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化夢之境


    紫苑閣頂層主臥。


    夜無殤一時間僵在原地,眼中閃過錯愕羞愧懊惱許多神色雜糅一處,下意識的調動元靈掙紮不休,卻發現體內一片虛無,靳雪咒沒有半分回應,登時一身冷汗綿延。


    身下的錦被和床榻上幽幽的冷香傳來,不濃卻煞是糾纏,莫非這是她布下的毒?檢視周身卻發現並無異樣,心下稍安。可是難堪依舊,紫芒纏著黑光自在各處大穴流轉,不痛不癢也沒有侵入體內的征兆,但就是無法掙脫開來。


    須臾,夜無殤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全身繃緊的勁力鬆懈下來,順勢側臥在床榻中央挑眉看向不遠處正冷冷注視著他的女子。


    此女果是妖魅尤物,柔媚動人與冷豔凜然竟然也能過度的如此自然。若不是此刻身陷囫圇,他倒是真心想和她共赴一場**,想來各種滋味絕非尋常女子可比。他喜歡美人兒,年幼時私闖禦書房看到過父皇私藏的一卷畫軸,上麵的女子美到令人窒息,絕不是那些後宮中隻有肉身沒有靈性的蠢笨女子能夠與之匹敵的。


    這些年中夜無殤搜遍永夜無數溫柔鄉,也始終不得那般姿容,向來引以為憾。


    直至此時,數年之前的舊夢重圓。難怪這些年來,無論他如何纏著父皇,哪怕手段使盡也套不出關於那美人兒的隻言片語,原來那等下凡仙子般的人兒根本不是永夜所有。父皇一片苦心,憂慮他會在得知真相後挑起兩國烽煙,因此才絕口不言。


    可是畫軸再美也不過是丹青死物,照比今日眼前人,似乎略少了一分生動。


    “無殤不想變成廢人,也不願自己的血汙了淩小姐的手,不如你我打個商量,放我回去如何?”放下警惕後,夜無殤被鼻尖傳來的冷香吸引,兩眼熠熠生光,低語輕笑。


    “商量,也要有可以商量的餘地,”淩紫沁皺眉,目光從夜無殤身上滑過,“我實在看不出夜太子身上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來跟我討價還價。”


    冷笑著走近,泛著青光的匕首慢慢貼上男子白皙得沒有半點瑕疵的麵頰,不得不承認,他是她見過的人中無分男女保養最得當的一個。這樣一張臉,劃傷太可惜,可是留著他去禍害人,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皇族都是一樣,俊朗神秀的外表下包裹著叵測居心。


    如果她現在悄無聲息的解決掉他,毀屍滅跡做得幹幹淨淨,不知永夜會亂成怎樣?


    念頭一閃而過,太子夜探閨閣,外麵一定有人接應,何況百花節前再鬧出人命來,怕是她很難如期脫身離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答應淩偌寒百花節後共賞山水,或許就是他們最後相處的時光,哪裏還有心情分心旁騖層出不窮的皇族敗類。


    冷光四射的匕首輕輕拍打在臉頰上,夜無殤又提起一顆心,絲毫不懷疑此刻他稍有異動,就會被割斷咽喉。突然有些感激她搶先出手將他定在榻上,不然此刻兩人定然鬧出響動。


    夜闖雲陌太子妃的香閨,雖然聽上去似乎香豔無比,但絕對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永夜此時尚未太平,他不是受邀前來赴宴的,而是偷偷潛入雲陌境內,因此一旦出現差錯,不單無法向雲陌追責,可能還會引來更大的麻煩。自從他被封太子一夕得勢後,麻煩接踵而來,終於明白夜洛城為何明知伏兵有詐也要以身赴險,坐穩太子之位難比登天。


    夜無殤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無殤手中有一瓶能使女子容顏永駐的九玄幽泉……”


    “容顏永駐取悅的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又不是我自己,何苦為之?”匕首的鋒芒停在不到一寸之地,淩紫沁挑眉輕笑,“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很不湊巧本小姐對於雄性素來沒好感,皮囊再美也有看膩的那日,別人的賞歎對我不值一提。夜太子多慮了。”


    夜無殤略微皺眉,“淩小姐這般厭惡男子,難不成此生要孤獨終老嗎?”


    “有何不可?芸芸眾生皆是聽憑家中長輩做主,可是又有幾人幸福?大婚再隆重得到所有人讚歎的目光又如何?名垂青史的賢後貴妃又怎樣?比得過舉案齊眉的相對嗎?夜太子覺得有多少男子一生之中會永遠注視著一個女子的美醜?還不是新人換舊人,負心薄幸。”


    “你們眼中的寵愛不過就是一個尊貴的名分,揮金如土的生活,沒有真心,與豢養野獸有何分別。枕邊人是圓是扁真的有區別嗎?再溫馨的感情還不是抵不過片刻的新鮮!新人笑談舊人哭的事每刻都在上演!或許有人得到一生一人心的幸運,但這種可能比起金仙下凡還要微乎其微,所以我不打算以色事人去博得別人的注意,無意逢迎自然無懼爾等閑言碎語。”


    夜無殤凝眉半響,無法釋然,淩紫沁苦戀莫少白之事無人不知,但她此刻的反應並不像是為情所傷的心碎之人,那種刻骨銘心的恨不是對男子的怨懟能夠引起的,似乎另有隱情。


    “你不想為世人改變,倒也是件好事。”是她不願,還是能讓她再次動心的人尚未出現?


    淩紫沁淡笑,匕首更近一分,“所以夜太子想談條件,麻煩拿出你的誠意來,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東西,還是不要擺出來丟人現眼。我聽說永夜女子雖無世間絕色之姿,卻有難得一見的風情,想來不是人人都有至寶,也是一樣能夠贏得男人的心,有或沒有並無差別。”


    “無殤可許你三千榮寵隻一人。”夜無殤挑眉,笑容散去,她一人足以勝過後宮無數野草。若當真有她,何必再許旁人?世間極致便是唯一,坐擁仙子在懷,便是人世的獨一無二。


    淩紫沁笑笑撤回匕首,指尖戳了戳白皙的俊顏,“夜太子興起這種念頭是因為剛剛那番話,還是想要以此作為脫身的籌碼?或者,僅僅是想試探我對美色的耐性?”


    夜無殤凝視著星眸,隻覺得其中有如曠野,看不出她是試探還是真心。


    “無殤隻是不願與凡夫俗子同流合汙,不知這樣的回答可否讓淩小姐滿意。”


    歪著頭打量著床榻上雖受製於人卻落落大方的永夜太子,這人由始至終都沒有驚慌,隻在一開始發現被困時,神色微變,可見永夜皇宮的爭鬥不會比雲陌少。


    太子新喪,不及舉行國喪,立即便立這一人,能說明什麽,再明顯不過。


    雖然不清楚夜無殤用什麽方法控製住永夜帝君,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手段。


    細細打量著夜無殤的麵孔,他似乎同她一般年紀,甚至可能比她還要小上一些。


    從翀白素偶爾當做睡前故事提到過的四國舊事中得知,今日的四國之主都是經曆過十七年前那場天下浩劫的皇族幸存者,當時他們無一例外的不是太子之身,而今他們四人在十數年中保持著的微妙平衡,即將被他們的兒子打碎。


    “夜太子今日所為何來?”岔開話題,他身上根本沒有她想要的,就算有她也不可能真的開口索要。月瀾煽的話有幾分把握?素心影死在永夜皇帝手下,於淩府而言是不可告人的恥辱,於她卻是無關痛癢的陳年舊夢。她要報複也隻是為了淩紫沁,沒必要擔負起整個淩家的責任。她沒有多餘的慈悲憐憫每一個枉死的冤魂,從來生死有命,咎由自取!


    她沒打算與永夜皇族扯上關係,放過夜無殤並且給他一個教訓,也就夠了。


    隻要他安分守己,不再來招惹她,她就不會引動咒術,他和她應該一直維持陌生人的距離,這樣對誰都是件好事。


    淩紫沁坐在床榻邊緣,揮手解開定住夜無殤的陣法,紫芒瞬間化作星光消散。


    夜無殤有些意外,禁製解除元靈再次在體內流轉不息,她是如何做到的?


    還有她的咒術,根本不是尋常可見的世家神咒,也不是斕月閣一派駁雜不純的紅光。


    難道真像探子傳回的消息一般,她是雲陌天女,天賦神術在身,不與世人苟同?


    慢慢從床榻上起身,一身紫衣華服此時弄皺了不少,夜無殤索性也不去整理,兩人一時間都是無聲,四目相對,女子星眸依舊靜的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從不曾為誰停留。


    原本他確是為她而來,關於淩紫沁的種種傳聞早已傳到永夜,若非他一直無法脫身也不會拖延到今天才與她相見。雲陌朝野震蕩,百鳥朝鳳驚世獻禮,蘭若太子爭親,汐夷太子指認凶犯,天女靈光現世,世家皇族一窩蜂的湧向雲陌,都是為她一人。


    天女現世,江山一統。雲陌的天女,便是別國的禍患。要麽據為己有,要麽暗中摧毀。沐璿選了其一,而蘭臻選了其二。他今日一來,若人前現身,則天下永無寧日。


    那麽這段無稽之談,便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她會被屈打成招。


    現在除了數年不現身的墨書族外,天下大勢盡集於雲陌都城,以她之心能維持多久的安寧?又或者,夜無殤無法確認此時的相安無事,是不是淩紫沁故意布下的假象。


    說,她未必會相信他。不說,似乎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在這樣一雙清冷的星眸注視下,很多隱秘的心思都會無所遁形,她是掃蕩一切塵埃的疾風,生硬冷冽不近人情。可卻偏偏有種縱是無情也動人的姿態,她排斥他的靠近,他就越想靠近她。就像一朵奇毒無比的嬌豔花朵,美得讓他無法停止想要一親芳澤的念頭。


    “就算無殤說出口,淩小姐也必不會相信,所以還是不說為好。”


    夜無殤錯開視線看向桌上跳動的燭火,火光十分微弱,似乎隨時都會熄滅。再看上去猛然發現昏黃的燭火中閃爍著異樣的光澤,似有星星點點的光芒。


    “要麽說,要麽永遠從我眼前消失,夜太子可以任選其一,沒有第三個選擇。”


    聲音清泠,停頓片刻,“這是你從我手中活命的代價,夜太子是聰明人相信過不多時就會明白此刻的處境。沒有我的允許,你絕對無法活著從這裏離開。”


    夜無殤聞言猛地轉頭,卻發現身邊的床榻上隻剩下一縷紫色絲絛和一副森然白骨,白骨擺出的就是女子剛剛的動作,眼窩處兩個巨大的黑洞閃著幽幽暗芒,嘴一張一合發出聲響。


    怎麽回事?夜無殤想也不想向窗口的方向撲身而去,可是哪裏還有什麽門窗,屋內桌椅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死一般的沉寂裏,隻剩下半空中懸著一盞昏黃的燭火。


    他到底闖進了什麽地方?夜無殤呼吸混亂,一時間無數思緒飛快的轉動起來,卻依舊猜測不出身在何處。電光石火間記起探子回報的消息之一是淩紫沁與酬劍族少主龍傾相交甚密,傳聞龍傾雖不得已而退婚,卻仍舊不死心的住在將軍府某處。


    難道今日的迷陣是龍傾布下?可是陣眼又在何處?視線可及處,隻有殘餘的燭火。難道它就是龍傾留給他的線索?夜無殤深吸一口氣,酬劍族擅長法陣煉器,這世間若當真出現什麽離奇古怪的陣法器物,當屬酬劍族莫屬。龍傾不會看著他死!賭一次!不能被困在這裏!


    “說!不然就陪我一起死!”就在夜無殤伸手抓住燭火的瞬間,昏暗的光芒猛地一跳隨即熄滅,黑暗席卷視線,一雙枯骨嶙峋的冰冷雙手從身後襲來死死的掐住他的脖頸。


    “父皇說讓……咳咳……我保護好你,必要時就算是偷……咳……放手……咳咳……是搶也要將你帶回永夜!”夜無殤呼吸困難被掐的連連咳嗽,好不容易說完一句話。


    “永夜想利用我做什麽?”聲音扭曲喑啞,帶著難以想象的恨意。


    “父皇說你一定要回……回到永夜……那裏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咳咳……”後腦被人猛地敲擊,夜無殤眼前一黑,卻沒有立即暈眩,耳邊響起隆隆的咣啷咣啷聲,周身酸軟。


    好在脖頸上鉗製咽喉的利爪已經撤走,昏天黑地也隻持續了片刻。


    “殿下!殿下!”耳邊突然響起貼身侍衛熟悉的低聲,夜無殤愣了一下,緩緩睜眼,隻見同來的幾名侍衛團團將他包圍其中,抬眼望去,天邊剛剛泛出一絲難以分辨的蒙蒙白光。


    “你們怎麽會來?是她讓你們進來的?”驚訝於淩紫沁怎麽可能將他的侍衛入府抬人,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暴露他夜探將軍府之事,卻驚覺他此刻已不在紫苑閣頂層。


    “這是何處?”在侍衛的攙扶下起身,夜無殤扶額,四周的景致十分陌生。


    “殿下,此處是驛館,蘭若使團前幾日離去不久。”侍衛對看一眼,神色都十分擔憂。太子殿下的反應實在太過奇怪,也許將軍府中藏著世家的什麽人暗算了殿下也未可知。怪就怪他們太服從殿下的命令,真的沒有跟進去,否則也不會出現這等怪事。


    “本王為何會在這裏?”暗紅色的日頭此刻剛好從天際的白色中央跳起,夜無殤伸手擋住刺目的赤澤,徹底清醒過來。不用侍衛說,他也知道紫苑閣內另有玄機,他被龍傾暗算了。


    “殿下飛身落在將軍府窗外後,隻停頓片刻,就轉身離開,徑直飛身到此地。屬下等人一路跟過來時,殿下已經倒在雪地裏,屬下護駕不力請殿下責罰!”一眾侍衛紛紛跪地。


    “你說什麽?”夜無殤十分驚愕,沒有想到竟會聽到這樣的場景,難道他……


    “你說本王從不曾進入紫苑閣,隻是在窗外停了一下就離開?”


    怎會如此!難道他竟然連登堂入室卻也不曾?那淩紫沁究竟是何人,竟在窗外布下陣法?轉念心跳劇烈,胸口悶痛,臉色難堪,到底是她布下,還是借龍傾之手殺人?


    侍衛見夜無殤臉色驟變,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開口,“正是如此,屬下等人俱看到殿下不曾進入紫苑閣!”


    夜無殤屏住呼吸,半響一跺腳似乎下了什麽決心,“傳信讓父皇立即派本王到雲陌出席百花節!越快越好!”


    “遵命!”侍衛中一人飛快離去,遠處的天空初生的紅日隨即被鉛雲吞沒。


    一陣寒風吹過夜無殤被冷汗打濕幾次的衣衫,遍體生寒。


    他要會會她!淩紫沁,他和她之間絕不會這麽快就解決一切!父皇要她活,活在哪裏不重要,但是他不同,他要帶走她!


    這樣的女子,不能容許她混跡人世,否則她就是下一個傾世妖女!


    紫苑閣頂層。


    淩紫沁揮袖收了門上的符咒,轉身推開木窗,窗外紅日被陰沉的雲層吞沒。


    柳眉一皺,啪的一聲將木窗閉合,窗外的積雪上有不少淩亂腳印,都屬於同一個人。


    “小姐,太子殿下請小姐和老爺進宮。”煙彤聽到屋內聲響,知道主子起身,立即通報。莫紹蘭已經等了許久,現在他已經是名正言順的雲陌太子,不容輕視。


    “何事?”淩紫沁走回床榻前,何時她也能有一夜安寢?


    “太子殿下說,今日聖上會給小姐一個交代,不會讓小姐白白受傷。”


    淩紫沁不置可否的低應一聲。煙彤推門而入,手裏捧著繡女們連夜趕製的新衣,銀線在紫裙上勾勒出的無名花朵是大小姐親手繪製的圖樣,三大三小的花瓣甚是好看。


    “小姐,這裙子上繡的是什麽花?繡女們說從不曾見過這樣的花卉,就連大少爺也說沒見過這樣的花。這件長裙真是太美了!隻有它才能配得上小姐絕色!”


    紫裙上身,煙彤覺得主子穿這件比起之前繡著雪蓮的那些裙子還要美,不由得十分驕傲。


    “鳶尾。”淩紫沁邁步離去。美不美,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哪裏出現鳶尾,哪裏就有無盡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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