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素手纖纖


    之後的筵席善法可陳,眾人各自歸位,落在地上的半截殘劍早被公公撿走修複,席間一眾宮人忙碌穿梭,將冷掉的菜肴換掉,端上熱氣騰騰的新菜,美酒斟滿,又添了幾味果品。


    朝紜在侍女的提醒下,得知妝容已毀,不敢抬頭去看太子沐璿,頓時小臉兒上失了顏色,做回小兒女模樣,很快就找了借口離席而去。


    殿中女眷目光落在朝紜身上,俱是鄙夷,倒是看向淩紫沁時,多了一些同情。


    沐璿坐回席間,臉色雖不愉,但在看到主位下首的莫少白俊顏發青後,轉瞬心情大好,舉杯暢飲,將剛剛朝紜冒然失禮之事拋之腦後。心道那夜留得朝紜一條賤命總歸是件不錯之事,至少因為她的殿前失禮,送給他一個能夠再見淩紫沁獨舞的機會!


    莫少白目光灼灼的定在紫裙女子身上,卻不敢看她的容顏,心底翻湧著陣陣苦澀,幾乎要將他滅頂。他要親手送走她,父皇要他搭建高台為二人比舞,五日之後莫傾城所有百姓都會目睹她落敗,到那時她又要如何在人前立足?


    突然想通了那日她血濺金殿時的決然,猛地臉色由青轉白,短短一月未盡,難道她要再一次在他麵前被逼到自盡不成?不!他絕不能容許她再來一次!


    再有一次,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


    “二皇兄,這一味兒素珍是雲夢山特有的雪茸,要佐以美酒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莫韶南挨著莫少白坐定,伸手為莫少白夾了一些菜。原本這位置是八殿下莫紹蘭的,但是莫紹蘭被翀白素掀翻在地之後就在侍衛的護送下離去,再未轉回。


    莫韶南喑啞開口,夾了三成持寧咒清心鎮魂,莫少白聞言回神,臉上閃過一絲落寞。


    淩紫沁身邊原本屬於淩辰贇的位置現下被一襲白衣占據,白衣似雪,卻勝雪三分。


    殿上女眷不少為白衣傾心,但也隻能看看,無人敢肖想於他。


    筆挺傲然的素白,與傳聞中處處留情風月無邊的那人根本無法匹配一處,翀白素看向外人時美眸不見半分暖色,隻有在攬住將府嫡女時才冰消雪融柔情似水,讓眾女羨慕又嫉妒。


    翀白素沉著臉,一掌將淩將軍推出兩丈遠,但是終於沒下狠手。主位上的莫欽承隨即招來宮人將一張老臉發黑的淩將軍安置在玉王下首就坐。宮中教坊精心調教的絲竹曼舞又起,香風繚繞,花紅柳綠,殿上卻無幾人有心於此,無不對五日後的帝都比舞一事議論紛紛。


    “沁沁,跟我回巫山。”翀白素聲音壓下幾分,隻留得淩紫沁一人聽得見。


    “不可能。”簡短的應了一聲,星眸閃出微弱的暗芒,他以為她會離開?


    這一場好戲剛剛上演,幕布拉起,她要做台上風流盡染的黑天鵝,帶著莫氏皇族眾人一步步墜入暗無天日的暗淵黃泉,她要用淩紫沁的絕美卓然,為他們肮髒卑劣的靈魂一一送葬。


    香魂消散,浴火重生,繼而風華無雙勾魂攝魄,讓曾經無情奚落挖苦過她的人為之折服!


    莫少白的每一分動搖,她都要用淩紫沁這雙曾經心碎落淚的星眸看得盡然!


    淩紫沁,她會讓這個名字響徹在九霄雲天之上,讓她的在天之靈好生看著,她如何將那些不可一世的人踩在腳下,她又是如何將山河變色!莫少白傷了她,她就毀了他!莫氏皇族為了一語無稽之談暗算於她,她便要整個莫氏為那個荒誕怪異的騙人鬼話付出代價!


    從今往後,隻有她負盡天下人,沒有天下人欺辱於她!


    “好!沁沁要留下,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走一遭!”翀白素揚手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二話不說又伸手將淩紫沁麵前的酒拿到眼前,又是一口入腹,半是果斷半是親昵的不容拒絕,“沁沁重傷初愈,不宜飲酒,這一杯我替你喝。”


    “想上刀山下火海,你自己去,我不奉陪。”淩紫沁挑眉,粉唇微動,星眸之間一片冷色,她是要推著別人去死,沒說她也得陪著下地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她做不出。十年生死徘徊,她學的都是如何以最低的損失造成目標最多的傷害。


    “沁沁,你、你又欺負我!壞人!”翀白素嘴角狠狠抽了抽,讓他占些便宜會怎樣?


    要不要每一次都分得這麽清楚!虧她剛剛還隨聲附和他動用天山雪蓮的決定,害他以為她多少肯在人前為他留分顏麵,現在倒好轉眼間扒得一幹二淨。


    莫欽承看向兩人並坐的身影,目光沉蘊幾分,餘光掃過下首的玉王,見玉王俊顏發白,皇族貴氣風姿瞬間被殿上白衣卓然的人影比了下去,神色之中便多了一分氣惱。


    他當年被那人搶了先機,好歹也是皇族平齊,如今他的皇兒竟然還搶不過一個世家子弟!


    淩辰贇坐在玉王下首隔了兩個位置,黑臉頂著背後朝臣層層襲來的目光,不知玉王可有後悔!他的女兒今夜落落大方占盡風頭卻明理守節,相比那位蘭若太子妃不知高出多少!


    淩辰贇雖然板著臉,心中卻對淩紫沁十分讚賞,他這個女兒為著玉王執迷不悟了七年,幾乎將最寶貴的青春盡數斷送在玉王身上,現在總算清醒過來!


    他不會再由著外人欺辱她,就算是皇族也不成。


    筵席在眾人的沉默中散場,莫欽承離去,朝臣起身問安,隨即三五成群的離開。


    煙彤在殿外白玉台階處等候,見主子出來,立即將輕軟的雪狸披肩披在主子肩上。


    淩紫沁跟在淩辰贇身後剛要登車,手臂一緊,瞬間被帶至一個溫暖的懷抱。


    “沁沁,我送你回府!”扯住淩紫沁的手臂,將她護在懷中。


    翀白素冷眼看著淩辰贇,他們父女的戲還沒演完,朝臣也未盡數散去,不用猜也知道暗中各處還有不少眼線等著看這對父女如何和好,太快太容易,自然假了!


    “翀公子還不放開小女!難道翀公子不知小女五日後要當眾比舞招親!翀公子這是何意?”淩辰贇老臉變色,連忙看向女兒,卻發現對方星眸黯然,顯然是縱容翀白素的舉止。


    “本公子是天下第一妙手,沁沁的傷勢若沒有我出手,淩將軍以為她舞得起來?倘若沁沁輸了,被指名給北城門外的阿貓阿狗,淩將軍擔得起這個責任嗎?”淩紫沁聞言臉色一沉,他是找借口要入住淩府,如今她接下比舞之事,無數人明裏暗中的盯上將軍府,這人也知道再想大搖大擺的進進出出有些不便。


    “將軍,是紫沁請了神子為我醫治。”低眉順目輕應一聲,將這事暫且壓了下去。


    “沁沁,你的傷,五日之內,我一定治好!”應景一句,翀白素樂見其成,她也知道那麽重的傷沒有名醫救治不可能好得這麽快,能堵住悠悠眾口的自然莫過於他。


    “好!就暫且相信你!”淩辰贇不再耽擱上了車駕,車夫一聲鞭響,淩府馬車絕塵而去。


    “沁沁,我們也回吧。”翀白素板著的臉終於露出笑容,不等淩紫沁反駁,將她打橫抱起,登上等候多時的通體雪白的車駕。


    在眾人無比驚奇的目光中,兩匹全身上下不見一分雜色的踏雪寶馬拉著一輛繪有祥雲暗紋的馬車緩緩駛離璟月宮。


    厚重的簾幕遮擋住外麵鋪天蓋地的風雪。馬車行駛的很慢,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顛簸。


    淩紫沁端坐在車中閉目養神,可是即便閉上雙眼,也能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直直的定在她臉上。暖香撲鼻,越發濃鬱起來,甚至可以聽到另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的聲響。


    心下頓時升起幾分厭惡,猛地出手掐住男子脖頸,星眸冷凝,“你不想死,就離遠點。”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翀白素眨著一雙水蒙蒙的大眼睛,白皙修長的手指纏上女子的手腕,觸碰的動作被羽毛還要輕,慢慢包裹住,“能死在你手裏,我死得其所。”


    她是不討厭他的,那一雙寒如墨夜的星眸雖冷,裏麵卻沒有致人死地的狠戾,他在她眼中看見他白衣素然的投影,突然覺得是那麽美。被她瞪視著,竟然是種那麽好的感覺。


    好過她那日根本不為之所動的默然,嘴角揚起,試探著分開女子清瘦的骨骼盡顯的小手,想著以後要將她養得圓潤一些,不能總是這樣沒幾兩肉,活像是在將軍府上受了虐待。


    “無恥!”心神一晃,淩紫沁驀地抽回手,長長的睫毛瞬間垂落將星眸掩住,不想再看那人的無賴嘴臉。他不是很了解她的過去嗎?他難道不知道她喜歡毀屍滅跡嗎?縱火燒屍的事情她可是沒少做,手法純熟。


    “這是恩愛!恩愛!”翀白素扁扁嘴,小聲的抗議著,依舊握著柔若無骨的手腕不放,悄悄挪動身體又靠近一分,女子身上不同於胭脂水粉的冷香陣陣襲來,讓他十分受用。


    “淩偌寒得了什麽病?”猛地睜眼,淩紫沁突然想起淩偌寒不太自然的神色。


    “他沒得病。”翀白素聽她提起這事,頓時一個激靈,美眸中的迷離朦朧悉數褪去。淩偌寒那夜苦苦哀求他不能將此事聲張出去,看樣子淩大學士應該早有察覺。


    “沒得病,你這庸醫會給他開十天藥?”手腕翻轉,猛然發力,將毫無防備的翀白素死死的按在車壁上,居高臨下呈威壓逼供之勢,“說,不然你就去給他陪葬。”


    星眸散發出森然的幽光,翀白素隻覺得心魂震顫,知道她對他用了魅惑,但兩人心魂相連,淩紫沁的魅惑之術對他終於失了效力。晃神隻一瞬,神思再度清醒過來。


    淩紫沁臉色微寒,煙水閣中清淺的藥香聞著輕輕甜甜,旁人會以為那是普通的補藥,但是她不會被輕易騙過去!那種微甜根本不是甘草一類的常見藥材,相反是一種很稀有的草藥。


    讓她起疑心的還有另一件事,就是翀白素的反應。望聞問切之後,一個醫者最常規的反應,應該是開藥方,說醫囑要忌口什麽要如何煎藥如何休息。抓藥這樣的事是下人的活計。


    翀白素卻沒有這樣做,他留下十日藥量,沒有留下那一紙藥方。擺明是不想被人知道淩偌寒得了什麽病!如果不是瀕死的絕症,他身為巫醫族神子,有必要偷偷摸摸的開藥辱沒他自己的名聲嗎?事若反常必有妖!


    “他真的沒得病……咳咳……沁沁,你輕一點。”艱難的轉動一下脖頸,發現女子大有越掐越使勁的勢頭,翀白素隻得雙手齊出,將橫在自己上方的女子攔腰抱住。


    淩紫沁小臉兒上頓時閃過一片黑雲,立手成刀,朝著翀白素後腦劈落。


    “他是中毒!”察覺到腦後風聲作響,翀白素立即嗷嗷出聲,淩紫沁聞言生生收住力道。


    “他中了什麽毒!”心頭揪緊,淩紫沁臉色越發難看幾分,她身上有毒不足為奇,畢竟將軍府那些姨娘們日日黑心毒手,就算煙彤次次防範,但是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淩偌寒中毒?這毒又從何而來?身形猛地一晃,低頭看向一抹素白,零散片段最終組合在一起。璟月宮!淩偌寒一年才回府一次,又是和淩將軍同桌吃飯,沒理由那些姨娘們的毒下在年夜飯裏!那麽他中毒是在璟月宮中!


    又是皇族作孽!星眸中暗芒流轉不停,驟然而起的殺機將翀白素刺得全身一抖。


    “不是一種毒,而且那些毒潛伏的時間很長,現在纏在一處,巧妙的平衡在一起,難以解開。除非有擎天草,否則根本探不出其中究竟是哪一種藥性占據主導。”小心翼翼的措著詞,翀白素將頭慢慢靠上女子僵硬的身體。


    “沁沁,擎天草隻在煙嵐穀中才有生長,十七年前四國圍剿三大世家時,煙嵐穀被永夜國師付之一炬……擎天草人間絕跡。”聲音沉悶,待說到人間絕跡四個字時,察覺到淩紫沁的身子猛地打顫,翀白素亦心口揪痛。


    僵硬的身子刹那間像是被抽幹了全部氣力,淩紫沁推開男子,背靠著車壁慢慢滑落,星眸黯淡無光。翀白素挺身將失魂落魄的女子抱在懷中,隻覺得像是抱著一塊兒寒冰。


    “他……是沒得救了嗎?”不知過了多久,哽咽的女聲響起,閉著雙眼,收在袖中的雙手僵硬的攥緊,一線豔紅色自掌心滑落。


    “我盡量用藥拖延他的時間,但是……最多也隻能是三年。”翀白素緊緊抱住淩紫沁,暖香盈盈環繞在兩人之中,他本是不想告訴她的,淩偌寒的意思也是不讓沁沁知道。但是三年轉眼便會到來,他知道她一心想著要報仇,少有時日能夠陪著淩偌寒,最後會留下遺憾。


    雖然兄妹二人相處時日短暫,但是淩偌寒待她極好,那種好不問情由。


    “三年之後,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選擇。”長歎一聲,淩紫沁的悲傷,他感同身受。


    “哪兩個選擇?”選擇如何死嗎?鼻尖酸澀,淩紫沁將側過臉,將所有的軟弱埋進暖香的白衣中。抽出一隻手將頭上的發簪拔掉,任由青絲滑落擋住露在外麵的半邊側臉。


    “將他煉化成藥人,但是不保證他在藥力侵蝕下還能神智清醒,九死一生活下來,也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樣,嗜血而生。如果像現在這樣一直用藥維係生命,三年之後,他無法下床,再過兩年,無法言語,這藥本身也是一種奇毒,最多連續服用十日,一季隻能服用一次。”


    翀白素心疼至極,抱著輕顫的嬌軀一並躺下,察覺懷中的人越發冰冷,恨不能將她揉進懷中。


    “不行!”淩紫沁猛地顫了一下,厲聲否決這兩種選擇。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淩偌寒成為低等的怪物,更不能看著他纏綿病榻,像一株植物一樣無知無覺的死去!不能讓他死,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哥哥,她多希望他真的是她哥哥!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狂亂的從白衣中起身,淩紫沁一把攥住翀白素衣襟。


    “沁沁!”翀白素深吸一口氣,美眸亦被悲傷纏滿,“擎天草已經絕跡了!你醒來!”


    他不能看著她陷入癲狂的幻想中,一指柔光點向淩紫沁額間。


    雙手搭在女子消瘦的雙肩上,觸手便是硬氣的骨骼,她的氣力似乎都在這副小巧的骨骼上,他不知道她還能承受得住多少悲傷,翀白素搖晃著星眸迷茫的淩紫沁,“醒來!”


    躁動不安的心緒終於在額間刺痛時平靜下來,粗重混亂的喘息聲自淩紫沁粉唇中傳出。


    雲陌皇族!她一定要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淩家滿門忠烈,僅有的兩個嫡係後人,一個將死,一個重傷,這就是莫氏皇族對待忠臣的賞賜!


    強烈的恨意自心底湧起,失去焦距的雙眼慢慢回神,片刻之後盡顯殺機。


    “你會為我做任何事嗎?”淩紫沁眯起雙眼,聽到她的聲音細細的成了一道冷線傳出。


    “沁沁,隻要我活著,就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馬車在將軍府門前緩緩停下,翀白素抱起淚光凝結的女子向著淩府大門走去,他知道她心中的恨,為了她血雨腥風又如何!


    他活著,便是隻為她一人!


    風雪驟停,雲幕拉開,一夜繁星閃爍。淩紫沁被翀白素抱著進入紫苑閣的最後一瞬,抬頭看向星光碎落如同墨染一般的天幕,一道冷氣直逼心底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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