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遺物下落


    璟月宮,慕月殿。


    “姓淩的,規矩是你說改就可以改的嗎?”朝紜起身快步走到玉階之前,一手掐腰一手指向紫衣,看架勢似乎她才是此間主人。


    “不就是多一人嗎?你下去跟他們抽簽不就好了?反正也是給你選夫婿,誰對你憐香惜玉,你就以身相許好了!反正你淩紫沁身份高貴,可以一再拒絕皇族求愛,連先皇指婚都可以挑剔這個嫌棄那個。今日就算哪個贏了有怎樣?隻要你隨便找個理由,還不是一樣可以拒婚不嫁!鎮國將軍府真是好大的排場,知道的是帝君春秋正盛,不知道的還不得以為是輔政權臣仗勢欺主了?哼!一個小小的武將之女,有什麽資格站在金殿上玩弄心機?”


    在滿朝文武驚愕的看著蘭若新封公主突然像潑婦罵街一樣嗷嗷怪叫之後,都愣在原地。


    須臾,眾人皆轉頭看向坐在最前排的淩辰贇,隻見鎮國將軍臉色不變,甚至連看都沒看叫囂的蘭若公主一眼。疑雲重重,是心虛不敢直視,還是身正不怕影斜,眼下沒人說得清楚。


    隻有淩辰贇清楚,就在朝紜看口瞬間,女兒那邊一道清冷的目光直逼而來,製止他所有的舉動。他是武將,但他並非草莽出身,深知今日無論是誰站出來為他鳴不平,都可以說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義正詞嚴的叱責朝紜越俎代庖的失禮,唯有他不能。


    他出頭,便坐實仗勢欺主的罪名!


    就算再疏遠,紫沁終究還是他的女兒,或許她是恨他,但在外人麵前,終究還是給他留了幾分薄麵。有時候淩辰贇也會擔憂,如此強勢的女子以後要如何能夠覓得歸宿,到最後也隻能一聲長歎,兒孫自有兒孫福,紫沁之事他做不了主。


    他錯過的不隻是一雙兒女成大成年的最重要的十年,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不再信任他。


    淩紫沁淡然從席間起身,仔細整理著衣裙,隨即移步上前,端莊穩重自然而然透著一抹威嚴,似乎有暗色的紫芒自周身流轉,眾人目光自然而然都被吸引過去。


    朝紜高高仰起頭,冷眼瞪向女子,氣勢再盛,淩紫沁也就是個奴才的家生女兒,能將她一個公主奈何?笑話!淩紫沁若真敢出手對她如何,她就告訴帝君,不惜與雲陌刀兵相向!


    璿哥哥已經病倒回國求醫去了,玉王莫少白如今也失勢不得不受製於她,她倒要看看現在誰還能給這小賤人撐腰!憑兩個世家沒有掌權的廢物嗎?


    “朝紜公主,借一步說話。”淩紫沁終於停住腳步,在距離朝紜不到一丈遠的地方駐足。


    “怎麽?想跟本公主認慫不成?你雲陌的男子,除莫少白外,還沒有哪個能夠入本公主的眼!”朝紜放肆的環顧殿中七個臉色各異的佼佼者,甚至挖苦般的瞪視一眼莫紹蘭。


    太子?憑他也配?認不清形勢的東西,他不過就是帝君安撫朝臣不安情緒的傀儡罷了!


    沒做多想,朝紜大步上前,趾高氣揚的收回目光,瞪向淩紫沁,看看她到底要說什麽?


    啪的一聲,隨即一聲沉悶的倒地聲響,片刻之後才傳出女子刺耳的尖叫聲。


    朝紜應聲倒地,左耳到下頜被這一巴掌扇的血紅,鮮血順著耳蝸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嘴角也破了一塊兒,半張臉嚇得慘白花容失色,另外半張臉卻如妖魔鬼怪一般豔紅生生。


    不知從何而起的冷風突然在大殿中彌漫開來,不由自主起身的群臣無一人敢上前,慕月殿死一般的寂靜。唯一沒有起身的便是最前排的鎮國將軍,淩辰贇緩緩轉過臉看了女兒一眼,並未出聲阻止。淩紫沁卻根本不曾看向他,那張素顏的小臉兒上沒有任何變化。


    父女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因為淩紫沁根本沒有任何請示的意思。


    無論是對著鎮國將軍,還是向帝君莫欽承做以交代。


    在淩紫沁動手之前,絕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猜到她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行凶!


    此刻大殿裏連呼吸聲都不可聞,都說將門虎女,淩府嫡子被培養成雲陌第一學士,又無二子身入行伍中,因此眾人早已忘記鎮國將軍府是武將之首的無可取代的地位!


    自古以來雲陌多山少平原,多有勇夫悍匪攔路,年輕一輩的將領往往都是以剿滅山寨來樹立威信,待到經驗豐富之後才會親上邊關。唯有淩辰贇,甫一開始便戎馬征戰,這一戰便是數十載從無敗績,被百姓視為雲陌戰神,卻也被朝堂上不少文官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就在他們暗地慶幸淩府的光輝後繼無人時,眼下竟然峰回路轉又蹦出一個女子來!


    起身的蘭臻微微皺眉,側目餘光看向身旁的青崢,須臾又坐回原位,饒有興致的看戲。


    青崢沒有理會主子,仔細回想著女子出手的速度和方位。


    左手,反手。


    那不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能夠擁有的速度和力量,那是快一分則奪命一寸的殺機。


    隻有極少的一點點瑕疵,與她交手之人站在正對麵的位置上絕對會忽略過去的破綻。


    要麽她右手負傷在先,要麽她是在刻意鍛煉左手。


    淩府嫡女,她勾起他強烈的興趣,她那一雙纖纖素手絕對沒有看上去那般纖塵不染。


    正相反,應該是極盡血腥之能事。


    她和他一樣,手中都有無數夜夜哀嚎不止的亡魂遊蕩。


    殺到極致,便是這般的靜若處子,沒有分毫殺機外泄。


    當別人眼中極盡血腥的殺戮,在他們手中成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生活瑣事。


    就如同用膳安眠般,不會掀起任何引起別人警覺的殺意。


    他見過太多殺手,越平靜就越可怕。


    真正的殺手取人性命隻在一夕之間,不會虛張聲勢。


    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會讓人感覺到殺意的千裏奔襲,反而是長街盡頭沿路叫賣的小販。


    無法確定的錯估,草木皆兵,越是漫長的守備,就越是耗盡心血的疲憊。


    到最後,被盯上的人,會緊張到出現防備的盲點,然後被戲耍夠了的殺手,一招斃命。


    青崢眼中閃過一絲暗影,傳說淩紫沁在一個月前還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花癡。


    驚人的變化不僅僅出現在她的容貌上,更是她詭異的身手。


    她到底是出身何處?又是拜師於何人名下?


    怎樣的名師,能夠調教得了如此資質的女子?


    天下璞玉,冥頑不靈,最是難以琢磨!


    就在青崢出神時,女子出聲打碎了慕月殿的靜寂。


    “你說的沒錯,今日確實是為我選夫婿,所以——”淩紫沁挑眉環顧不遠處的七人。


    “他們每一個人,都有成為我夫婿的可能,可是你也別忘了,能成為我淩紫沁夫婿的人,便是雲陌未來之主!他們中的任何人,都容不得你一個外姓雜種玷汙!”


    朝紜捂著臉,一時間痛得無法起身,嘴角哆嗦著,“你!你說什麽!”


    “在沒選出新的太子之前,紹蘭太子所說的話,都代表著本朝僅次於聖上的意旨!既然蘭太子可以聽聞,此事其他人自然也可以知曉。我今日便好心告訴於你,本朝太子殿下有言在先,太子妃與太子同責!你幾番侮辱雲陌國體,我作為太子妃出手教訓不算失禮!”


    “奉勸你一句,蘭若雖強大也不過數年光景,比起雲陌百年,誰更得民心不言而喻!帝君再寵幸於你,也不會用天下江山為你殉葬!你隻是一個外姓公主,待沐璿太子大婚之後,你就會被請出禁宮,而你無論嫁與何人,你的子女都無法延續正統公主應有的榮耀!”


    “淩紫沁!你!你不得……”朝紜幾番想起身,又跌回原地,隻剩下一雙眼睛恨瞪。


    “不得好死是嗎?”周身散發出刺骨的冰冷寒意,“我的生死與你何幹?”


    平靜的環顧大殿眾人,一一看過他們的神情之後,淩紫沁突然笑得如同芙蓉花開般溫暖。


    “你知道對於皇族而言,一個怎樣的女子會被稱為禍國妖女嗎?”目光停留在率雪身上。


    率雪亦看向她,平靜對視之後,錯開視線。


    她比當年的月瀾煽要聰明得多,很多事情不挑明眾人心知肚明,挑明反而不好下手。


    眾人皆噤聲,朝紜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她在蘭若的名號便是這四個字。


    自從她一舞傾蘭若得了個白蘭仙子的名號之後,便年年有朝臣不怕死的上奏本,要求帝君將她除去永絕後患,女子隻要美得不可方物,就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指其為禍水!


    隻是,帝君對她的寵愛從未有一日減退,因此那些上了奏本的護主忠臣,或者為了討個賢臣流芳百世的蠢貨笨蛋,都無一例外的在不久之後被尋了借口,或殺或貶,永不重用。


    “妖媚惑主,兄弟鬩牆,外戚做大,後宮幹政。而你,顯然是在挑撥本朝皇嗣鬩牆!”


    冷眼看向朝紜,仿佛在看著一具屍體,沐璿為何將她留下?就是要借刀殺人。


    至於為何沒有將她帶走,從朝紜的驕縱上隱約可知,蘭若帝君非常寵愛這個公主。太子妃之名恐怕是不成了,便立即下旨將她封為外姓公主,為的就是將她留在身邊。


    這個朝紜一定有過人之處,絕不隻是唱曲跳舞這般簡單。


    蘭若,那個皇朝似乎擅長煉製迷藥。


    “擾亂雲陌朝綱,公主殿下可以自行選擇,剛剛的一番話是算作挑撥離間,還是說隻是一時胡言亂語?”淩紫沁笑得溫溫柔柔,絲毫看不出剛剛痛下狠手的人是她。


    大殿中有不少文武聞言突然雙肩一抖,多麽熟悉的一句話!


    似乎在數年之前也有一名女子,一身素服站在慕月殿中央,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莫少白驀地回神死死盯著那一身華貴到疏遠的紫衣,這句話!就是這句話!


    難怪他覺得如此熟悉,她當初就是用這句話狠狠教訓了阮丞相遺女阮霜,此刻舊事重演。


    朝紜從地上爬起身,帶來的兩名隨行侍女被禦前侍衛攔在大殿的陰影中不得上前,朝紜身形晃了幾晃,卻沒有回答淩紫沁的問題,反而轉身向著莫少白慢慢挪步過去。


    “殿下可曾還記得那夜你許我的三千寵愛?”淚眼蒙蒙,一語落地,朝臣紛紛變了臉色。


    莫少白退後兩步,隻得冷臉開口,“公主,此事在你輸掉比舞之時,就已經有了定論。”


    “真的是這樣嗎?殿下失了玉王之名,也同時失了君子之義嗎?那朝紜身上的這段印痕,又算得上什麽呢?算是殿下苦戀七年後,賜給朝紜的憎恨嗎?”


    一道粉色的長綾飄然落地,單薄的粉色外裙瞬間落在地上。


    朝紜白皙嬌嫩的脊背裸露在微冷的空氣中,上麵有個不甚清晰卻鋪滿脊背的貝形淺痕。


    淩紫沁驀地皺眉,不自覺上前一步。


    莫紹蘭突然立起一掌血光重重劈向莫少白,莫少白猛地閉上雙眼,似乎並不打算還手。


    率雪無聲出手,後發先至,終於兩道血光在距離莫少白麵門隻有半寸遠的地方,互相撞擊,化為一道絢爛的紅霞,星星點點碎落一地,須臾消失不見。


    “淩紫沁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留下的痕跡嗎?”朝紜揚起笑容,隻是燦爛的笑容在那張花容猙獰的臉上顯得格外駭人。


    “不許說!”莫少白依舊緊緊閉著鳳目,卻伸手一用力,將朝紜攬進懷中。


    “殿下現在總算記得朝紜了是嗎?殿下曾經為朝紜做過的每一件事,朝紜都銘記在心。”笑著看向淩紫沁,發現對方似懂非懂,沒有受到多大的打擊,朝紜心中暗恨。


    “太子,告訴我,為什麽要出手?”淩紫沁轉頭看向莫紹蘭,他發怒的模樣特別陌生。


    “紹蘭!就算做兄長的求你!不要說!”莫少白睜開雙眼,亦轉頭向莫紹蘭,“殺了我!”


    莫紹蘭緩緩搖頭,眼中的難過無以複加,沉默許久,終於開口,“紫沁,隻這一次。”


    “太子覺得世間夫妻姻緣一場,最重要的是什麽?”


    淩紫沁不看旁人,一字一步的走到莫紹蘭身邊,緩緩與他十指交纏,四目相對隻有溫暖。


    “是愛。”須臾,莫紹蘭沉聲應道。


    “那,太子覺得,何為愛?”淩紫沁踮起腳尖,在莫紹蘭麵頰上落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莫紹蘭皺眉不語,半響,仍是無法作答。


    “愛,就是明知是錯,還是一再縱容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沒有對錯。”


    “我,不相信任何事,都會有一個黑白分明的結果,但是,我相信你。”


    莫紹蘭站在原地,呼吸止住,心跳也幾乎就要停止。


    她是在對他說嗎?或是對冥冥中那一個尚未占據她心魂的男子?愛,就是縱容……


    群臣皆驚歎於一個年紀輕輕情愫初嚐的少女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唯有主位上的帝君莫欽承臉色灰敗,在無人發現的罅隙中全身顫抖。


    數年之前,他苦苦挽留卻留不住心影離去的最後一夜,她曾經問過他何為愛?


    他回答說他的愛便是他的真心,他願放棄江山隻與一人,隻換來她的搖頭輕笑。


    十七年後,一縷香魂早已煙消雲散,她的女兒卻站在他麵前,說出這樣一段話來!


    真相!原來這就是她所謂的愛的真相!縱容,信任。


    “你是我永遠的殿下,去為我贏得這一場勝利,不要讓我失望。”


    緊扣的十指再次傳來炙熱的暖流,莫紹蘭有無數想要說出口的話,最後化為一次鄭重的點頭應許。


    他一定要贏,沒有人能配得上她,就算是他!


    “來人!請朝紜公主歸位!”淩紫沁鬆手的瞬間,臉色驟然變得生冷無情。


    朝紜甩開禦前侍衛,不得不暫時克製著想要動手殺人的衝動回到席間,她殺不了淩紫沁。


    至少現在還不行!無能的莫少白,敢輕薄她的身子,為何不敢將一切告訴那個賤人?


    突然發現一道目光饒有興致的落在她身上,朝紜狠狠回瞪,卻發現正是蘭臻。


    莫欽承長歎一聲,他不懂她的心,因此他最得意的皇兒,也同樣得不到她的女兒。


    一切都是宿命,他和她的宿命,再次重演。


    李公公得到帝君授意,立即宣布較技開始。


    八丈方圓畫地為框,七人同時出手,最後留在場上之人,便是雲陌太子。


    莫少白清楚的看到莫紹蘭眼中沸騰的殺機,沒有點到即止,這是金殿之上的血腥死鬥。


    他與他之間,終於再無法太平度日。


    七人並沒有一開始就動手,反而是在互相打量。


    蘭臻捧起一杯酒,悄無聲息的走到淩紫沁身邊席地而坐,將那杯酒輕放在矮幾之上。


    “上古神話,淩小姐有興趣聽一聽嗎?”


    “想說便說,哪來的這些廢話。蘭太子快人快語慣了,如今倒是耐得住性子?”挑眉。


    “上古傳說中有幾樣能夠將人從鬼門關中搶回來的至寶,其一為天山雪蓮,又有一物名為東海魚骨。話說這東海魚骨甚是難尋,傳言千年之前,神族盡數遷徙離去,百年前東海神殿傾塌,深潭龍魚絕跡,這魚骨極難保存,除非煉製成器。成器之後卻也是辦成,以**力可毀,若是有人無意中得此神器,卻不得不為某人而……”


    一聲輕響,紫色的長袖刮倒矮幾邊緣的酒杯,驚動周邊幾人側目而視。


    莫少白!星眸頓時化為重凝寒光!就在淩紫沁臉色微變的瞬間,殿中七人如同得到號令一般,同時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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