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陌安靜的坐在木製長凳上,眼神定在遠處湖心島上的一座塔塔尖。


    盛夏的南京燥熱的很,空氣中浮著各種車鳴聲、施工聲,即使是在玄武湖邊,也不得片刻寧靜。


    若是自己家鄉那個小山城,美麗的如琴湖邊,樹下,至少能聽到聲聲蟬鳴。


    而此刻,除了喧囂,還是喧囂。


    正午的日頭毒的很,躁躁的熱讓人心頭狂悶難耐。這個時間,大家都躲在家中吹著空調,很少有人會出門,可林紫陌卻一動不動的坐在日頭下很久了。


    高至四十的溫度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影響,她雙手緊緊交握,仍覺得冰涼。


    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朦朧的藍色,每個較大規模的城市都是這般模樣。一朵潔白無暇的雲彩,一直停在湖心環洲島的諾那塔塔尖上方,一動也不動。


    林紫陌坐了多久,那雲也停了多久。


    她一直盯著看,一直盯著看。


    或許她隻是想知道,所以就這樣看著,一個小時,一天,或者更久,這朵雲彩是否真就戀上了這座塔,不肯移動半分?


    就這樣坐著,就到了黃昏。


    橘紅色的夕陽略顯羞澀,連同它周圍那些染得緋紅的晚霞,一同映在玄武湖略有微粼的水麵上,波光瀲灩,成為這個承載過六朝奢靡的古城最真實的寫照。


    一陣涼風吹過,天際的雲彩大都迅速地變換著形狀,某一朵飄移的雲朵半遮住了嬌羞的夕陽,天色又暗了幾分。


    但諾那塔的雲朵還在。


    整整一天,甚至起風了,這朵雲都沒離開這座塔,就如此的執著。


    這座城市的男人是否也都如同這裏的雲呢,就算已經七年了,也不會忘記一個人,也無法忘記一個人。


    譬如歐陽城。


    七年前的今日,2000年的7月4日,十五歲的林紫陌第一次見到歐陽城。


    不是在南京,而是在她的家鄉,廬山。


    也是不經意間遇到了他。


    那是暑假裏並沒有與其它日子不同的一天,林紫陌忽然想去拍幾張廬山雲的照片,穿上最喜歡的白色運動服,背著紅色的大背包,一大早她就進了廬山,直奔錦繡穀。


    林紫陌走的是一條本地人常走的小路,很是崎嶇,登上山峰時,額頭上已滲出密密的一層細汗。


    也許是早上忽至的一場不小的雨,錦繡穀的遊人很少,而這個山峰平常人也不多。所以當她擦了汗,捋了一下劉海,看向山穀時,麵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立時闖入她的眼中。


    一件黑色休閑襯衫,袖子隨意的挽起兩折,雙手插在深咖啡色卡其布休閑褲中。


    遠處雲海飛湧而來,他寬厚的身軀迎麵相對,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堅毅的氣質。那一刻,林紫陌心底最軟的一處被輕輕觸動了,一種莫名的安全的感覺,仿佛,隻要這個人在身邊,天塌下來也不怕。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麽?可是,她甚至才隻是看到了他的背影。


    但這個背影,卻真的生生刻入她的心中!


    廬山的雲一向是飛來飛去的,剛剛還是洶湧如海浪,卻又可以在瞬間慢慢退去,如煙如紗,籠罩在錦繡穀內,淡淡的一層,夢幻般美好。


    林紫陌原以為自己對這個陌生的男人的感情也如同廬山的雲一般,來勢凶猛,但去也匆匆。


    可是,雲散了,她卻始終移不動腳步,她靜靜的站在男人身後,兀自的,毫無緣由的等待著。她猜測著,他不帶任何物品,不像遊客,又獨自一人,在此做什麽呢?


    她終於忍不住想要拍下他。


    不想打擾他,隻是想要偷偷的記錄下他,她裝作拍錦繡穀般,取景,調焦,其實,隻是想要把他最好的背影拍進照片。


    輕輕移了移位置,她選到了最好的角度。就在她按下快門的時候,男人突然回轉了身。一個燦爛的笑容就這樣定格在了林紫陌的相機中。


    這是林紫陌唯一一次見到歐陽城的笑容,唯一一次見到他發自內心的,暢意的笑容。在這之後的七年,甚至她走到他身邊之後的四年裏,他都從未曾為她展現過這樣暢快的笑容。


    他長的很好看,尤其是飛揚的劍眉下那一雙盛滿溫柔和喜悅的眼睛。他轉身時,就同時問了一句:“你來了?”


    他的普通話很標準,雖然帶一點點鼻音,有些內斂,但卻正極似那些年正流行的謝霆鋒的那種磁性的聲音,極有穿透力。其實,林紫陌一直覺得,他的聲音比謝霆鋒的還好聽,就連香爐峰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震撼,都不及他的聲音,能輕易的觸動她的心弦。


    男人很快看清了麵前舉著相機的林紫陌,不是他等待的人,但他隻略微皺了皺眉,沒有開口,疑惑的看著她。


    林紫陌有些慌亂,她以為他發現了她在偷拍他。


    相機掛在脖子上,她將相機放下,可雙手卻依然緊緊抓著,仿佛懼怕男人將相機搶走。她緊張的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指尖已然因為太過用力,失卻血色,有些冰涼了。


    還是男人先開口詢問:“你是?”


    林紫陌連忙答道:“我是……”說了兩個字,才發覺用的是九江話,頓了一下,又用普通話回答他:“我是來這裏拍錦繡穀的雲的。”


    男人禮貌的笑笑:“不好意思,剛剛我以為你是我等的人,打斷你拍照了。”


    林紫陌的心在用力的跳著,就連去年中考考體育跑完八百時都沒這麽用力過。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慌忙低下頭掩飾,輕輕的回道:“沒關係。”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他又接著說道:“這邊的視角更好,你到這邊來吧。”說著向她這邊走來,要將最好的角度讓給她。


    她連忙答道:“謝謝!”向他那邊走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左腳不小心踩到一顆小石頭,一個趔趄。


    男人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抓住她的右手。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她也條件反射般的伸出左手扶在了他的胳膊上,借著他的力,穩穩的站好,沒有跌倒。


    心更加不受控製的跳著,她低著頭用蚊子般纖細的聲音吐出道謝的話語。


    他以為她是在害怕,低聲安慰道:“沒事了,小丫頭。不過以後走路可要小心點了,這是在廬山上,可不是在學校的大操場。”


    林紫陌點點頭,又道了聲謝。鬆開了抓著他的手,她猶豫了下,說道:“我剛才,不小心把你拍到了照片裏。你住哪,等我洗出照片來,給你寄過去。”


    說完這些話,她心裏仿佛一下子豁然開朗了,人也勇敢了。她抬起頭,用最認真的目光看向他,期待著他的答案,卻看到他正用奇怪的神色盯著不遠處的另一座山峰。


    穀裏的霧不知何時已經散了很多,不遠處的山峰上,隻立著一名女子。看不清長相,依稀可辨的是她隨風飄揚的瀑布般的黑發和純白色連衣裙。


    仿若欲隨風而去。


    她收回目光,再看向他。


    他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突現緊張的神情,急急的對她說了句:“我還有事,先走了。”然後很快離去。


    林紫陌愣了片刻,便在旁邊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對麵的山峰。


    那個女子還在,一動未動,竟仿佛,也在看著她。


    她就是他在等的人麽,她是他的女朋友麽,是他記錯了約定的地點了?那她究竟是什麽時候到了對麵山峰的呢?


    林紫陌坐在這座山峰,女子站在對麵的山峰,兩人隔著重重霧紗,無言的相望。


    片刻後,女子轉身離去。


    林紫陌又坐了一會,竟然看到他還是到了對麵山峰,卻遍尋不著那個女子。大概他們並沒有在路上遇到。


    看著他迷茫焦急的樣子,林紫陌忍不住起身,雙手做擴音器狀,大聲對著對麵山峰的他喊道:“喂!她走了!”柔軟的聲音在山穀裏回蕩,有些回聲。


    他循著聲音看到是她,便也大聲向她問道:“她走了多久了?”


    “十分鍾!”她依舊大聲回答他。


    “謝謝!”他客氣的道謝,又要轉身離去。


    “喂——”她連忙喊住他,再次鼓起勇氣問他,“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哪呢,我要給你寄照片!”清泉般的聲音順著風飄過去,引起山道上三三兩兩的遊人注目。


    陽光透過越來越淡的霧細碎的灑在她身上,跳脫的馬尾,那樣的活力熱情,一如她憧憬著的心靈。


    “我在南京!”他卻終究隻說了一個地點,便匆匆轉身離去。


    南京,南京。從那時起,這座城市便在她心裏紮了根。即使隻有一個城市名,她也一定要到那裏,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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