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容顏滄桑


    莫紹蘭驚愕轉頭,雪地中央突然出現一抹紅色,宛如盛放的寒梅。


    “淩小姐……手下留情!咳咳……是我!”一身血衣的莫君墨從雪地裏爬出來,臉上青青紫紫,雙手都在流血,右肩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像是剛經曆過一場惡戰,狼狽不堪。


    “你怎麽會在這?”莫紹蘭警惕的將淩紫沁擋在身後,皺眉沉聲叱責。


    “被主家追殺。”淩紫沁讓過莫紹蘭,替男子應了一句,隨即走上前去伸手將男子拽起。


    “你兄長人呢?”靠近的同時看清他身上的傷,橫七豎八卻都是奔向要害欲置於死地。


    莫紹蘭聞言咧咧嘴,聽不懂她這一句又問的是什麽。心頭靈光一閃,莫非他們是舊相識?


    “馬車剛返回府裏,他們就嘔血身亡,請去的醫者看不出是什麽急症,隻說筋脈俱斷,就算不死也是廢人。今日上場之人,就隻有我全身而退,所以他們一口咬定是我暗中使絆子,殘害嫡係。”莫君墨扯下裏衣袖子,三兩下將肩上的傷口包紮起來。


    淩紫沁仔細看著男子的嫻熟動作,突然伸手點向他胸前的兩處不起眼的穴位。


    莫君墨悶哼一聲,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仰倒,莫紹蘭伸手接住,發現他隻是昏過去了。


    “扔在這裏他會死,要不然我們帶著他回去?”有些猶豫,他的出現不在意料中。


    皺皺眉,淩紫沁伸手入懷,取出給他的信物,發現那方絲帕被保存得十分得當,沒有被血跡弄汙,甚至連個多餘的折痕也無。再看男子的前臂上的幾道刀傷都很重,有些意外。他為了保護這件東西,竟然連手也不要嗎?生死相搏,最忌諱的便是傷到雙手。


    “帶到山上去,生死都是他的一口氣,他不想死,就沒人能夠讓他死。”淩紫沁將絲帕放回原處,根骨不錯,她雖不能留下他,但是也許莫紹蘭日後能夠用的到。


    被太子親點的貼身侍衛,就算是世子也無法阻止,何況那家嫡係子嗣被屠戮幹淨,太子立他,他自然可以除去嫡係仇人。親信便是這樣新人換舊人,今日的嫡係便是上一批投靠帝君的親信,但是下人的下人,不是他的下人。


    莫紹蘭笑笑,留下就留下,至少他們交手時,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打暗器的人。


    就算是血親莫少白,在血霧之中也趁他不備出手暗算,若非她早有防備為他結護身法陣,以他三腳貓的靳雪咒,實則不可能獲勝。率雪當場作弊,父皇視若無睹,即便都是父皇的親生骨肉,也從未有過一碗水端平的一日。隻有她對他,才是一番真心。


    兩人登上馬車,白色的車駕再一次緩緩啟程,向著山上行去。


    當馬車消失在莽莽山道轉角後,龍傾的身影出現在山腳下,俯身撚起一些染血的白雪仔細聞著,“趕盡殺絕,這一個自然也不會留。”


    抬頭看向半山腰處無峰無險的院落,龍傾緩緩搖頭,她想的太過簡單。


    雲陌帝君既然已經痛下殺手,旁支皇親中必是出現足以威脅到莫氏嫡係的異數,今日大殿上爭權奪勢的人都會死,莫少白出手時風馳電掣之聲不是靳雪咒能為,那麽國師率雪的秘術,率雪被留下活口必然有還有仰仗他的地方。


    那種秘術,他雖也會,卻沒有那般登峰造極,到可以傳功給別人的地步。


    “少主,半個時辰內,不會再有人靠近此地,請少主勸淩小姐速速離開!”


    明月現身,麵頰被寒風吹刮得微紅,右手倒提著利刃,不斷向雪地滴血。


    “巫山神殿守衛能夠護得周全,你們為何做不到?”龍傾沒有看他,挑眉望向半山腰,剛好見馬車在院落門外停下,兩人相攜進屋的背影。莫紹蘭交代一句什麽,車夫扛著莫君墨向客房走去。


    “屬下無能。”明月咬牙,不等龍傾再吩咐一轉身又奔回來處。


    守住一座山不讓人靠近,哪裏像看守紫苑閣一樓一隅那般容易?但是少主說要守住,便要守住。明月想不明白的是她已經看到莫紹蘭獲勝,為何不隨他回太子府去?


    看雪聽風。絕不是真正的理由。少主顯然懂她,所以在這裏守著她。


    淩紫沁一個人鎖在屋裏,揮手間將一道道符咒貼在各處,隔絕內外聲響光影。


    勸退莫紹蘭的理由是她需要一個人休息,可是實際上遠遠不止是休息那般簡單。


    隻有她自己知曉,當莫少白落敗的那刻,熔陽之心與她距離過近,再一次勾動寒露。


    隻有這一次,她不得不獨自麵對體內寒意四起的圍剿,綾羅玉符壓製不住盡數潰敗。


    沒有天闌穀中的血池,也沒有翀白素的神力,隻有她自己。


    最後一絲力氣被淩紫沁用來放鬆背脊,靠著木門緩緩滑落在冰冷的地麵上,冰封刺骨。


    玲瓏咒重重掀起,護住心脈,視線模糊的瞬間,影影幢幢的看的一道白光從眼前掠過。


    星眸圓瞪,片刻之後略有失神,須臾猛地閉合,是錯覺。


    那個人,絕不會在此地出現。她不該抱有任何幻想。對任何人。對任何事。


    翀白素麵無表情的站在窗外,揮手間抹去覆在木窗內的符咒,卻沒有閃身入內。


    不知是山頂的積雪飄飛落下,或是又下起輕羽,無數零星的白色漸漸覆蓋了他的雙肩。


    廿宛站在隻剩枯枝的樹下,看著神子身上無窮無盡的寂寥,忍不住替神子心疼。


    神子的心事,他最清楚,神子是在等,等著受不了寒露侵心的少夫人向神子求救。


    可是少夫人就是那不肯開竅的頑石,薄幸無心。似乎無論神子為她付出多少,她都不記得,也沒有回應。這樣的等待,何年何月才會走到盡頭?難道神子真的要步他師父不留仙人的後塵,與月前輩一拖再拖,拖了五十年才會明白真正的心意?


    淩紫沁靠在門上,用以支撐身上不多的氣力。從那個人離開後,綾羅玉符就不再溫熱如昔,很多時候她會想他是不是已經徹底放棄她了?就像她一直希望的那樣。


    寒意迅速蔓延到周身各處,一刻之後,晶瑩的臉色變得慘白,身體慢慢滑至地麵。麵頰著地,沒有惹動塵埃。紫裙縮成小小的一團,不時輕輕顫動,一切悄無聲息。


    木窗無聲開闔,翀白素靠在窗框上,皺眉看著地上的人兒,臉色僵硬,卻依舊沒有出手。


    為什麽要忍受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卻不肯向他求援?她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在!


    隻要她一個命令,一聲肯定,他什麽都願意為她做!為什麽就是不肯認可他的身份?


    下意識的撫上肩膀,美眸中驚現的痛楚鋪天蓋地。


    被冰封的身體漸漸失去五官之觸,呼吸也變得幾不可聞,隻有額間尚有一絲清靈不滅,顯示出倒在地上的女子還活著。疼痛依舊,卻痛到幾乎麻木,被寒露折磨到精疲力竭的身體興不起反抗的意識,思緒仍在變得有些遲鈍。


    一股苦澀的氣味兒飄過,淩紫沁即將昏睡的靈魂猛然驚醒,是誰在哭?


    一陣哭聲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悲戚中還有人在一刻不停的說著什麽,聽不清楚。


    誰在那裏?在哪裏?為什麽一直哭個不停?無數疑問在始終得不到回應後變得暴躁。


    哭聲頓止,模糊的話音也突然變得無影無蹤,玲瓏九轉在體內纏繞著層層寒露,將它們抽絲剝繭般壓製回小腹。冷汗自額間滾落,回歸的體力都帶著嚴寒的冰刺,卻有絲絲溫柔。


    翀白素幾次想要出手,又強行坐回原地。


    一個時辰。在她掙紮求生的時光裏,他亦是在心痛與心殤之間博弈。


    終於,女子長出一口氣後,一絲暗紅色自唇角滑落。


    寒露已解。他對於她而言,確實就是個無用之人。她不需要他出手,也可以脫身而出。


    翀白素無聲苦笑,笑他的自作多情,也笑他的意氣用事。


    他無數次看著她死裏逃生,那樣強大的意誌平生未見,他早該知道等待他的會是這樣的結局。無論她是不是淩紫沁,她的執著都不是他可以輕易撼動。


    他也沒想過改變她,他隻是……隻是想讓她多看他一眼罷了。可是,就連一眼都很難。


    離開吧,這裏不需要他,淩偌寒此時更需要照顧,他能幫她的也隻有讓她哥哥好得快些。


    “白素……”聲音輕的不能再輕。


    剛躍出窗口的翀白素猛地停步轉身,幾乎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聲響!


    美眸中的驚喜一瞬即滅,被濃重的苦澀和壓抑消磨幹淨,地上的女子一動未動。


    幻覺。


    是他太過期待她後,不切合實際的假象。


    一瞬間臉色變得比哭還要難看得多,咬牙跺腳卷起一道白光向著遠方飄離。


    就在翀白素離開不久後,地上的紫衣終於有所動靜,失去光彩的星眸遲鈍的睜開。


    沒有血色的小臉變得更加憔悴,敞開的木窗上熟悉的味道飄來,有人在那裏停留許久。


    他真的放棄她了,不是嗎?


    起身走向窗口,觸手可及的窗框上依稀帶著微溫,證明那人剛走不久。


    何時離開的?在她開口喚他之後……


    在確認她沒有他便活得像是喪家之犬一樣狼狽之後,瀟灑的轉身離開?


    沒有他……


    淩紫沁啪的一聲閉合木窗,手勁之大,讓窗扇發出古怪的嘎吱聲。


    沒有他又如何?她,也不再需要他便是!


    揮手間破解掉所有的符咒,幾下捋順散亂青絲,邁步向隔壁莫紹蘭的房間走去。


    “怎麽這樣?”莫紹蘭被推門聲驚動,抬頭見到形如鬼魅的女子嚇了一跳,登時從軟榻上一蹦多高衝了過去,一把將女子抱在懷裏。


    不過一個時辰,她怎麽弄成這幅模樣?活像是那日舊傷複發!


    伸手把脈,卻沒發現什麽異樣,隻是那雙本就微冷的小手越發冷了幾分。


    “忘了關窗,有些著涼,無礙。”淩紫沁輕描淡寫,不經意間抽手攏了攏長發。


    “我正要去看看君墨公子,你要不要同去?”體內不時有針刺般的寒意劃過。


    “當著本王的麵移情別戀,真是太傷人心了!”莫紹蘭故意撅嘴怒道。


    淩紫沁賞了個巨大的白眼給他,“既然殿下鍾情於他,臣女不敢奪人所愛。”


    “你!我!我沒有斷袖之癖!”莫紹蘭臉色發白,連忙跟在女子身後大聲申辯。


    卻得了句不冷不熱的回應,“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客房。


    莫君墨剛剛醒來,就聽到門外傳來高一句低一句的鬥嘴,不由得苦笑一下,他們兩人感情之好真是羨煞旁人。若是妹妹還活在人世,或許有天也會找到這樣一人,逗她開心哄她笑。


    “你醒了。感覺如何?”淩紫沁推門而入,床榻上年輕男子正在費力起身,肩頭和手臂上的傷已經換藥重新包紮,身上青紫的痕跡似乎也被熱敷過,愈發清晰。


    “多謝殿下、淩小姐救命之恩!”俯身要拜,被莫紹蘭伸手攔住。


    “不必多禮,本王來是想問你一件事,你為何要紫沁的信物?”莫紹蘭直奔主題,一個世子府上的庶子,按說不應該與她相識,鎮國將軍就算有異心也不會找上這種沒名沒姓的人。


    “此事說來話長,實則家門不幸。”莫君墨提及傷心事,臉色一暗,被悲傷籠罩。


    “君墨的娘親是出身卑微的貧民之女,家中大旱顆粒無收,隻得一家四口來都城投奔遠親,可是路上染病亡故,隻有娘親一人輾轉找到遠親家中。不想這名親戚卻是個賭鬼,輸得血本無歸之後將娘親敲暈,賣去教坊撫琴吟詩。娘親雖無才華,卻頗有幾分姿色,學藝未成便被世子看中,強擄到府上為妾,當年就生下君墨,第二年秋又添了妹妹君苧。”


    “君墨生來醜陋,自然不得世子的喜愛,但是妹妹卻承襲娘親貌美,很得世子的歡心,世子對她千依百順,就連大房的姐姐們也沒有君苧吃穿用度的奢侈,自然招人嫉恨。世子為了讓她平安長大,不得不將她遠遠送至別院,躲過府上嫡係兒女的毒手。”


    “可是就在兩年前,世子壽宴君苧回主府賀壽,遠遠見到玉王殿下與蘭太子對決,君苧被玉王殿下卓絕風姿吸引,哭著喊著要嫁與玉王殿下。世子也勸說不得,最終還是麵見聖上為妹妹賜婚。得到的答複是玉王殿下此生隻娶一人,便是玉王府未來正妃,就連歌姬舞女也不曾養過一個,根本不可能娶側妃。”


    “本來這件事應該就此了結,君苧哭過幾次後,也安穩返回別院,不想一切都是假的!她從別院偷溜出去,直接去了玉王府門外搔首弄姿,說是以她的姿色,玉王殿下見過她之後,絕不可能對她說個不字。”


    淩紫沁微微皺眉,畢竟是皇親,以莫少白當年對於名號的珍視,不會拳腳相加。但是鬧上玉王府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同樣的事她也做過——結局就是剛一出府就被玉王的仰慕者們拳打腳踢險些毀容!想她是鎮國將軍嫡女,那些人依舊下手狠毒,可想而知莫君苧的下場。


    莫君墨苦笑搖頭,“結果玉王殿下當日不在府裏,王府總管見勸阻無用,派人知會世子府來接人。那日世子亦不在府裏,我陪著娘親去問醫也錯過時機,等我聽說此事急忙趕回去,君苧已經被大房嫡子五花大綁回府,吊在樹上抽暈過去。”


    “整座都城傳的沸沸揚揚,世子再疼愛君苧,也不想為著一個琴姬所出的庶女顏麵盡失,當日到官衙斷絕關係,眾目睽睽之下將君苧驅逐出府,任娘親如何哀求也不成,君苧從此下落不明。可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大概在那件事發生的半年後,大房嫡子從勾欄院中買回一個極為妖豔的花魁,夜夜寵幸。”莫君墨說道此時,雙唇止不住顫抖,卻依舊沒有停止。


    淩紫沁聽到此處,與莫紹蘭對視一眼,兩人心中同時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那花魁臉上塗著極厚的脂粉,看不清究竟相貌如何,卻身姿妖嬈,很得嫡子歡心。大房共有三子一女,其中最小的兒子是個癡兒,幼時隻會吃喝,成年之後也隻懂得在女人肚皮上打轉。過了五月,花魁有了身孕,一日嫡子出外,剩下的兩人竟勾結成雙將花魁奸汙,卻剛好被提前歸來的嫡子撞見!”


    “嫡子當夜的反應十分出人意料,寵姬被辱,他卻並無氣憤,反而拉著兩個弟弟同樂,就在花園中,三人同樂一女手段十分殘忍。甚至……後來還叫了狐朋狗友一同賞玩,從當天夜裏一直耍到第二日夜裏,不知有多少人在大房那邊進進出出。花魁不堪折磨,終於小產。”


    “九死一生之後,花魁突然恢複神智大叫玉王害她,丫鬟強壓著她洗去妝容……正是被驅逐的君苧!可是那丫鬟很快不見蹤影,再也沒有出現過,君苧也被連夜送走下落不明。世子遷怒娘親,說是娘親出身卑賤生了女兒也是這樣見不得人,竟然連嫡子也敢勾引。”“娘親得知真相後一病不起,終日纏綿病榻,直到十日前終於辭世。辭世前,娘親囑咐君墨,一定要求得淩小姐的一件信物,作為給妹妹的陪葬,讓她在九泉之下對玉王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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