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四月「討厭的家夥」


    1


    年輕又粗獷的男人嗓音,響徹了大城跡國小四年二班的教室。


    「小鳥遊恕宇!」


    這已經是第三次叫到這個名字了,聲音幾乎轉為尖銳的咆哮。盡管如此,名字的主人在後腦勺紮起來的黑發卻一動也不動。那個名字的主人早就醒了,也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叫了三次,可是一點也沒打算從桌上抬起頭來,她繼續裝睡。不過說實話,她雖然外表看上去一動也不動地裝睡,內心卻早已像是炙熱的岩漿般翻騰不已。


    「小鳥遊恕宇!」


    可惡!她內心憤憤不平地想。你這家夥自以為是誰啊?竟敢指使我?原來如此,現在是在上課,當有學童在課堂中睡覺,身為老師的你當然就要提出警告是吧?


    不過


    對象也僅限普通人而已!


    而恕宇並不普通。


    身為新鷹神社宮司的養女、巫女、同時也是「見鬼」的小鳥遊恕宇,絕非泛泛之輩。小鳥遊恕宇這位特別的存在,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隨意搭話的。


    就算這樣


    「小鳥遊恕宇!」


    (囉嗦!)


    毫不忌諱的呼喊聲,讓恕宇感到強烈的憤怒,不過還是繼續裝睡。


    睡意早已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怒火。


    恕宇原本從一大早心情就很差了。


    原因出在前一晚,她遭到養父小鳥遊無玄的斥責,因此她打從一起床心情就很不好。早上出門時,雖然把負責照顧她的美幸整得哭了,但心情並沒有好轉。再加上睡眠不足,恕宇才像這樣子鬧脾氣。可是


    「喂,小鳥遊,老師在叫妳喔?」


    「呀!」伴隨著低語聲,腹部同時被某樣東西戳了一下,恕宇不禁縮起身子。


    (這家夥!)


    她慌忙繼續裝睡,順便朝坐在她旁邊、戳了她肚子的少女狠狠瞪去。恕宇的眼神見鬼的視線中具有某種力量。若對象是小動物,隻要一瞥就能令牠們動彈不得。在恕宇的邪眼直視之下,少女名字記得是叫新見亞緒呻吟了一聲便昏過去。確認那幅景象後,恕宇雖然很滿意,內心同時也感到光火。


    (我果然是被小看了。)


    直到去年三年級為止,都沒發生過這種事。


    沒有老師會警告睡覺的恕宇,也沒有同學會從隔壁戳她。沒有人會做這樣的事。因為無論是誰,全都曉得恕宇的可怕。恕宇在一年級時,曾對於命令她做自我介紹的老師態度感到生氣(在大城跡國小裏,不可能有人不認得恕宇!),因此不由分說地衝上前去,把老師修理了個半死。那位老師後來直接被送進醫院,至少再也沒有回到恕宇的班級過了。恕宇這個特別的存在當然沒有受到任何責罰(不過倒是被父親狠狠責備了一頓),而自那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膽敢惹怒恕宇的老師或同學。恕宇則快活地度過了簡直像是置身於(深山裏的)避暑勝地的三年。


    然而一升上四年級就必須換班,因此現在這個班級裏沒有半個人知道恕宇的恐怖。


    誰也不曉得恕宇是特別的存在。姑且不論班上這些愚蠢的小鬼,就連明白事理、身為大人的班導都不懂。


    (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厲害不!)


    (簡單來說,就是在小看我!小看我這個見鬼!)


    所以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地多管閑事!妨礙我睡覺、從旁戳我以前從未有過這種待遇!也因為這樣的事很稀奇,我才忍了下來!可是


    「小鳥遊恕宇!」


    (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一股強烈的焦躁感在她內心翻騰,然而她的外表還是如同寧靜的山頭,趴在桌上裝睡。同時,擁有那個名字、一頭蓬鬆馬尾長及腰部的少女內心低喃道:


    (你再用你那刺耳的聲音叫一次我的名字試試看!)


    (我絕對會讓你後悔的!)


    (我會讓你的一生、讓你那原本就很無趣的一生徹底毀掉!)


    「小鳥遊恕宇!」


    她拾起頭,彷佛火山開始轟隆隆地活動般,緩緩站起


    小鳥遊恕宇站了起來。


    2


    盡管還隻是四年級生,恕宇的身高已是大城跡國小的兒童之中最高的。


    再加上蓬鬆的頭發還在後腦勺紮成馬尾,因此看上去顯得更高了。


    那是經過計算的發型。


    長發就像獅子的鬃毛一樣,為頭發的主人增添一種威嚴(雖然紮著蓬鬆馬尾的高姚少女身上所散發的氛圍,比起獅子更像野狼)。自古以來就有一種說法,頭發上寄宿著靈力。不過綁成馬尾卻還長至腰部的頭發,蘊釀出了某種氛圍。要是再和「巫女」這個頭銜組合在一起,確實足以成為威嚇對手的武器。


    所謂的靈力,就是指散發的氣息之力。


    那絕不是人的智慧所能掌握。


    意識到自己長發的力量,恕宇故意傭懶地甩甩頭、搖動頭發。


    然後窺伺班導的樣子。


    班導的表情很平靜至少表麵上是。不過他周遭的空間確實產生了扭曲,反映出他的內心。這世上的一切存在,都是由名為「眾合素」的空間扭曲集合而顯現出來的。而見鬼的眼睛能夠看到「眾合素」。能夠以雙眼看見創造出存在的要素之一以目前的狀況為例,則是情感。


    (他在害怕呢!)


    以見鬼之眼確認了班導的畏怯,恕宇稍微心生滿足。


    班導開口了:


    「妳都已經遲到了三個小時,還直接倒頭就睡啊?這麽久沒來上學,一來就這樣妳究竟是來學校做什麽的?」


    誰知道?恕宇在內心回答。那種事情誰曉得啊?要抱怨,就去找製定義務教育的法律抱怨啊!雖然這個大城跡並不是受日本、而是受「舞原家」支配的土地,具有某種程度的治外法權。


    班導的聲音繼續著:


    「妳聽好了,我不曉得妳至今是怎麽過的不管妳父親是多麽偉大的人物,我都不打算對妳采取特別待遇!」


    這可又是個天大的誤會耶!恕宇內心憤憤然道。人家對我有特別待遇,並不是因為我借助養父的威光!沒錯,養父無玄不僅在大城跡,就連在日爐理阪到和歌丘一代的土地都具有影響力,不過那和我無關!我之所以受到他人特殊對待,並不是別的理由,而是因為我本身就很特別!因為我本是個名為「見鬼」的特別存在!所以


    「沒錯沒錯!」視野的一角,蠢蠢欲動、如汪洋般遍布的小黑們,用隻有恕宇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上啊!恕宇,教軟那個家夥!讓他親眼看看妳究竟有多麽特別!」


    「不行啦,恕宇!」隻有恕宇才看得見的存在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白們,勸諫地對恕宇提出忠告:「妳忘了上一次嗎?三年前妳把老師送進醫院那次,被無玄狠狠罵了一頓耶!妳還想再被罵嗎?恕宇妳還贏不過無玄吧?」


    (也對,我的確還贏不過無玄)恕宇點頭。


    若現下要教訓這個家夥、讓他被送進醫院是很簡單。對於平時修練神道新鷹流的恕宇來說,一般的大人不足為慮。三年前雖然有使用武器,但現在的恕宇赤手空拳就能辦到,也可以使用幻術來教訓他。不過這麽一來,又會遭到無玄的殘酷懲罰吧。盡管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養父(或者該說,正因為是養父),無玄處罰起來一點也不手下留情。上一次讓班導被送進醫院時,他不僅嚴厲訓斥了恕宇一頓,還對她施以幻術,害她整整一個禮拜都以為自己是隻鴨子。當時的模樣還被拍成影片,偶爾拿出來播放供客人觀賞。無玄還會說:「那時候的恕宇真是太可愛了」


    即使是恕宇這個見鬼,也(還)贏不了無玄。


    她


    不想再次嚐到那種屈辱


    (但要饒過這家夥也非常教人火大!)


    (這下該怎麽辦呢)


    恕宇不疾不徐地環顧四周。


    她觀察著鴉雀無聲、屏息以待的同學們,以及飄浮在他們之間、隻有恕宇才能認知的空間「扭曲」小白和小黑們。


    在恕宇眼中,世界劃分為三塊。


    敵對的「小黑」、為自己著想的「小白」,以及不屬於這兩者的「灰色」。對一般人來說這隻不過是種比喻,但對小鳥遊恕宇而言卻不同。身為見鬼的她,能夠實際看到這些存在。敵人看來是「黑色」的,而同伴則是「白色」。至於「灰色」隻不過是為了方便稱呼混雜在這之間的東西(所謂的存在,並不可能全都隻屬於黑或白一方),嚴格說來,並非因為看來是灰色的。


    而現在這個當下,白色比黑色還多。


    這也就表示,比起聲援那個吵死人的老師,這個空間的氛圍更選擇站在恕宇這一邊


    (哦?這個空間是站在我這邊的啊)


    與其說是站在恕宇那邊,倒不如說,大部分是在抗議老師引發了無謂之爭吧。


    (總而言之,現場的氣氛是站在我這邊的。)


    (既然如此)


    恕宇麵無表情地看著班導。


    並且保持緘默。


    在這樣的情況下,率先打破沉默的人立場就會減弱。因為會帶給周遭一種彷佛在辯解的感覺。為了在保持立場優勢,恕宇繼續保持沉默。雖然無論如何,打破沉默的都會是對方。恕宇遭到警告而起立,隻不過是形式上罷了。況且恕寧還是個小孩,不管怎樣都是對方必須率先打破沉默不可。


    不管四周的人將會怎麽看待。


    恕宇保持沉默,凝視著年輕的班導。


    插圖020


    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


    對方終於開口。


    「明白了嗎?小鳥遊恕宇!」


    (要我明白什麽啊!白癡!)


    班導過於不自然的發言,使得恕宇內心不禁爆笑山聲。不過她當然沒表現在臉上。她麵無表情、然而卻享受著自己優越的處境,同時仍舊保持沉默注視對手。一邊注視,一邊回想沒錯,記得這家夥的名字叫春川拓哉簡稱春拓,今年春天才上任,是個燃燒著希望的新任教師熱血教師!那麽,這家夥現在對恕宇的態度提出警告的理由就是


    恕宇終於打破沉默。


    從她嘴裏冒出來的話是:「不明白。」


    春川瞪大雙眼。「什麽?」


    恕宇微笑。


    「至今為止,不管我做什麽,誰都不會有意見。」少女的童聲從容不迫地說。她活用自己還是九歲的這個事實,注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天真無邪,然後說:「而我也是,隻要沒有人妨礙我,我也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以前明明都可以這樣,為什麽以後卻不行?」


    「那是因為」


    「我是見鬼,是特別的。」她一麵理解周圍的人以及對手是否聽得懂,一麵佯裝天真,宣布:「所以老師,請你也給我特別待遇吧!」


    聽見恕宇的話


    新任班導春川拓哉昵稱(?)春拓的表情,便因「同情」的情感而扭曲了。


    啊啊,果然恕宇心想。


    (這家夥在可憐我!)


    (他猜想我是被寵大的,所以在可憐我!覺得我應該無法成為象樣的大人、在擔心我的將來,所以可憐我)


    錯不了的!


    這家夥之所以命令我,並不是因為我違反了學校的規定,也不是看不慣我的態度,而是因為他在可憐我、替我的將來擔憂!為了讓我成為一個正確的大人、自以為是為了我好,所以他才會這樣警告我


    而春川最後這麽說:


    「小鳥遊妳聽好了!並不是以前『可以』,而是妳以前都錯了!妳已經四年級,不再是低年級生了,所以要是不當個象樣的大姊姊」


    (就無法成為象樣的人類?)


    恕宇再度緘口,觀察春川。


    這個年輕的班導、燃燒著理想的新任教師,八成隻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說這樣的話吧沒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


    單純地


    (把我當成普通人在可憐我!這家夥!)


    冰冷的怒意充斥全身。


    (若是普通人,確實有警告的必要!但我並不普通!我是見鬼!並非一般的小鬼頭!結果這家夥!)


    (竟然將我)


    (當成普通人對待!)


    「小鳥遊?」春川訝異地出聲詢問:「妳懂我在說什麽嗎?聽好了,所謂的見鬼,或許的確是特別的,是個特殊的才能,但那也僅限於現在、僅限於這塊土地上!將來等妳長成大人」


    「」他說「或許」?


    恕宇臉上浮現冷笑,內心恍然大悟。嗯,我知道了。所以夠了,別再囉嗦了!你想說的事你、還有你的單純,我已經很明白了!你是為了我才說這種話的。沒錯,你可憐我、堅信這是為了我好,所以才多事命令我!單純隻是為了我!啊啊恕宇微笑。啊啊,我明白了我不會把你修理得半死。


    (取而代之)


    (我要把你的那份單純給毀掉)


    這就是


    惹火了我小鳥遊恕宇所應得的懲罰!


    臉上保持著可愛的笑容


    恕宇緩緩將右手移到後腦勺。


    在春川以及全班同學的注視之下


    得意洋洋地解開了馬尾。


    噢噢!四周一陣騷動。


    教室裏一片嘩然以見鬼之眼見到現場氣氛的扭曲,恕宇冷哼了一聲嘲笑。


    她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


    隻是將頭發放了來。


    但是,一般而言並不奇特的動作,在這種氣氛下卻顯得特別。而且當那個人是恕宇時,就顯得更為「特別」。畢竟恕宇是「見鬼」也是個「巫女」,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就算行為本身並無任何意義,但在這種氣氛下、由身為見鬼的巫女、身為特別存在的恕宇來做,周遭的人及對手就會擅自揣測。應該不隻是單純放下頭發,恕宇她還打算要做些什麽吧!她在施展法術!大家會擅自如此認定。


    而這才正是貨真價實的法術。


    春川難免鐵青著臉詢問:


    「小鳥遊?妳在做什麽」


    問我在做什麽?隻不過是放下頭發啊!恕宇在內心嗤笑。不過你應該以為我打算施展什麽奇怪的法術吧?當你這麽想的瞬間,你就已經陷入我的「法術」裏了!名為「疑心生暗鬼」的法術!


    疑神疑鬼的狀態,會使內心的防壁上出現裂縫。


    放任頭發飄逸,恕宇凝視著春川。


    並非單純凝視著對方的雙眼,而是看著他的額頭。仿佛要看穿一切似的,目不轉睛盯著對方。雖然恕宇凝視的是額頭,但春川應該會覺得眼神宛如遭人窺探、彼此視線正在對望吧。然而春川卻無法掌握恕宇的感情動向,因為恕宇並末看著春川的眼睛,而這樣的狀態會迫使春川感到緊張。看著春川額頭的恕宇,可以泰然自若地持續盯著春川;但看著恕宇雙眼的春川卻必須耗費相當的心神。在這種情況下,盯著對手眼睛就是在消耗自己的精神。因此在這種場合裏,率先移開視線的往往會是弱者。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春川才無法移開視線,隻能持續盯著恕宇那無法窺探出情感的雙眼。


    這樣的情況


    終究會使人心趨於緊張。


    觀察著春川、以及周遭的小黑/小白的狀態時,恕宇在內心嗤笑。老師,你現在正拚命地對抗我的視線。我突然放下頭發望著你,讓你懷疑我是不是打算施展什麽怪異的法術,所以你拚命地抵抗。不過啊,


    你那樣的狀態,早就已經陷入我的法術中了!隻要你愈緊張,就愈是深陷於我的法術之中。隻要你愈疑神疑鬼,詛咒之力就愈容易生效。因為不管是哪一種存在,都無法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之中,緊張終究會獲得解放。當你內心挫敗的那一刻要不然我故意輸給你也是可以、要我轉移視線也是可以無論如何,到時你的緊張就會獲得解放了。在那一瞬間,你就會連內心深處都變得毫無防備。


    (到那個時候,我就會開口了!)


    (在你的內心刻上詛咒的言語!)


    (永遠不會消失的詛咒)


    「不行!」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白出聲勸諫恕宇:「這個人並沒有惡意!恕宇,原諒他嘛!用不著做到那種地步」


    那種地步?


    「什麽叫做『那種地步』?」一大片小黑嗤笑道:「恕宇並沒有要做什麽啊?就隻不過是說一句話罷了。隻是教教他,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


    「可是那句話」


    「隻不過是講出來而已!講一句話而已!」小黑們在恕宇身邊吵嚷著:「就隻是單純的一句話啦!誰都會說的一句普通的話!而且無玄也不會罵她,因為恕宇隻不過是說了一句普通的話!隻說了那一句話!隻是說出來,讓那句話牢牢刺進他心裏而已!」


    沒錯恕宇點頭。


    我隻不過是要說「那句話」。就隻是說出來,讓他牢記心中罷了。往他那疑神疑鬼而露出破綻、毫無防備的內心刺進那句話而已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刻畫進心中的話,將再也不會自人的內心消失。那句話將會時時刻刻纏繞在腦海裏,偶爾便一閃而過,對那個人造成影響。


    而這就是「詛咒」。


    巫女所操控的、語言的力量


    沒錯!


    所謂的詛咒,絕不是超自然的力量。


    詛咒原本就是指語言。可別因為隻是語言就小看它!有時隻是一句話,也會改變一個人的人生。也曾經隻因為一句話就推動了曆史,比一顆子彈還要更具效力。人類隻要思考就一定會用到語言。沒有人能夠不憑借語言進行思考的。而一旦使用語言思考,那麽進行思考的人,無論是誰都無法擺脫語言。沒有任何人可以逃離語言的影響。在最恰當的情況、最恰當的時機所發表的語言,比起刀槍更能確實傷害對手的心。那是絕對無法自然痊愈的傷有時造成的甚至是致命傷。


    看著年輕又單純的班導


    這個嘛恕宇心想。以這家夥的情況而言,要刺進他心中的「話」,不是「偽善」就是「自我滿足」這一類的話比較好吧。現在這家夥自以為是為了我好,一切都是為了我著想,他是根據這樣的信念而行動的隻要在他的內心深處,刻上名為「偽善」的詛咒就好了。「偽善」一旦這句詛咒刻進這家夥的內心,那麽今後每當他要做一件事,這句話就會從他的心底浮現吧!每當這家夥在為他人著想時,內心就會低語:「這是騙人的!」「這會不會是偽善?」就算那真的是他基於善意的行動也一樣。隻要這家夥愈單純,成效就愈顯著。為了某人著想不管這項行為的本質如何,「偽善」一詞都會束縛住這家夥的思考。這家夥不管要做什麽,都會認為自己是偽善,再也無法誠實地順從信念而行動因為他會疑神疑鬼,懷疑自己是不是偽善!這麽一來,他的單純就會消失,行動上、思考上都會產生躊躇,喪失鬥誌。人一旦變成這樣,總有一天一定會背叛自己的信念。隻要一度背叛,之後就會繼續與信念背道而馳。不時會感到挫敗,無法再做出正確的事。別說是警告恕宇了,就連別人的眼睛也都不敢再度直視吧


    隻要從他的人生中剝奪「奮鬥」的信念


    這家夥就會隻剩一具空殼了。


    (這麽一來,就隻剩等他慢慢自滅了)


    (對於你這個「單純」小看我的人,這個結局真是再適合不過了,不是嗎!)


    (雖然不能立即見效,不過相對的,也不會挨無玄的罵嘛)


    畢竟恕宇隻不過是如同看穿了這家夥的內心般,微笑地對這家夥說了一句「騙子!」而已。


    隻要在恰當的情況下


    在恰當的時機下說出口


    沒錯!恕宇點頭。隻要在最佳時機、仿佛看穿了這家夥內心似地對他說一句「騙子!」就可以了。隻要這樣,這家夥就會受到詛咒,他就會自己在內心疑神疑鬼,認定是恕宇、是巫女、是身為見鬼的少女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他就會自己親手挖出「偽善」或是「自欺欺人」這種話來刻在自己的內心裏吧。


    這才是完美的詛咒。


    絕不會消失的詛咒。


    恕宇撥起放下的頭發,露出一個笑容。微笑的同時,仍不問斷地看著春川、觀察著他。見鬼之瞳可以捕捉到空間的扭曲,可以看得見現場氣氛的推移,甚至是對手的情感也能以波動的方式顯現眼底。恕宇麵帶微笑又目不轉睛地觀察春川的情感。沒錯,再一下子,春川的緊張就會到達界限。一旦緊張斷線,內心便會變得毫無防備。而那瞬間正是下咒的最佳時機(到時你就知道了!)


    (等著瞧瞧巫女的力量!)


    (瞧瞧我的實力)


    恕宇別開視線。


    就在恕宇轉移視線、春川自緊張解放的瞬間


    (就是現在!)


    「老師!」


    那個聲音搶在恕宇的「詛咒」之前,響徹整間教室。


    3


    (什麽?)


    詛咒的絕佳時間點遭人妨礙,恕宇半是驚愕地望向聲音的主人。


    看了以後,又更令她一陣驚奇。


    (這家夥是誰啊?)


    在恕宇左邊那一排最後頭的位置上,站著一位她沒有印象的少女


    我居然不認得這家夥?


    恕宇大為詫異。


    換新班級的時候,不僅是班導,就連全班同學的臉和個人資料都記了下來。事先查清楚對手的情報後,便會化為巫女的優勢。因此恕宇理所當然收集了和自己相關的所有同學的情報,並且背了下來。


    盡管如此


    恕宇卻對剛才妨礙自己的少女的長相沒有印象


    (這怎麽可能)


    她隱藏住內心的焦躁,拚命地自記憶中搜索,同時轉過頭望向少女。


    少女的五官有著明顯的特征。


    一言以蔽之就是「眉毛好粗」!


    像男孩子般濃密的粗眉毛下,閃爍著一雙雪亮的大眼


    那眉毛那並不是一張會讓人見過即忘、印象薄弱的臉啊


    (這家夥是誰啊?我不記得曾經見過她)


    (四年二班裏,應該沒有這樣的家夥啊!)


    察覺到恕宇的視線,少女的臉漸漸染紅,然後帶著害羞的表情對恕宇點頭示意。隨著少女的動作,一頭黑色長發微微晃動後自肩頭落下。恕宇彷佛可以聽見那頭長發發出了響亮的沙沙聲響。


    (妳這家夥怎麽搞的啊?)


    恕宇不知為何突然一肚子火。


    少女將視線從恕宇挪回春川身上。


    然後說道


    「我喜歡老師!」


    插圖027


    「咦?」春川頓時愣愣地喊出聲。


    全班一片鴉雀無聲。


    隔了一拍後,少女的臉頰開始泛紅。


    又再過了好一會兒,她變得滿臉通紅。


    在一片沉寂中,響起一道幾乎要消失般的聲音:


    「那個,就是一個學生對老師的那種喜歡」


    「喔、喔那真是謝謝了」春川說完後,教室裏某處冒出笑聲。


    在自緊張解放的氣氛之中


    春川重新詢問:


    「不過怎麽啦?突然說


    這些。」


    現在連耳根子都紅透的少女說道:


    「可是,我也喜歡小鳥遊同學。」


    「咦?」


    「所以,拜托你們不要吵架」聲音聽來像在懇求。


    春川麵露苦笑。


    「不,我們並不是在吵架」


    春川所說的話,更是勾起了班上此起彼落的竊笑聲。


    竊笑聲打破了寂靜,喧鬧聲開始如漣漪般擴散開來春川露出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接著說道:


    「算啦,我知道了!妳坐下吧,冬月!」呼了一口氣後又說:「小鳥遊也是!嗯,雖然我想可能沒辦法馬上做到不過慢慢改就好了,要加油喔!」


    聽見春川的話


    名叫冬月的少女坐回位置上。


    (冬月?她說她叫冬月?)


    (難道是那個「冬月」嗎?)


    「小鳥遊?」傳來春川的聲音。


    恕宇也坐下了。


    春川方才的話(他居然叫我「要加油喔」!?)令恕宇幾乎冒出一股殺意。盡管如此,恕宇還是乖乖就坐。她仍在生氣,但春川的事已經無所謂了。現在恕宇腦中所想的、她的感情向量,全都轉向了那個「名叫冬月的少女」。


    怎麽可能她內心暗叫道。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剛才教室裏發生了什麽事,真正理解的人究竟能有幾個?


    (在那個時機、那種狀況下)


    (她說「喜歡」?)


    喜歡。


    簡而言之,也就是「祝福」的言語。


    和詛咒相對,全盤肯定對方行為的言語。事到如今感到憤怒的同時,恕宇領悟到了。事到如今,恕宇說的話已經對春川構不成任何詛咒了。在對方內心受到「喜歡」這句話的渲染之後,便再也聽不進任何詛咒。因為「喜歡」這個詞,就代表接納了對方的行動及信念。而這句言詞將會化為「祝福」帶給春川自信。帶給他自信、驕傲,以及更進一步的力量帶給他順從信念行動而毫不畏懼的力量。沒錯,在「喜歡」這種言詞之後,無論何種詛咒都將不會生效。對於現在的春川而言,不管恕宇再說什麽,聽來都隻像是死不認輸的人在放話罷了。


    我的詛咒已經無法生效了。


    真不敢相信她在內心低喃。


    (那個小鬼)


    (竟然封住了我的詛咒!)


    (不隻妨礙了時機,連詛咒都整個擊潰了!)


    那很明顯並非偶然。


    不可能會有人恰巧突然當著班導的麵說「喜歡」他的


    (那家夥她注意到我打算詛咒老師了!)


    (為了封印詛咒,於是她說出了「喜歡」!)


    用以妨礙恕宇的詛咒


    (辦得到這種事的家夥辦得到這種事的小孩,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


    (妳究竟是何方神聖?)


    恕宇不禁回頭。


    「!」


    視線和看向自己的少女正麵對上。


    她似乎一直看著這裏「名叫冬月的少女」發現恕宇注意到她,於是又紅著臉、側著頭對她揮了揮小手。看見她那個樣子,恕宇不知為何感到心跳加快。明明單純隻是揮手的動作而已啊


    (什、什、什麽?)她連忙將頭轉回前麵。


    由於自己的動作太過不自然,使得恕宇感到心虛,而這樣的自己也令她感到生氣(幹嘛要感到慌張啊?)。不過,針對自己的怒意,不消多久就轉化為對那個「名叫冬月的少女」的怒火了,就連逐漸加快的心跳也變為憤怒的能量。恕宇內心咒罵著:明明就隻是個普通人隻是弱者、一個人就什麽也辦不到的單純小鬼頭,那副裝熟的態度是怎麽回事?竟然對我這個見鬼揮手?實在太超過了


    (少瞧不起人!)


    該不會


    (竟敢裝熟!)


    (她該不會以為妨礙了我的詛咒,就自以為能和我平起平坐了吧?該不會以為我這個見鬼和妳這般凡人是對等的吧?)


    竟敢搶先我一步


    (她搶贏了我?)


    (開什麽玩笑!)


    「呀啊啊啊!」


    「別這樣!恕宇,住手啊!」


    恕宇瞪大雙眼,在她蘊含力量的視線所及範圍內,微弱的哀號聲四起,小黑和小白一個個接連消滅。那隻有恕宇才能聽見的痛苦聲音,現在卻傳不進她的耳裏。恕宇能聽見的就隻有自己胸口的鼓動。恕宇感覺到「她」的視線駐留在自己背上(雖然不能確定對方是否真的在看她),內心的悸動變得更加高昂,也使她腦海裏一片混亂。她為誕生出的混亂命名為「憤怒」,全身因這股「憤怒」而沸騰;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她按下附在書桌上的計算機的電源開關。


    叫出了班級名冊


    心中喃喃道:


    (沒關係!)


    (我不曉得妳是什麽家夥!)


    (也不曉得妳為什麽妨礙我、救了春川。不過這些事情全都無所謂!重點是,妳妨礙了我!妨礙我之後,又自以為搶贏了我而洋洋得意!隻不過是個普通人,竟敢擺出那種態度、自以為和我這個見鬼是對等的)


    我絕不原諒這種人!


    沒錯,絕對饒不了!


    絕對要讓妳得到教訓


    (讓妳嚐嚐我真正的實力!)


    從名冊中找出的名字是


    (冬月日奈!)


    於是


    恕宇下定決心,要對她進行「詛咒」。


    4


    課堂結束後


    (好!)


    恕宇深呼吸。


    深呼吸,並且細數心跳聲,將體內翻騰的怒意壓進體內肚臍下方的「憤怒袋」裏(事先解釋一下,「憤怒袋」隻是一種意象,並非實際在見鬼體內有那種器官)。鎮定下來,要冷靜確定自己回複平靜後,她從容地


    (冬月日奈是嗎)


    (隻有這點情報,不太夠啊)


    關掉了桌上屏幕的電源。


    然後繼續坐在位置上


    環視四周。


    看見同學們畏懼恕宇的視線而慌忙避開,以免對上的模樣,恕宇「嗬!」地揚起嘴角(很好,你們就對我的一舉一動感到畏怯吧!那才是弱者應有的態度!)。不過在這之中,很顯然有個人看來不怕恕宇,還「哼!」地撇過頭。看見那個人的模樣,恕宇不禁別過視線「唉唉」地歎口氣。


    (唉唉看她那副樣子,絕對會跑來跟我抱怨些什麽)


    果真不出所料,見恕宇沒做任何反應,那名少女於是起身。


    她特地自座位站起來,逼近恕宇麵前。


    劈頭就是:「亞緒很生氣喔!」


    恕宇歎了口氣確認「冬月日奈」的狀況後(她正慢吞吞地收拾教科書),看向雙手抆腰站在她麵前的亞緒。正確來說,是看著亞緒的肚臍。這個名叫新見亞緒、坐在恕宇隔壁的少女,不知為何老是把肚臍露出來。根據她的朋友二葉亭由真所言,她好像就是因為這樣,一年裏總有二十天會搞壞肚子。盡管如此,不管穿製服、便服還是體育服,她還是都會故意把肚臍露出來。看見她那樣的穿著,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有什麽非得讓自己拉肚子不可的個人信念不過這種事情怎樣都好。


    歎口氣後,恕宇朝眼前的肚臍眼問道:


    「妳生什麽氣?」


    「還問我為什麽小鳥遊,妳剛才又用奇怪的法術害我昏倒了對不對!這已經是第七次了耶!」


    唉唉正確來說,是第八次啦!恕宇在心中唉聲歎氣地咕噥。連小狗都隻要罵三次就會懂事了,為什麽妳都昏倒八次了還學不會教訓?別來招惹我。妳也差不


    多該懂了吧!恕宇按捺著不讓自己破口大罵。


    恕宇斜眼窺伺「冬月日奈」的狀況(她坐在位置上,好像在翻書包找東西),同時說道:


    「抱歉,我今天一大早心情就不太好」


    恕宇麵露微笑,低頭示歉。


    「唔哇」平常若非加以無視,再不然就是不爽地別過頭的恕宇,居然老實向她道歉,這讓亞緒驚訝地瞪大了眼,連忙說道:「不,沒關係啦!」恕宇隻不過這麽一道歉,她的心情似乎就真的好轉了,臉上浮現開朗的笑容:「反正亞緒也遷怒了別人」


    緊跟在她身後的少女二葉亭由真聽了亞緒的話也接著點頭。附帶一提,這位總是和亞緒形影不離、名叫二葉亭由真的少女,雖然沒有露出肚臍,不過剪成了鮑伯頭的黑發上卻戴了一隻「看起來像巨大毛毛蟲」的東西,光是這一點就比亞緒更引人注目。那究竟是什麽,老實說恕宇從開學典禮起就一直很在意了(究竟是什麽啊?),不過若特地去問又令她覺得很不甘心(為什麽身邊都沒半個人出聲?),因此她並未問出口不過這種事怎樣都好。


    附和地點了點頭,由真也看著亞緒的肚臍說道:


    「可是,亞緒,妳也應該好好道歉才對吧?」


    「咦咦?」亞緒驚訝地說:「亞緒為什麽要道歉?亞緒隻是要叫醒小鳥遊呀」


    「是對我道歉啦!」由真搖搖頭。「亞緒遷怒的人,不就是我嗎?」


    咦?亞緒愣愣出聲。


    「可、可是,人家今天沒有啊?」


    「但是妳一直以來老是遷怒於我,那以後也會吧?小鳥遊都好好向亞緒道歉了不是嗎?所以亞緒也該好好向我道歉才對。」


    「咦?可、可是」


    「原來是這樣啊。」由真傷心地垂下眼簾。「亞緒希望小鳥遊道歉,結果自己卻不道歉。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事,別人都向妳道歉了,自己卻不道歉。真好呢!這樣的人生真是幸福原來是這樣啊」


    沉默。


    過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啦。」亞緒看來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並向由真道歉:


    「對不起,由真。」


    「嗯,沒關係啦,亞緒!」由真滿臉光彩地笑了,並說道:「我們是朋友對吧?不用在意啦!」


    「謝謝!」


    「來,和好吧!」


    由真高舉雙手


    亞緒一臉詫異,不過還是乖乖走了過去。恕宇呆愣地看著兩人緊緊相擁。她們這樣算是「正常」嗎?這就是一般的國小四年級學生嗎?總覺得好像不太對,但由於自己是「特別的存在」所以無法作為標準,因此恕宇實在是無從判斷。


    不過


    這兩個麵對恕宇也不畏懼的人,可以用來當作躲避「冬月日奈」的障眼法。


    沒錯恕宇內心肯定地說,同時看向「冬月日奈」(她好像拿出了什麽包裹),在得知那個叫「冬月日奈」的家夥的「弱點」之前,我也假裝成普通的國小四年級學生好了。混在這兩個家夥之中比較好。如同恕宇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她一樣,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恕宇,要騙過她並不困難。


    再怎麽說


    她也是前天才轉學過來。


    在恕宇請假的期間


    從日爐理阪轉來的。


    (從別塊土地來的也就表示那家夥並不清楚我的事。)


    (畢竟她是那個「冬月家」的女兒,說不定多少聽過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見鬼。因為我很出名不過,她應該不知道見鬼具體上究竟是什麽。)


    (而這點對我來說,將會是能出其不意進攻的武器)


    「嗎?」亞緒的聲音。


    「咦?」察覺到有人在詢問自己,恕宇連忙響應。


    「真是的!」亞緒鼓起臉頰說道:「我是在問妳,要一起吃便當嗎?」


    為什麽我要和妳這種人話才正要說出口


    (這是收集情報的好機會!)


    「好啊!」點頭答應。


    之後附帶一問:「便當?」


    「今天是帶便當的日子吧?妳忘了嗎?是升上四年級後第一次的」


    對喔,今天是「便當日」大城跡國小為營養午餐製,不過每個月第三個星期四是「便當日」恕宇理解後,看了「冬月日奈」一眼。


    從書包裏拿出的那個小包裹,原來是便當啊!


    恕宇不懷好意地笑了。


    她不曉得以前是如何,但從今天起,已經不會再有同學和「冬月日奈」一起吃便當了吧。小孩子對於實力是很敏感的。剛才發生的事,班上同學應該幾乎都察覺到了吧?察覺到恕宇和「冬月日奈」之間產生了對立。乍看之下是她包庇了恕宇至少那個白癡春川是如此看待的不過班上同學應該幾乎都感覺到了。那個時候,受到包庇的人其實是春川,而大家應該也有發現到這件事惹得恕宇不高興。究竟會不會有人明知恕宇被惹火,卻仍有勇氣和「冬月日奈」一起吃便當呢?當然,不管是怎樣的班級裏都會有例外遲鈍的人。舉例來說,像新見亞緒就是不過如眼前所見,新見亞緒正打算和恕宇一起吃便當。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其它打算和「冬月日奈」一起吃飯的人了吧。


    (妳是孤單一人喔,冬月日奈!)


    (誰都不會理妳的啦)


    最後


    「冬月日奈」稍微環顧四周之後,終究還是帶著便當朝走廊跑出去。


    大概是要在屋頂上一個人寂寞地吃吧活該!恕宇揚起嘴角。(附帶一提,平常恕宇的吃飯情況也都是那樣,不過恕宇自己並未發現。但話說回來,那也是恕宇自願的「別開玩笑了!怎能和凡人成群結黨一起吃飯!」)


    看著恕宇嘴角浮現笑容的模樣


    新見亞緒也開心地笑了。


    「真是的,小鳥遊!妳肚子有這麽餓嗎?」


    恕宇板起臉回複原來的表情。


    她不由得想要揍亞緒一拳,不過她拚命忍了下來(別大意!那家夥說不定正在看!別忘了剛才就是因為大意,所以才被搶先一步!),再次擺出笑容說道:


    「那我們一起吃飯吧!」


    盡管早上被恕宇欺負得那麽慘


    美幸還是確實地幫恕宇裝了便當。


    用餐才剛開始


    亞緒首先就硬要恕宇讓她看便當的菜色。這也讓恕宇很不爽(盡管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不過更讓她頭痛的,是亞緒展現自己便當的時候。亞緒會一一指出每一道菜並加以說明「我幫忙做了這個」、「這個的皮是我削的」,再不然就是邊說:「很漂亮吧?」「想吃吧?」「很好吃吧?」邊逼近過來。雖然這也算是種學習。至於恕宇的美幸做的便當裏,也放進了相當美觀又兼具可愛的菜色。「好棒喔,」聽到別人羨慕地稱讚,身為見鬼、沒那種雅興去關心餐點漂不漂亮或可不可愛的恕宇,多少也感到得意以上為題外話。總而言之基於上述的情形,基本上亞緒和恕宇之間不構成對話。附帶一提,另一位同席者二葉亭由真什麽也沒說,始終專心動著嘴巴吃飯。她似乎並非因為有恕宇在,就把談話一事交給恕宇,單純隻是她平常就那副模樣。相反地,由真頭上的「巨大毛毛蟲」則會不時發出「呦啊」的聲音應和。老實說,恕宇對那個生物真的是驚訝得連胡蘿卜都沒咬就吞下去了(討厭吃胡蘿卜的小孩有時會用這種方式下咽,不過身為見鬼的恕宇當然不挑食),可是見到亞緒和由真神色自若地繼續對話(和吃飯),使她有點不甘心,因此什麽也沒問,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鎮定吃飯以上為題外話之二。


    插圖037


    總之,這是一段彷佛穿梭於槍林彈雨之中、不給人喘息機會的用餐時光。


    對於總是


    一個人吃飯的恕宇,這比對付鬼的「除穢」工作還要辛苦。即便如此,這段時間的努力總算是有了回報,讓恕宇打聽到了關於「冬月日奈」這個少女的情報。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個理由,用餐結束後,恕宇在剛開始用餐時以及用餐期間(換言之,就是除了最後以外都一直)對新見亞緒這名少女產生的怒意都已差不多平息,心想「就原諒妳至今的無禮吧」。不僅如此,她甚至還覺得「以後偶爾也可以像這樣陪妳一起吃飯」雖然亞緒不時跑來多管閑事總令恕宇很不滿,不過也算是派得上用場的家夥。算啦,這次就饒了妳吧


    「這麽說」亞緒將飯後甜點草莓分到恕宇和由真的便當盒裏,同時發問:「小鳥遊和日奈從以前就認識了嗎?」


    (日奈?那家夥前天才剛轉學進來耶?)


    「不就跟妳說了嗎,」國小四年級的腦袋怎麽這麽差啊!恕宇沒把這種心情表現在臉上,一字一句回答:「我們的父親之間、彼此認識啦!感情似乎並不好!好像是因為以前搶同一個女人,所以留下心結啦!」


    「好酷喔!」亞緒說道。


    「呦唷!」巨大的毛毛蟲也出聲。


    「結果誰贏了?」二葉亭由真發問。她也把看起來像是甜點(不曉得那是什麽)的果肉分到恕宇和亞緒的便當蓋上,並開口問恕宇。順帶一提,恕宇的便當裏沒有能夠拿來分享的甜點(再說她也不打算分),這多少讓她覺得自尊心受損。所以她打算回家後去欺負美幸,以免她讓恕宇再次丟這種臉。


    一麵夾起神秘的果肉,恕宇一麵回答由真的問題。


    「我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是我爸爸主動退出了。因為他得繼承神職才行」她說道,內心同時覺得真是胡說。那個破戒神官哪可能這樣就退出啊


    「是苦戀呢。」亞緒歎口氣說道。


    「是苦戀嗎?」


    「可是啊,我和由真從以前就認識了唷?感情也很好!對吧?」


    「呦呀呦~!」看起來像巨大毛毛蟲的東西代替由真回答。


    這樣啊?恕宇也隨便點頭附和。


    對於亞緒接話的方式,她已經不感到在意了(不過還是會被「看起來像巨大毛毛蟲的東西」出其不意地嚇到)。


    亞緒再度歎息。


    「可是,真厲害耶小鳥遊的爸爸選擇當神主,放棄冬月家。」


    「嗯~也是啦。」


    「冬月家是很有錢的大戶人家吧?甚至不輸給舞原家沒想到比起當冬月家的女婿,更優先選擇了神社真厲害!」


    「還好啦。」恕宇含糊其詞。


    實際上,比起冬月家,新鷹神社的權力更大吧。若要定出位階,冬月家是舞原家的「下屬」,但新鷹神社卻可說是「商量的對象」。


    「比起當有錢人,更優先選擇了貧窮」亞緒閃爍著雙眼,像是在祈禱般將雙手交握在胸前。


    她興奮地大叫。


    「這是愛!是愛的力量啊!」


    由真吐槽:「放棄的人是小鳥遊的爸爸吧?」


    亞緒不甘地說:「也有放棄之愛呀!」


    由真目不轉睛地看著亞緒後


    「沒有『放棄』這種愛啦!」她斷然道。


    她那意外強勢的語氣,使得亞緒困惑地看向恕宇。恕宇不禁別過目光。就算妳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又能怎麽辦?再說,才這種年紀就在談論愛情實在很奇怪。而且


    「我家可是一點也不窮喔!」


    盡管跟冬月家比較,不管哪一方都很窮。簡而言之,冬月家就像是舞原家的財政部。


    「我家也不窮呀!」亞緒大叫。


    「可是,為什麽那樣的有錢人家,要特地轉到我們學校來呢?」由真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住當地通學就好了呀?不必特地翻山越嶺」


    「所以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她因為生病,所以要再重念一次四年級,才會換間學校就讀呀!」妳都沒在聽嗎?


    (生病?)聽見亞緒一副洋洋得意的發言,恕宇恍然大悟地點頭。


    (名冊上寫十一歲,原來不是寫錯啊)


    「所以呢?」由真反問亞緒。


    「所以?要是比同年紀的熟人學年還要低,總是不太愉快吧?要是亞緒跟她一樣,也會想轉學吧」她不太有自信地說:「雖然朋友都會不見就是了」


    「就算真是這樣」由真搖搖頭。「亞緒,妳太不了解冬月家到底多有勢力了。日爐理阪可是非常善待有錢人的喔?」


    「咦?」


    「要是像冬月家那麽有權勢,應該可以直接升上五年級!就算一次也沒有去過學校。」


    「騙人~」亞緒笑了。


    恕宇卻沒有笑。


    這位二葉亭由真所說的話絕非誇大其詞。不如說,一點也不誇張。在舞原家統治下的治外法權日爐理阪,真的就是「那樣的」一塊土地。而冬月家則是「那樣的」土地上的有權有勢者,實在沒必要特地跑到別的地方重讀四年級


    (可是那家夥卻特地轉學過來。)


    (在這之中,有那家夥「冬月日奈」的弱點!)


    (有機可乘可以對她下詛咒!)


    一回神,恕宇發現亞緒和由真都在看她。應該是對於恕宇突然默不作聲感到詫異吧?亞緒一臉擔心由真則麵無表情。


    恕宇露出微笑。


    「什麽事?」


    「妳怎麽了?表情有點可怕耶!」亞緒回道。


    「呦啊?」像是巨大毛毛蟲的生物出聲。


    恕宇微笑著回答:


    「沒有啦隻是想到有點事要問我爸爸。」


    「什麽事呀?」


    「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恕宇像是講悄悄話般,屏住氣息低聲說道:「冬月同學的父親是死亡商人也就是『武器商人』之類的。」


    「咦咦?」亞緒瞪大了眼。「騙人!這種事一定不是真的!」


    又不是連續劇的情節!之後又補上這句話嘻嘻笑著。


    不過由真卻什麽也沒說。


    恕宇則從由真佯裝麵無表情的臉色中,領悟到她並非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也就是說這件事連低層的「普通人」都知道(新見亞緒這種遲鈍的人除外)。不僅日爐理阪,甚至是大城跡國小都在謠傳這件事。而恕宇透過舞原家、新鷹神社、以及父親,得知那並非是單純的遙言,而是事實。但現在最重要的,並非這是否為事實,也不是恕宇知不知道。


    重要的是,普通人也知道這件事。


    即便是現在坐在這裏、像二葉亭由真這樣的小孩,都知道這件事


    二葉亭由真絕非處在通曉社會暗地情報的家庭環境。然而她卻知道這件事,這就代表那並非什麽稀奇的傳聞。


    也就是說


    (這一餐還真是頗有收獲呢)


    恕宇冷酷地一笑。


    (已經得到最想知道的情報了。)


    (接下來就隻要)


    告知午休時間結束的預備鈴響起。


    「唉唉感覺今天時間過得好快喔,」亞緒依依不舍地搖頭。


    和平常比起來,時間確實感覺過得比較快恕宇也如此心想,同時沉浸在兒童們收拾餐具後開始歸位的嘈雜氣氛之中。


    亞緒和由真也開始收拾便當。


    「那麽,我有點事要去辦。」


    一收完便當,恕宇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怎麽了?馬上就要上課了耶」


    恕宇不予理會,邁步而出。


    她在教室門口和從外麵回來的冬月日奈擦身而過。對方應該有注意到自己吧恕宇佯裝沒注意到,同時心想著。


    (等著吧,冬月日奈!)


    (我會詛咒


    妳的!)


    (要是妳以為可以像剛才那樣擊破詛咒,妳就試試看啊!)


    沒錯!


    詛咒的材料已經收集好了。


    接著就隻剩確認。


    如果順利,今天放學後就可以


    (別急,小鳥遊恕宇!)


    (首先要做好確認。)


    (千萬別大意!)


    在仍帶點微寒的走廊上


    恕宇獨自邁開步伐。


    5


    逃學來到圖書館後,恕宇打手機連絡了舞原家的熟人。


    為了做確認。


    (果然是我不知道)


    正如恕宇所料,冬月的父親健三郎並沒有讓女兒參與自己的工作,似乎是將女兒視為蝴蝶或花朵般嗬護養育和恕宇的父親恰恰相反。而這就表示冬月和恕宇不同,是個將來不會對「舞原家」有所幫助、不重要的存在。(因此恕宇才不曉得她的存在。若是對將來有用的重要人材,新鷹神社不可能不知道。因為新鷹神社是培育舞原家人材「組員」的地方。)


    這也就是說


    就算恕宇毀了她的將來,也不會有任何人不滿(當然,她本人和她的親人除外)。


    (那麽我就可以放手去詛咒她了!)


    (雖然我原本就不打算客氣。)


    不過


    既然沒做過任何修行、又隻是個普通人為何能看破我的詛咒?


    是天賦之才?


    一抑或隻是偶然?


    但不管怎樣都無所謂。


    (反正那家夥惹毛了我,不可原諒!)


    (我不會再次大意了!不會再讓那種家夥搶先一步!)


    (等著瞧吧)


    (這次大吃一驚的人會是妳!)


    (就在今天放學後實行)


    (我要詛咒妳!)


    然後


    放學時刻終於到來。


    6


    「老師再見!」


    「大家再見!」


    愚蠢的(會這麽想的應該不隻恕宇)例行道別結束後


    放學時間到了。


    在開始各自收拾準備回家的同學們之間,恕宇隻是沉著地等待。


    同時窺伺身後「冬月日奈」的情況。


    將課本塞進書包後,冬月日奈走出了教室,不過恕宇沒有跟上去。她已經調查好了,冬月日奈還回不去。冬月日奈是搭電車通學(冬月家明明可以派出自用車接送),從日爐理阪越過一座山後來到這裏。而往返大城跡與日爐理阪的電車,四十五分鍾後才有一班。也就是說,就算扣掉走到車站的時間也還有二十五分鍾,她必需到別處去打發時間才行。


    而她總是在學校的頂樓度過這段時間


    時間差不多了吧恕宇起身。


    才剛站起來


    「怎麽了?」恕宇就看到新見亞緒擋在她的前方。


    新見亞緒開口:


    「我問妳喔,小鳥遊。」


    「什麽事?」


    「妳討厭日奈嗎?」


    恕宇重新審視亞緒。


    然後笑著問她: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這個嘛那個有個朋友告訴我的」


    恕宇看向站在亞緒身後的二葉亭由真。


    由真聳聳肩說道:


    「我說亞緒啊,那個朋友沒告訴妳『所以少去扯上關係為妙』嗎?」


    「可是」亞緒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因為是朋友啊!」


    這家夥什麽時候成了「冬月日奈」的朋友啦?恕宇心想。人家前天才轉學過來,妳都還沒跟對方說上幾句話吧?什麽時候變成朋友了啊?


    她不禁心想,朋友這句話真是沒什麽價值。


    亞緒注視著恕宇。


    然後開口:


    「吶,小鳥遊,不要吵架啦!日奈也是,隻要好好跟她溝通,妳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恕宇冷冷回答:「不用妳多管閑事。」


    「」


    新見亞緒不再多說什麽,她緊緊抿著嘴,擋在恕寧麵前。


    雙拳緊握在身體兩旁


    這家夥曉不曉得自己在妨礙的是誰啊恕宇冷靜地想。這家夥知道妨礙我這個見鬼,代表了什麽意義嗎?不,這家夥比起惹我不高興,更優先為「冬月日奈」著想!比起我,更在意「冬月日奈」


    (對了)她冷笑著心想。(我的詛咒若是直接進行不管是無玄或其它人,他們都不會知道。可是)


    (要是這家夥隨便嚷嚷而害得事情曝光就傷腦筋了。若被無玄知道不,太不妙了!)


    (要讓這個家夥)


    (也嚐嚐教訓嗎?)


    恕宇的眼神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就在她下定決心、踏出步伐的那一瞬間


    二葉亭由真大叫:


    「亞緒,大事不好了!」


    「咦?」


    「妳長出尾巴了!」她雙手一拍。「生效了耶!」


    「不會吧?」聽見由真的話,亞緒驚訝地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打算轉頭看自己的屁股。「在哪裏?可愛嗎?」


    「像兔寶寶一樣!」


    咦咦?真的嗎?我沒看到啊?亞緒開始轉圈看著屁股,恕宇則呆愣地望著她。這(些)家夥精神正常嗎?她看著亞緒追著自己的屁股,同時心想。


    氣勢被打散了


    於是恕宇不理亞緒就走出了教室


    盡管聽到身後傳來「啊!」的聲音,但恕宇不再回頭。她朝著「冬月日奈」應該待著的頂樓出發。


    來到三層樓教室的更上一層頂樓,迎接恕宇的是四月仍帶有寒意的晚風


    以及乘風而來的少女朗讀聲。


    聲音好聽,發音的咬字也很清楚。


    是蘊含感情的朗讀聲


    (哦?)恕宇不禁讚歎。


    確認過沒有別人之後恕宇暗自懷疑,這家夥真的沒有接受過巫女的訓練嗎?若非沒有相當的熟讀,聲音不可能會這麽暸亮的。恕宇陶醉地聽了好一會兒,一麵如此心想。


    (這家夥,可以讓她負責念故事給我聽嘛!像是晚上要睡覺的時候,或者無聊時就叫她念幾本書)不不不恕宇甩甩頭。(別想這種蠢事了!這樣子就叫做大意!雖然事出大意,但這家夥可是曾經一度搶贏過我喔?)然後她又心想:(能念出好的聲音,代表這家夥有巫女的潛力,不也就是強敵嗎!)


    沒錯,我不會掉以輕心的!


    我要全力擊倒妳!


    用妳剛才擊破的詛咒之力


    恕宇環顧四周。


    恕宇在比屋頂還要更高的地方水塔的梯子那裏,找到了一個小學生用的書包。


    她在那上麵嗎


    恕宇走到水塔下方出聲道:


    「冬月同學?」


    朗讀聲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後


    「小鳥遊同學。」


    少女的臉從水塔上方探了出來。


    長發柔順地滑落、杏圓的大眼,再加上一對粗眉毛冬月日奈的身影讓恕宇一瞬間心髒怦然直跳。


    不過又馬上回複平靜。


    在恕宇的目光之下


    「妳、妳好!」


    冬月日奈莫名地紅著臉、把衣領拉回原來的地方(恕宇看到她時,不知為何她的領子是豎起來的)。恕宇觀察著這樣的冬月


    然後先發製人。在冬月日奈正打算說些什麽之前,搶先一步開口:


    「妳頭腦真好。」


    「咦?」


    「在高處看書」妳的把戲我已經看穿了!恕宇笑道:「隻要到了高處,心髒就會狂跳。於是在高處看書時


    ,大腦不會認為心髒加快是由於高處所致,而會誤以為是因為看了書,所以能夠緊張而有趣地閱讀特別是冒險或驚悚故事就會更加有趣了這是種很聰明的心理學運用。」


    (是聰明人的做法。)


    (不過,這點小事我也知道!)


    恕宇一副「怎樣啊?」的表情看著冬月。


    冬月日奈起先驚訝地瞪大雙眼,不過最後露出微笑。


    她說:


    「小鳥遊同學,妳要不要也上來?」


    「可以嗎?」


    「當然呀!請!」


    (是呀,當然!)恕宇內心附議。(我當然也要去那裏。這是一定要的吧?位置的高低會對心理產生相當深的影響。位居高處的人,精神上的立場較占優勢這是巫女的不,是心理學的第一步。)


    沒錯。


    詛咒就如同水一樣,一定會由高處往低處流。因此要對人下咒時,精神上一定要站在比對手優越的位置。若不這麽做當自己的位置較低劣時,詛咒就會倒流。正如同「害人害己」這句話,欲施加詛咒的人,同時也會陷入容易受詛咒的狀態。


    「有點冷呢!」


    恕宇邊閑聊邊爬上水塔。


    這是她第一次爬上去,但對於高處並不感到害怕。她輕鬆地爬到上麵,在冬月日奈的身旁坐下。


    「哇啊」然後倒吸一口氣。


    延展在眼前的風景,竟然是如此雄偉


    「真是不辱大城跡之名呢!」恕宇不期然地喃喃說道:「真壯觀」


    「就是呀!」冬月附和恕宇的話。


    她指向延展在遠處、因黃昏而朦朧的群山,說道:


    「對麵那裏那座山的另一頭啊,就是日爐理阪喔!我家也在那一邊」冬月「啊哈哈」地大笑著說:「妳知道嗎妳知道吧?」


    「」


    「我最喜歡這幅風景了這裏大概是學校最棒的地方了。很舒服,而且又是個滿隱密的地方。」


    「是嗎。」


    才轉學過來兩、三天,真虧妳能找到這地方耶恕宇在內心坦率地讚歎。自己在這裏就讀了三年,卻連這般景色都沒注意到。啊啊可是,記得這裏是才正打算講出口,恕宇又「啊!」地連忙搖頭恢複自我。


    (啊啊!)


    (真是千鈞一發!)


    (差點就以為這幅風景是這家夥的力量所造就的了。差一點就讓對方占了上風。)


    果然,這家夥絕非泛泛之輩恕宇心想。冬月明白「先抵達該場所的人就是強者」的勢力法則,並且非常清楚其運用方法,甚至比起技術拙劣的巫女還要厲害。這家夥果然不簡單


    (有趣!)


    (這樣才有打倒的價值!)


    (最後的贏家,是我!)


    重新嚴陣以待後,恕字麵向冬月。


    她指著四周說道:


    「這裏雖然很漂亮可是很寂寞呢。」


    麵對保持沉默的冬月,恕宇仿佛看穿一切、彷佛從很久以前就非常了解冬月似的向她低喃道:


    「冬月同學好像總是一個人。」


    簡直像是


    在恕宇繼續說下去前,冬月回答:「妳也是,不是嗎?」


    冷不防一句話,使得恕宇瞬間大吃一驚


    她慌忙恢複鎮定,接著麵露微笑說:


    「那是因為我是見鬼嘛。是特別的孤高的存在。」


    「孤單一人也無所謂嗎?」


    當然恕宇點頭肯定。「強大的存在,理所當然是孤獨的。冬月同學也一樣吧?」


    「我沒有辦法。」冬月哀傷地笑著:「我很軟弱。一個人好寂寞」


    「」


    「隻要感覺到自己是孤單一人」她像剛才一樣,將衣領立起來給恕宇看。「我就會像這樣把衣領豎起來搔自己的臉頰這麽一來,不知為何就比較不會寂寞了。」


    「」恕宇表麵上維持著笑容


    在內心嗤之以鼻。


    (一個人很寂寞?)


    (結果妳也不過是弱者嘛!)


    (若是不成群結黨,就什麽也辦不到的弱者)


    可是我不同!恕宇暗自說道。我就算孤單一人也完全無所謂!身為見鬼的這九年以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今後也會是一個人沒錯,我是自願孤單一人的!不管是以前,還是將來


    因為我是見鬼,是特別的存在!


    (我還以為這家夥也是「特別」的)


    (看來是我搞錯了一個人竟會寂寞?真教人失望!)


    可是我不會大意的。直到我將致命詛咒紮進妳的內心以前,我都不會掉以輕心。


    而我要紮進這家夥內心的致命詛咒「言詞」就是


    冬月開口:


    「呢。」


    「咦?」


    恕宇無法理解冬月剛才講出口的話,愣愣地回問:


    「什麽?妳剛才說什麽?」


    「我剛才說,謝謝妳」


    「咦?」謝我什麽?


    冬月臉上浮現害羞的笑容。


    「終於能說出口了。那個啊我一直想向妳道謝」


    「咦咦?為、為什麽?」


    她說「謝謝」?那什麽啊?我等一下可是打算要詛咒妳耶?出乎意料的話語,讓恕宇大吃一驚。


    冬月低著頭對她說:


    「妳果然不記得了呀?雖然還沒經過半年」她一麵喃喃說著


    一麵紅著臉,緩緩地


    開始解開襯衫的鈕扣。


    插圖048


    (?這是在幹什麽?)


    (她打算脫衣服?)


    司是,為什麽?


    在不著邊際的混亂中,恕宇仍是默默看著冬月的動作若恕宇是個男人,或者冬月不是十一歲而是二十一歲,那也就算了(就算真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也還是很奇怪),為什麽十一歲的小鬼要在同為女孩的麵前開始脫衣服?她內心感到詫異,但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冬月的行動。盯著,然後等待。雖然不曉得她打算做什麽,但我可不會大意!就算妳多少令我感到失望,但妳依舊非泛泛之輩,這一點我是知道的!恕宇在內心低喃,同時觀察冬月的動作。


    出現在眼前的是


    (?)


    (灼傷的傷疤?)


    雪白身軀的記憶突然開始回放,在腦海中蘇醒


    (咦!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冬月一下子變得麵紅耳赤,遮住前胸詢問:


    「想、想起來了嗎?」


    「咦啊、啊?」


    盡管冬月遮住了前胸,恕宇還是不,是感覺自己的臉變得更熱了。不,不對,早就已經滿臉通紅了。所以冬月才會突然遮住胸前嗚哇!混蛋,這樣我不就簡直像個變態嗎應該說,根本就是變態了嘛!恕宇連耳根子都已完全紅透。總之,要先將腦海裏複蘇的情景消去!於是她別過頭,拚命閉緊雙眼。


    可是那個景象沒有消失。


    殘像沒有自眼底消失。


    反倒出現了反效果


    對了!恕宇回想起來。


    記得那是去年冬天的事,無玄把她的眼睛蒙起來,跟她說「是秘密」,然後帶她去了一個地方。而在那裏,恕宇舉行了原本理應是禁忌的「疾病除穢」。其實她不想做這種像是醫生一樣的事但恕宇還是答應了,因為病患是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少女。恕宇平常總是很在意自己這個見鬼的身體和普通人有哪裏不同,一聽說病患和自己年齡差不多(不,不對內心某處低喃道。是比恕宇大一歲沒錯吧?),於是便答應了。答應接下那個工作後,在驅鬼的時候,順便把那名少女剝得一絲不掛,隨自己高興而玩


    弄


    (比我大一歲、生病那個人)


    (原來就是這家夥嗎!)


    浮現腦海的閃耀光景


    (啊啊)使得恕宇的臉變得更熱了。


    她拚命地避開冬月的視線,並對自己說道:冷靜一點!妳有什麽好丟臉的?妳可是救了這家夥的性命耶!是該被感謝的,而不是感到羞恥再說沒錯!當時這家夥睡得很沉!不可能知道恕宇做了些什麽


    「真的是這樣嗎?」小黑在耳邊囁嚅:「沒錯,這孩子的確是睡著了可是為什麽身上會有灼傷?衣服明明就沒燒焦」


    (嗚、嗚哇?可惡,混蛋!)


    看著臉愈發通紅的恕宇


    「那、那個」冬月的臉也逐漸染上徘紅。


    看見冬月臉紅的模樣,更是雪上加霜,自己的臉也紅到像煮熟的章魚一樣。這時恕宇才領悟到自己還不夠成熟。


    可惡她審視自己的狀態。


    用不著特地用見鬼之瞳看,現在的恕宇已經因緊張及混亂,精神上完全屈居於冬月下風。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下咒。不管是什麽話語,在這種狀態下都沒有半點說服力。處於這種狀態的恕宇,連殺死一隻蚊子的力量都沒有。不僅如此,對現在的恕宇來說,無論冬月說什麽話聽來都會像是詛咒一樣。


    可惡!


    沒想到她居然留有這麽一手


    (冷靜點!一定有什麽辦法才對,仔細想想!冷靜點,首先要鎮靜下來)


    她拚命將混亂推往肚臍下方的「忍耐袋」裏。想象著推壓的樣子,同時思考:


    (沒錯,我救了這家夥一命,這家夥道謝也是應該的!就先從這一點重振精神)


    好!恕宇抬起頭。


    再次和冬月四日相交


    (嗚哇!)


    記憶又在腦海裏複蘇。


    實在是過於鮮明且雪白的記憶


    記憶中的影像和眼前的少女身影重疊,恕宇整個人如同一塊燒紅的鐵,別過了頭。可惡,快消失啊!她在腦內如此大聲吶喊,但印象帶給人的衝擊比言語的影響還要巨大。一旦意識到了,就沒那麽容易消除。恕宇的內心強烈動搖,現在甚至看到眼前的冬月本人,就像是看見裸體一樣。自己實在不該那麽做的(姑且不論動機為何),既然自己讓人感覺像變態、而且既然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那不管找什麽借口都無法敷衍過去。啊啊一想象冬月日奈會怎麽看待自己,恕宇就羞恥得幾乎痛苦倒地不起。真是糟透了!混蛋!盡管如此,她卻找不出任何理由狡辯。因為無論恕宇的動機為何,她將冬月剝得一絲不掛而隨意玩弄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總之她先放聲大喊:


    「妳可別搞錯了!」


    「咦?」


    「我、我那時可沒有什麽奇怪的念頭!隻是單、單純就學術上不過也是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才」話才說出口,她就後悔得內心暗叫不妙。仔細想想,隻要說那是「除穢必要的儀式」一語帶過就好了,因為這家夥又不可能知道「除穢」是什麽樣的內容。然而恕宇卻反應過度,做了不必要的說明。


    「啊啊真是的!」


    「小、小鳥遊同學?」


    最糟的是恕宇內心跌落地獄般的穀底,同時心想:啊啊最糟的是,她不敢看冬月的臉。隻要冬月一稍微進到視線之中,腦中的那個記憶就會複蘇,使得恕宇滿臉通紅。可是若不看著冬月的眼睛,就講不出具有說服力的話,就無法使用巫女之力、見鬼之力。然而隻要稍稍看見她的雙眼,就又會想起「那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痛苦地猛烈掙紮。


    不過恕宇還是對冬月的本事加以讚賞。啊啊可惡!妳真是精彩地在恰當的時機對我刺進了詛咒!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妳對我下了詛咒!這個詛咒


    (被擺了一道!)


    可惡,混蛋


    (可是,還沒完呢!)


    沒錯!這還不代表我輸了!這是個恥辱,不過反而能確實成為武器。能在妳心中刻下詛咒的最佳武器


    (沒錯!這可以成為武器!)


    (妳可別小看我!)


    恕宇下定決心舍棄尊嚴,重新看向冬月。坦白說,冬月貌似不知恕宇為何如此痛苦、隻是一味臉紅(那當然是演技!恕宇不可能看不出這點程度的事)。看著這樣的冬月,恕宇正麵注視她的眼瞳,一麵與腦中複蘇的雪白裸體奮戰(令人覺得就算輸了也沒關係這一點,真的非常可畏),一麵大喊:


    「是啊,沒錯!」


    「咦?」冬月似乎嚇了一跳。「那個什麽沒錯?」


    「我非常了解妳,還有妳的身體!畢竟我假藉了『除穢』儀式的名義把妳剝得一絲不掛、仔細觀察過了!」恕宇指出冬月身上的部位大叫:「我也知道妳這裏有傷疤!」


    這下子冬月的臉變得比恕宇還要通紅,並且露出困惑的神情。


    「這、這樣啊」


    「沒錯!」恕宇紅著臉叫嚷回應。「妳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我是新鷹神社的見鬼!是新鷹神社的小鳥遊恕宇!」


    「那個、那是什麽意思?」


    「所以我很了解妳的事!」恕宇露出了個可怕的笑容。「沒錯,不隻妳那身體,就連妳所想的事、妳家人的事,我也都一清二楚!」


    「!」空間產生了扭曲。


    那一瞬間,劃過冬月日奈的「空間」的緊張,恕宇並沒有看漏。


    (很好!)恕宇乘勢揚聲大喊:


    「沒錯!不僅身體,就連妳身體以外的事我都知道,冬月日奈!」接著更提章首量


    「也知道妳父親都在做些什麽!」


    劇烈的緊張波動扭曲了空間。


    恕宇的見鬼之瞳,確實捕捉到了冬月日奈的動搖、緊張。(很好!)恕宇克製住內心的混亂,握拳叫好。


    對方也陷入了混亂。


    這下子情勢就是五比五了!


    我反過來利用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詛咒,將情勢拉回到五比五了!這就是我的實力!恕宇內心大呼痛快。


    然後她如此心想:


    (這家夥果然知道。)


    (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死亡商人。)


    (畢竟連大城跡的普通人都知道了。即便父親想要隱瞞,這家夥還是會察覺到父親在做什麽工作。她父親所經手的「生意」,害得多少人痛苦而死。冬月家的權力她的生活,就是建立在這樣的犧牲之上)


    現實中,日奈知道了這件事,並為此所苦。


    這一點,將成為致命的「詛咒」。


    不,早就已經是個「詛咒」了。


    她冬月日奈這名少女,為什麽要特地搭電車通勤、越過一座山來到大城跡的國小就讀?為什麽不念日爐理阪的學校、不依賴權力,卻要再重讀一次四年級?為什麽她明明害怕寂寞,卻又選擇孤單一人?為什麽能夠那麽幹脆地轉離度過四年的學校?為什麽她剛剛要救春川?甚至不惜惹毛恕宇


    所有的疑問


    都能夠用她親生父親所下的詛咒作為解答。厭惡權力、無法眼見他人受苦沒錯,就算恕宇放著她不管,總有一天她的人生也會因為那個「詛咒」而被打亂。她將會特意選擇艱苦的道路、選擇為他人而行動,並為了他人而犧牲自己。


    這樣的征兆已經顯現。


    冬月已經有這樣的傾向了。


    接著恕宇隻要「推她一把」就可以了一點也沒錯!恕宇微笑著心想。接下來,隻要恕宇在冬月的內心深處刻下「贖罪」、「自我犧牲」或是「清算」之類的言詞就夠了。隻要這樣,她的人生就結束了。她將會舍棄自己的人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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