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閣二層。


    淩紫沁端著親手做的幾道小菜返回時,淩偌寒正靠在床榻一側的軟墊上看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他看得十分專心,連淩紫沁推門而入都沒有察覺。


    “哥,吃飯吧。”砂鍋蓋一掀起,濃鬱的香味兒立即充斥整個臥房。


    淩偌寒笑著放下手中的薄冊,起身下床,淩紫沁拿起一旁的外衫為他披上。


    “哥,嚐嚐這個。”夾起一小段排骨放進淩偌寒碗裏,又舀出一小碗清湯輕放在他左手邊上,她做的菜都很清淡,適合他現在滋養。


    “沁兒,真好吃。”淩偌寒嚐了一口湯,眼圈微紅,不是這幾日吃慣的北院廚娘做出的味道。妹妹真的長大了,他不在的這些年來妹妹除了針織女紅竟然還學會了下廚熬湯。


    “隻要哥喜歡吃,沁兒以後每天都做給哥哥吃。”淩紫沁笑得溫溫柔柔,小臉兒上盡是絢爛的光彩,她想讓淩偌寒安心,不知為何總有一些不祥的預感。


    淩偌寒臉色雖然不錯,但她總覺得有些古怪。哥哥心裏藏著事情,隻是他不說,她也不好問些什麽。她是擁有原主的全部回憶,但那並不代表她就能了解淩紫沁原本的生活。


    “哥哥當然希望能夠每天都和沁兒在一起,”淩偌寒亦笑得溫暖,他能看到沁兒長大成人,不再是那個任由別人欺淩的小丫頭,就已經放心很多。


    “但是沁兒長大了,也到了該許配人家的年紀。爹常年在外,府裏事難以顧及,沁兒不要怪他。”自知時日無多,如今最大的心願便是在他離開前,看到妹妹有個安穩的歸宿。


    “哥,沁兒還小,”淩紫沁正給淩偌寒夾菜,聞言筷子一抖,幾根綠油油的青菜滑落回盤中,“沁兒還想跟在哥哥身邊再玩幾年,哥哥是不是嫌棄沁兒不懂事,總給哥哥添亂了?”


    淩偌寒伸手拉住妹妹的手,臉色白了幾分,“哥哥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沁兒亂說!”


    “那為什麽要趕沁兒走?難道哥哥現在有了意中人,所以急著把沁兒推出去嗎?”扁扁嘴,放下筷子,淩紫沁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十指擰著圓桌上鋪著的錦緞桌布。


    “好沁兒!我的傻妹妹!女兒家大了總歸要嫁人的!”淩偌寒側身將妹妹摟在懷裏,如果可以,他寧願將妹妹養在身邊一輩子,他也曾想過,與其將妹妹推給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還不如親自來照顧妹妹的一生!


    可是他不能!他的身體不容許他再耽擱下去!在他有生之年,若是妹妹沒有一個著落,他在九泉之下也無法安心。


    “沁兒才不要嫁人呢!”淩紫沁粉臉微紅,她手下亡魂無數,屍骸從稚嫩的頑童到雄武的成年人,早已沒有任何新鮮感。見過太多的生死離別,活人和死人沒有什麽分別。


    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要停留在哪個男人身邊,十年殺手,多活一日都是僥幸得命,朝不保夕才是漫漫前路。那一雙使用任何武器都可以瞬間置人於死地的手,下廚作羹湯也帶著血腥。


    淩紫沁微微皺眉,嫁與不嫁對她而言都是一樣,她心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存在。


    孫青婠被剔除幹淨之後,就隻剩下麵前的淩偌寒,可是心裏非常清楚,對淩偌寒,她永遠做不到當年對胞妹的投入和付出。那樣刻骨銘心的犧牲,十年如一日,她給不出第二次。


    不是淩偌寒不夠好,相反,淩偌寒對淩紫沁的好,已經超乎親情。


    他太好,好到她擔心她報答不了,所以她寧願隻做表麵功夫,卻不想走進他的心。


    “沁兒,爹有老的那天,哥哥也會老會死,到那天誰來照顧你保護你?”淩偌寒輕聲勸說,他有私心,如果可以他希望帶著妹妹遠走高飛,離開雲陌到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這樣的念頭隻能想想,根本不可能實現。


    他們的爹是鎮國將軍,淩府上的每一個人都不能隨意離開雲陌帝都,否則便是淩將軍轉移親眷,有異心!即便是人死,也要等到宮中派來的禦醫親自驗屍確認是屍體後,方能下葬。


    皇族不單對握有兵權的武將如此,便是對文官也搜查甚嚴,稍有異動就會派出禦林軍。


    “沁兒嫁不出的!”淩紫沁磨蹭著淩偌寒的肩膀,半是撒嬌半是討好,“因為沁兒找不到像哥哥一樣完美無瑕的男人啊!像哥哥一樣風輕雲淡,風流不下流的男兒世間難尋!”


    “我哪有沁兒說得那麽好!”淩偌寒白皙的臉色染上一絲紅暈,指間點在淩紫沁小巧的鼻頭上,“沁兒倒是說說你喜歡哥哥什麽?說不出就是在騙哥哥!哥哥可是會傷心的!”


    “哥哥身高八尺有餘,劍眉星目,器宇軒昂,儀表堂堂,單是這副相貌就有多少女子要拜倒在哥哥的長衫之下,得不到哥哥的回眸便削發出家。而且哥哥年紀輕輕便名列文淵閣第一學士,別的學士哪一個不是聰明到絕頂頭發掉光的調書櫃老古董,哪比得上哥哥的風采無雙!哥哥的性情是天下一流,對下人寬容,對家人溫柔,這一點沁兒體會最深,最有發言權!”


    淩紫沁說得認真,暗自長出一口氣,淩偌寒這關是最不好過的,逼婚,換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敢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都有百般借口,唯有淩偌寒,她不忍傷害。


    “如此說來,沁兒喜歡俊朗神奕的男子,而且這人還要相當文雅待人有禮?”淩偌寒勾起一抹笑意,隻要他問出沁兒喜歡怎樣的男子,得了她的首肯,想找這樣一個人就不難!


    “那是當然!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兒家會不喜歡?”淩紫沁隨口應道,背心處薄薄一層冷汗,心中默念著趕快把這個問題應付過去,淩偌寒的溫柔攻勢比千軍萬馬的殺傷力還強!


    “沁兒覺得……”淩偌寒準備繼續問下去,卻被淩紫沁紅著臉打斷。


    “哥哥!不許再問了!女兒家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哥哥這樣問的,沁兒該羞回紫苑閣去了!”淩紫沁拿起筷子放到淩偌寒手中,“哥哥才吃一口就扯東扯西,難道沁兒的飯菜就那麽難吃?哥哥根本不喜歡,隻是隨口應付沁兒的?沁兒可是會傷心的!”


    將話原封不動的塞回給淩偌寒,淩紫沁悶頭吃飯,錯過淩偌寒眼底閃過的暗色光芒。


    “小姐!李公公來接小姐和老爺入宮!”付總管一路小跑到煙水閣,打破了兄妹二人間的寧靜。


    淩紫沁應了一聲,“哥哥,沁兒換身衣服,這就跟爹一起進宮去,哥哥你好生休息。”


    “沁兒一切小心,哥哥就在這等你回來!”淩偌寒盡量輕鬆的笑了笑。


    淩紫沁跟著付總管離開後,淩偌寒放下筷子,“月兒,去將龍少主請來煙水閣!”


    午後一刻,璟月宮禦花園。


    朝紜小臉兒慘白,焚情依舊沒有解開,但她經過十日的調養已經比那日好上許多。巫醫族少主原本根本不想插手,後來玉王約談巫醫族長老,她才撿回一條命。


    命雖然撿回來了,可是她也同時失去站在太子哥哥身邊的資格,因為玉王出現精心照料,太子沐璿反而一天到晚不見蹤影,根本不關心她的死活。


    今日她約了莫少白前來賞雪,又派人去傳話給太子,說她想要自盡,就是要引出沐璿!


    莫少白沒有發現走在身邊的女子神色異樣,一心沉浸在難以抑製的激動之中,自從服下魚骨清醒之後,朝紜就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偶爾看他一眼也是麵無表情。


    沒想到朝紜竟然會相約出來賞雪!莫少白幾次想要牽住女子白嫩的小手,卻不敢唐突佳人。


    璿哥哥來了!朝紜仿佛突然被灌下十全大補湯一般神采奕奕,眼神迷離的看向遠方,她絕不會認錯人,來人定然是璿哥哥沒錯!


    “朝紜,本王這些天以來,一直以為你……”朝紜眼神偷溜著沐璿太子的身影,根本沒在聽莫少白說些什麽,隻看到太子哥哥越走越近,心裏劈啪作響的打著如意算盤。


    沐璿停步,終於注意到遠處那抹讓他厭惡的粉紅色,嘴角揚起幾分冰冷的笑容。


    很好,朝紜那個下賤的女人,總算勾搭上玉王,不枉費他一番籌謀,待二人做出什麽好事來,他正好可以一舉兩得。冷眼瞥過身側錯後幾步的侍衛,朝紜傳話說不想活了,就是為演這樣一出郎才女貌的戲目,這些笨人還心急火燎,當真以為他一定要娶那個賤女人不成?


    璿哥哥為什麽要停下腳步!朝紜心頭揪緊,眼見沐璿就要離去,幹脆豁出去雙手搭上莫少白的肩膀,對著連看都沒有仔細看過的薄唇湊上前去!


    朝紜眼角餘光停在沐璿身上,璿哥哥心裏就算有別人,也不可能對她完全無情!她不相信這些年來,她在他身邊做過的點點滴滴都是過眼雲煙!璿哥哥隻是還沒有認清他的心意。


    忍著觸碰一個陌生人的惡心和恐懼,朝紜在莫少白唇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輕到不能再輕的吻,璿哥哥,他看到她親近別人怎麽可能無動於衷!朝紜狠心又一次輕吻莫少白。


    莫少白癡癡的站在雪地裏,唇間盡是朝紜留下的香氣。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盼了多年的人兒竟然主動吻了他!


    下腹猛地閃過一絲莫名的燥熱,上前一步將單薄的粉裙攬進懷裏。


    “朝紜,本王這一生絕對不會有負於你!”不由分說緊緊抱住朝紜,再一次吻了下去。


    沐璿臉上冷笑散去,換上少許亮色,很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朝紜確實下賤得可以,兩年前脫衣勾引他不成,來到雲陌不到半月就將玉王莫少白的魂兒勾走了。


    朝紜會利用天生的本錢得到她想要的榮華富貴,玉王倒是替他擋下一個大麻煩!


    “太子殿下!那、那女子是、是……”侍衛的功夫遠不及主子,看了半響才看出遠處春情火熱的女子似乎是未來太子妃朝紜小姐!當下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完整,半句沒說完,被主子回看了一眼,頓時跪在雪地裏臉色發青,不敢再多話。


    “是朝紜。”沐璿微微笑道,侍衛聞言驚訝的抬頭卻從主子臉上看不到半分怒氣,主子對於朝紜小姐真的是一分情誼也無?難怪這些年來朝紜小姐一直住在宮中而非玉王府上。


    “太子殿下,這,朝紜小姐如此……如此於禮不合!”侍衛額間豆大的冷汗沿著麵頰滴落,十日前雲陌玉王取出至寶東海魚骨相救蘭若未來太子妃,還勉強可以說成是為了兩國安定,畢竟朝紜小姐是在慕月殿上身中劇毒,玉王出手相救並無不妥。


    可是今日,玉王殿下與朝紜小姐竟然踏出禁忌的一步!禦花園擁吻,這叫太子如何回朝複命?帝君向來疼愛朝紜,自那年趙雲霞小姐一舞傾蘭若後,帝君對朝紜小姐月月有封賞,日日召至身邊,蘭若有十二位公主,可是沒有一位公主像朝紜小姐那般得寵。


    “你也覺得不合禮數,那就不用看了。”沐璿笑笑,轉身便走。


    “太子殿下!”侍衛急忙起身追上主子,“他們……”


    沐璿挑眉,笑容瞬間消失不見,臉色陰鬱,“當然是放著這一對冰天雪地中恩愛,難道你想留在這裏看活春宮?”


    侍衛臉色一變,不再說話,跟在大步離去的主子身後,偶爾瞥過主子陰沉得堪比天際的臉色,心知主子不悅。


    兩年前太子殿下曾經下令,沒有他的手諭,朝紜小姐不得邁入太子府一步。


    如今,朝紜小姐這一次隨太子殿下出使雲陌,怕是再也無法回到蘭若。


    “唔!”朝紜睜大雙眼,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水眸圓瞪看到不遠處沐璿邁步離去的身影頓時急了,粉拳打在莫少白肩上,想要停下這一場鬧劇,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莫少白完全沒有想過暗戀七年的朝紜會對他有著同樣的感覺,一時再難控製得住心底火熱的情愫,不顧朝紜掙紮扭動的抗議,從微涼的紅唇一直吻到頸間。


    “放……放開我……放開……嗚!”朝紜得到喘息的機會,斷斷續續的出聲拒絕,滾燙的淚水從眼眸中滾落,沐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樹牆之後,他甚至沒有上前質問她一句!


    莫少白終於喘息著放開朝紜,卻驚訝的看到女子蒼白到沒有血色的小臉兒上掛著顆顆晶瑩剔透的眼淚,“朝紜,你不要怪本王!本王想了你七年,為你受盡相思之苦!”


    朝紜哪裏聽得進去什麽解釋,連連後退,腳步踉蹌的躲避著莫少白,“你不要靠過來!你……你走開……我要去找……找……”


    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雪地裏,粉裙染雪,盡是狼狽,朝紜心慌意亂,兩次想要站起來最後力不從心摔回地上。


    “朝紜!”莫少白一把抱起女子,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本王不是故意想要對你無禮,隻是本王情不自禁,朝紜,本王這就去和沐璿太子說清楚!你已經是本王的人了,本王會對你負責!”


    莫少白狠心將眼前突然閃過的包裹在雪色中紫衣紛飛的身影拂去,他不能一錯再錯!


    他守著朝紜數個日夜,璟月宮中早已傳揚的無人不知他對朝紜有情。


    何況他當夜強行將冷珊骨扇拆成東海魚骨入藥時就已經明白,在他心中沒有任何人能比朝紜重要!七年,他的人生不可能再有一個七年用來癡戀著一個女子,就算他可以等,世上也絕無可能再出現另一個朝紜一樣玲瓏剔透的女子!


    朝紜,隻有這個女子才是值得他窮盡一生的摯愛,也唯有這個女子有資格成為他的正妃!


    “不要!”朝紜的瘋癲在耳邊響起沐璿太子名諱時猛地驚醒過來,兩隻凍得通紅的小手使足全身的力氣拽住莫少白衣襟,她不能讓他去!他去了,她就再也不能回到璿哥哥身邊!


    她知道這些年來,璿哥哥心中一直有那個女子,現在璿哥哥一定恨不能立即到那人身邊!她不會放手的,朝紜咬著下唇,直到咬出血來,她絕對不會將璿哥哥讓給那個淩紫沁!


    淩紫沁害她中毒,又害她失去璿哥哥的心,現在竟然還害得她要留在雲陌被人纏上!


    她不會放過將軍府那個妖女,璿哥哥隻能是她朝紜的,她看見太子的第一眼起就愛上了他,他隻能迎娶她!她朝紜才是名正言順的蘭若太子妃!


    “朝紜,本王……”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驀地捂住莫少白的嘴,朝紜珠淚點點。


    “殿下,紜兒命苦,很多事由不得紜兒自己做主。紜兒的命,在太子眼裏一文不值,殿下若將紜兒之事提起,太子一定會以紜兒不忠不貞為名,將紜兒碎屍萬段。”


    臉色淒然,兩年前的那夜,她若沒有做那件事,是不是今日她站在璿哥哥麵前說她是被玉王強吻的,璿哥哥也會將信將疑?而不是像剛才那樣,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


    朝紜慢慢放開雙手,虛弱的靠在莫少白胸前,“殿下,求殿下將紜兒帶到席間!”


    “好!本王什麽都答應你!”橫抱起淚光漣漣的女子,莫少白強自按捺住酸楚,這樣的女子,沐璿竟然舍得拋棄!


    蘭若太子的鐵石心腸,果然如同傳言中一夜斬殺三宮六院的蘭若帝君一般無二!


    深吸一口氣,抱著朝紜向攏月殿走去,從今日起,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再傷害她!


    她便是他要愛護一生的妻子,玉王妃之名,有天必將冠在她的頭上!


    他會愛她疼她將她捧在手心,讓她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莫少白輕撫著朝紜柔順光澤的長發,露出自懂事之後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紛紛揚揚的大雪飄落二人肩頭,兩人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沒有看到遠處角落裏一道灰影閃身向遠處飄遠。


    朝紜伏在莫少白懷中,如煙水般清亮的眼眸漸漸染上一抹陰鬱,隨即閃過濃濃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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