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19)


    周日晌午下了一載及時雨,恰好澆滅了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熱氣,沒過一會兒天氣就朗清多了。


    鬱冬近來一直早起晚睡,手機搜索裏淨是些“如何避免猝死”、“二十五歲少女如何延遲衰老”之類,答案百出,不乏頗有科學道理的言論。


    但鬱冬不過看看而已,該早起還得早起,晚上該跟陸自喃膩歪還是得抓緊時間。他這個人啊,讀書的時候就時常忙得不見人影,現在多少也算個明星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能自主安排,鬱冬就變著法蹭到他身邊,這小姑娘總歸是有想不盡的辦法。


    以前陸自喃每天晚上都要訓練,她就乖巧的待在台下看劇,時不時遞上毛巾和水,見其他隊友眼神曖昧,鬱冬便吐吐舌頭笑著跑開。


    有時候連教練也忍不住調侃陸自喃:“你家這小媳婦還挺乖的啊,每次在台下一等就是五個小時,”鬱冬聞言害羞地躲在陸自喃身後,忙說:“我沒課嘛……”


    眾人心照不宣,念在陸自喃這人一貫不喜歡拿鬱冬開玩笑,他們才消停下來,一般說到鬱冬臉紅也就算了,可不敢動真格的。


    陸自喃本身就是話少的人,過去是,現在也是。自從和好以後,鬱冬每晚都要跟他打上很久的電話,耳機塞到耳廓都發熱、發酸,也舍不得掛斷。


    有時候鬱冬說著說著就不小心睡著了,陸自喃也不掛電話,就這樣聽著她平緩的呼吸聲,仿佛兩人此刻隔的不是五環,而是一張薄被,遮住了害羞的人。


    早晨醒來鬱冬也舍不得掛斷,起初還嫌陸自喃這樣太浪費話費了,但現在不同於當年宿舍裏的不穩定公共網絡,有了永遠不會斷開的wifi後,再有一個夜晚用低沉的嗓音哄你入睡的人,再好不過。


    鬱冬記得,那時候陸自喃怎麽也不肯讓鬱冬給他打電話,總是先按斷再回撥過去。別人的家人也會這樣,鬱冬以前很羨慕她的舍友,有這樣細心平和的父母,她就從來沒享受過家人之間這樣溫馨的小舉動。


    所以直到陸自喃做了,鬱冬才知道這樣安心、被人需要的感覺,可以用來解釋她幻想已久卻語焉不詳的詞匯——家人。


    陸自喃的腳步很輕,鬱冬卻是噪音製造體,盡管她已經盡力躡手躡腳,也仍然是那種“她醒了全世界都睡不了”的典型,大學為這事,她不知道被舍友坑了多少次“救命飯”。不給吃的,殺無赦。


    陸自喃在電話那頭輕笑,雖然人才睡醒,聲音卻不像鬱冬那麽沙啞,他翻了個身,問:“睡得好嗎?”


    鬱冬抱歉地點頭,後知後覺他看不見自己的舉動,忙說:“可好啦,還夢見小時候暗戀的男同學了。”


    “他長得好看嗎?”陸自喃語氣平常。


    “嗯——那時候我們班女生都覺得他很普通,黑黑瘦瘦的,但我覺得他超級清秀啊!”


    鬱冬覺得按陸自喃這愛吃醋的小性子一定有陷阱等著她,先發製人道:“我有那麽膚淺麽?我不看臉。”


    陸自喃了然,哈了口氣:“你隻看長得帥的臉。”


    “媽呀,果然了解我……”


    鬱冬一邊說話一邊忙活自己的事情,十分鍾就可以化個簡單的妝容,她唇色粉嫩,幾乎用不上口紅。隨便塗個唇膏就能顯得氣色水嫩。


    “你還不起床嘛?”鬱冬兌好存/折和信用/卡裏的存款,小心的塞進背包裏的夾層,“我要出去一趟,陸同學,我們晚上再一起吃飯吧。”


    陸自喃起身看了眼時鍾,才上午八點二十,按鬱冬的性子,她除了工作應該也沒什麽可忙的。


    “現在呢?需不需要專屬司機?”


    鬱冬笑得眉眼彎彎,答應得很是爽快:“那你得快點啦,我趕著去學校給孩子開家長會,遲到可不好。”


    “……你舅舅家的孩子?”


    鬱冬有心跟他開玩笑,故意沉下嗓音:“嗯,一直沒敢跟你說,其實……其實我已經有孩子了。”


    這五年陸自喃根本不曾真正遠離過她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依然了如指掌,鬱冬有沒有孩子,恐怕沒人比他更清楚,但陸自喃倒是很配合地問:“哦?”


    “嗯……”鬱冬繼續演,“我如果有孩子了,你還會愛我嗎?還會跟我結婚嗎?”


    “如果你有孩子……”陸自喃沉吟,“那百分之一萬是我的孩子,我會綁著你立即去登記結婚。”


    “啊?”


    鬱冬明明喝了一大口清腸胃的檸檬汁卻絲毫不覺得酸澀,反而甜甜的笑出聲,“誰要跟你結婚啊!”


    陸自喃穿好衣服,係上袖口,“就衝你這句話,我怎麽也得加把勁讓你快點懷個小猴子。”


    “才不要呢,喂喂喂,陸自喃你的臉呢……”


    到學校正好九點二十,距離家長會還有十分鍾。鬱冬特意穿了件成熟的雪紡衫配牛仔長褲,不想給老師留下一個孩子父母都很年輕、輕佻的感覺。


    林叔的兒子林森樹今年十二歲,就讀於帝都的一所普通小學,再開學就該是六年級的小學生了。


    桌上貼著林森樹的名字,陸自喃牽著鬱冬坐下,教室很大,來的家長卻很少,整個教室看起來空蕩蕩的,鬱冬有些摸不著頭腦。


    沒一會兒又進來幾個學生,鬱冬悄悄對陸自喃說:“我那時候開家長會都不敢來學校,特怕老師把我那些糗事都給抖落出來,我外婆是急性子,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鬱冬想想都心有餘悸。


    雖然陸自喃並非有意顯擺,但事實聽起來就是那麽裝/逼,他自然理解不了鬱冬這樣普通學生的日常。


    陸自喃笑著說:“我那時候會被老師叫去家長會啊,我爸要代表家長發言,我要代表學生發言。”


    “哦……”鬱冬輕哼,“最煩學霸了。”


    “沒學霸你大學能不掛科?”


    鬱冬臉上掛笑,默默纏上他的手臂:“我討厭其他學霸,除了你,我最喜歡你了。”


    陸自喃滿意地笑笑。


    鬱冬嘿嘿嘿地補了句:“尤其是給我抄答案,給我掏錢包,給我當免費勞動力的時候。”


    “真矯情啊姐!我昨天的晚飯都要吐出來了!”


    鬱冬不用看也知道身後這個小鬼頭是誰,她頭也不回,隻是伸手直接將他耳朵擰到耳邊:“說誰矯情呢?等下老師批評你我可原話轉告給你媽。”


    “誰跟你一樣到處闖禍。”小樹嫌棄地推開鬱冬纏在他脖子上的手:“老師表揚我還來不及呢。”


    姐夫……


    陸自喃有印象了,他跟鬱冬剛在一起那會兒見過小樹,鬱冬時常周五回家順路接他下幼兒園,那時候他還是幼兒園大班的熊孩子吧。


    這會兒都會叫姐夫了……上道……


    小樹媽媽白天在校辦工廠給人當廚子,傍晚還得去一戶人家做小時工,事情倒不多,就是給人家看著兩個孩子寫作業,不許他們偷看電視,或者吵架、打架啥的,順帶把飯給做了。


    但這兩個活兒都占時間,小樹媽媽陳美珍幾乎每天連軸轉,盡管小樹從來不需要人操心,但家裏林叔癱瘓在床,小樹畢竟是個孩子,她又到底隻是個身單力薄的女人。沒了主心骨,日子也就隻能湊合過。


    林叔跟鬱冬媽媽是老同學兼老同事,她爸出事那會兒也是林叔夫妻倆接濟了不少。如今林叔……誒,別說這事跟鬱冬有關,就是無關也該她管管。


    小樹隨陸自喃坐在教室後排,鬱冬端端正正坐在貼著小樹名字的座位上,拿出紙筆認真記下老師布置的事項,好完完整整給小樹媽媽匯報。


    其實也不是什麽家長會,就是小學生航模比賽需要去外地參加,小樹報了名,還沒交錢,老師一時聯係不上他的父母,就隻好讓小樹給他家裏人打電話。


    小樹這孩子早慧,知道家裏人經濟條件都一般,誰不願替他出這份閑錢,無奈想到了鬱冬。


    “你跟老師聊聊小樹平時的學習狀況。”陸自喃強行牽住小樹的手,繼而轉向老師:“我這就帶孩子去交報名費,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們平時太忙,勞你費心。”


    “不要緊、不要緊,小樹平時很乖。”


    “行,你們聊。”


    鬱冬聽話的點點頭,頓時有種“我男人掏錢好帥”的自豪感,一時沒忍住就笑眯眯問老師:“老師,你看他們倆長得是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老師沒見過小樹媽媽,狐疑地打量了鬱冬一番,確定她成年後,才弱弱地說:“是、是挺像的。那個,小樹家庭好像比較複雜,我跟他媽媽經常通電話。”


    “嗯?”鬱冬說,“哦,那我不多問了哈。”


    老師誤以為自己多言,立即拍拍鬱冬的肩膀:“我也就是一說,你別介意,大人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好。”


    鬱冬對老師有本能的自動屏蔽屬性,哪怕老師溫和大方,哪怕她已經畢業多年,可怎麽也改變不了對著老師就畢恭畢敬的尿性。


    見陸自喃遲遲沒回來,她急著說:“老師,那我們家小樹就交給你了,他要是在學校裏不乖,你盡管好好教育他,我們做家長的都能理解。”


    “哦,好的,我們保持聯係。”


    鬱冬前腳還沒走出教室,年邁的班主任就惋惜地感慨道:這麽年輕,長得漂亮,談吐也很不錯,怎麽就直接當了人家孩子的後媽……


    “不過那個小夥子倒是挺帥,”老師搖搖頭,“算了,現在年輕人流行年紀差,兩人看著也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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