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西廂之約


    “太皇太後,雪天路滑,孫兒先……”莫少白攔在健婦麵前,通天石階俱是白玉打磨而成,沾上雨雪便十分濕滑,幾乎是寸步難行,朝紜一人下山萬一摔傷傷及骨骼極難調養。


    太皇太後聞言瞬間冷下臉來,他還知道雪天路滑!宮人回報,玉王一路上都牽著朝紜的手,不管不顧雲陌未來太子妃的死活!幸好紫沁丫頭腳步極穩,一路平安無事的到達山頂,不然看她不將朝紜那個小狐狸精給扒皮抽筋!不!就算是扒皮抽筋也難解心頭恨!


    一個蘭若舞姬,如何比得過主宰雲陌千年盛世的天命聖女!


    莫少白話到中途,靈隱寺晨鍾響起,綿延悠長的鍾聲一聲接著一聲,聲聲不停,眾人皆麵露安寧慈悲。太皇太後口稱佛號,自小和尚手裏接過第一炷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插在香案中央古樸雅致的香爐中。除朝紜外,殿中男女皆盡口稱佛號,雙手向上頂禮膜拜。


    與此同時,一道耀眼的金色晨光自雲層之中噴薄而出,刹那間將大殿染上一層金漆熠熠生輝。八十一響晨鍾,每一道鍾聲都象征著一次神佛賜福,太皇太後長跪佛前,口中喃喃。


    淩紫沁跪在一旁,隨著眾人誦佛,一抹安詳自心底緩緩滑過,卻是煙雲一場,並未停留。


    誦佛清心,素心影在生命盡頭的最後光陰裏便不時翻動佛經,可是這些對她無濟於事。


    如果一次佛光罩頂就能將她從暗無天日的深淵中拯救出來,那麽她手中長眠的無數冤魂豈不是要盡數飛散?星眸轉瞬清冷,再不見半分慈悲,她在何處她是何人,都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她的心,永遠不可能被人拯救。就算世人皆慈悲,她也不會是芸芸眾生中被救贖的幸運兒。從過去到現在,她身上從未有過半刻幸運降臨,命運從不曾給過她可以選擇的機會。


    晨鍾消散已是兩刻之後,淩紫沁伸手將跪了許久的太皇太後扶起身來,仔細將素白長裙上的褶皺撫平。而後起身,迅速整理妥當,立於一旁。


    太皇太後越看就越是心生歡喜,更是認定淩紫沁才是能夠在雲陌母儀天下之人。正準備向大殿後的妙宇殿進香,猛然間看到朝紜竟然還站在原地,衣裙整齊沒有跪過的痕跡,登時怒從心生。莫少白起身就看到太皇太後鳳目深沉,麵色發黑,頓時暗道不妙。


    “來人!哀家說送她下山,她為何還在這裏!”鳳顏瞬間盛怒,兩名健婦立即上前拉扯朝紜,不由分說將她向殿外拖去,莫少白來不及伸手拉住朝紜,眼睜睜看著她被拉走。


    就在大殿上一眾女眷等著看好戲上演的時候,健婦三兩下將朝紜拉扯到門前,變故突生。


    淩紫沁轉眼又跪下,此時金光未退,紫裙盡數為金絲點染,竟似天賜鳳冠一般光華奪目。


    “太皇太後息怒,今日大壽盛事,上天降福我朝雲陌,佛染金光,故人存善心。我佛慈悲,好生與求,保佑太皇太後長命百歲。朝紜小姐雖不通雲陌禮製,但終是前來賀壽,遠來是客。雲陌百代皆興,太皇太後鳳體至尊,無需於小處動怒。”


    不少女眷驚在原地,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刻為朝紜出頭的竟然會是幾番被朝紜羞辱的淩紫沁!健婦立即住手,此時朝紜一條腿已經被拖出了大殿,朝紜難以置信回頭看向淩紫沁。


    莫少白亦目光追隨,不得不承認,普天之下絕不可能再有第二人的光華敢與此刻的淩紫沁相爭!未著金石,人間絕色!天賦之姿,將入世尊貴與飄逸出塵兩種極致的美融合在一起。


    “紫沁覺得今日之事應該如何善了?”太皇太後淡笑,伸手將女子扶起,榮寵無限。


    “臣女以為,此時不宜驅逐貴客下山。進香祈福是本朝要事,無論男女但凡進殿上香,晨鍾過後便不得回頭退走舊路,必要將靈隱寺全部走完,才能下山離去,否則有損福澤綿延。因此將朝紜小姐安排至客房西廂,最為合適。待進香完畢,一並下山不遲。”


    一番話說得大殿中人紛紛點頭附和,都道是將府嫡女知事明理,如此確是兩全其美。莫少白慢慢收回目光,紫光瀲灩自胸中縈繞不去,這樣的淩紫沁讓他移不開眼,盡善盡美!


    怎能讓朝紜先行離開?淩紫沁心底冷笑,臉色卻恭敬有加,朝紜若是走了,她不就要承莫少白通風報信的情?莫少白,她要讓他知道,從今日起隻有他虧欠她的,她不欠他分毫!


    想拿陽春白雪來祝壽,本就不是文不對題!她要贏的不是一場舞那麽簡單,而是一場勢!


    皇族之威在於當眾立信,廢立都是大事,她就是要讓莫少白成為天下皆知的無德無信之人!說君子如玉,她就讓眾人將這一塊兒美玉敲碎,看看裏麵的糟粕不堪玉蘚綿亙!


    “好!紫沁果然有大智,就依紫沁所言!來人!將蘭若太子妃送去西廂!”太皇太後一聲令下,又跑進兩名健婦直奔朝紜而去。淩紫沁看向莫少白,隻一眼便收斂神色。


    “玉王殿下,紜兒要下山!”朝紜哭喪著臉,直覺淩紫沁話裏有話,掙脫開健婦躲回莫少白身後,“玉王殿下,紜兒不要一個人去坐西廂,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朝紜的身子微微顫抖,早就聽說過靈隱寺的種種傳聞,坊間傳言靈隱寺除了大殿的佛像請高僧開光以外,之後的所有佛像都是沒開過光的木雕泥塑。有多少後宮嬪妃是在靈隱寺花容凋謝無法計數,誰知道裏麵有沒有遊魂厲鬼?她今日來得匆忙未帶一人,沒有人陪她去西廂,她才不要一個人坐在那裏等死!


    “朝紜,本王送你去西廂客房,重嵐會留下保護你。”莫少白不待朝紜再說,牽起朝紜的手向外走去。朝紜還要說什麽,卻在莫少白冷然的目光下閉上嘴乖乖離開。


    淩紫沁起身,見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猛地閉上星眸。


    玉王的身影消失的刹那間,雲層中的金光為陰雲遮擋,轉眼又是飄雪無聲。


    大殿上眾女眷見此情景紛紛噤聲,卻止不住暗中思索倘若將玉王殿下比作雲陌江山,誰是金光誰是陰雲一目了然。太皇太後沒有放手,此時暗暗攥緊,淩紫沁報以頷首苦笑。


    不多時一名剛剃頭的小和尚嫩聲嫩氣的自殿後走出,說是吉時已到靈隱寺寺眾皆在正殿誦經為雲陌祈福,請太皇太後及眾人去往妙宇殿進香。


    太皇太後緩緩搖頭,頭頂的金鳳亦是微晃,“哀家要在這裏等著玉王回來!”


    鳳眸清冷似雪,蘭若妖女,魅惑玉王,必須除去!


    淩紫沁望著殿外的雪色,星眸中風雪流轉,察覺到身邊人肆意升起的殺機,不動聲色。


    太皇太後要殺朝紜嗎?嗬!怎麽會?就算真要殺,也未必殺得了!


    大殿外雪光猛然直落,星眸乍現精光,不知這一場飛雪落盡後,她又將身在何處?


    一刻之後,莫少白返回,淩紫沁抬頭隻見莫少白臉色微紅,胸前微有起伏。


    兩年前,淩紫沁曾來過靈隱寺,自第一重大殿到西廂客房,層層長廊,依女子步伐最少也要走上半個時辰。莫少白卻隻一刻就返回,自然是懷抱朝紜騰空而起。


    心思更冷,美人在抱,還能從溫柔鄉中脫身?看來玉王之情,也不過如此。


    “玉王今日有失禮數,哀家罰你半年自去將軍府向紫沁丫頭學習禮儀之道,禮數未成之前不奉詔則不得進宮!”太皇太後瞪了一眼莫少白,這個孫兒怎麽就是不肯回頭?


    “太皇太後今日大壽,玉王殿下作為皇嗣之首陪同進香,若是因臣女之錯處罰玉王,臣女愧不敢當!臣女出身武將之家,論才論教都不及文臣學士高門大戶,還請太皇太後收回成命!”不待莫少白接口,淩紫沁立即低聲拒絕,太皇太後由始至終都想把玉王塞給她,根本沒有什麽自主選擇的餘地!


    難道非得逼著她真的去故意迎合另一名皇親國戚,太皇太後才能收手嗎?


    腦海中一閃而過莫紹蘭的身影,如果一定要在莫氏中挑選一人,也就隻有他,至少莫紹蘭是女人堆兒中走出來的,群花賞畢不會專情一人。不專情就不會糾纏她不放,她也不求相知相守,隻要相安無事就好!還沒想清楚轉瞬就被惱人的白衣替代,輕啐一聲就他亂吃飛醋。


    “孫兒領罰!”莫少白上前一步,站到淩紫沁身邊,沉聲開口,“淩小姐大才豔豔,禮數氣度都非尋常貴族子嗣可比,少白懇請淩小姐不吝賜教!”


    “玉王殿下,臣女徒有虛名,不敢造次,言語無趣會惹殿下生厭。”側身一步女聲微啞。


    “將軍府上有本朝第一學士,才藝禮數冠絕雲陌,紫沁再說就是看輕莫氏皇族!哀家的孫兒不是讓人推來送去的!”太皇太後適時開口,淩紫沁微冷的小手有一瞬間的輕顫,她老婆子就是眼花,心裏可像明鏡一般。若說紫沁對玉王之情已死,她絕對不信!


    “臣女不敢。”淩紫沁垂首低應,莫少白將女子星眸中的水光看得清清楚楚,這一刻隻想將她輕擁入懷,好生安慰。


    他其實並不像她所想的那般絕情背義,當年對朝紜一見生情雖然無法抹去,但這並不阻礙他對她的癡迷。她每每被人擋在身後時,他都忍不住想要將她奪回,困鎖在玉王府裏!那日重嵐探聽回來的消息竟然是她在前往景蘭坊的路上遭人圍殺,莫少白不敢去想如果當日她身死人手,他又會怎樣。錐心刺骨?痛不欲生?不!他是根本就不敢去想!


    他曾經發誓玉王府隻有一位女主人,可是如今他甘願為了她打破這個誓言。他可以不計較她與世家子弟的糾纏,可以不計較她曾經留宿在外,甚至可以不計較將軍府裏現在藏著數名正值婚齡的壬字營將領。待她嫁入玉王府後,他會百般寵愛她,讓她忘了那些人。


    眼中隻看著他一人,心裏隻想著他一人。


    莫少白驀地回神,臉上微燙。卻看見淩紫沁正巧抬起頭,星眸閃著微弱的光亮,光芒一閃即收,但是他絕不會認錯!她是喜歡他的,雖然經曆了那夜之後變得深沉內斂,但是她心中依然有情!她看了他七年,那種狂熱曾經讓他一度覺得是作嘔的糾纏,而今卻異常珍視。


    淩紫沁盡一切可能調動著心底被雪藏的感情,回想當日彈奏時的種種心酸,隻一會就覺得頭昏腦脹,心口發悶。暗道一聲難怪都說動情會讓女人變笨,動情之後做出什麽樣的蠢事都是情有可原!十指收在袖中緊緊攥拳,她不是演戲為生的伶人,做不到朝紜那般收發自如!


    “哀家要去妙宇殿進香,你二人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太皇太後見狀臉色轉暖,淩紫沁粉臉微紅,站回太皇太後身後,兩名嬪妃立即上前左右攙扶。


    “紫沁,待進香事畢,本王有事同你說。”太皇太後大喜而去,莫少白與淩紫沁二人並行緊跟其後向著妙宇殿走去,與身後眾女拉開一段距離。


    “玉王殿下,進香之後臣女要回府準備比舞所用的零碎……”側頭看向莫少白,淩紫沁心寒,這就是被人癡戀數年求而不得的男子,厭惡與喜歡的間隔,隻是一層薄薄的胭脂水粉。


    如果他連這一張真容假麵都分辨不出,苟活或是身死於他有何分別?突然同情莫少白,雲陌玉王是個瞎眼人,眼瞎心更瞎,當日真心換絕情,今日絕情換真心!


    可笑!可悲!


    “本王隻說幾句話,耽誤不了你多久。”莫少白深吸一口氣,壓製著心底滾來滾去的念頭,很想此刻就告訴她,可是前後都是太皇太後的眼線,他隻能一等再等。


    當日推開她時不曾想過,今日要將她拽回身邊,竟是如此艱難!太子妃,她是雲陌太子妃,他最初厭惡她就是因為她是雲陌太子妃,今日阻攔在他們之間的仍是這個太子妃之名!


    “嗯。”淩紫沁應聲之後故意錯後兩步與莫少白拉開距離。身後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像是被人盯上一般,但是風中沒有半個陌生人的氣息。那日天星陣圍殺之前,也有這樣的怪異感覺。她的直覺從不會出錯,一定有人在暗中盯梢,隻是她找不出他的藏身之地。


    再看莫少白,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丁點異樣,來人恐怕不是他的人。腦海中瞬間閃過數人,最後停在兩人身上,心底冷笑一分,那兩人若湊成一對,隻怕雲陌再無寧日!


    一人身上血腥肆意毫不遮掩,另一人麵若桃李妖魅邪氣,都不是什麽善與的主兒。


    妙宇殿進香另有一番說辭,殿外有小和尚為眾女派發香,一進殿又有小和尚手裏拿著一根香燭,將眾女手上的香點燃。隨即一名僧人領著一名女眷走進妙宇殿內,裏麵不同於其他寺廟的通堂,而是一個個獨立分隔開的小間,房間裏一個蒲團一張矮幾一卷經文。


    待女子開始誦讀經文,僧人即從小間中退出,將小間從外麵鎖上。


    待門外腳步聲銷聲匿跡,淩紫沁立即住口,隨手翻了翻經文,經文很長,全部誦完至少也要半個時辰,將經文往懷中一放,推開木窗輕身跳了出去。


    西廂客房外。


    一道身影夾風卷雪自遠處奔襲而過,重嵐立即飄身追出。


    片刻之後,淩紫沁現身西廂客房,冷眼看向追去的影衛,心想這人也是一個蠢貨。


    “誰!”身後意外的輕響讓朝紜猛然轉身花容失色,卻在看到淩紫沁時化作濃濃恨意。


    “你來做什麽?怎麽?莫不是自知比不過本小姐所以前來求饒的!都說將門無犬女,淩紫沁你人前應戰人後認慫就不怕給你爹淩大將軍丟人現眼嗎?”


    朝紜恨恨出聲,卻向後躲了幾步,淩紫沁是北方女子身形高挑,足足高過她五寸有餘。若是淩紫沁撕破臉皮跟她動手,朝紜自認一定吃虧。她不能破相!不是為了什麽壽宴,而是為了熬過冬月就可以完婚嫁與太子殿下。


    “嗬!誰告訴你說,我是來認輸的?”淩紫沁挑眉輕笑,朝紜也好,莫少白也好,他們兩人的出現隻是在她眼前充分印證了人是有猴子進化而來的這個推論。


    “我不想贏得不光彩,所以特地來告訴你不要跳陽春白雪。”平靜對視,淩紫沁看著朝紜的臉色瞬間變得灰白,就知道莫少白沒有說謊。


    “你!你怎麽會知道!”朝紜咬著嘴唇,死死的盯著紫裙女子,恨不能立即殺掉她!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想贏得誰的心都與我無關,我也懶得管。”淩紫沁轉身,朝紜必輸無疑,亂心則神魂分散,她一語,朝紜就亂了陣腳,比她預想得還要不如!


    “我隻想告訴你,要贏我,就跳七年前的那支舞!你若贏我,那人的目光自會落在你身上!告辭!”西廂外腳步聲響起,淩紫沁飛身離去。朝紜貼著牆壁滑落到地麵上,水眸之中光華亂竄,她說得沒錯,七年前璿哥哥就是因為看到她的一支舞才會沉迷於她……


    猛地站起身來,朝紜身形輕動長裙水袖,努力回想著七年前的點點滴滴,她一定要贏!


    重嵐追出很遠才發現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飛一般趕回西廂客房,看到朝紜好生生的呆在房裏,這才安心。額間一道冷汗,隻要朝紜無事就好,剛才是何人戲弄於他並不重要。


    妙宇殿小間,淩紫沁剛剛自窗口躍進坐定將經書放到矮幾上,就聽到房門外一道極輕的腳步聲響起。片刻之後一名僧人將門鎖開啟,“淩小姐,方丈請小姐移步蓮台殿。”


    “好。”淩紫沁將經書合上,起身略整衣裙就跟著僧人離開。


    兩人身形剛消失在妙宇殿門前,一名青衣僧人瞬間閃進小間將經書拿起,兩道劍眉收緊,經書溫熱,還帶著女子身上的冷香,顯然剛剛離去的女子一直呆在小間裏誦經並未離去。難道方丈的天眼竟然有誤?怎麽可能!青衣僧人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將經書收到懷中,回去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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