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03)


    “反正陸自喃又不是第一次因為你受罰”。


    這句話剛從李湛然嘴裏冒出來時,鬱冬臉上還掛著苦笑,但三五秒的咀嚼之後,她才發現這句話是真的戳到她心窩子裏去了。


    從陸自喃開始打cuba(大學生男籃)到現在的cba主力,他一直跟在年逾四十的秦升教練手下,亦父亦兄。但相比從小接受專業訓練的選手來說,陸自喃吃的苦自然更多。


    陸父當年是名噪一時的國手,跟秦教練並肩征戰多年,交情匪淺。雖然陸自喃沒經過高強度的專業訓練,但他畢竟是名將之後,那可是光著屁股在體校混大的!


    所以除了打球路子野,步伐、手法不夠規範外,相比專業運動員他在技巧和體能上毫不遜色。


    但偏偏就是因為小時候的訓練不夠係統、規範,導致陸自喃初入八一隊時,幾乎無法適應高強度的訓練環境。幾次想放棄時,都是咬破嘴唇硬生生扛了下來。


    起初鬱冬不理解他的選擇,哭紅了眼替他揉揉胳膊,問:“你為什麽突然想走職業運動員的路呢?我記得你跟我說過,設計飛行器是你高中時候的理想呀。”


    陸自喃剛訓練完全身是汗,撐開腿坐在地上,緊緊握住鬱冬正忙上忙下按摩的手,說:“傻丫頭,你哭什麽。”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陸自喃牽著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上,輕快地說了句:“不痛了,你的眼淚比什麽都管用。”


    “亂說,我又不是唐僧,吃了還能包治百病、長生不老哈?”


    陸自喃笑笑,“你是我的止痛片啊,還是家產的。”


    鬱冬抽回手,氣鼓鼓地瞪他一眼,“下次再不為你哭了。”


    陸自喃手撐著地站起身,單手運球繞到鬱冬身後,圈住她的雙手教她投籃,鬱冬嬌嗔道:“我投不進啦。”


    “有我在怎麽會不進?”


    陸自喃的唇瓣貼在她耳邊,低聲說:“鬱冬,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將來的某一天,我在賽場上躲過槍林彈雨,拿下比賽時,你在台下為我搖旗呐喊,你好奇地盯著獎杯,快門按個不停,我在人山人海裏走向你,親吻你。”


    陸自喃說得溫柔,“然後悄悄告訴你,拿了冠軍的陸自喃,還是全世界最愛鬱冬的那個陸自喃。”


    鬱冬哽咽,聲音都碎在喉嚨裏,“那是我的夢想啊,可你的呢?你的夢想該怎麽辦呀?”


    陸自喃彎了彎嘴角,“你就是我的夢想。”


    鬱冬還沉溺在這句話裏,手臂卻被他猛然舉高,漂亮的拋物線從眼前劃過,可惜球俏皮地砸到籃筐,彈了出去!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就投進去了!


    鬱冬泄氣,“誒,你別安慰我啦,我是真的不行。”


    “鬱冬,我知道你的夢想是當一名出色的體育記者,所以你上進、熱情,甚至做好了傾付一輩子的執著和勇氣去追尋的準備。那怎麽能輕易放棄呢?”


    鬱冬踟躕,卻被陸自喃拽住雙腿騎上了他的脖子,“哎呀呀!快放我下來!太高啦,我恐高、恐高啊!”


    陸自喃:“……”


    陸自喃不理會她的鬼哭狼嚎,抬手把籃球送上去,說得篤定:“鬱冬,如果你自己投不進,我就一輩子在底下撐著你,一直到我老了、抱不動你了才舍得停。”


    鬱冬不敢亂動,眼睛瞟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籃筐,撒嬌似的問:“那我要是這樣也投不進去怎麽辦?你還會抱我嗎?”


    “你要是這樣都投不進去……”陸自喃捏捏她大腿窩兒裏的軟肉,癢得鬱冬笑出聲,“幹嘛!我要掉下去了!”


    “這樣都投不進去我就太丟人了!自己老婆不僅球感不好,眼睛也不行,小手就抓著雞腿的時候才有點力氣……”


    鬱冬“嘭”一拳打到他頭頂,哼唧道:“打你喔!”


    消停下來,鬱冬咋舌,“這樣就算投進去也是耍賴啊!”


    “那我就讓你賴一輩子啊。”


    鬱冬臉上一紅,他這個人……怎麽老愛說些哄人的話啊!


    ……


    那是身高一米六六的鬱冬,第一次用這樣甜蜜的方式投籃,也是唯一一次讓她覺得:有夢想的人真的是會發光的呀!


    尤其是和喜歡的人並肩追夢,感覺周身都充滿了力量,鬱冬當晚一筆一劃在日記裏寫下——


    陸自喃,你贏了,我陪你傲世天下;


    你輸了,我陪你東山再起,甚至,陪你戰死沙場也行。


    .


    夜色沉沉,當陸自喃從教練宿舍回來時,鬱冬已經走了。


    李湛然正在洗澡,陸自喃在外麵敲門:“鬱冬走了?”


    水聲嘩啦,還配著幾首小資情/調的純音樂,喲嗬……


    陸自喃直接抄手拉開浴室門,“我問你話。”


    “我靠!陸自喃你腦子有病吧,別過來、別過來!老子沒有肥皂了啊,不對,我還是個處/男,我還是個孩子啊!”


    陸自喃:“……”懶得理你。


    陸自喃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嫌棄地說:“你有什麽可看的?”


    “……你滾!老子身材這麽好!”


    陸自喃關上門,輕嗤:“是挺好啊,就是小了點。”


    “……”


    “畢竟你還是個孩子,我懂。”


    “……”不放屁你會死啊!


    陸自喃自打從二蛋兒口中聽到“鬱冬,鬱大記者”開始,腦子就一直犯渾,沉沉浮浮地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不對勁,在操場上跑到筋疲力盡才稍好一點。


    當年也是這樣,身體累了,心裏才沒力氣多想。


    再遇見是在第二天下午三點多。


    鬱冬淩晨住進部隊女宿,來工作的記者、教練員們都住在四樓,跟斷網的運動員們分開。


    第二天鬱冬起了個大早,跟社裏資深的記者虹姐報道,才得知杜若村蟲災的報道被延後了,由於受損良田麵積甚大,又有幾戶村民被毒蟲咬傷至今未愈,所以社裏特意請來了專門研究農學的專家來,稍後就到。


    但跟鬱冬沒什麽關係,因為她資曆尚淺,暫時無法接觸這樣全國共同關注的新聞。


    雖然鬱冬十分理解社裏做的決定,但難免覺得失望,她火急火燎地趕來,又為這條新聞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結果……


    但幸好鬱冬也習慣了,就像起初她是以體育新聞為第一誌願考入報社的,但社裏體育新聞部不缺人,她就隨領導安排跟在了虹姐手下,參與的大多是本地茶餘飯後的新聞。


    但來都來了,鬱冬也不想白走一趟,下午看天色迷蒙,涼風陣陣,就約著虹姐一起去了蟲災田。


    起初兩個人都十分小心,隻是單純的拍照取景,葉片發黑、全是蟲蛀孔的景象也讓虹姐一直犯惡心。


    老江湖尚且如此,何況鬱冬呢?


    她走了沒半小時就敗下陣來,但她也沒離開,給虹姐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薄荷糖、濕紙巾和一些瓶瓶罐罐的藥物,讓虹姐也不好再說,隻能硬著頭皮陪她繼續往前走。


    可是越走越累,越走頭越昏,脖子上也火辣辣的疼。


    鬱冬回頭等了會兒,發現虹姐白皙的脖頸上不知道何時被毒蟲咬了一口,紅色的膿包很快就鼓了出來。


    鬱冬趕緊跑過去,“虹姐!你沒事吧?”


    虹姐臉色發白,嗓子也有灼燒感,嘶啞地說:“頭好暈。”


    “都怪我!”鬱冬著急,扶著虹姐大步往外走,“虹姐你再撐一會兒,我帶你去找醫生!”


    杜若村有好幾戶赤腳醫生,村裏人一看虹姐的暈過去的樣子,再一瞅鬱冬滿頭大汗的狀況,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眾人幫忙抬著虹姐往部隊去,村民說:“大記者啊你別著急,我們村治不了這個病,送去縣城大醫院就好了。”


    鬱冬連連點頭,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那我不知道嘞,反正我們去找汽車,汽車跑得快,兩個小時就能到大醫院,到時候就不怕了。”


    鬱冬忍住淚,點點頭。


    一眾人圍在部隊門口,村長還沒趕來,鬱冬先把事情原委跟門衛快速講了一遍。他也能理解所有人焦急的心情,但動用軍用車不是小事,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最快、最簡便的方法,也得容他打個電話向上級請示。


    可是鬱冬不能等了,她心急如焚,她似乎能看到虹姐的臉色一點一點在淡下去。怎麽辦?到底怎麽辦啊?


    鬱冬急得直哭,工作這麽久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樣危急的時刻,之前她跟隊去過地震災區,也切身感受過餘震的威力,流過血,卻沒有流下淚。


    但這次,不是她!


    而是因為她的堅持而危在旦夕的虹姐。


    如果不是她堅持要去蟲災田……


    心慌意亂之際,鬱冬掏出手機翻到最末,卻遲疑了。


    他還是原來的號碼嗎?


    他會接自己的電話嗎?


    他手機裏還有自己的號碼嗎?


    如果他把自己忘得幹幹淨淨,鬱冬心口一窒,那她會難過的吧。愣了沒到幾十秒,幾個剛結束訓練的運動員就聞聲走過來,拿著水驚訝地看了看外麵。


    隻有陸自喃走了出來,還是昨晚那樣,盛氣淩人地捏住她的手腕,不輕不重地問:“就算你死也不想找我幫忙,你也可以給李湛然打電話求助,何必讓自己這麽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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