意九天神明給他一個明示,告訴他,他怎麽才能不再愛她。


    她的眼清明如泉,蘇丹青一陣恍惚,“你為什麽要問?”


    “想知道。”


    嶽淡然回話的餘音裏帶著甜軟的隨心任性,她明明同他說這話,目光卻像是穿透他的身體逃去遠方。


    蘇丹青流著淚不住地點頭,“淡然……我隻愛你一個人,隻愛過你一個人。”


    隻愛過我一個人嗎?


    那個人也同她說過同樣的話。


    嶽淡然微笑著點點頭,眉梢流過消磨不去的頹靡困頓,“我也是。”


    轉瞬間,她已哽咽的聲不成聲。


    蘇丹青錯以為自己聽錯了,搖著她濕漉漉的肩膀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嶽淡然卻不說話了,不是不想說,隻是同樣的一句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出不了口。


    蘇丹青滿是期待地望著她,直到她咬著牙低了頭,他才退而求其次地把她一把攬在懷裏,“從前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嶽思凡,後來,我認定你喜歡的是歐陽維……從我愛上你的第一天起,我沒有一天不在心裏偷偷的期盼,終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我還以為我的期盼永遠都不會成真了,老天保佑,淡然……淡然……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淡然……”


    淩亂,氤氳,深情的告訴,沒有一個字入得了嶽淡然的耳,自從他對她提到了歐陽維,她腦子裏橫衝直撞的就隻有那符咒般的三個字。


    歐陽維的名字要禁錮她一生了,她所吃的每一個苦,受的每一個痛,都與那人有脫不開的關係,隻要她還活著,她就永遠沒辦法把他從她記憶力拔出去。


    嶽淡然深深地怨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聽師父的話,早早了斷那段孽緣,她和他的執著像捆綁彼此的枷鎖,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纏越緊,真相的浮出刺破了虛無的美夢,掩蓋在華麗外衣下得是囚困自由的牢籠,連生死都不能自己決定。


    迷茫間,蘇丹青輕柔細碎的吻已輾轉上她的唇,他的手撫上她帶著藥香的濕發。


    他口中的味道永遠帶著薄荷葉的清涼。


    如果這注定是死前的最後一味品嚐,也不算太壞。


    三……


    二……


    一……


    “你們在做什麽?”


    門開到一半時,力道還保持著試探與平穩,等歐陽維看清了房裏麵的情景,兩邊門扇已重重地拍到牆上,發出驚天動地的狂響。


    驚鴻一瞥,銀劍出聲屏退歐陽維身後跟隨的一幹人。


    歐陽維極力抑製要發抖的身體,揮手讓銀劍也退下。


    他在密室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等了三十幾個時辰,看到的卻是那兩個人衣衫不整地廝混在一起。


    要是他再來晚一會……


    歐陽維一步一步走進房中,鑲銅的扇門在他身後關的如一陣風。


    “以拔蠱之名,行苟且之實,你們好大的膽子。”


    蘇丹青麵上還帶著淡淡的桃紅,眉眼間卻無一絲懼色,“我與淡然兩情相悅,何來苟且一說?”


    兩情相悅?


    這三天他們一直在兩情相悅敘舊情嗎?


    歐陽維哈哈大笑,上前扯住嶽淡然,“他強迫你的是嗎?”


    嶽淡然揮臂掙脫歐陽維的手臂,笑道,“我和他做了三年夫妻,你所謂的苟且之事做過不知多少次。”


    這是她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對他露出笑容,笑的卻比刺骨的寒風還要陰冷。


    被嶽淡然的笑容刺痛的何止歐陽維一個,蘇丹青望著她決絕釋然的表情,才知道自己也像個傻瓜一樣落進了她的陷阱。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真的以為她是愛他的,愛過的也隻有他,到頭來,他隻是她用來激怒歐陽維的一顆棋子。


    原來她還是想借他的手殺了自己啊。


    驀然間,蘇丹青幽幽長歎,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歐陽維一掌擊暈。


    嶽淡然的眼中閃過一絲憂色,被歐陽維半分不差地看在眼中,“你怕我傷他?我怎麽敢,我的命,你的命都在他手裏,我不會把他怎麽樣的。”


    眼看著他一步步越走越近,她的心卻越飄越遠。


    歐陽維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嶽淡然……到底誰才是你心裏的人?你對蘇丹青也並非無情的吧,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經嫁給了我,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怎麽敢同別的人有肌膚之親?這幾天你們做了什麽?做了什麽?”


    最後一句嘶吼震聾了嶽淡然的耳膜,她微微扭過頭,嗓音低沉的像是墳墓裏傳來的聲音,“我和他什麽都做了,你要不然就放我跟他走,要不然就殺了我。”


    歐陽維再也控製不了指尖的顫抖,原來從那天到現在,她求死的心還是大過恨他的心。


    他寧願她恨他,他寧願她恨他入骨入髓,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


    是不是隻要她足夠恨他,她就會生出求生的鬥誌,頑抗複仇的心?


    歐陽維滿嘴都是咽不下的血腥,“殺了你太便宜你了,你既然沒男人就活不了,那我就送你到你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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