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故作大局


    天牢。


    曾經關押過淩紫沁的最後一間牢房,如今換了新的主人。


    當日毀在發狂的莫少白手下的精鐵圍欄早已更換一新,石牆上被打出的巨大的坑陷也精心修葺,再不見那一夜兩人交手時的瘋狂。唯一不同的,便是曾經被淩紫沁熔化成死心的鎖不見蹤影,因為牢房裏今日關押的嫌犯不會私逃,活命的唯一方法就是留下來。


    一夕之間成為階下囚的,是此前十數年中被百姓奉為天神一般的如玉君子。先是逼死將軍府嫡女封號被廢,再來則是暗中殺人栽贓嫁禍。沒有人知道再縱容下去,莫少白會變成怎樣的人。當帝君在大殿上下令將已經被元靈之火灼燒到昏迷的二殿下下獄時,不少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月餘,玉王之名盡毀無疑。


    殿中幾人卻不見輕鬆,率雪因為元靈耗損嚴重和對得意門生的失望,頹然坐倒在大殿中央瞬間老了幾十年,再不見國師應有的仙風道骨。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將目光落在前排就坐的鎮國將軍身上,淩辰贇一語不發,邁步而出親自護送女兒離開璟月宮。


    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淩將軍臉色發黑,而淩小姐的臉色倒是輕鬆些許,洗清罪名後走得毫無留戀。太子追過去的身影被帝君叫住,隨即兩人一前一後直奔禦書房而去,將慕月殿中不知該走該留的眾人扔在原地。席間菜肴早已發冷,既無宮人更換新菜熱酒,也無教坊絲竹,殿中央的幾人活動了一下手腳分別離開,隻有翀白素一人坐回席間,兀自吃個不停,似是對於冷掉的雞腿十分有興趣,不大一會兒矮幾上便出現了一座小山般的骨頭堆兒。


    天牢門外輪值的宮中侍衛在白日裏剛剛換成靈隱寺的戒律僧,重重死氣封住大門,臻火玄索入地無聲化作法陣陣眼,尋常人隻能進不能出,就算是身負神咒的世家中人,想要在一炷香內闖出去也十分困難。無論何人在牢房中久住,都會變得癡傻瘋癲,即便是天牢外圍,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經過,一個午後,已經有數名宮人路過時被戾氣煞到,臥病在床。


    當一名送飯過去的禦前侍衛也暈倒在天牢外十丈遠的拱門時,李公公終於捧著聖旨挨個宮殿宣讀一遍,閑雜人等不得自天牢外通行。與此同時,一早便入宮的文武還不及出宮,慕月殿筵席上怪事連連,除了暈厥的那人,剩下的文臣被送去文淵閣議事,武將則被送往卿月閣合議。文臣們議事最後得出的一致結論就是從輕發落,畢竟是皇族子嗣,又是帝君極為重視的兒子,不能真的拖去刑場一死了之,但是致死數人終究不是容易抹平的大事。


    死的人雖然無人來認領,沒法確定最終身份,但是在官衙逃犯的畫像中沒有前科,各主城陸續傳回的急報中,也不見這些人的畫像。既然不是罪犯,也不是從別國俘虜回來的奴隸,那麽就不能無故殺死。私下裏或許可以用銀兩收買窮苦人頂罪,偏偏這事兒被汐夷蘭太子鬧大,再加上率雪親手主持的大殿辨凶,再也無法暗中解決。


    從輕發落,最輕的便是跪宗廟,然後親自請高僧超度。最重則是要廢去皇嗣之名。


    武將合議卻是人人憤慨,雲陌行伍中大多數武將都是淩辰贇一手帶起來的親信,就算主子不在,也能占據絕對的主動權。個別幾人的零星提議很快就被壓下去,最後武將合議出的就隻有一句話,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禦書房。


    當兩份字跡工整的奏本送到莫紹蘭麵前時,看到的便是截然相反的兩個結論。


    萬般思緒自心頭飛快轉過,始終無法在趕出皇族和流放邊關兩件事中做出一個選擇。


    莫欽承將兩本奏折放進炭火盆中,看著那些規整的館閣體在火舌的吞噬下漸漸變成一堆飛灰,轉身麵對眸色深沉的小皇兒,“你也相信此事是少白所為?”


    莫紹蘭沉默半響,“父皇可知,國師一生收徒無數,為了重建斕月閣,耗費畢生心血。”


    莫欽承頷首,“若非斕月閣一脈出現逆勢,神族咒術絕無可能被你我等人學得。”


    莫紹蘭猛地閉上雙眼,“四國皇室的靳雪咒本就是從斕月閣教眾身上奪取,這是當年的妖女惡意挑唆皇族剿滅世家的無恥居心,卻也是率雪為了爭奪權勢而刻意縱容的結果。二皇兄是國師最得意的弟子,在沒有執掌足夠的權力前,他不會殘害皇族。”


    莫欽承劍眉皺緊,“率雪之心,未必全在掌權。”


    “父皇,斕月閣在世家無法立足,所以才會謀求塵世一方淨土,可是他們本就不是安分良民!所謂的招攬有根基之人,一樣是建立屬於他的勢力。有了勢力,他就可以打回世家去,可以為旁門左道正名,可以將當年欺師滅祖的名號洗刷的幹幹淨淨。如果三大世家被斕月閣統一,那麽天下大勢不可能不發生變化。世家與四國之爭,不日到來。”


    莫紹蘭不得不開口,盡管知道帝君看向他的神色已經全然轉變,但是他不能停下。


    紫沁曾經說過,她與玉王莫少白的恩怨,隻是兒女情長的小事,最不濟一人身死一人相思,總會有個結局。而天下百姓的分合,卻是永遠的大事。沒有任何事,對於一國之君而言,能比江山永固還要來得重要。一定要她在莫氏皇族中挑選一人輔佐登基的話,那麽她選他。


    她說的話,有一些他聽的懂,身為皇族應該承擔的責任,就是在天下人需要有一人站出為國犧牲為他們犧牲時,站出身來成就蒼生期盼,也成全萬民對皇族的景仰。


    還有一些他聽不懂,她講得太晦澀,占據山河的天下共主,需要的不是放眼天下的野心,而是步步為營的謀算。淩紫沁說,有時候人們在追求的是某一個明知道不會有結局的事,從而觸發另一件事的圓滿。此乃天命。等他再問她時,她說他什麽都不需要知道,隻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成為他想要成為的人,肩負起他應該肩負的責任,一切順心而為,甘為願為。


    為什麽會是他?莫紹蘭也曾有這樣的疑惑。


    得到的回答是,白衣勝雪隻是欺人騙世的假麵,一個人倘若活成別人想要他成為的模樣,便不配稱之為人,強迫別人成為他想要的模樣,便是罪人。若說四國皇族中,略微幹淨幾分的,隻有沐璿與他。蘭若皇族的手段她不喜歡,所以便隻有他。


    女子貼過來扯著他的長袖,聲音很低很低,“不要做違心之事,我想看到你快樂。”


    可是直到此時,莫紹蘭才明白,不違心願這四個字有多難。


    也同時明白,她對他的心意,是全然沒有私心的祝福。這一份祝福,以天下為大禮!


    “所以,此事隻有兩種可能。率雪知情,故意嫁禍,為的是君臣離心,但嫁禍未成,反而害了二皇兄。率雪不知情,但是率雪對於雲陌天女之事心存芥蒂,單純想要除掉淩紫沁,為日後鏟除強敵。但是無論出於哪一種可能,率雪之事已經觸怒汐夷太子,雲陌臉上無光。”


    莫欽承神色複雜的看著小皇兒侃侃而談,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個陌生人,他的皇兒,確實像他,這些年來他都被莫紹蘭的紈絝之名迷惑了,“如此說來,率雪該殺!”


    莫紹蘭咬緊牙關,“不能殺!”


    莫欽承眼中閃現異色,逼近幾步,父子兩人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一尺,“為何不能?”


    天牢內,最後一間牢房。


    淩紫沁探監時,牢房裏靜寂無聲,就連呼吸聲也極難辨認。


    莫少白蜷縮在地麵上,羽衣早已被零零星星的血色和塵土弄得麵目全非。


    淩紫沁蹲下身,伸手在他身上各處灌注些許元靈,又取出傷藥仔細到了下去。


    元靈很少,傷藥也是雜耍藝人沿街吆喝的最廉價的那種,但是莫少白還是在她的注視下慢慢醒了過來。淩紫沁俯身將莫少白從地上拖到牆角處靠牆,麵無表情。


    “紫沁……”莫少白開口的瞬間,啪的一聲輕響回蕩在天牢中,淩紫沁皺眉賞了他一個耳光,這一掌打得結結實實,莫少白嘴角上被打破了一小塊兒。


    “不是我做的……”一切重來一次,輕響過後,淩紫沁站起身,無聲冷笑。


    “莫少白,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還是你指使別人做的,率雪是你師父,這筆賬我會算在你頭上。”星眸轉過暗色,她當然知道不是他做的,率雪隻是個無恥的想要撿便宜的騙子。


    “你給本小姐好好活下去,你欠我的,每一筆我都會記得清清楚楚,總有一天要結算清楚。你不必擔心死在這裏,因為我不會讓你死,就算是舍下這張臉去求帝君求太皇太後求漫天神佛,我也會保你平安無事。反正,我淩紫沁早已顏麵掃地,再多一個水性楊花之名,也不算什麽惡事。”


    “不!不要這樣!”莫少白臉色驟變,突然明白她想做什麽,她保住他的方法隻有一個!


    “我不允許你那樣做!”用盡全力扶著牆站起身,“你不是要嫁給紹蘭嗎?嫁給他!那就去嫁給他!你會是雲陌帝後,沒人敢再欺辱你!”


    他寧願看到她站在別人身邊,也不想再看她為他做出犧牲,不想讓她再一次被閉上絕路。


    “嗬!莫少白,你是不是被打昏頭了?你以為我真的能成為雲陌太子妃嗎?”


    淩紫沁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伸手粗魯的拍拍莫少白的肩膀,像是聽到一個普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話,“你還不知道聖上要將我送去汐夷免戰之事嗎?為了彌補你們對蘭臻殿下的傷害,將雲陌第一美人送去賠罪!太子妃之名根本就是個笑話!你以為我還能頂著這個稱號幾日?兩三日?或是月餘?百花節一過,我就被捆綁上車,送去汐夷!永遠離開這裏!”


    “不是去做太子妃,而是以賠罪之身去做蘭臻府裏人盡可夫的舞姬!莫少白!你們真是好算計,反正無論是誰犯下大錯,這個苦果都是由我承受!既然如此,何不就當場判定我的凶手,然後就地處斬,一樣可以給汐夷一個交代!”笑聲戛然而止,容顏憔悴,止不住的疲憊感漸漸席卷全身,眼前一片黑光閃過,淩紫沁一把抓緊圍欄,才沒有倒下去。


    小腹下的冷意散去,須臾恢複清明,或許是幾番透支元靈,弄傷這具身體。淩紫沁皺眉不語,抬頭對上莫少白的鳳目,隻見他正擔憂的看向她,神色慌張。


    “你的傷,如何?”莫少白發現女子狀況不對,立即想要上前,卻有心無力。


    淩紫沁靠在精鐵圍欄上,慢慢調息,“什麽傷?嗬!反正難逃一死,有沒有傷都不重要!”


    瀟灑的轉身離開,聲音遠遠傳來,“莫少白,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天牢門外,一身白衣的翀白素時不時伸出一根手指在四名僧人身上饒有興致的戳戳點點,直到淩紫沁的身影出現在天牢門外,翀白素立即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徑直奔了過去。


    “沁沁,有妖孽,想不想跟他們玩玩?”討好的看向女子,同時挑眉向那四個僧人。


    “把你碰過髒東西的手離我遠點。”淩紫沁側身躲過一步,蹙眉不悅。


    “遵命!”翀白素隨手燃起一道柔柔的火焰,將剛剛碰過僧眾的手指從上燒到下,半空中一股腐臭的氣味兒飄散,須臾,暖香縈繞。


    “沁沁你聞聞,我已經香了!”再一次蹭過去,翀白素突然抓起女子的手。


    “放開。”雖然知道那四個僧人不會說什麽,但是被人盯緊的感覺依舊奇怪,寒聲瞪他。


    翀白素嘟起嘴,神色微惱,“沁沁,不要對他那樣做,他不值得你這樣耗費元靈!”


    不等女子再說什麽,卷起一陣勁風向著大將軍府方向而去。


    大將軍府東院,煙水閣門前。


    翀白素帶著淩紫沁回府就發現府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兩人立即直奔東院而去。


    靈兒月兒兩人一個倒在門內另一個倒在門外,煙水閣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淩紫沁飛身躍上二層,哪裏還有兄長淩偌寒的影子?遍尋不著,又奔下樓來,卻見翀白素正站在紫苑閣二層側麵的窗台外簷向她招手。


    紫衣紛飛,驀地躍上外簷,一室皆春,淩紫沁隻看了一眼便猛地轉身落地。


    那是紫苑閣存放雜物的小室,平日裏根本不會有人到訪。


    而今,楚燼與煙彤兩人赤身**交纏其中,看樣子已經正進行到緊要關頭,煙彤的呻吟聲即便她此刻立於樓下也聽得清清楚楚,剛才若非擔心兄長安危,或許早已發現他們的異狀。


    翀白素緊跟著飄身而下,低聲說了一句,“劫情。今夜不要睡在主臥。”


    “可解?”淩紫沁低聲問到。又是迷藥,何人所做?為何這樣做?莫非楚燼的身份還是被人識破?可是沒道理!就算識破又如何?他們兩人在一起,於她並不是壞事。


    隻是,心中不由得有些怪異。楚燼,她為他改頭換麵,就是為了讓他留在身邊……


    “蛙血一滴便可解,不解的話,大概會持續一個時辰。沁沁要解嗎?”翀白素低聲道。


    “不必!”沒有猶豫,走向地上昏迷的兩個小丫鬟,錯過了翀白素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


    卿雲閣二層。


    蘭臻眯著眼慢慢品嚐著一桌好菜,身邊坐著一身黑衣黑紗蒙臉的男子。


    男子全身上下隻露出眼睛,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既不是隨侍,又非客人。


    一身天青色長衫的蘭臻吃得十分盡興,半個時辰之後才停著不食,轉臉看向黑衣男子。


    “你再不吃用些,待會兒如何支撐得住?”說話時,手伸向黑衣男子腰間,緩緩撫摸,極盡曖昧的挑逗著。


    “不牢殿下費心。”男子皺眉起身,卻立即被拽回原地。


    蘭臻挑眉,笑容越發邪異,“這樣就想走?讓你陪本王用膳,是你的榮幸!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殿下隻說用膳,未及其餘。”男子兀自掙紮不休,麵紗微微鬆脫,露出似雪的肌膚。


    蘭臻使了個眼色,牆角待命的青峰立即上前,三兩下取出一卷麻繩將黑衣男子捆綁紮緊。


    “本王說的用膳,當然就是享用你這道大餐。聽說你養在宮中十數年,竟然平安無事,想來是將莫氏男女服侍得不錯,何必此時裝聖人!要知道四國之中,唯有我朝汐夷的孌童侍者可以繼承主人家的家財,不如你跟本王吃享福。侍奉本王一人,好過對人人張開腿不是嗎?本王府內三千美色男女皆有,不會虧了你的!”見男子依舊掙紮不休,蘭臻臉色一暗,“送藥!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冰清玉潔到幾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冷情狂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背對藏鏡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背對藏鏡人並收藏冷情狂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